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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月宫1

    已经快天亮了。吴温林下山去找工友,准备弄一些绷带药物过来。苏薇在竹楼里坐下,满身的泥和雨水,脸色苍白而憔悴。虽然疲倦已极,她却丝毫没有睡去的念头,只是焦虑地坐在一旁,看着蜜丹意忙忙碌碌。

    没想到这个缅工的孤儿,居然还懂草药和医术。

    苏薇想起方才吴温林说过的话——索吞的这个女儿,可不是一般孩子。听说还被拜月教的人收留过,以前月宫使者每年来这里为缅人祈福,蜜丹意还经常跟随在使者左右。

    那个八九岁的孩子彷佛大人一样忙碌着,不停地从房间的大群花草里寻寻觅觅,找出几种来嚼碎,敷在重伤之人的伤口上,然后削好树枝,用其将折断的手骨腿骨固定住——动作虽然稚嫩,然而熟练程度却是令人颇为意外。

    听师父说,拜月教在云贵一带势力庞大,教民数以万计。虽然膜拜月神,但月宫中的人也经常外出云游,深入各个村寨为普通百姓治病祈福,所以在这一带根基牢固。

    想来,这个小女孩也是跟月宫的人学来的一些医术吧?

    任凭小女孩折腾包扎,榻上的伤者始终忍着痛一言不发。然而,包着包着,蜜丹意却忽然把手里的草药一扔,放声大哭起来。

    “蜜丹意?蜜丹意?”苏薇吃了一惊,“怎么了?”

    小女孩的手上脸上全是鲜血,显得有些狰狞可怖。她一边哭,一边用手拼命压着原重楼左臂的折断处,然而简陋的包扎根本不管用,那里的血还是不停涌出,将敷上去的草药冲开,染红她的衣袖。

    苏薇明白过来,知道这个小女孩已经竭尽了全力,却依旧无法对付这样可怕的伤势,所以在惊惧和苦痛之中濒临崩溃。

    “乖,蜜丹意……不要哭。”原重楼微弱地开口,抬起唯一能动的右手,轻轻放到了蜜丹意的头顶,“不要哭了。”他望着苏薇,眼里闪过一丝苦笑,虚弱地喃喃:“拜托……先把蜜丹意弄出去吧。她太小。不要让她留在这里,眼睁睁……眼睁睁看着我死。”

    苏薇脸色一白,手指轻点,转瞬拂中了小女孩的昏睡穴。蜜丹意终止了哭声,软软地躺在了竹榻旁,小脸上犹自挂着泪水。

    她坐到了榻旁,将他微微扶起,手指一路点过,将他左臂和双腿上的大穴全部封住。

    她用的点穴手法极高明,点到之处血流立缓——然而,她也知道点穴只能暂时令失血处血流减缓,但如果长期封闭血脉,肢体便会僵硬坏死。苏薇回过手,抵在他双肩之后,将内息缓缓送了进去,护住他逐渐微弱的心脉。

    “不要多说话,”苏薇低声,“等吴温林拿到白药,再来给你止血。”

    “迦陵频伽,你一定不是普通人。”看到她这样的身手,原重楼苦笑了一下,彷佛是内息转强,凝聚起了力气,忽然开口,“天亮后,孟康、孟康矿上的人……定然会开展报复。你一定要尽快带着蜜丹意离开这里……也不要去腾冲了,直接带她回中原去吧。尹家势力庞大,得罪了他们,日后在滇南肯定不再有立足之处。”

    “我一定会保护好蜜丹意的,这个你可以放心,”苏薇坐在榻旁,回答着他,声音却是冷定的,“不过我绝不会扔下你不管,一定也会带你一起走的。”

    他望着她,忽然问:“迦陵频伽,你感激我么?”

    她怔了一下:“当然。你救了我很多次。”

    原重楼忽然微笑起来:“是么?你感激我救你,是因为你本身还想活下去,还想解了毒返回中原——但是,我却不感激你救了我的命。五年前右手被废后,那个原大师就已经死去了,你本该让我死在那个翡翠的坟墓里——那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他回过头看着她,眼神里有一种令人不可小觑的力量,声音肃穆:“所以,如果你感激我,就不应该违背我的心意,而应让我有尊严的死去。”

    看到那样的目光,她的手忽然微微一颤,竟然无法对视。

    “不要胡说。”她低声喃喃。

    “答应我,迦陵频伽,以后不要再杀人。”原重楼注视着她,一字一句,右手微微抬起,上面巨大的刀疤触目惊心,“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掌握着巨大的力量。但是,请善用这种力量,不要再做无谓的杀戮。”

