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残月回到相思客栈自己的房间时,发现漆黑的屋子里有人,立即将真气运遍全身,朗声道:“谁?”
“我。”那人应道,接着嚓地一声,将桌上的油灯点燃。借助灯光,西门残月认出他原来是那位神秘的黄袍客。
西门残月笑道:“原来是阁下,不知我是不是走错了房间?”
“在下擅自闯入,实在冒昧。”
“阁下有何指教?”
“不敢,我只是想同你随便聊聊。”
“可否问一下,阁下是什么人?”
“我说过,我是个杀人的人。”
“阁下不是来杀我的吧?”
“当然不是。”
“既然阁下不肯将真实身分告诉我,我也不好勉强,但阁下深夜来此,想必不是仅仅来跟我闲聊的。”
“我早就听说阁下是个仁义无双的大侠,这次有缘,能结识阁下。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说吧。”
黄袍客刚欲开口,却听到一阵脚步声,葛不远和白天怒气冲冲地走到门口。葛不远眼中冒火,狠狠地盯着他俩。白天也神色激愤,右手紧紧握着剑,手背上青筋暴凸。
西门残月笑道:“想不到深更半夜,居然还有这么多朋友来看我。”
葛不远冷冷道:“既然是深更半夜,西门兄为何还没有歇息?”
“有必要告诉你吗?”
“有!”
“为什么?”
“为了四条人命!”
西门残月和那黄袍客一怔,相互对视一眼。西门残月奇道:“四条人命?”
“刚才我的四个手下被人杀了。”
“哦?”
“他们的喉咙被人割断了。凶手的武功非常之高。因为我那四个手下都不是泛泛之辈。但他们被杀时,别人居然听不到丝毫声音。”
西门残月沉吟道:“你怀疑是我杀的?”
“我怀疑这里所有人,而你嫌疑最大。”
“为什么?”
“因为你以袖中弯刀成名,我的手下是被刀割断喉咙的。”
“江湖上用刀的人好像不只我一个。”
“但是能将刀法练到出神入化境界的人不多,这样的人,今晚在相思镇,好像只有你一个。”
“但他们不是我杀的。”
“那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这是我的事。”
“你不想说?”
“当然。”
葛不远一咬牙,道:“好!我暂时相信你不是凶手,不过我一定会查出来的。”他又望着黄袍客,道:“阁下好像刚才也不在自己房间里。”
黄袍客点点头道:“不错,但我也没必要告诉你我的行踪。”
白天忍不住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说过,我是个杀人的人。”
葛不远道:“那我的四个手下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他们虽然该杀,但还不配让我出手。”
白天道:“什么样的人才配让你出手?”
“像你这样的高手。”
白天暴喝一声,拔剑在手,倏然抢出,毒如蛇蝎般地刺出一剑。“叮”地一声,葛不远闪电般出剑架住。白天一愣,葛不远道:“先别动手。”白天只得将剑插回腰畔,脸上仍布满怒容。
葛不远冲黄袍客道:“阁下一向喜欢用什么兵器杀人?”
“我也告诉过你这位手下,天下万物都可以用来杀人。”
“那你想必很会用刀?”
“有时候我也用刀杀人,但我没有杀你的手下。”
“你说的话我会不会相信?”
“那是你的事。”
“不错,我一定能查出凶手是谁。”
说完这句话,葛不远走了,临走,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黄袍客。白天紧紧跟在他身后。
黄袍客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冲西门残月道:“白天的武功远胜葛不远,但他却像条狗一样跟着葛不远,受他的支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西门残月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因为他是‘幻影剑’葛不行的奴才,而葛不远是葛不行的弟弟。”
“你错了。”
“哦?”
“葛不行座下第一高手表面上是白天,其实葛不远的武功更高,只不过他一向深藏不露,所以别人一直以为他的身手比白天差。但白天知道这一点。”
“所以他只有听命于葛不远。”
“白天这样做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
“找个机会杀葛不远。”
“为什么?”
“如果有个表面上比你差,而实际上比你强出很多的人天天和你在一起,你心里会觉得怎么样?”
