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白凤喝道:你除了搬弄事非之外,究竟有没有正经事?
薛影人道:有。
花白凤道:说。
薛影人道:我看咱们还是赶紧靠岸吧,这条船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花白凤道:你怎么知道撑不了多久?
薛影人道:因为鬼火刘灵还在下面。
花白凤骇然叫道:你不是已经把他给宰了么?
薛影人道:我不过是在南琪面前信口吹吹,刘灵哪里是那么好宰的?我能够让他陪着我流点血,已经算不容易了
话刚说完,还没等花白凤开口骂人,身子便已直挺挺的摔在舱板上。
花白凤匆匆出手先封住了她的穴道,又看了看她的伤口,然后抬起头来,望着默默不语的李宝裳,道:李总管,你看应该怎么办?
李宝裳道:那就得看梅仙姑娘的意思了。
梅仙满脸无奈的样子,道:人都已躺下了,我还有甚么话说,你们两位看着办吧!
李宝裳道:依我着,还是先上去找个大夫替她治伤要紧。
春兰却轻轻摇摇头道:恐怕不太好。
李宝裳道:为甚么?
秋菊又在一旁悠悠接道:如果一上去,花大小姐这场赌不就输了么?
忽听侯玉阳在舱内喝道:梅仙!
梅仙回头道:甚么事?
侯玉阳递给她一盒一瓶,道:这是周天羽的天香续命膏你去给她擦上,这药丸不知对她有没有帮助。
梅仙去给薛影人擦药,花白凤知道那是极珍贵的灵药,心中甚为感动,口中却说不出一个道谢字,只是猛然抬手朝岸边一指,大喝一声:靠岸!
船已缓缓的靠近岸边,船身也开始逐渐倾斜
船底有几处已被鬼火烧穿,河水从被烧破的地方不断的涌入舱中。
侯玉阳早被春兰、秋菊搬上了甲板,四周虽已乱成一团,而他却宛如老僧入定般的坐在软椅上,好像身边一切事物都与他无关。
梅仙又将一盒一瓶塞回他的怀中,李宝裳、四剑婢、春兰、秋菊等人都有些紧张,目光不时四下搜索,一副生怕有人出手行刺的模样。
停泊在附近的船只均已远远避开,岸上也没有外人,只有几个花白凤的手下在忙着打桩,正在准备迎接座舫靠岸。
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个黑衣人影自水中跃起,直向岸上窜去。
花白凤登时大吼道:他就是鬼火刘灵,赶快把他截住!
岸上那几个人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已有一名老太婆陡然冲了出来,对准那黑衣人就是一掌!
砰地一声,接个正着,那鬼火刘灵又凌空倒翻,落回水中!
紧跟着水中又翻起了一片浪花,浪花尚未平息,一条窈窕的金色身影已自浪中窜起,水淋淋的落在倾斜的船舷上。
只见那窈窕人影貌比西施,湿淋淋的金色衣衫紧贴身上,尤其衬出她混身上下的曲线窈窕,一颦一笑,充满无边性感!
只可惜年龄大了些,想来年轻时不知曾迷惑过多少男人?
她一手提着短刀,一手拎着一个人头,清瘦的脸孔上充满了得意之色。
花白凤仔细看了看那个人头,不由挑起大拇指道:金狐施西,这回你可露脸了,杀死鬼火刘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侯玉阳一听是金狐施西,忍不住瞟了她一眼。
一看她手上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又急忙将头转开。
施西得意洋洋道:我杀他是给大小姐办事,不是为了自己露脸。
花白凤哈哈大笑道:说得好,你们五个人之中,数你最能办事。
这时那名老太婆也已跃上船头,尖嘴鹰鼻,两眼炯炯有神,光秃的头顶上,只剩下疏疏落落几根不黑下白的乱发。
听得花白凤大赞金狐光秃秃的头顶都已胀红,冷哼一声,道:这女人倒会邀功,如果没有我老太婆那一掌,她杀得了人家么?
一瞧她那副长相,连侯玉阳都不难认出这人正是死盯着无心乞婆不放的秃鹰。
花白凤又是哈哈一笑,道:你也不错,也不错。
施西笑道:你也用不着吃味儿,如果你想插一脚,这件功劳算我们两个的好了。
秃鹰冷冷道:我不要甚么功劳,我只想为侯二公子办点事,侯二公子是大小姐的好朋友,平日咱们难得有机会能替他效劳,这姓刘的既敢来打他的主意,咱们不把他留下怎么行?
施西立刻道:你既然这么说,咱们也不必争功了,索性把这个人头献给侯二公子,岂不更好?
她一面说着,一面已捧着人头向侯玉阳走去。
侯玉阳骇然摇手道:我不要,我不要
梅仙忙拦在施西面前,道:盛情领了,这东西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我家公子不感兴趣。
只听岸上忽然有人笑呵呵接道:那种血淋淋的东西怎么能当礼物?我带来几个活的,我想二哥一定很有兴趣。
侯玉阳听得又是一惊,他这才发现岸边已多了一列人马,每匹马都很健壮,马上的人都很精悍。
每个人的右肩上都露着一把刀柄,只刀柄就有一尺多长,看上去十分刺眼。
这时候已开始靠岸,方才说话的那个人不待放下跳板,便由马上直接跃上了船。
只见那人年纪轻轻,最多只有二十出头,一面黑里透红的脸膛堆满了微笑,一上船就向众人连连抱拳,好像跟每个人都熟得不得了。
侯玉阳匆匆瞟了身边的梅仙一眼,似乎在探问这个人的来历。
梅仙没有吭声,只悄悄的伸出了一根小手指在腰间比了比。
侯玉阳脸色一沉,道:绝命老么?
