第八章
春雪瓶身邊沒有母親,感到無拘無束,似覺更加悠遊自得起來。她一路馳來,不斷舉目四顧,一景一色,一新一異,都使她感到新奇,感到開心。她不過幾個時辰,便過了車排子,直奔廟兒驛,在行進小草湖的大道上,已是日正當空,路上本已稀少的行人販夫,都已尋個陰涼處打尖歇腳去了,大道更是顯得靜悄悄的。這時,春
雪瓶也有些渴了,也想尋個有井的地方下馬歇息。她舉目望去,見前面不遠處有三五户人家的村莊,正在大道旁邊。春雪瓶拍馬來到一户人家門前,見一中年婦人敞胸露懷正坐在門前打盹。春雪瓶見她那模樣,不禁羞得滿面通紅,心頭湧起一陣厭惡。她欲撥馬離去,口裏又渴得有些發急,只好忍住性子,下馬走到那婦人身旁,將她叫醒,説明來意。那婦人睡眼朦朧地眯她一眼,也不説話,只懶洋洋地站起身來,進入屋去,過了許久才端起一碗水來遞給了她,用嘴一喝,不料那水剛一入口,便使她感到又鹹又澀難以下嚥,她忙將水吐在地上,不禁説道:“這水這麼難嚥?”
那婦人自她一眼:“這一帶的水都是這個味,你嫌不好喝,自到別處討去!”説完話便從她手裏奪過水碗,將水往地上一潑,便轉身回屋去了。
春雪瓶也不便發作,悶了一肚子的氣惱跨上馬鞍,正要撥馬離去時,忽聽前面屋角旁傳來一陣笑聲,她抬頭循聲望去,這才發現在那屋角旁的一叢檉柳林中,坐着兒個也似行路的漢子正在向她張望。檉柳叢後面隱隱還看到拴有駱駝馬匹。春雪瓶只從鼻裏哼了一聲,一橫眉,翻上馬鞍自顧向前趕路去了。她渴也未解,又惹來這般煩惱,心裏正不痛快,忽聽後面響起一陣蹄聲,那蹄聲來得很疾,只一會兒功夫便已靠近她的馬後。她只暗暗提防着,也不屑回過頭去向後望探望。又過一瞬,那蹄聲已來到她的身旁,她這才瞟眼望去,見馬上騎着一位少年男子正縱馬飛奔;在她身旁一閃而過。那少年馳到前面離她大約二十步遠之處,忽然勒馬停蹄,帶轉馬頭揮向她喝道:“停下馬來!我有話説。”
春雪瓶不由一詫,隨即帶住坐馬,舉目向他望去。這下她才看清楚了:勒馬道上擋住她去路的那少年男子,看去雖然長得十分魁梧雄壯,丰姿也頗俊爽,但從他那還帶着幾分稚氣的神態來看,年齡也不過十五六歲。他正愣頭愣腦地坐在馬上,張着一雙大大的眼睛,對着她和她的馬上下打量,亮亮的眼珠也在不停地閃來閃去。春雪瓶見他攔住自己又久不發話,便含怒帶惱地問道:“你有甚話就快講,我還在趕路!”
那少年反而有些靦腆起來,結結巴巴地説道:“我想問問……你這馬,你這馬,你這馬是……是從哪裏來的?”
春雪瓶立即警覺起來,一邊打量着他,一邊不由得想起不久前在瑪納斯河畔發生的那場事來。心想,那番為了那大紅馬卻惹出個馬千總來,雖然沒吃什麼虧,可也添了不少麻煩,今天又跑出來了這愣小子,卻衝着我的這匹白馬來了!春雪瓶想到這裏,不禁冷冷一笑,問道:“我這馬與你何干?”
那少年被春雪瓶這一問,臉也不禁紅了起來,又結巴地説道:“我只是……只是問問。”
春雪瓶有些惱了:“你休想在此胡纏,快快閃開,讓我過去!”她話音剛落便忙將馬一帶,準備直闖過去。
那少年有些急了,也忙撥過馬頭攔住她的去路,同時急切地説道:“你如不肯相告,我便不讓你過去。”
春雪瓶正要發怒,忽又覺這少年來得有點蹊蹺,看去似無惡意。她為了探探他是否軍營中人,便瞅着忽然問道:“你可認識馬驤?”