“难堪。”
“对。”
“你好像知道不少事。”
“我没有你名气大。所以知道一些事。”
“藉藉无名的人,一向都比名声大的人可怕。”
黄袍客未置可否地笑了笑。
正在这时,一阵剧烈的打斗声传来。
月色冷清。
腿风飒然,剑气纵横,客栈外的街道上,两条人影倏然来去,打得难分难解,赫然是黑摩星和白天。葛不远背剪双手,在一旁观战。
黑摩星号称“无影神腿”,他在那双铁腿上至少花了二十多年的工夫,江湖上能将腿功练到他那种妙境的人,绝不会超过三个。出腿之快真是笔墨难书,更兼神威凛凛,只见白天四面八方都是腿影,虚虚实实,难分难辨。
白天武功比黑摩星稍胜一等,手捏剑诀,劲贯于剑,刺、抹、缠、撩、点、封,寒光横空如游龙飞天,招数气凝如山,而厉害杀着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但黑摩星在气势上尤胜于他,所以一时之间,两人打了个平手。
西门残月和黄袍客慢慢走到门口,冷眼旁观。
眨眼间,两人来来往往打了五十多个回合,仍是不分胜负。
黄袍客轻声对西门残月道:“你说这两人谁能打赢?”
“照理白天会赢。”
“不,赢家必定是黑摩星。”
“为什么?”
“你别问为什么,反正我知道。不信咱们俩赌一赌,一赔十,我卖黑摩星赢。”
西门残月摇摇头道:“我从不拿别人的命来打赌,哪怕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
黄袍客只好闭嘴。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俩说话的工夫,白天发现黑摩星出腿时露出了一点破绽,不由得一阵狂喜,剑尖一挑,全力使出一记精妙微奥的招式。只可惜黑摩星似早已算准了他这一手,长啸一声,出腿。
剑折。
人倒飞起来。
飞起来的人当然是白天。
葛不远微微动容,抢上去接住他。
突然,葛不远踉踉跄跄后退数步,左胸赫然插着一把雪亮的短刀,刀刃插得很深,只剩半截刀柄留在外头。鲜血很快湿透了衣衫。他抬手指着白天,嘶声道:“你……”
西门残月未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不由得一怔。黄袍客却似早已料到,脸上浮起一丝微笑。
白天面露得色,狂笑道:“二爷,想不到吧?”
葛不远忍痛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应该知道。”
葛不远沉吟片刻,才长叹一声,道:“我的确知道。这个机会你想必等了很久了。”
“不错。”
“为了杀我,你居然同黑摩星联手,你不要忘记,他的生死之交龚鹏飞是你杀的,他会放过你吗?”
“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用不着你管。”
“不管怎么样,我不会放过他的。”说话的是黑摩星,“咱们联手对付你,只不过是互相利用。”
“很好!只可惜你们别以为刺伤了我,就能杀得了我。”葛不远缓缓拔出剑来,随手挽了五朵剑花,剑花灼灼,光华十射。但在场的无一不是高手,一眼就能看出他左胸中的那一刀,至少让他损失了五成功力。
白天和黑摩星都笑了,此刻他们俩随便哪个出手,只需一招就能要了他的命。
西门残月不由得替他担心起来。黄袍客脸上毫无表情,这人的生死与他无关,他当然用不着担心什么。
白天和黑摩星慢慢地走近葛不远。
葛不远连声大叫,手中剑狂挥乱舞,显得全无章法招式,丝毫也伤不着这两个人。
白天身形一震,出手夺过他的剑。
葛不远面露惊恐之色,慢慢后退。
白天突然大喝一声:“你去死吧!”一剑嘶风刺出。这一剑运劲沉雄,歹毒无比。
与此同时,黑摩星也出腿,腿风霍霍,封住了葛不远的退路。葛不远惨然变色闭目受死。
就在这时,一条白影幻起,一道蓝芒划过夜空。
西门残月。
他掠出、出刀只在一刹那之间。白天的剑被格飞,黑摩星攻势也受阻,若不是变式迅速异常,踢出去的那条腿已经毁在了西门残月的刀下。
西门残月还刀入袖,沉声道:“二位已将他刺成了重伤,又何必赶尽杀绝?”话音甫歇,他突然脸色剧变,因为他背心“魂门”、后脑“玉枕”两大要穴已被两只手制住了,只要掌力一吐,他顷刻之间便会命丧黄泉。
他苦笑一声,道:“想不到──”
出手制住他的居然是葛不远。
“你当然想不到。”
“这一切当然都是你安排的?”
“当然。我那四位手下根本没死,白天跟黑摩星大打出手,然后乘机杀我也是假的,甚至黑摩星这个人都是假的。真正的黑摩星已死在了白天剑下。”
“你花费这么多心机,是为了对付我?”
“因为你是西门残月。”
“为什么要对付我?”
“凡是冲着‘云梦谱’来的江湖朋友,我都要对付。”
西门残月点点头,又道:“你早料到我刚才会出手救你?”