梅仙轻声道:不错,他是你的结拜兄弟,你平常都叫他卢九。
卢九立刻闻声赶出来,道:小弟护驾来迟,还请二哥不要见怪才好。
侯玉阳冷冷道:不敢当。
卢九道:二哥的伤势如何?要不要紧?
侯玉阳道:不劳动问,我好得很。
卢九道:那太好了,其实我在嘉兴已听到了二哥的情况,不过还是有点不放心,所以才急着赶来看看。
侯玉阳道:你现在已经看过了,可以走了。
卢九怔了!
梅仙一旁咳了咳,道:九爷方才不是说带来几个活的么?但不知是甚么东西?
卢九道:不是东西,是人。
梅仙忙道:是甚么人?
卢九抬手一招,道了声:扔过来!
即刻就有个健壮骑士下马,吐气开声,扬手扔过一个庞大的东西。
那东西当然是个活人,不过全身已被麻绳一条条的捆绑住,捆绑得像个湖州粽子一般。
那么庞大的一个人,须隔空这样扔来,可见冲力该有多大。
那卢九只伸手在那人腰上一托,四两拨千斤,就将冲力全部卸掉,顺手扔在侯玉阳脚下。
这一摔力道不轻,但那人却吭也没吭一声。
侯玉阳一看,不禁惊叫起来,道:夺命飞刀屠光启?
卢九道:正是。
梅仙变色道:还有他那六个弟兄呢?
卢九道:都在马上,要不要一起送上来?
梅仙摇手道:我看不用了
侯玉阳不等他说完,便已直瞪着卢九道:你把他们绑来干甚么?
卢九道:送给二哥的,这几个居然敢对二哥不敬,实在可恶至极,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住后咱们弟兄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侯玉阳苦苦一笑道: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倒是很能办事。
卢九面露得意,道:二哥过奖。
侯玉阳道:你说这几个人是送给我的?
卢九道:不错,是杀是剁,任凭二哥裁夺。
侯玉阳二话不说,猛然抽出短刀,扑到屠光启身前,扬起刀来就砍。
旁边的梅仙吓了一跳,想去扶他,却又忍住。
但见刀光闪闪,接连砍了七、八刀,才笃的一声,将短刀刺在舱板上,人也气喘喘的跌坐在那里,好像体力全已用尽。
梅仙急忙赶上去,本想将他扶回座位,可是一看屠光启身上,不禁整个傻住了。
原来捆绑着屠光启的绳索,已全被砍断,身上的衣服却连一丝破损都没有。
如非刀刃极其锋利,刀法极其高明,力道不可能捏得如此准确,就连她自己也未必办得到。
所有的目光也全都落在侯玉阳脸上,似乎每道目光中都充满了敬佩又讶异的神色。
侯玉阳喘息长久,才朝屠光启一指,道:帮我把他扶起来
屠光启没等人动手,已从地上弹起,道:你你为甚么不杀我?
侯玉阳道:我为甚么要杀你?
屠光启叫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一再放我,究竟是何居心?
侯玉阳道:我侮辱过你么?
屠光启没有出声,侯玉阳道:我也没有任何居心,我没有杀你的理由,只好放你走。
屠光启忽然长叹一声,道:侯二公子,这一套对我是没有用的,你就算放我一百次,一有机会我还是要杀你的。
侯玉阳似乎连理也懒得再理他,只回首喊了声:李宝裳。
李宝裳慌忙道:属下在。
侯玉阳道:替我把他送下船,顺便帮我把他那六个弟兄也放了!
屠光启立刻道:不必送,我自己会走,不过在我走之前,你们最好想想清楚,你们放了我,等于纵虎归山,万一将来你们落在我手上,我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你们可不能怪我忘恩负义。
众人听得个个面泛冷笑,似乎每个人都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李宝裳淡淡道:屠舵主,请吧。
屠光启冷笑一声,转身就想纵上岸去,谁知由于捆绑过久,双腿无力,险些栽进河里。
幸亏李宝裳在旁帮了他一把,才没有当场出丑。
卢九狠狠的哼了一声,道:大哥的心肠也太软了,像这种人留着也是个祸害,干脆杀掉他算了。
侯玉阳冷冷的凝视着他,道:你好像很喜欢杀人?
卢九咳了咳,道:那也不见得,不过该杀的人,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侯玉阳道:哦?你倒说说看,甚么样的人该杀?甚么样的人不该杀?
卢九道:像穿心剑西门胜那种出卖朋友的人就该杀。
侯玉阳道:谁告诉你西门胜是出卖朋友的人?
卢九道:他公然把你们逐出西门府,公然派人在后面追杀,这件事有谁不知道?还要人告诉我么?
侯玉阳道:如果他真的要杀我们,大可在家里就地解决,何必把我们逐出来,然后再派人在后面追杀,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卢九道:那有甚么奇怪,西门胜的剑法纵然不错,但想拦住李总管这种高手,只怕还未必办得到。
侯玉阳道:就算他拦不住李宝裳,难道还拦不住我么?
卢九道:你虽然负了伤,但身旁有梅仙姑娘在,他能将你奈何?
侯玉阳道:梅仙再厉害,也不过一人一刀而已,如果他们真想留下我,侯玉阳一口刀又能撑多久?
卢九原本说得理直气壮,这时突然收住了口,沉吟良久,才道:这么说,他把你们逐出来,再在后面追杀,莫非只是做给神鹰教看的?
侯玉阳沉叹一声,道:你现在明白了,可惜已经太晚了
卢九忽又挺起胸膛,道:就算他是做给神鹰教看的,也不应该,他是你的朋友,在你受伤之际,就该拼命保护你才对,怎么可以趁机向神鹰教讨好?
侯玉阳道:谁说他没有拼命保护我?他为了放我离开西门府,不惜与西门夫人反目,不惜杀死伺候他多年的婢女,这件事你知道么?