那少年茫然地擺了擺頭。
春雪瓶又一閃念:他莫非是羅大伯的部下?!便又問道:“那你一定認識馬強!”
那少年還是茫然地將頭擺了一擺。
春雪瓶緊瞅着他:“既然這兩個人你都不認識,你問這馬為了何故?”
那少年:“我問的只是你這坐騎,與那兩個姓馬的何干!”
春雪瓶對他更感疑詫起來,將手中竹鞭一舉,指着他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少年眼裏也閃起了警惕的神情,説道:“你得先説出你是什麼人來。”
春雪瓶:“你不敢説出姓名,我看你定不是好人!”
那少年不知是惱是羞,臉一下漲得通紅,也舉起馬鞭指着春雪瓶説道:“我看你才不是好人!”
春雪瓶哪裏被人罵過,一下惱了起來,突然揚起竹鞭向那少年馬頭揮去。那馬吃了一驚,發出一聲嘶嗚,倏將雙蹄躍立起來。那少年一着未防,一仰聲,竟被掀翻在地,不僅弄了滿身塵土,頭上的束巾也被跌落,頭髮散個滿肩。春雪瓶見他那狼狽情景,不但怒意全消,甚至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直笑得她在馬上前仰後合,有
如響起一串清脆的銀鈴。那少年爬起身來,又羞又惱,握緊拳頭怒視着春雪瓶愣了一會,恨恨地説了半句:“我不看你是女的……”他把後半句又咽了回去。
春雪瓶強抑住笑聲音,啾着他:“説下去!不然你又將怎樣呢?”
那少年也不再講話,一躍上馬,勒轉馬頭,用力揮起一鞭,向前飛馳而去。
春雪瓶衝着他的背影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等那少年已經去遠,她才收住笑聲,又催馬前行。春雪瓶邊走邊又把剛才那發生的那段情景想了想。她越想越覺得這事來得甚是蹊蹺:那少年既非軍營中人,又不是羅大伯手下的弟兄,他來詢問這馬則甚?若説那少年是浪蕩輕薄之徒藉此前來調笑取樂,看他那副認真追問、又愣又窘的神情模樣卻也不像。那少年究竟是什麼人?他打探這馬究竟為啥?春雪瓶越想越感不解,越不解越想弄個明白!她心裏驀然閃起一個念頭:追上前去將他截住,把事情弄個清楚!於是,她忙揮起一鞭,縱馬追趕上去。那白馬也神駿非凡,放開四蹄有如風馳電掣,春雪瓶只見道旁景物一閃而過,只聽耳邊風聲呼呼作響,不消片刻,便已能看到那少年的背影,並在向他步步靠近。那少年似乎已聽到後面蹄聲,只見他回頭看了一看,隨又回過頭用力加鞭催馬,不甘讓春雪瓶將他趕上。兩騎相離一箭之地,一個想拼力擺脱,一個又奮力飛追,畢竟春雪瓶馬快,兩騎仍在漸漸縮近。跑着,追着,春雪瓶終於靠近他的身旁並已與他兩馬相併。春雪瓶在馬上轉過臉來瞅着他説道:“只怪你那馬偏不給你爭氣!要不要我來給你加它一鞭?!”那少年的臉又漲紅起來,只氣沖沖地瞪了她一眼。春雪瓶又將馬一催,白馬奮蹄一躍,一瞬間,便把那少年拋到身後去。她一直馳到前面數十步遠之處才忽地將馬勒住,隨即撥馬轉身截住去路,高聲對那少年説道:“你也快快停馬,我有話説。”
那少年被迫迅即勒住繮繩,他的馬一贏衝到春雪瓶面前才算停住。他又羞又惱地睜眼望着春雪瓶,卻一言不發。
春雪瓶瞅着他説道:“剛才你來問我,現在該我來問你了!你必須告訴我:你究竟是誰?問我這馬的來歷則甚?”