“听说你这人心肠太好,经常救人,所以也经常上当。”
“看来今后我出手救人之前,得先看清楚被救的人是谁?”
“你难道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你想杀我?”
“你以为我会请你喝酒吗?”
“谢谢,我不想让你请我喝酒,但你若想杀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是吗?”
“因为有人会救我。”
“谁?”
“他!”西门残月用下巴朝客栈大门摆了摆,却发现那位黄袍客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葛不远闻言一惊,随即笑了:“很可惜,你的朋友早就溜了。”但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因为一截冰凉的剑尖轻轻地点住了他的喉咙。
同时他发现白天和黑摩星不知什么时候被点住了穴道。
出手者赫然是黄袍客。
只听他冷冷地道:“我不是西门残月的朋友,但我还是会救他。”
“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最好别说,还是乖乖地放开西门残月,不然我保证你走得比他更快。”
葛不远幽幽地叹了口气,放开手。但剑尖仍抵在他咽喉处。
西门残月转过身来,望着他微笑道:“你似乎忘了一句流传了很久的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葛不远苦笑道:“我没有忘记,只可惜我没想到身后这只黄雀的身手太高。”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放了葛不远。”黄袍客有滋有味地喝着酒,问西门残月。
“我并不喜欢杀人,除非万不得已。”
“但他却险些要你的命。”
“他并没有杀死我。”
黄袍客不语。
这是西门残月的房间,桌上有一壶好酒和几样下酒菜。此时正是黎明时分,天色漆黑,几颗寒星闪烁不定。酒菜是西门残月将客栈老板从热被窝拽出来后,替他们准备的。那老板自然很不高兴,但西门残月塞给他一块银子后,他的脸色便好看多了。
两人默默地吃喝了一阵子,西门残月忍不住道:“为什么我让你放了葛不远,你居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想害的是你,不是我。”
“你不是自称是一个杀人的人吗?”
“我只杀该杀的人。”
“葛不远不该杀?”
“该,但我杀人还有个习惯,只杀对我有妨碍的人。我很自私。”
“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明明很自私,表面上却胸怀天下,似乎要福泽人类。而另一种人口里承认自己很自私,心里却偏偏想着别人。”
“你是哪一种人?”
“第三种人,怪人。”
“你的确是个怪人,不然刚才就不会让那店老板另备一份酒菜,给葛不远送去。”
“一个人精心安排好的计划落了空,你说他的心情会不会好受?是不是需要喝点酒?”
“想不到他还好意思留在这里。”
“你别忘了他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我没忘,也没忘记你来这里的目的。”
“那你呢?你来干什么的?”
“我当然有我的目的,但你放心,我不会对你不利的,除非你对我有妨碍。你若以为我是你刚才所说的那第二种人,那你就错了。”
“不管你是哪一种人,你曾救过我,我就应该敬你一杯。”说着西门残月将酒杯举起,同黄袍客碰了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这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撞开了,胖乎乎的店老板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眼中满是惊恐之色,迭声地道:“二位客倌,出事了。”
果然出事了。
葛不远一头瘫软在地上,全身皮肤变成了可怕的乌黑色,脸上肌肉扭曲变形,灯光照耀下,分外狰狞恐怖。他的手下也全身僵硬地倒在了他身边。他们显然是中了剧毒。西门残月不由得耸然动容,黄袍客也微微变色。
半个时辰前,这些人还设下毒计暗害别人,现在自己却已死于非命。
那个名叫郭玉儿的红衣姑娘蜷缩成一团,躲在墙角嘤嘤咛咛地哭个不停。
毒药是下在酒菜中的。葛不远、白天等人都是老江湖,要毒死他们并不容易,除非下毒者是他们信赖的人,而且所下毒药不但非常厉害,还要无色无味,用银针根本检查不出来。
除了郭玉儿,这里没有另外的人能让葛不远信赖。
西门残月盯着哭得犹如梨花带雨般的郭玉儿。那店老板忐忑不安地绕过尸体,走到她身边,安慰道:“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伤心。”
郭玉儿抽抽泣泣地道:“我不是哭他,我是哭我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个依靠,谁知他却被毒死了。”
西门残月忽然道:“你莫非不知道是谁下的毒?”
郭玉儿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下毒的一定是你。”
郭玉儿一震,泪眼朦胧地望着西门残月,支支吾吾道:“我为什么要毒死他们?”