卢九呆了呆,道:原来想卖友求荣的不是西门胜,是西门夫人?
侯玉阳道:西门夫人只是一个女流,她为了保护家小,不敢得罪神鹰教,也是情有可原,怎么可以说她卖友求荣?
卢九脸色登时变了,那股精悍的神情也不见了,垂头丧气的瞧了马上的弟兄们一眼,道:看来我们这次好像杀错人了。
侯玉阳也有气无力道:你杀错了西门胜,我不怪你,你杀错了西门夫人,我也不怪你,那女人的菜做得不错,杀了虽然可惜,但无论如何她也曾经跟侯家相交一场,为侯家而死也不算冤枉
说到这里,语调徒然一变,疾声厉色道:可是那一家老小又怎么说?他们跟侯家素无交情可言,他们死得冤不冤枉?你能说他们也是该杀的么?
卢九吭也没吭一声,岸上他那批弟兄也都垂了头,每个人都出现了悔恨之色。
侯玉阳继续道:你们号称绝命十八骑个个英雄了得,动不动就绝别人的命,你们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你们难道就没有年迈的父母?你们难道就没有幼小的弟妹?你们面对那些毫无抵抗能力的人,如何下得了手?
卢九的脸色由红转白,声音也有些颤抖,道:我错了
侯玉阳道:你难道不晓得这种事错不得么?事关几十条人命,你在下手之前,为甚么不先问问清楚?
卢九道:我问了,可是他一句也不肯说,而且坐在那里动也不动,甚至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侯玉阳道:你说他一句话都没有辩白?
卢九道:没有。
侯玉阳道:也没有出剑抵抗?
卢九道:没有。
侯玉阳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还下得了手?
卢九道:我还以为他做了亏心事,没有脸出手抵抗,而且我又在气头上,所以才忍不住给了他一刀。
侯玉阳道:就因为你不能多忍一下,才造成了难以弥补的大错。
卢九垂首道:是
侯玉阳道:你知道他为甚么不出手抵抗么?
卢九摇摇头。
侯玉阳道:那是因为他已经料定神鹰教不会放过他,他认为与其被神鹰教毁家灭门,还不如死在你们绝命十八骑手上的好。
卢九想了想,道:可能。
侯玉阳道:你知道他,为甚么选择你们么?
卢九又摇摇头。
侯玉阳道:那是因为他把你们当成了朋友。
卢九又想了想,道:可能。
侯玉阳猛地一捶舱板,嘶吼道:他把你们当成了朋友,而你们却把他全家老小当成了青菜萝卜,杀得一个不剩,你们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卢九嚅嚅道:我我
侯玉阳更加激动道:人家至死还当你们是好朋友,而你们却灭了他的门,你们怎么对得起那一家善良的老小?你们怎么对得起穿心剑这种光明磊落的好朋友?你说,你
他愈说愈沉痛,说到后来,吼声已变成了哭声,眼泪也已夺眶而出。
卢九的脸孔垂得几乎贴在胸口,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吭声,也没有一个人挪动一下,只有河水不停的渗入船舱。
初时大家还忙着往外勺水,这时也全都停了下来,四周登时变得死一般的沉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卢九忽然咯的一声跪倒在地上,道:二哥,我错了,你杀了我吧!
侯玉阳摇着头,道:我可不敢杀你,我骂了你半天,你能不绝我的命,我已经很感激了而且你也不要再叫我二哥,老实说,我实在不敢跟你们这群大英雄称兄道弟。
卢九惨然一笑,道:好,好,既然二哥不屑动手,我自己来
说着铿锵一声拔出了刀。
侯玉阳一声不响的瞪着他,连动也没动一下。
一旁的梅仙却骇然叫道:九爷,使不得。
岸上也有人大声喊道:等一等,要死大家一起死!
呼喊声中,但见卢九那十八名弟兄同时翻下马鞍,争先恐后的扑上船来,一起跪倒在他的身后,一起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船上原有的人全都紧张起来,所有的目光全都紧盯着侯玉阳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侯玉阳不慌不忙的扫视了那十八人一眼,道:你们这是干甚么?想集体自杀?
卢九道:不错,我们杀错了人,自己了断,免得教二哥为难。
侯玉阳这才叹了口气,道:卢九,你好糊涂,你已经错杀了几十条人命,你的罪孽还嫌不够么?
卢九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是因为杀错了人,所以我方自杀偿命。
侯玉阳道:你们现在死了又有甚么用?对西门家没有一点好处,实际受惠的反而是神鹰教,我想西门大侠死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不会赞成你们这种愚蠢的做法。
李宝裳忽然接道:二公子说得不错,西门大侠虽然死在九爷刀下,但实际逼他走上死路的却是神鹰教,如果绝命十八骑真的为西门家自杀偿命,我想西门大侠在九泉之下也一定遗憾得很。
梅仙也急忙道:就算你们把十八个脑袋割下来,这笔债也偿不清啊,以一命抵一命计算,数目还差得远,剩下的那笔滥账,你打算叫谁来替你们还?
卢九怔了一下!道:那么依二哥之见,我们应该怎么办?
侯玉阳皱眉道:这个嘛我得好好想一想。
李宝裳一旁道:我看九爷还是叫你这批弟兄赶快把刀收起来,安心的坐在一边等,这种样子万一被外人瞧见了,可不太好看。
梅仙也紧接道:对,听说霍传甲那老贼就在附近,万一被他看见,他一定以为我家公子正在传授你们甚么可怕的刀法呢,以后对你们就会更加小心了。
卢九就像没听到两个人的话一般,金刀依然紧贴在自己的脖子上,身后那十八把刀当然也没有动弹一下。
过了许久,侯玉阳才沉吟道:我看这样吧,你们这笔账不妨先欠一欠,等有一天你们能把霍传甲的脑袋捧到西门大侠的墓前,你们这笔账就算两清,你认为如何?