那少年:“我不告訴你又將怎樣?”
春雪瓶:“你不説休想過去!”
那少年氣急:“我沒想到在西疆竟會遇上你這樣的女子!”
春雪瓶聽了又是氣又是好笑,不由將眉一揚,挑釁似地説道:“我在西疆也沒有見到過像你這麼冒失的人!你有本領就放馬闖來,看你能否闖得過去!”
那少年哼了一聲,説道:“男不和女鬥!”他猶豫了下,忽又衝着她説了句,“算我晦氣!”隨即撥馬轉身向來的路上馳去。春雪瓶不禁想笑,可不知為什麼她卻笑不出來。她望着那少年返身馳去的背影,心裏突然感到一陣悵然若失。她也在這勒馬凝神的一瞬間才又突然想起,他那一張還帶着稚氣的面孔,那一雙愣得圓圓的眼睛,她覺得好生熟悉,似曾在哪裏見到過。春雪瓶又細細想了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她帶着一種微感不安的心緒又策馬上路了。她已無心再去觀賞四周景色,只揚鞭催馬向前趕去。行行走走,不覺已來到額敏河畔,前面離塔城已經不遠,大道的行人已漸漸多了起來,她才舉目望去,只見河岸兩旁片片綠草如茵,處處碧湖似鏡,遠遠望去,草地上帳篷朵朵有如盛開的山花,羊羣簇簇好似飄動的浮雲,把這四野的景色點綴得有如一幅畫卷。春雪瓶頓感精神一振,心情又變得舒朗起來。她一邊攬轡行去,一邊舉目四顧,對這到處都有炊煙升起,到處都可看到牧騎馳騁的情景,不禁感到神往、驚奇。她越往前走,大道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多,趕駱駝的、推車的,還有三三兩兩的挑夫、小販,都從各岔口向大道上擁來。春雪瓶不覺有些詫異,便向路旁行人打聽,才知那些人都是到塔城趕集去的。她才猛然想起,塔城一年一度大趕集的日期已到,八年前她和母親也是這個時候去的塔城,在路上見到的也是這般情景。她不由暗暗想道:那番我在塔城所幹的錯事,我一定要在這次來好好的彌補。春雪瓶正暗暗思忖着,忽見前面沙灘上出現一隊官兵,一個個精神抖擻,衣甲鮮明,過沙灘向西馳去。一會兒,又見另有一隊官兵從西馳來,橫過沙灘又向北馳去。春雪瓶沒想到塔城官兵竟會如此整肅,竟有這般氣概!她心裏既感到驚奇,也不禁為羅大伯的安危感到擔心。行過大沙粱,塔城已遠遠在望。在路上雖未見設卡盤查,但不時都能看到一隊隊官兵在四野巡邏,隱隱中使人感到一種非同尋常的景象。三三五五穿着各族服裝來自各部的牧民、騎手,跨騎駿馬,揮起馬鞭,從左右的原野上呼嘯而來,不時從她身旁、馬前一掠而過。騎在馬上的多是一些粗獷而慻悍的漢子,他們在馳過春雪瓶的身旁時,都轉過頭向她投來驚奇的一瞥,有的甚至下馬來,打量她和她的馬,面上露出疑詫和探究的神色。春雪瓶毫不理睬他們,仍自悠然策馬,顧盼從容。她來到東關,見天色雖然尚早,但她卻不便立即進城,想先弄清一下城裏情況,並暗暗尋訪羅大伯的蹤跡,便在關口近旁覓了一家來往人多的客店停下馬來,決定在此暫宿一夜。
那家客店名叫“安居”,店主姓鄭,雖已是五十開外的人了,腿有些跛,可身板卻仍十分壯實,動作起來也顯得極為敏捷,一望而知是個曾經練過拳腳功夫的人。因他為人通達隨和,文頗重信義,遇上有的在旅途中突遭不幸的過客,他不僅留在店裏不收房錢飯費,還盡心代為排憂解難,多方給以幫助。因此,許多過往旅客都知他的為人,也樂於在此落腳,客店也顯得格外興旺熱鬧。再説春雪瓶在店門前剛一下馬,鄭店主在店裏早已瞥見,便立即迎了出來,笑吟吟地上前説道:“姑娘是打尖還是住店!”他説活的同時還同時瞟過去將白馬打量了下。
春雪瓶:“住店。可有上房?”