“因为崔日派你来的目的就是杀他们。”
崔日就是忘忧城主崔忘忧的儿子,这一点谁都知道。
“忘忧城有一种号称天下第二毒的毒药,名叫‘无色水’,其毒性比孔雀胆、鹤顶红厉害十倍,只要一小滴,便可毒死十位武功绝顶的高手。”
郭玉儿轻轻抹掉眼泪,站起身来,冷冷地道:“你好像知道不少事。”她的神情忽然变了,不再是刚才那荏弱无力的小姑娘,原本娇丽柔媚的脸变得森寒冷酷。
西门残月不由得一怔,心头一阵难受。大凡男人,哪怕是心肠极其歹毒的男人,恐怕都不会希望这样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只听见郭玉儿怒叱道:“不错,我是崔日派来对付葛不远的,但下毒的人绝不是我。”
西门残月摇摇头道:“我不相信。”
“你既然不相信,我多说也没用,你如果想替葛不远报仇,就杀了我吧。”
西门残月奇怪地望着她,道:“你难道不怕死?”
“怕,但是为了他而死,我心甘情愿。”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崔日。
西门残月心头感叹道:“这样一位绝色女子,为了自己的情人,竟然不惜牺牲性命,真是难得。而一个男人为了实现他的野心,居然利用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女人,又太可悲了。”
郭玉儿似看出了他的心思,傲然道:“你不要以为他是你想像中的那种人,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只可惜我没能亲手杀死葛不远。”
西门残月一摆手道:“你走吧,我不会为难你的。不过你要当心‘幻影剑’葛不行,不管他弟弟是谁毒死的,他都绝不会放过你。”
郭玉儿冲他一拱手,匆匆朝门外奔去,刚出门,便撞在一个匆匆而来的人身上。
两人不约而同地“呀”了一声,接着同时惊喜地叫道:“玉儿!”“日哥哥!”
来人自然是崔日。他紧紧抓住郭玉儿的手,关切地问:“玉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呢?”
西门残月听到他们在外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不由得心情复杂地看看黄袍客,又瞅了瞅呆立一旁的店老板,再瞧了瞧地上的尸体。
大阳出来了,充满阴谋、血腥和仇杀的黑夜终于隐去了。晴空万里,没有一丝灰沉得让人沮丧忧郁的乌云,但谁能保证乌云会永远消失?
吃过早点,西门残月在街上溜达了一圈,又折回相思居。他表面上很悠闲,其实内心却有些紧张,他知道“逢赌必赢”罗大头这两天会在这里露面。他并不希望罗大头出现。因为那将意味着疯狂的厮杀、残酷的血腥。
黄袍客又在店里喝酒。西门残月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黄袍客微笑:“你也喝点酒吧。”
西门残月微微摇摇头道:“我早上一般不喝酒的。”
“不会喝酒的人是蠢人,早上不喝酒的人更蠢。”
“为什么?”
“因为早晨是一天的开始,而对于江湖人来说,早晨还意味着无数危险的开始,说不定这一天你能看见朝霞升起,却看不到日落西山了。”
西门残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忽然吩咐店老板拿杯子来,和黄袍客对喝起来。
黄袍客喝得非常快,以至于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们的店老板,都有些心痛这些陈年老酒了。
他笑着道:“这位客倌,我从没看见过像你这样喝酒的,简直像牛喝水一样,岂不是连酒是什么滋味都没品出来,就进了肚子?”
黄袍客笑道:“难道非要让酒在嘴巴里品尝一番后,才吞进肚子?”
“不错!”西门残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用衣袖擦了擦嘴唇,接腔道:“喝酒的方法有很多种,老板的那种是女人用的,男人喝酒就应该像你这样。”
黄袍客道:“那你是不是个男人?”
“当然是。”
“那你喝酒怎么像个女人?”
“谁说的?”西门残月一瞪眼,连干了三杯,还不时用衣袖擦擦嘴角。
“很好。”黄袍客也连干三杯。
两人相视一笑。
除了他俩在笑外,还有另一个人也在笑。
古怪的笑。
那位胖老板。
西门残月和黄袍客当然没看见他的笑容,不然的话,他们绝对会瞿然一醒,扔掉手中的酒杯的。
他们仍在一杯接一杯地喝,兴致勃勃地喝着。
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彼此并不了解,却似乎成了朋友。朋友当然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萍水相逢,在一起喝酒闲聊一番,然后拍拍屁股各奔东西,过段时间也许会想起对方,更多的时候是忘个一干二净。
这种朋友尽管没有很深的友情,但正因为每个人都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朋友,人生才不会那么寂寞、孤独。
他们很像是这种朋友。
有酒,有菜,有朋友──不管是什么样的朋友,谁都会觉得愉快的。
人有时太愉快了,会忽略很多不该忽略的事。
所以他们最后倒在了地上。
酒中有一种迷药。天下的迷药有很多种,能够迷倒西门残月和黄袍客这种高手的迷药却不多,但酒中下的正是那有数的几种之一。
中了这种迷药之后,人起码会昏迷三五个时辰,醒来之后也会全身乏力,真气无法聚集起来,自然只能任人宰割了。
所以西门残月和黄袍客醒来之后,面面相觑。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一间阴森森的屋子里,准确地说是这间屋子的墙角。
他们面前站着一个人。
胖胖的身材,肥嘟嘟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这人居然是相思居的老板。
但他们知道那绝不是他的真实身分。
“我早该认出你的。”西门残月道,他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
“哦?”