卢九吓了一跳,道:你叫我们把霍传甲的脑袋砍下来?
侯玉阳道:不错,这件差事在你们说来,应该不会太难才对!
卢九愁眉苦脸道:二哥真会开玩笑,以我弟兄目前的实力,莫说是砍他的脑袋,连想近他的身只怕也办不到,怎么能说不难?
侯玉阳道:你们现在或许办不到,不过你们还年轻,可以回去埋头苦练,等到有把握的时候再动手也不迟。
卢九叹道:那得练多久?
侯玉阳道:那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李宝裳忙道:如果有谭总和我家二公子从旁指点,我想也不会太久。
梅仙也紧接道:只要各位肯下苦功,有个三、五年也就差不多了。
卢九神情一振,道:二哥真的肯来指点我们?
侯玉阳道:我我
梅仙急忙道:我家公子当然肯,主意是他出的,他还会不希望你们早一点把这笔债偿清么?
说着又忙向侯玉阳打了个眼色,道:公子,你说是不是?
侯玉阳只得点点头,道:不过我有条件。
卢九道:甚么条件?
侯玉阳道:在你们把霍传甲的脑袋砍下来之前,你们绝对不可再杀人。
卢九一怔!道:神鹰教的人能不能杀?
侯玉阳断然摇首道:神鹰教的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不能杀。
卢九道:这么说,二哥岂不等于把我们这十八把刀都封起来了?
侯玉阳道:我只是叫你们少造一点杀孽,如果你们答应,就赶快收起刀来,如果不答应好在刀还在你们的脖子上,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由春兰、秋菊扶着坐回软椅上,两眼一闭,再也不理他们。
卢九回头看了一眼,猛地收起了刀,身后那十八名弟兄也同时将金刀还入鞘中。
久未开口的花白凤,这时忽然嗤嗤笑道:这可好玩了绝命十八骑封起了刀,那不等于裱子松了裤带,就等着人家来宰了?
轰地一声,十八个人同时自舱板上跳起,同时怒目的瞪着她,有的人甚至已抓住了刀柄。
花白凤却把粉颈一伸,大有试试刀子够不够硬的架势,口中说道:杀呀,杀呀!
刚刚才答应不再胡乱杀人的,又慌不迭的松开来。
梅仙急得跺着脚道:大小姐,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花白凤脸色一整,道:我还有一件事,说完了就封嘴,你看怎么样?
梅仙道:好,你说。
花白凤道:就算他们真能把霍传甲的脑袋砍下来,也没有办法捧到西门大侠的墓前。
梅仙道:为甚么?
花白凤道:因为西门大侠没有墓,连人带房子全被人烧光了,还哪里来的坟墓?
梅仙道:那好办,咱们可以把骨灰捡起来,替他们修一座。
花白凤道:谁去修?
卢九挺胸道:我们去。
花白凤冷笑道:你们怎么去?衙门正在捉拿杀人纵火的凶犯不说,神鹰教的主力也都聚集在那一带,你们这一去,还想回来么?
侯玉阳眼睛一睁,道:他们不能去,你可以去。
梅仙即刻接道:对,这件事交给大小姐去做,最适合不过,不但神鹰教不敢找你麻烦,就连官面上多少也要卖你花家几分交情。
花白凤迟疑会儿,道:可是我去了,谁来保护你们公子?
梅仙道:大小姐只管放心,神鹰教的人虽已到了附近,我们侯府的人也该不会太远,何况有李总管的四剑婢和我们姊妹三个在,就算碰上硬里子,我想也不至于出甚么差错。
花白凤道:万一碰到霍传甲呢?
梅仙道:那也不要紧,有一位与他不相上下的高人,刚好就在我们身边,有她老人家在场,霍传甲那批人根本就不足为惧。
花白凤一怔!道:你说的那个高人,指的莫非是无心乞婆?
梅仙道:不错,正是她老人家。
花白凤嘴巴一撇,语调充满不屑道:梅仙姑娘,你好糊涂,神鹰教横行多年来,丐帮全都在当缩头乌龟,加上武当青城那群杂毛老乞婆,统统都是浪得虚名之辈,你怎么能指望他们?
她一面说着,秃鹰一面在后边拉她。
她却理也不理,将秃鹰的手甩开,继续道:至于那个疯疯癫癫的无心老乞婆,你们说她武功如何如何了得,那更靠不住,如果她武功真的高过他那群师弟,丐帮掌门的位子,还轮得到魏当阳去坐?
秃鹰急急在后面低喊道:大小姐,大小姐
花白凤满脸不耐道:甚么事?
秃鹰没有吭声,只朝船舱里噘了噘嘴。
花白凤回首一瞧,不禁双腿都吓软了,差点就当场摔倒。
原来舱里也不知甚么时候多出了个锦衣华服的老太婆,正闭目宁神的盘坐在侯玉阳刚刚睡过的床铺上。
一瞧她那身豪华富贵打扮,肩上又有八只妆饰性的麻袋,便不难猜出准是无心乞婆无疑。
花白凤急忙干咳两声,立刻口道:当然,这些话也是我听来的,信不信就由你了。
梅仙嗤嗤笑道:我信不信都不要紧,问题是你肯不肯跑这一趟?
花白凤忙道:肯,当然肯,替人捡骨修坟,也算是一件功德,就算你们公子不求我,我也要去。
话刚说完,人已跃上了岸。
施西匆匆朝众人招呼一声,也忙不迭的跟了下去。
只剩下秃鹰略略迟疑了一下,才将薛影人扶起,往肩上一扛,道:李总管,要不要我再替你们安排一条船?