鄭店主一面連聲説“有”,一面忙叫夥計前來將馬牽去馬廄,當春雪瓶將馬繮交給前來牽馬的夥計時,鄭店主忙對那夥計關照道:
“這是一匹難得的上等的好馬,你要好好照料,給它刷刷,看它已是奔馳多天未曾歇腳的了。”
春雪瓶雖對他有如此的眼力感到微微吃驚,但卻認為他説的那些話也不過是為了討好顧客,並未多在意。隨即便跟他進入店內。
客店店房共有三進,店門前是間很大的店堂,堂內擺有六七張桌子,一些人正圍坐桌前喝酒閒聊。那些人見春雪瓶進來,都抬起頭來打量着她,臉上露出驚異的神色。春雪瓶也不管他,只一邊走一邊留意察看周圍的動靜。她跟隨着鄭店主來到二進院內的一間上房裏,將手裏的皮囊放到牀頭,回頭‘見鄭店主仍站在門前注視着
她,臉上露出驚疑的神情。春雪瓶也不由心裏疑怪起來,説道:“你忙去吧,我有事自會去找你的。”
鄭店主:“請問姑娘尊姓芳名?從哪裏來?到何處去?”接着他又抱歉補了一了句,“休怪我多嘴,這是要上簿的,也是住店的規矩。”
春雪瓶坦然地:“我叫春雪瓶。從天山來,來塔城看望……看望一個姑姑的。”
鄭店主這才説道:“姑娘請歇歇,我去叫夥計打水來。”他剛轉身退出房門,忽又回過頭來問道:“請問姑娘可曾去過烏倫古湖?”
春雪瓶不覺一怔,注視着他反問道:“去過怎樣?沒去過又怎樣?”
鄭店主忙賠下笑臉説道:“姑娘別介意!只因我有親戚住在那邊,想打聽一下那邊近況。”説完便忙轉身走出院外去了。
春雪瓶聽他説得近情,也未多加在意。她洗過臉,也不叫店夥計送飯進房,便徑直走到外店裏去,選了一張靠角落的桌子坐定,要來飯菜,邊吃邊聽旁邊飯桌那些旅客閒談。她從他們的談話中,得知肖準已從伊梨率領着一隊精騎來到塔城。至於他率兵來到塔城的原因,幾位閒談的旅客卻各説不一:一個旅客説是由於今年塔城大趕集特別熱鬧,他怕境外那邊哈族有人過來尋釁生事,才帶了人馬前往坐鎮,為的還是地方安寧;一個旅客又説他多是在伊梨住悶了,出來抖抖威風,説他對鄰邦幾次大部人犯都按兵不動,哪會為鄰部幾個哈族前來生事動眾興師。春雪瓶對肖準為人雖然所知甚少,但一聽説他已率兵來到塔城,總想到會不會與羅大伯有關,心裏總不免有些憂慮。至於那幾位旅客所猜測的那些原因,確與不確,她也弄不清楚,也就懶去多費心思。她吃過飯,便又獨自回到房裏去了。
天色已黑,春雪瓶獨自坐在燈前沉思:塔城人這麼多,自己地又不熟,到哪兒找羅大伯去!她又一想:羅大伯是為看望羅燕姑姑而來,儘管眼下塔城官兵巡邏甚緊,羅大伯一定還會冒險去相探的。因此,要找到羅大伯,還是隻有到羅燕姑姑那兒去。春雪瓶主意已定,便決定安下心來,好好睡上一覺把精神養足,以便應急。她正要吹燈上牀,門外忽傳來鄭店主低聲的話音:“姑娘開門來!”春雪瓶不由得一詫,心想:已是夜深,他來則甚?!便走到門前,也不忙將門打開,只隔門問道:“你有何事?!’