    苏薇心头一震,忽然间泪水直落下来。不知为何,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从心底涌起,瞬间征服了她,令她居然对这样一个毫无武功的人俯首听命。

    “是。”她喃喃,“我答应你。”

    原重楼微笑了一下,然而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他凝望着她,彷佛看到了什么,眼神微微变化,用尽全力抬起了手,一寸寸的接近,似乎想去触摸面前女子那张带泪的脸颊——苏薇坐在那里,彷佛全身僵硬,竟无法闪避。

    “真美丽……”然而,他的手只是触及了她颊边那一滴碧绿的翡翠,望着自己鼎盛时期亲手雕刻的作品,喃喃叹息,眼里充满了渴慕和回忆,“真美丽。”

    他的手,在触及翡翠之前垂落。

    “重楼!重楼!”苏薇失声惊呼,发现他体内的气脉一瞬间断绝。

    五年江湖搏杀,也曾见惯生死,却从未有过这一刻灭顶而来的恐惧——因为那之前,她从未真正看到过自己所在意之人的死亡。苏薇在这一刻惊慌失措,拼命摇晃着怀里的人,呼喊着。然而,在这样空莽的异乡群山里,天地苍茫,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饶是她身负绝技、天下无双,此刻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竟然是无法可想。

    忽然间,一只白色的鸟儿扑簌簌飞来,落在了窗棂上。

    苏薇霍然抬头,看到那竟是一只迦陵频伽——美丽无比的鸟儿站在那里,用乌黑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她。朱红色的喙子里,居然还叼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灵芝。

    “拜见血薇主人。”忽然间,外面的云雾里有人说话,声音婉转如鸟啼。

    “是谁在那里?”她猛然心惊,从悲痛里回过神,按住了怀里的匕首——这是一个莫测的对手……忽然出现在这样的深山里,莫非是那一群附骨之蛆般的杀手又追上来了?

    “姑娘切莫紧张。在下来自灵鹫山月宫,”那个女子微微的笑,绰约笼罩在云雾内,“奉灵均大人之命,前来迎接血薇的主人入月宫——妙音鸟口中所衔的这一枚,乃是我教宝物七叶明芝,请给这一位大人服用,以便在到达之前保住他性命。”

    “月宫?”苏薇失声,站了起来,“你是拜月教的人?”

    “正是。在下名叫胧月,乃是灵均大人的贴身侍女,”那个雾气中的女子微笑回答,微微躬身,“车马已备好,请姑娘一行跟我上路。”

    然而,苏薇犹豫了片刻,却是暗自警惕:“灵均在哪里?为什么他不自己来?”

    “大人昨夜在曼西河上见了姑娘一面后,因为教中另有要事,已经先行返回月宫,”胧月的声音依旧是优雅温柔,“不过大人特意吩咐在下留下来,若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让在下务必尽一切力量帮忙。”

    苏薇怔了怔,喃喃,“是么?他……他怎么知道?”

    “在苗疆,没有灵均大人不知道的事。”胧月掩口微笑,“他是孤光祭司的弟子,拜月教里如今的掌权者——是神一样的人。”

    “……”苏薇没有回答,眼神犹豫。

    她想起了昨夜那个吹着笛子的白袍男子,虽然是隔着雾气和面具,始终看不真切,然而那个人身上却有着一种奇特的邪异气息,令她隐隐约约觉得某种不安。

    “先别担心千里之外的听雪楼了,人家未必还担心你的死活——倒是你那个朋友,似乎在前头遇到了一点麻烦,你还是赶紧去吧。”

    ——在雾露河上,他曾经对自己那么说。

    可是,他自身也远在千里之外,又怎么知道如今听雪楼的情况?而且,他又是怎么知道重楼是自己半路上认识的朋友、并且同时在孟康矿上遇到了麻烦呢?

    唯一的答案:就是自从她踏入腾冲后,他就一直在监视着她!

    “姑娘朋友伤得如此严重,整个苗疆,看来也只有灵均大人才能治好他了。”见她长久不回答,胧月的声音微微起了变化,淡淡,“大人因为血薇与我教有宿缘,才吩咐在下来相助姑娘,若是姑娘执意推却,那么胧月也就不再坚持。”

    说到后面时,她的声音已经在飘散,似在迅速的后退离开。

    “等一等!”苏薇脱口而出,推开了窗户,“我跟你去!”