李宝裳道:不必了,在这种节骨眼上,我们何必再给龙王找麻烦。
秃鹰道:可是走旱路可比水路危险多了。
李宝裳道:不要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真跟神鹰教的人碰上,放手拼一拼也好,总比在水里挨打来得痛快多了,你说是不是?
秃鹰无可奈何的走上了跳板。
跳板在摇晃,秃鹰也不断的在摇头,直到踏上岸边,她还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中充满了关切之色。
侯玉阳遥望她远去的背影,道:这个秃鹰看起来人还不错。
梅仙嘴巴张了张,又闭起来,一旁的绝命十八骑却同时发出了一声冷笑。
李宝裳忙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愿她将来有个善终。
静坐在舱里的无心乞婆忽然走了出来,一面打着哈欠,一面道:难,难,难!
梅仙一惊,道:仙婆指的是甚么事难?
无心乞婆笑嘻嘻的指着侯玉阳,道:我说我想不佩服他都很难。
梅仙诧异道:我家公子有甚么值得您老人家佩服的事?
无心乞婆道:他到现在居然还能活着,简直是个异数,我真想不通他是怎么闯过这一劫的?
梅仙愕然道:甚么劫?
无心乞婆道:死劫。
梅仙呆了呆,道:你老人家莫非早就算出我家公子当有此劫?
无心乞婆道:不是算出来的,是看出来的。
说着,两道炯炯有神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侯玉阳的脸孔上。
侯玉阳又将脸孔往前凑了凑,似乎有意让她瞧个清楚。
无心乞婆端详他好一阵子,忽然奇声怪调道:咦?怎么变了?
梅仙听得神情一紧,道:甚么变了?
无心乞婆道:他的相貌原来他脸孔上那股凶杀之气,怎么全都不见了?
梅仙紧紧张张道:有道是相随心转,我家公子这几年少杀生,多行善,心性跟过去完全不同了,相貌当然也会随着改变。
无心乞婆道:就算改变,也不可能这么快,而且他前些日子还杀了二十几个,你居然说他少杀生?如果多杀的话,那岂不要血流成河了?
梅仙道:那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出手的,像方才那一个曾经向他行刺过的人,分明该杀,但他还是把他们放了,你老人家不是亲眼看到了么?
无心乞婆连连点着头,道:不论他过去的作风如何?就凭他方才处理事情的心态,我老乞婆就不得不打心里佩服他。
梅仙忙道:其实我家公子对你老人家也一向佩服得很。
无心乞婆立刻眯起眼睛,经声细语道:哦?你倒说说看,你们公子都佩服我甚么?
梅仙眸子一转,道:他对您老人家任何事都很佩服除了下棋之外。
一旁的秋菊和春兰已忍不住同声笑了出来,李宝裳也急忙垂下头去,拼命捏着自己的鼻子。
无心乞婆脸色一沉,道:你们公子的棋力,总不会高出他哥哥吧?
梅仙道:那可高多了。
无心乞婆道:比李宝裳如何?
梅仙斜着眼睛想了想,道:至少可以让他一子。
无心乞婆迫不及待的叫了声:李宝裳!
李宝裳慌忙应道:晚辈在。
无心乞婆道:替我找副围棋来,快!
梅仙忙道:等一等!
无心乞婆道:还等甚么?
梅仙道:您老人家就算想下棋,至少也得等我家公子身体复元啊。
无心乞婆道:我是跟他下棋,又不是找他打架,跟他身上的伤有甚么关系?
梅仙道:关系可大了,高手对奕,要靠精力,我家公子不但身负重伤,而且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在这种时候您老人家硬逼他下棋,这不是欺侮人么?
春兰立刻接道:是啊,就算您老人家赢了,也胜之不武啊!
秋菊也悠悠道:万一输了,那您老人家的脸可就丢大喽!
无心乞婆怔了一会!忽然凑到侯玉阳面前,道:小家伙,说实话,你的棋力究竟怎么样?
侯玉阳沉吟着道:这可难说得很,有的时候好,有的时候坏你听过黄月天这个人吗?
无心乞婆道:当然听说过啊,他是江南第一高手,下棋的哪有不知道这个人的?
侯玉阳叹了口气,道:我去年就曾经输给他一盘,输了整整十二个子,直到现在想起来还窝囊得很。
无心乞婆呆了呆,道:他让你几子?
侯玉阳道:我倒希望他让我几子,可惜他不肯。
立刻神色一振,肃然道:高手,果然高手!
侯玉阳淡淡道:不高不高,还低得很。
无心乞婆点头道:好,我等,等你有精神的时候,我再向你讨教讨教。
船已下沉到水浸鞋面,再不离开只怕全身都要湿掉。
李宝裳向四剑婢打个眼色,晓晴、晓云、晓彤、晓岚立刻上前,道声:公子别怕!
四手交握成坐椅,另四手结成靠背,合力将侯玉阳抬起,道声:起!
平平稳稳将侯玉阳送上岸来。
侯府高手接应的马车已经赶到。
春兰、秋菊也已将侯玉阳的被子、枕头抱了下来,再与梅仙合力将他安置在车上睡好。
无心乞婆却从车窗伸头进来,道:这沿路有我老婆子跟着,你尽管安心好好睡!
梅仙抿嘴笑道:您老人家怎么这么好心!