門外又傳來鄭店主小聲回話:“有人要見姑娘。”
春雪瓶更覺詫異起來,忙輕輕將門拉丌,往外一看,見鄭店主站立門前,他背後站着一個人影,只是因在暗處,面孔看不真切。她正疑詫間,那人影出聲音了:“春姑娘,是我。”
春雪瓶不由得低聲呼叫起來:“啊!原來是烏都奈叔叔!”她隨即將二人讓進屋內,掩上門,才又説道:“我正愁尋羅大伯不着,你卻來了!你怎知我在這裏?”
烏者奈望着店主笑了笑:“是鄭哥派人來告知我們的。”
春雪瓶驚奇不解地望着鄭店主,問道:“你怎會知道我和他們有關?”
鄭店主:“我原也不知,只是見了你那白馬才犯了疑的。”他見春雪瓶似仍未解,便又説道:“我雖不認識姑娘,卻識得你那匹白馬,它原是邊境那邊一個部族的頭人所養,四年前曾在這塔城大趕集的賽馬會上奪得第一,後來聽説落到羅大哥手裏了。姑娘來住店時,我一眼就把它認出來了,只是不知它為何又到了姑娘手裏,心裏犯疑,便派人去告知,這才引得烏都奈兄弟來到店裏。”
春雪瓶這下心裏才算明白過來,她深責自己粗心,也不由使她想起母親常常對她提起的要“謹小慎微”、“審時度勢”的那些教誨,也使她對世事的難測更加惕然起來。
鄭店主見春雪瓶凝神不語,便又説道:“你二人放下心來好好談談,如有什麼動靜,我會來告知你們。”他隨即便退出房外去了。
春雪瓶這才問烏都奈道:“這鄭店主究竟是個什麼樣人?”烏都奈道:“是個有血性、重信義的好人。他本不姓鄭,是關內人,十五年前來塔城,開了這家客店,我們的一些弟兄曾得到過他不少幫助,都稱道他的為人。他對咱羅大哥十分敬佩,八年前,咱羅大哥在塔城落馬,多虧他在八方打點,送飯送酒,才少受許多活罪。昨日半夜,我和羅大哥趕到額敏,便打聽到肖準已來到塔城的消息。為防意外,我勸羅大哥月.到山裏礦,一上去避避,我先來城裏探探虛實,然後再從長計議。我今滅早晨曾來過店裏,將羅大哥行止告知了鄭哥,也請他幫忙留意肖準的動靜。不料我剛回到羅大哥處不久,鄭哥便派人來談了馬的事情,並説了姑娘的形態相貌,問我們與姑娘是否認識,羅大哥一聽便知是你來了,他高興得直笑,立即牽過他的那大紅馬,便要不顧死活地趕到這店裏來。我和礦廠裏的弟兄費了好大的勁才拉住了他,不然,他真來,興許又會,惹出一場禍事來的。”
春雪瓶聽了烏都奈這番話後,心裏不禁為羅大伯知她來後那種急欲見她的情景感動萬分,她甚至還不由得浮起一個念頭:這興許就是母親常説的“天性”!她又關切地問道:“你和羅大伯住的那個地方離此多遠?那裏是否真的安全?”
烏都奈:“就在東北山中,快馬只需半個時辰。那裏住有許多開採金礦的蒙古弟兄,他們多是早年軍營裏的半甲騎伍,解甲後無家可歸,便到這山中採礦來了。那些蒙古弟兄是二些流浪漢,窮苦人,都把羅大哥當作他們自己的骨肉兄弟,為了保護羅大哥,必要時他們是可以捨命的。再説那些蒙古弟兄都是騎伍出身,也極慻猛,這裏軍營官兵也不敢輕易進山去的。因此,那裏確也安全,姑娘儘可放心。”
春雪瓶聽了這才放下心來,沉吟片刻,又説道:“只是這肖準現在塔城,我來時見到到處都佈滿邏騎,目前羅大伯可千萬來此露面不得!”