    ――――――――――――――――――――

    千里之外的洛阳,有人在高楼上对着南方寂寂而望。

    “已经是两个月多了——还没有消息么?”萧筠庭喃喃叹息,“石玉他们应该也在苗疆搜索了多时,怎么连薇儿的一点点踪影都没有?”

    旁边的素衣女子低声:“拜月教那边,打听过了么?”

    “我派石玉去南疆,首先就是找的拜月教帮忙,”萧筠庭摇头,用手里折扇敲着栏杆,“可是对方推诿主事之人不在宫中,下人难以决定,竟然将我们的使者拒之门外——不但要不到碧蚕毒的解药琉璃花,更是无法调借他们的人手来搜寻薇儿下落。”

    “似有不妥。”赵冰洁脸色微微一变,低声:“拜月教和听雪楼,虽然三十年前有过一场仇杀,但自从迦若祭司和萧楼主定盟之后,相互之间也算友善,此次苏姑娘有难,来到他们的地盘,断无道理如此推三阻四。”

    “冰洁,你也这么认为?”萧筠庭霍然回头,“碧蚕毒……你说,下毒之人是不是就来自于苗疆?”

    赵冰洁微微颔首,却是不答。

    “看来,拜月教里,如今定然有所变动。”萧筠庭低下头,忽然问,“冰洁,关于孤光祭司的那个弟子灵均,你有多少了解?”

    “很少,”赵冰洁淡淡回答,“他一直不曾在江湖上露面。听说即便是在月宫,也罕有弟子能看到他的真容——只听说他为人放荡不羁,虽然很早就跟随孤光祭司修习术法,但一直不曾有多大建树,经常在外浪迹,不务正业。一直到三年前孤光祭司退隐,离开中原去往海上寻访仙山,他才不得不担起了唯一弟子该负的重担,回到了月宫主事。”

    “是么?”萧筠庭喃喃,“听起来,倒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主儿呢。”

    “但愿如此,”赵冰洁叹息,“否则,三十年前那场天劫,便是要重现了。”

    她面向南方,临风而立:“没想到天道盟虽灭,却另有强敌虎视眈眈——当年萧楼主远征滇南,虽与靖姑娘联剑并辔,同去同归,却也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如今双方已经三十年不曾有战事。”

    萧筠庭沉默许久,显然是想起了勒马澜沧的誓约,低声:“如今我已经说动四护法远赴滇南,尽快寻访到薇儿。希望在这之前薇儿不要有事——若她在滇南出了事,则听雪楼必不能善罢甘休。”

    赵冰洁脸上神色微微一动,眼底似是掠过一丝凄凉的笑意。

    “苏姑娘是得到上天宠爱的人,定然会遇难呈祥。”她淡淡的说着,扶着栏杆开始一步步往楼下走去,“四护法都已经出马,楼主不用为此担心。只等三月后归来,血薇夕影便可再度聚首,从此号令江湖、再不分离。”

    萧筠庭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忽然变得复杂。

    “但愿如此。”他淡淡道,默默握紧了手里的折扇。

    话音未落,素衣女子却猛然一个踉跄,从白楼上直跌了下去!

    “冰洁!”萧筠庭失声惊呼,闪电般地掠过去,将她一把拦腰抱起——然而她已经沿着台阶滚落了三四级,额头沿路撞在了扶手上,一片青紫色。

    “怎么了?怎么了?没事吧?”他急忙查看她的伤势,紧张不安,“你平时不是经常来白楼的么?怎么还会摔跤?”

    “没事,楼主。”她伏在地下,轻轻道,“不小心扭了脚而已。”

    萧筠庭扶起她,静默地凝视着她苍白宁静的侧脸,忽然道:“冰洁,如果你心中不安,说出来也无妨。我一直都会听你说的每一句话。”

    “冰洁心里平静,”她转过头望着夕阳,淡淡,“并无不安。”

    “是么?”他微微叹了口气,彷佛死心一样转过头,“那我送你回岚雪阁吧。”

    萧筠庭伸出手小心地扶着她,从白楼最高层往下走去。赵冰洁迟疑了一下,却没有拒绝。她纤细苍白的手指被握在他的手心,如此温暖而熟悉,彷佛遥远的过去——十几年前,刚来到听雪楼的她未曾熟悉各处,眼睛又不好,经常不停的摔跤。在那个时候,十三岁的他就曾经这样牵着她的手一路走过去,如同一个小小的护卫。

    只可惜,一切都只能存在于记忆中了。

    被血薇光芒压过的她,素雅卑微如同一朵野外的白花,再无法和日月争辉。当那个少女入主绯衣楼的时候,她就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从十几岁开始,他就在等血薇,而如今他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得偿所愿。

    那个人是他的梦想和期待,也是他的野心和霸图。

    男人所需要的,都无过于此吧。

    赵冰洁淡淡的想着,被人牵引着一路走去。她能感觉到夕阳照在脸上的温暖,然而视线里却已经感觉不到一丝光亮——她知道,很快,她的眼睛就要彻底的看不见了。

    光明和温暖都只是一刹,宛如烟花,只有黑暗才是最漫长的吧?