无心乞婆瞪眼道:我老婆子那有甚么好心?我老婆子只不过要等他睡饱了,有精神的时候,我再向他讨教讨教。
二十余匹健马,是童山与侯府高手在前面开道。
两辆篷车,第一辆是虎门三花梅仙、春兰、秋菊,服侍着侯玉阳。
第二辆是四剑婢与李宝裳紧随在后。
再后面则是卢九的绝命十八骑他们虽然挨了骂,却还是不放心侯玉阳的安全,一定要随行护送。
这样一行庞大的队伍,一路上浩浩荡荡,沿河而上。
乘车当然比坐船辛苦得多,但侯玉阳刚刚又与秋菊练了一场吹月吞日只觉得身心康泰,安然入睡。
有无心乞婆陪伴在侧,又有绝命十八骑紧接在后,他心理上显然是放松了不少。
途中经常有侯府的手下出现,不时向李宝裳传递消息
花家的船只也行驶在附近的河道中,好像随时都在准备着支援。
傍晚时分,江南大镇柳河已然在望,侯玉阳也悠然醒了过来。
无心乞婆登时笑口大开,道:小伙子,你这一觉睡得还真久现在的精神怎么样?
侯玉阳道:好多了。
无心乞婆两指一比,道:能不能下一盘?
梅仙急忙道:仙婆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家公子这种身体,怎么可以下棋?
春兰立刻接道:而且地方也不对,在车上颠颠簸簸的,怎么下?
秋菊也悠悠道:更何况也没有棋具啊,就算棋盘画得出来,那两百六十颗黑白棋子怎么办?
无心乞婆大失所望,笑容也不见了,身子也弯了下去,忽然长叹一声,尖起嗓子唱起戏曲来:
无端受屈配沧城,好一似虎落平阳鸟失群,一别东京何日返,我此仇不报枉为人
唱来曲调悲怆,神情落寞,竟是苏州弹词里的一段野猪林。
虽然只短短的四句,却把水浒传里豹子头林冲,发配前的悲愤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众人听得全都傻住了,没有棋下,当真会令她如此难过么?
过了许久,李宝裳才忍不住鼓掌道:好,好,想不到仙婆还精通此道,实在出人意外得很。
无心乞婆道:这都是当年侯玉麟那小子输给我的。
李宝裳愕然道:大公子?赌甚么输的?
无心乞婆道:当然是棋,他把那几套贵公子哥儿的玩艺儿几乎都输光了,当然,他也从我手里赢去了不少他那几招唬人的绝活,全部是从我手里赢去的,难道他从来都没有跟你们说起过?
李宝裳缓缓的摇了摇头。
梅仙却已迫不及待道:仙婆的意思是说,当年我们大公子陪你下棋并不是白下?
无心乞婆道:当然不是白下,那小子比狐狸还狡猾,如果没有一点甜头,他怎会一天到晚在我身边打转?
梅仙咽了口唾沫道:这么说,我家公子和您下棋,也不会白下了?
无心乞婆忙道:这还用说?我怎么会让一个受伤的人在我身上白花精神?
她嘴里说着,两道企求的目光又已转到侯玉阳的脸上。
侯玉阳忽然翻身坐起,道:您老人家会不会下太祖棋?
无心乞婆一怔!道:甚么太祖棋?
侯玉阳道:就是宋太祖赵匡胤和陈搏老祖在华山顶上赌的那一种。
无心乞婆恍然道:哦,我知道了,据说赵匡胤下到最后,连华山都整个输给陈搏老祖了,对不对?
侯玉阳道:不错,是有这一说。
无心乞婆道:那不是两颗夹一颗,一颗担两颗,又可下,又可走的担担棋么?
侯玉阳道:原本是叫担担棋可是有人嫌它太粗俗,所以才给它取了个比较雅一点的名字。
无心乞婆道:嗯,的确好听得多。
侯玉阳道:您老人家会不会下?
无心乞婆笑道:会是会,不过我实在不好意思跟你下。
侯玉阳道:为甚么?
无心乞婆道:因为我跟你下这种棋,等于在欺侮你,以大欺小的事,我可不愿意干。
侯玉阳呆了呆,道:这话怎么说?
无心乞婆搔着花白的头发,道:老实告诉你,我在年轻的时候,因为沉迷于这种担担棋曾被家师处罚面壁一年,在那一年里,我完全没有想祖师爷的武功,满脑子尽是黑子、白子在那一年里,我把这种棋整个都想通了,自从出关之后,从来就没有遇到过敌手,如果这种棋也有名人的话,那个人一定就是我。
侯玉阳眼睛一翻一翻的瞅着他,道:真的?
无心乞婆傲然道:当然是真的,也正为了这种棋的对手太弱,愈下愈没有意思,所以才逼得我不得下改习围棋。
侯玉阳道:您老人家是说,您改下围棋,只是因为太祖棋已找不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无心乞婆唉声叹气道:不错。
侯玉阳笑了笑,道:这倒巧了,当年黄月天改下围棋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无心乞婆神情一振,道:黄月天也会下太祖棋?
侯玉阳道:精得很,他在遇到我之前,曾自以为太祖棋的名人非他莫属
无心乞婆截口道:遇到你以后呢?
侯玉阳缓缓道:那时他才知道,这种棋的名人,应该是我。
无心乞婆咧开嘴巴想笑,却硬没敢笑出来,因为她怎么看侯玉阳都不像在说谎。
车上的人也全都怔住了!每个人都张口结舌的瞪着侯玉阳那张一点都不发红的俊脸。
篷车不知甚么时候已停了下来,车后那十八匹健马也不约而同勒住了缰。
甚至连跟随在河道里的船也收起了帆,静静的注视着岸上,似乎谁也猜不透岸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突然间,车上的几个人同时扑了出去,有的在地上画棋盘,有的在各处捡石子。
转眼功夫,棋盘、棋子便已齐备无心乞婆也已蹲在棋盘前,只等着唯一留在车上的侯玉阳下车。
侯玉阳动也不动,只道了声:仙婆请!