烏都奈:“我擔心的也正是在此!怕的是他見妹心切,不聽勸阻前來塔城,那就等於自投羅網了。”
春雪瓶又凝神沉思一會,説道:“請烏都奈叔叔回去告訴羅大伯,説我明日就去會見羅燕姑姑,和她商量一個妥善的相會辦法,只等時機一到,會設法前去通知他的。烏都奈叔叔一定勸他千萬不要輕易闖來!”
烏都奈:“好,我一定告訴羅大伯。姑娘如有了消息,只需告訴店主,他自會立即通知我們的。”
春雪瓶:“你可知道鄭店主過去在關內曾幹過些什麼嗎?”
烏都奈:“我也不甚清楚。只聽説他在壯年時也是被迫在黑道。上走過來的。十六年前在祁連山中,因他不願同流合污去幹傷天害理的不義之事,與同行的兄弟反目成仇,彼此拚殺起來,他也因此才流落到塔城來的。聽説他那隻跛腳也是在那次拚鬥中受傷殘廢的。”
春雪瓶:“原來如此”。她對鄭店主心裏也不由暗暗欽佩起來。
烏都奈:“我還要趕回山裏去,你羅大伯想已等得不耐煩了!”
他隨即又向春雪瓶説了聲,“我和你羅大伯等你的消息。”便退出房門,一會兒,店外隱隱傳來一陣清脆的蹄聲,烏都奈趕回山裏去了。
第二天早晨,春雪瓶剛吃過店夥計送來的早點,鄭店主便進房來了。春雪瓶趕忙站起身來,對着他親切地叫了聲!“鄭大伯!”鄭店主樂得眼裏都閃起了淚光,連連説道:“姑娘,別這麼叫,這真是太不敢當了!”
春雪瓶還是笑吟吟地説道:“論年紀你已是父輩,更何況為人又那麼好,我也不輕易這麼稱呼誰的!”二人高高興興地談了幾句之後,春雪瓶轉過話題,向他問道:“鄭大伯知不知道有個從京城來的名叫德秀峯的官兒?”
鄭店主:“知道。他兩天前還帶着他的公子到我這店裏來喝過酒呢。”
春雪瓶:“鄭大伯可知他住在何處?”
鄭店主:“當官的來都住在驛館。驛館就在這東城道台衙門斜對面。”
春雪瓶:“我一會兒便準備到驛館去見見他。”
鄭店主驚異地:“姑娘和他有親?”
春雪瓶遲疑了下,含糊應道:“我和他也是不久前在他來塔城的路上才認識的。與他同來的還有他兒媳,我和他兒媳相處不錯,我既來塔城,便想看看她去。”
鄭店主好似忽有所悟地:“我那羅兄弟冒險前來探望的妹妹,是不是就是那德秀峯的兒媳?”
春雪瓶點了點頭。
鄭店主十分高興地:“正好姑娘也和她相似,這就太好了!”
他停了停,又放低聲音輕聲説道:“聽説那德秀峯來塔城,是奉聖命專為查房邊境軍務而來的。這番肖準趕來塔城,也定與他有關。只是聽人傳説肖準與他不和,對他十分忌恨。這肖準雖是朝廷封賜的將軍,我看他的心並不向着朝廷,也不向着西疆百姓,此人難測。姑娘見到那德秀峯時,不妨將你所知道的有關西疆的實情,告知那德秀峯,以便他回京後好好如實奉聞朝廷;還望姑娘提醒提醒那德秀峯,要他對肖準多加留意。”
春雪瓶聽得十分認真,也聽得十分仔細。直等他把話説完,才懇切地説道:“鄭大伯的話我都已記下,我一定照辦就是。”
春雪瓶正要叫人備馬,鄭店主忙攔住她,對她説道:“這裏去驛館不遠,姑娘還是走着去吧!這白馬在塔城興許還有人認得,不如就留在店裏,我一定給你好好照料,等你走時再來牽去。”
本來對此並不十分在意的春雪瓶,經過昨夜烏都奈的突然到來,又經鄭店主這麼遠憂近慮地小心提醒,她不禁忽然不安和惕然起來。她謝過鄭店主的好心關照,邁步向關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