    她唇角露出了微微的笑,握紧了身边人的手。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好好休息吧。”他将她送入岚雪阁,似乎还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然而在黑暗里踌躇了片刻,最终是放开了她的手,低声叮嘱。

    当岚雪阁的门被关上后,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他的气息彷佛还萦绕在耳侧,她默默地抬起手,在黑暗里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嘴唇,如此寂寞,也如此空无。

    ――――――――――――――――――――――

    灵鹫山位于滇南群山之中,离腾冲东南二百余里。

    不过拜月教在苗疆果然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不管从陆路还是水陆走,一路上都进行的极为顺利迅速,所有的马队为之让道、船队为之停航,令其先行通过。仅仅五日过后,他们一行便已经抵达了灵鹫山下。

    到的时候正是入夜,一轮上弦月遥遥挂在月宫之上,凛冽清冷,令人一见忘俗。

    苏薇走下马车,怔怔地看了冷月和群山片刻,心潮汹涌。

    ——她想起了少时师父和她说过的种种往事,记起了血薇的上一任主人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种种。这是一个留下了诸多传说的地方,如今自身踏入,竟恍如梦寐。

    “姑娘请。”胧月在旁躬身。

    苏薇下车举步,发现脚下的道路居然都用细细的白沙铺就,在月下反射着冷冷的白光,就彷佛一条银河沿着山路直铺上去。

    真美。她在心里喃喃叹息。

    “请姑娘入住前方朱雀殿,这是专门接待贵客的所在。”胧月在前面带路,一路上遇到的宫人都匍匐在侧迎接,“至于姑娘的朋友,灵均大人吩咐把他送往圣湖旁的药室,那边已经安排了人手立刻救治。”

    “可是……灵均呢?”苏薇有些愕然。

    “大人正在为到访的镇南王侧妃祈福,需明日才能结束法事。”胧月望着圣湖最高处的月宫,低声回答,“天色已晚,还请姑娘休息一夜,明日再说。”

    “不,我要守着重楼。”苏薇看到月宫子弟从马车上抬下伤者,执意。

    胧月摇头:“圣湖重地,任何人不经大人吩咐不能入内——请姑娘见谅。”

    她不放心,还想说什么,却觉得有人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原重楼在担架上微微摇头,似是劝告她不必担心,服用了七叶明芝后,他脸色虽然苍白,眼睛却依旧有神采。

    “还请姑娘休息,”胧月躬身,顺便把身边的蜜丹意往身前一推,“如果觉得宫中孤寂,可以让这位小姑娘陪伴您。”

    蜜丹意蹦蹦跳跳地到了苏薇身侧,紧紧拉住她的手,望着她,用缅语说了一句什么。

    “丹意说,到了月宫,月神就会保佑这位先生了,”胧月听得懂缅语,微笑着翻译,“请苏姑娘不要担心,先好好休息吧。”

    ――――――――――――――――――

    空无一人的月下,只有圣湖在泛着波光。

    “已经到了么?”笛声停止,有人低声问。

    “是的,大人。完全按照您的计划,他们一行已经入住了宫中。”

    “替我通知尹文达,就说请他不要追究孟康这件事了,这是我的安排——回头我会在镇南王面前替他多说几句好话,补偿这一次他的损失。”

    “是。大人。”

    “石玉尚在大理吧?”

    “是,听说尚未离开苗疆,还在奉命寻找苏姑娘。”

    “呵……听雪楼的人,果然是不找到血薇主人不会罢休啊——好,胧月,替我传信给石玉,就说苏姑娘已经找到了,毒也已经无大碍。请听雪楼那边放心,过几天,我就会让石玉送她回洛阳。”

    听话的人终于忍不住惊诧:“什么?大人难道真的要将血薇主人送回去么?看她如今这个样子,恐怕原重楼伤势未好之前,她都不会想到要回洛阳去。”

    “呵。”黑暗里的人微笑了起来,用笛子轻轻敲击手心。

    “只管执行我的命令,胧月,不该问的,不要多问——我有我的打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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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替我通知尹文达,就说请他不要追究孟康这件事了,这是我的安排——回头我会在镇南王面前替他多说几句好话,补偿这一次他的损失。”

    “是。大人。”

    “石玉尚在大理吧?”