无心乞婆拿起了一颗石子,比了比又缩回去,道:还是你先走吧,不瞒你说,我至少已经有四十年没有先走过,你让我先,我还真不习惯。
侯玉阳也不罗嗦,立刻道:梅仙,你把第一颗子替我摆在左内角上。
梅仙没等他说完,已将石子摆好。
无心乞婆跟着下了一个,占的刚好是右内角的位子。
侯玉阳道:右外角。
梅仙将石子虽然依言下好,嘴里却喃喃道:好像吃亏了。
侯玉阳道:想占人家的便宜,就得先吃点亏,这就跟钓鱼一样,要想让鱼上钩,就要舍得放饵。
无心乞婆眯眼笑道:想让我上钩,哪有那么容易?
说着,又一颗棋子摆了下去。
于是你来我往的接连下了十几手无心乞婆愈下愈得意,梅仙却每下一颗子都要皱皱眉头。
无心乞婆又下了二手,忽然昂首望着侯玉阳,道:小伙子,你扭转劣势的机会来了,就看你能不能把握。
梅仙脸上也有了兴奋的颜色,一面举着棋子,一面回首瞄着侯玉阳,好像只等他一点头,棋子就可以摆下去。
侯玉阳却摇头笑道:仙婆想引我入毂,可没那么简单,老实说,你这手棋,黄月天曾经下过好几次,结果每一次他都弄得灰头土脸,讨不到半分便宜。
无心乞婆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他,道:有这种事?
侯玉阳笑笑道:梅仙,摆一颗在右内线当中,喂她吃!
梅仙怔了怔!道:这样行么?
侯玉阳道:你莫管,我叫你摆,你就摆。
梅仙心不甘情不愿的摆了下去。
棋子落定,还耽心的回头瞟了侯玉阳一眼。
无心乞婆反倒迟疑起来,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道:我吃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侯玉阳道:您吃我一颗,三步之后我就能担您两颗,您信不信?
无心乞婆埋首盘算了一阵,恍然道:原来你想跟我拼子,不过你虽然可以提掉我两颗,我也可以吃回一子,以整个盘面说来,你还是讨不到半点便宜。
侯玉阳淡淡道:您老人家既然这么想,那还迟疑甚么?
无心乞婆又苦算了半晌,才将她那颗子吃掉,然后马上瞥着梅仙,道:你赶快下一颗在这里。
她一面说着,一面点着方才提掉那颗子的上方,好像早已算定侯玉阳非下那里不可。
侯玉阳突然跳下车来,道:等一等,我又没有疯,我下在那里干甚么?
无心乞婆抬眼愕然的瞅着他,梅仙也急忙让开,双手捧着一把石子,只等着他来拈取。
侯玉阳却连看也不看那些石子一眼,只慢条斯理的往地上一坐,随手将盘上的一颗棋子往前推了一步。
无心乞婆猛吃一惊,道:咦?你怎么可以走这颗子?
侯玉阳道:我为甚么不能走?
无心乞婆道:你不是说三步之后要提我两颗子么?如果你走这颗,你还怎么提得着?
侯玉阳道:我只说能提您两颗子,并没说非要提您不可!我脑筋又没毛病,在这种紧要时刻,争取主动还唯恐不及,我跟您拼甚么子?
无心乞婆登时叫起来,道:你你骗我?
侯玉阳脸孔一板,很不开心道:仙婆您也是下棋的人,怎么可以讲这种话?下棋最难得的就是棋逢敌手,彼此勾心斗角,绞尽脑汁引对方上钩才有意思!如果先把步子告诉您,那还有甚么味道?那还莫如我干脆投子认输算了。
无心乞婆怔了怔!咳了咳,道:这话倒也很有道理,不过这么一来,我的亏可吃大了。
梅仙忽然叹了口气,道:公子,你也真是的,仙婆辛辛苦苦的赶来保护咱们,你就不能让她一盘?你看你这一步一走不要紧,把她老人家的脸孔都气白了
无心乞婆听得不但脸孔发白,连头发都气得翘了起来,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已冷笑道:如果你认为我输定了,那你就错了,这盘棋还早得很,局面虽然对我有些不利,但输赢却还是未定之天。
梅仙道:既然还没有输定,您老人家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无心乞婆道:谁说我在生气?
梅仙道:这还要人说?如果您老人家没有生气,怎么会连两只手都在发抖?
无心乞婆急忙将双手往袖里一缩,大声喊道:李宝裳!
李宝裳一直就在她身边,这时不禁被她吓了一跳,道:仙婆不要叫我,我的棋力还差您老人家好大一截,实在插不上嘴。
无心乞婆忿忿道:谁说我要叫你插嘴?
李宝裳道:您老人家不叫我插嘴,叫我干甚么?
无心乞婆往前一指,道:我叫你去跟前面那辆车上的人打个商量,最好请他们先忍一忍,想动手也等我下完了这盘棋再说。
李宝裳抬头一看,远处果然有辆篷车徐徐驶了过来,但是车不扬尘,篷帘虚掩,赶车的也毫不起眼,一点都不像神鹰教的人马。
无心乞婆眼望着棋盘,嘴里却连连催道:你还不快过去,再迟就来不及了。
李宝裳无奈道:好,我去看看。
走出几步,忽然又收住脚道:您老人家怎么知道车里藏着神鹰教的人?
无心乞婆道:赶车的是阎王帖苏庆,你想车里的人会是谁?
李宝裳骇然道:铁索勾魂卓长青?
无心乞婆道:不错,他那条铁索的声音刺耳得很,你难道还没有听出来?
李宝裳已无暇细听,只朝梅仙盯了一眼,转身便走。
身旁的四剑婢、三名侯府弟兄以及绝命十八骑也都跟着冲了上去。
梅仙从春兰手上接过了刀,不声不响的系在背上,一副准备随时拼命的样子。
无心乞婆眼睁睁的望着她,道:有我在这里,你还紧张甚么?