“哈哈儿!”
哈哈儿脸上永远挂着笑:真诚的笑、愉快的笑、虚假的笑、皮笑肉不笑、放肆的笑、含蓄的笑、微笑……
笑是他的武器,比剑快,比刀利,比暗器毒。
“我是哈哈儿,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
“我们之间好像没有任何冲突。”
“有,因为你们也想得到‘云梦谱’。”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一刀杀了我们,何必等我们苏醒?”
“我喜欢看着别人在我手中慢慢地死去,这会让我觉得自己活着是件非常愉快的事。”
西门残月眼睛里暴射出憎恶愤怒的光芒。黄袍客却闭上了眼睛,似乎看见面前这个人的笑容,他昨天吃下去的饭菜都会呕出来一样。
西门残月冷冷道:“你现在很想看着我们慢慢地死在你手中?”
“想得要命。”
“你以为会有这样的机会?”
哈哈儿微微一怔,随即脸上又堆满了笑容,道:“为什么没有?”
西门残月不回答他的话,却反问道:“是崔忘忧要你对付我们的?”
“不错。”
“葛不远并不是郭玉儿杀的。崔日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力,瞒着他父亲,派郭玉儿对付葛不远,但崔忘忧知道这件事,于是吩咐你害死了葛不远,却让她背黑锅。这样的话,我们就不会怀疑你的身分,让你有机会杀死我们。”
“你居然知道这么多。”
“我本来并不知道这些,但我能肯定一件事:郭玉儿如果真的杀了葛不远,她绝不会不承认的。”
“但你知道了这些事又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我至少会提防你在酒里面下迷药。”
“但我已经下了,而你也喝进了肚子。”
西门残月居然摇了摇头,接着居然站了起来,更加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从宽松的衣袖中掏出一样东西。
一根长约尺余,比一般男人的胳膊要粗两三分的竹筒,竹筒顶端用布塞着,拔掉塞子,便闻到一阵扑鼻而来的酒香。
哈哈儿立即明白西门残月喝酒时,为什么不时用衣袖擦嘴巴了。
他仍在笑。
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西门残月不能不佩服他。
他的笑容透着几分怪异,竟夹杂着欢乐、愉快、忧伤、痛苦等等各种情绪,西门残月看着看着,竟有些魂不守舍。
或喜或忧或怒或嗔的感觉一齐涌上了西门残月心头,他渐渐地放松了警惕。
哈哈儿猝然出手。
他的武功不弱,但更可怕的是他的笑,居然能控制对手的情绪,从而让对手渐渐消除杀气和戒心。他在这种时候出手,自然是十拿九稳。
他一拳击出,卷起一道狂飙,袭向西门残月头顶百会穴。
他这一拳力道奇大,足以开山裂石,拳出迅如电击,何况百会穴是人体几大死穴之一,所以他非常相信西门残月会死。
但死的偏偏是他自己。
当一道蓝光轻轻飘起时,他只觉得咽喉处一阵凉意。
这当然是他最后的感觉。
黄袍客冲西门残月笑了笑。
西门残月忍不住问:“你真的被迷药迷住了?”
“没错。”
“你不像是个容易上当的人。”
“能有机会尝一尝上当的滋味,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西门残月笑了:“有时候上了人家的当,就意味着死路一条。”
“不错,但这次有你救我,我怕什么?”
西门残月含笑不语。
黄袍客继续道:“昨晚我救过你一次,好歹你也要救我一次,不然我岂不是吃亏了?”
银河耿耿,月如玉盘,小镇一片沉寂。
但西门残月和黄袍客都仍待在这里。
他们在等,等罗大头的出现。
他们知道还有一些人也在等。
这些人躲在暗处,谁也不愿意公开露面。因为他们都知道,先露面的人,必定会先成为别人对付的对象。
他们都希望别人先大干一场,最后自己再出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