    “是,听说尚未离开苗疆,还在奉命寻找苏姑娘。”

    “呵……听雪楼的人,果然是不找到血薇主人不会罢休啊——好,胧月,替我传信给石玉,就说苏姑娘已经找到了,毒也已经无大碍。请听雪楼那边放心,过几天,我就会让石玉送她回洛阳。”

    听话的人终于忍不住惊诧:“什么?大人难道真的要将血薇主人送回去么?看如今这个样子,恐怕原重楼伤势未好之前,她都不会想到要回洛阳去——这不是正好符合大人您的计划么?”

    “呵。”黑暗里的人微笑了起来,用笛子轻轻敲击手心。

    “只管执行我的命令,胧月,不该问的,不要多问——我有我的打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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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陌生的宫殿里阖起了眼睛,却久久无法入睡。

    ——仿佛是做梦一样,她居然来到了童年时那些故事那些传奇发生的地方。夜很深很静,血薇和夕影主人的故事又一次次浮现在心头。

    那个叫迦若的祭司,就长眠在圣湖底下吧?

    这座圣湖,不是已经被萧楼主和迦若祭司合力封闭,放干湖水超度了亡灵么?怎么不过三十年,这座积蓄了恶灵的湖,又重新充满了水呢?是谁违背了当初两位掌权者立下的盟约,在重新进行恶毒的术法么?

    她在黑夜里默默想着,眼前不期然地浮现出了雾露河上那个吹着笛子的灵均来——这个人,灵力高绝,风度超然,的确隐约有点传说中大祭司的风范。自己踏入苗疆后,也已经有两次被他所救。然而……为什么,她内心总是觉得隐隐的不安呢?

    就如那样美丽出尘的笛声里,似乎总有一丝诡异。

    难道,是他重开了圣湖?她默默地想着,身边的蜜丹意已经睡着了,小小的手臂缠绕着她的腰肢,仿佛是一个依赖母亲的孩子。

    苏薇轻轻抚摩着孩子的面颊,不由出神。

    出神的刹那,耳畔忽然又听到了笛声,从月光下传来,飘渺不沾一丝人间烟火气。她在中夜惊醒,坐起身来看向窗外——一弯上弦月在月宫之上静静悬挂,圣湖波澜粼粼。最高处的宫殿上,有人在吹笛,那笛声里仿佛有强烈的安抚力量。

    她忍不住坐起,翻身掠出窗外。

    在她出现在湖边时,远处的笛声停止了,彷佛那个人在极远处也能感觉到她的一举一动。笛声停止的瞬间,不知是否错觉,她忽然觉得整个月光都黯淡了一下。苏薇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不敢再深入,只是望着黑夜里的那一袭白衣,微微失神。

    然而,就在她止步的那个瞬间,那个高台上的人却动了。

    他在冷月下掠下高台,凌空飞渡过那片圣湖,衣袂飘举,宛如一只掠过寒塘的白鹤——当他来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甚至来不及反应。那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站到了她面前一丈开外,手里持着一支短笛,在面具后默默地看着她。

    月宫里万籁俱寂,只有冷月照耀着粼粼的湖水,风都显得如此静谧和冰冷。有一种奇特的气息萦绕着,让她居然有被压迫得不能喘息的感觉。

    “灵……灵均?”终于,她努力发出了声音,涩声问。

    戴面具的吹笛者微微点了点头,躬身行礼:“幸会。”

    他的语声在冷月下传来,虽然近在咫尺,却依旧是如笼罩在雾气里,缥缈无定,令人分不清声音的来源——这……是幻音之术么?她愕然地想着,觉得眼前带着木雕面具的人诡秘非常,面目森然,令人心生冷意。

    “为什么还带面具?”她不自禁地问,“在月宫里也带?”

    “这个么……”没想到她一开口就问了这样一个问题,灵均微微一怔,旋即微笑,“因为修习术法的原因,我不能让人看到我的真面目。这是禁忌。”

    “术法?”