梅仙笑笑答道:我是替您老人家紧张,这一步您老人家如果不退的话,这盘棋就完了。
无心乞婆眼睛一瞪,道:我为甚么不退?这么明显的棋,还要你来多嘴。
说着,果然把其中一颗子后退了一步,脸上也流露出一股如释重负的味道。
侯玉阳皱着眉头,开始思索起来,远处虽已传来了李宝裳和对方交手的声音,但他却像没有听到一般,丝毫不受影响。
无心乞婆一边把弄着棋子,一面道:你们有没有发觉,这几年李宝裳的刀法已精进了不少?
梅仙连连点头,道:莫非也是您老人家教的?
无心乞婆道:我只不过指点了她几招,老实说,你们侯家的功夫刚猛有余,柔腻不足,如非经我一番调教,只怕早就败下阵来,哪里能够在铁索勾魂手下支撑这么多招?
说话间,又是一阵刀索交鸣的声响传来。
无心乞婆大叫道:你们看她方才破解卓长青的毒龙摆尾那一招,使得多漂亮!若是使用你们侯家原来的刀法,脖子早就不见了
说到这里,又猛地一拳槌在大腿上,道:那群小鬼为甚么还不拔刀?难道非等着李宝裳送命,他们才肯动手么?
梅仙稍许迟疑了一下,猛将粉首一摆,道:春兰、秋菊,你们去知会九爷一声,叫他赶快动手,只要好下刀有点分寸,尽量少伤人命
话没说完,秋菊和春兰已飞奔而去。
就在这时,陡见不远处人影一闪,一道青光已从侧面刺到,寒光夺目的剑锋,只在梅仙脸前一晃,便已转到侯玉阳背脊上。
梅仙急急横撞过去,同时也抽出了刀。
可是那持剑的人身法怪异至极,身形微微一摆,反将梅仙顶了出去,剑光却仍未离开侯玉阳的要害。
无心乞婆身子连动都没动,只伸出一只手,穿过了侯玉阳的腋下,竟把已沾到他衣服的剑尖紧紧夹住。
几乎在同一时间,梅仙又已扑回,一瞧眼前的危险情势,不禁吓得全身一颤,紧张得连钢刀都险些脱手掉在地上。
无心乞婆不慌不忙道:你先不要紧张,赶快撩开她的下摆,数数她有几条尾巴?
梅仙这才发觉对方是个中年女人,只在她那张妖艳的面孔上扫了一眼,便已尖叫起来,道:九尾仙狐杜云娘。
那女人媚笑一声,道:瞧你年纪轻轻,眼光倒不错,居然一眼就能认出我老人家,真是难得的很啊!
梅仙紧张的握着钢刀,动也没敢动一下。
无心乞婆却已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你这狐狸精,难怪直到现在还在跟我较劲!
杜云娘笑容不减道:老乞婆,你的命可真长啊,一别二十年,想不到你还活着。
无心乞婆笑道:是啊,我也嫌我的命太长了,可是就是死不了,连我自己都没法可想。
杜云娘道:我替你想个办法怎么样?
无心乞婆道:好哇!甚么办法?你说。
杜云娘道:我干脆借给你一把剑,你自己抹脖子自刎算了。
无心乞婆道:行,你赶快松手,我就用这把剑死给你看。
杜云娘剑挟得更紧,连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而且她两脚也已陷入黄土地面寸许,显然双方的劲道用得都不小。
梅仙在一旁急得连冷汗都淌了下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误伤了侯玉阳。
而坐在两人中间的侯玉阳,却像老僧入定一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棋上。
远处的杀喊之声不断,而眼前这四个人竟然一丝动静都没有。
突然,侯玉阳抬手让过无心乞婆的手臂,顺手拈起一颗石子,往棋盘上一摆,道:仙婆,该您老人家了。
无心乞婆苦笑道:你小子倒也真沉得住气,只顾下棋,连命都不要了!
侯玉阳吁出了一口大气,道:仙婆言重了,这盘棋还没到决定胜负的时候,谈生死未免还言之过早。
梅仙忍不住急声道:仙婆指的不是棋,是你背上那把剑。
侯玉阳回头一看背后的杜云娘,立刻讶声道:咦?你是几时醒来的,是不是我们吵醒了你?
无心乞婆吃惊道:莫非你早就发现了她?
侯玉阳道:是啊,方才我看她在路边睡得很舒服,所以没好意思叫醒她。
无心乞婆打量着她那身土黄的衣衫,恍然大笑道:难怪你来得这么快,原来就躲在路边。
杜云娘道:不错,我早就算定你们非经过这里不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害我白白在此地睡了大半个时辰,结果却被你这个老乞婆,坏了你姑奶奶的大事。
无心乞婆突然细声道:姑奶奶,我跟你打个商量怎么样?
杜云娘道:你说。
无心乞婆道:你既然已在路边睡了大半个时辰,何不再多睡一会?等我下完了这盘棋,再陪你好好玩玩如何?
杜云娘道:你想都不要想,姑奶奶非要把你这盘棋搞乱不可。
无心乞婆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把摆在一旁的那柄短刀递给侯玉阳,道:小伙子,你能不能帮个忙,替我把她的腿砍下来一只?
杜云娘霍然变色,道:你敢!
无心乞婆即刻道:不要怕她,只要她动一动,我就要了她的命。
侯玉阳望着她那两条腿,迟疑着道:砍那一边好呢?
无心乞婆道:随便那一边都行。
侯玉阳拔出了刀,比划了半晌还没砍下去。
无心乞婆急急道:你还等甚么?还不赶快动手!
侯玉阳叹了口气,道:我是看她两条腿长得很均匀,无论砍掉那一边都觉得可惜
梅仙忽然走过来,道:既然公子不忍下手,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