    “是啊,”灵均在月下淡淡,“对于修习术法的人来说,很多东西都是禁忌,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比如生辰八字、真正的姓名,有时候甚至是面貌和声音。”

    “为什么?”苏薇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怕被另一个修习术法的同道暗算。”灵均颔首,“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苏姑娘一定听说过傀儡娃娃吧?——把对方的生辰八字贴在偶人身上,用针钉死,通过这种方式便可以施行诅咒,让对方生病甚至死亡。”

    “……”苏薇渐渐明白过来,倒抽一口冷气。

    “当然,这是最简单的一种咒术而已,”灵均的声音森冷,“对于我们这种修习高深术法的人来说,一旦秘密被泄露,将来在斗法里遭到的诅咒反噬远远不止于此——所以,除了我师父,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他回过头,抬起手放在面具上,似是微微一笑:“当然,灵均也不是我的真名。”

    虽然他的眼睛藏在深深的阴影里,然而那一眼,依旧让苏薇心头一冷。

    “重楼他怎么样了?”她喃喃,转开了话题。

    “他很好。已经处理过伤口了,除了左手可能有些麻烦之外,一个月之后双腿应该可以完全恢复。”灵均淡淡回答,“请放心,到了月宫,就是死人都可以复活。这种伤根本不在话下。”

    “死人都可以复活?”苏薇忍不住吃惊。

    “你不相信么?”面具后的人似乎笑了,转过身,用笛子一指灵鹫山最高处入云的宫殿:“你看,就在这座广寒宫中,我们的教主正在试图复活一具几十年前的尸体——不是同一具尸体,而是想用一个人的头颅和另一个人的尸体合在一起,复活成一个新的人。”

    苏薇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你……你说的是明河教主么?”

    “是啊……”灵均低叹,“她把自己关在里面,已经三十年了。”

    “太疯狂了。”苏薇知道那一段往事,不自禁地脱口,“这样做,就算真的复活成功,难道不会召出一个魔物来么?”

    “这就是执念。”灵均低声,声音似有感触,“太过强烈的爱和太过强烈的恨,都令人无法解脱——教主已经被困住整整三十年。而我的师父则是从三年前开始被束缚的,所以他离开了这里去往海外,试图寻求解脱。”

    “拜月教的术法真的可以让死人复活么?”苏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骗你的,当然没有这样的术法。”灵均忽然笑了,“拜月教的术法,祈福去病可以,诅咒夺命可以,甚至呼风唤雨也可以,唯独的就是不能起死回生——谁都不能拥有逆转生死和时间的力量,否则这个世间早就紊乱不堪。”

    “是么?”苏薇叹息,微微觉得有点失望,“我觉得如果能起死回生,那就太好了啊。”

    他忽然看着她,摇了摇头,说了一句:“一点也不象。”

    “啊?”她愕然。

    “你一点也不象血薇的主人。”灵均转过身去,面对着粼粼镜湖,“和我想象的一点也不像。”

    苏薇微微一窘,觉得不忿:“那你觉得该如何?”

    “孤光师父曾经和我说过很多他们那一代发生过的事情,”灵均望着圣湖,叹息,“在他的描述里,血薇主人应该杀伐决断,锋芒逼人,纵然站在血海之中也不会稍皱眉头——在我的想象中,能拥有血薇的人便应该是如此。”

    他微微侧头,望着她:“可是……你太好了。”

    太好了?她一时间不知道对方是在夸自己还是贬低自己,愕然。

    “晚了,不打扰苏姑娘休息,”彷佛觉得说的话太多,灵均忽然间毫无预兆地停止了话题,“今日我为镇南王侧妃做足了三天法事,也要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以便养足精神,明日一早给原先生疗伤。”

    他躬身告退。忽然间彷佛想起了什么,直起身,望着她微笑:“姑娘是不是真的想看我的真面目?”

    月光下,他忽然间毫无预兆地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微微一笑。

    ——面具之下的那张脸,竟然是空白的!

    长发漆黑,齐额上勒着镶有宝石的耳环,然而那张平板的脸上却根本没有眉目口鼻,只有黑黝黝的两个洞,彷佛只要看得一眼,可以把人的灵魂都吸收进去。

    “啊——!”苏薇失声惊呼出来,不自禁地倒退。

    只是那么一瞬之间,眼前的人就凭空消失了——方才昏暗的月光彷佛瞬间稍微亮了一亮,然而那翻飞的衣袖变成了一群白蝶,扑簌簌的四散飞去,刹那踪影全无。

    她震惊地站在空荡荡的湖边,看着宛如梦寐的一切。

    方才的一切……是幻境?还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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