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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計中計

    西門殘月回到相思客棧自己的房間時,發現漆黑的屋子裏有人,立即將真氣運遍全身,朗聲道:“誰?”

    “我。”那人應道,接着嚓地一聲,將桌上的油燈點燃。藉助燈光,西門殘月認出他原來是那位神秘的黃袍客。

    西門殘月笑道:“原來是閣下,不知我是不是走錯了房間?”

    “在下擅自闖入,實在冒昧。”

    “閣下有何指教?”

    “不敢,我只是想同你隨便聊聊。”

    “可否問一下,閣下是什麼人?”

    “我説過,我是個殺人的人。”

    “閣下不是來殺我的吧?”

    “當然不是。”

    “既然閣下不肯將真實身分告訴我,我也不好勉強,但閣下深夜來此,想必不是僅僅來跟我閒聊的。”

    “我早就聽説閣下是個仁義無雙的大俠,這次有緣,能結識閣下。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請説吧。”

    黃袍客剛欲開口,卻聽到一陣腳步聲,葛不遠和白天怒氣衝衝地走到門口。葛不遠眼中冒火,狠狠地盯着他倆。白天也神色激憤,右手緊緊握着劍,手背上青筋暴凸。

    西門殘月笑道:“想不到深更半夜,居然還有這麼多朋友來看我。”

    葛不遠冷冷道:“既然是深更半夜,西門兄為何還沒有歇息?”

    “有必要告訴你嗎?”

    “有!”

    “為什麼?”

    “為了四條人命!”

    西門殘月和那黃袍客一怔,相互對視一眼。西門殘月奇道:“四條人命?”

    “剛才我的四個手下被人殺了。”

    “哦?”

    “他們的喉嚨被人割斷了。兇手的武功非常之高。因為我那四個手下都不是泛泛之輩。但他們被殺時,別人居然聽不到絲毫聲音。”

    西門殘月沉吟道:“你懷疑是我殺的?”

    “我懷疑這裏所有人,而你嫌疑最大。”

    “為什麼?”

    “因為你以袖中彎刀成名,我的手下是被刀割斷喉嚨的。”

    “江湖上用刀的人好像不只我一個。”

    “但是能將刀法練到出神入化境界的人不多,這樣的人,今晚在相思鎮,好像只有你一個。”

    “但他們不是我殺的。”

    “那你剛才到哪裏去了?”

    “這是我的事。”

    “你不想説?”

    “當然。”

    葛不遠一咬牙,道:“好!我暫時相信你不是兇手,不過我一定會查出來的。”他又望着黃袍客,道:“閣下好像剛才也不在自己房間裏。”

    黃袍客點點頭道:“不錯,但我也沒必要告訴你我的行蹤。”

    白天忍不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説過,我是個殺人的人。”

    葛不遠道:“那我的四個手下是不是你殺的?”

    “不是,他們雖然該殺,但還不配讓我出手。”

    白天道:“什麼樣的人才配讓你出手?”

    “像你這樣的高手。”

    白天暴喝一聲,拔劍在手,倏然搶出,毒如蛇蠍般地刺出一劍。“叮”地一聲,葛不遠閃電般出劍架住。白天一愣,葛不遠道:“先別動手。”白天只得將劍插回腰畔,臉上仍佈滿怒容。

    葛不遠衝黃袍客道:“閣下一向喜歡用什麼兵器殺人?”

    “我也告訴過你這位手下,天下萬物都可以用來殺人。”

    “那你想必很會用刀?”

    “有時候我也用刀殺人,但我沒有殺你的手下。”

    “你説的話我會不會相信?”

    “那是你的事。”

    “不錯,我一定能查出兇手是誰。”

    説完這句話,葛不遠走了,臨走,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黃袍客。白天緊緊跟在他身後。

    黃袍客望着他們的背影,忽然衝西門殘月道:“白天的武功遠勝葛不遠,但他卻像條狗一樣跟着葛不遠,受他的支使,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西門殘月不假思索地道:“當然是因為他是‘幻影劍’葛不行的奴才,而葛不遠是葛不行的弟弟。”

    “你錯了。”

    “哦?”

    “葛不行座下第一高手錶面上是白天,其實葛不遠的武功更高,只不過他一向深藏不露,所以別人一直以為他的身手比白天差。但白天知道這一點。”

    “所以他只有聽命於葛不遠。”

    “白天這樣做另有目的。”

    “什麼目的?”

    “找個機會殺葛不遠。”

    “為什麼?”

    “如果有個表面上比你差,而實際上比你強出很多的人天天和你在一起,你心裏會覺得怎麼樣?”

    “難堪。”

    “對。”

    “你好像知道不少事。”

    “我沒有你名氣大。所以知道一些事。”

    “藉藉無名的人,一向都比名聲大的人可怕。”

    黃袍客未置可否地笑了笑。

    正在這時,一陣劇烈的打鬥聲傳來。

    月色冷清。

    腿風颯然,劍氣縱橫,客棧外的街道上,兩條人影倏然來去,打得難分難解,赫然是黑摩星和白天。葛不遠背剪雙手,在一旁觀戰。

    黑摩星號稱“無影神腿”,他在那雙鐵腿上至少花了二十多年的工夫,江湖上能將腿功練到他那種妙境的人,絕不會超過三個。出腿之快真是筆墨難書,更兼神威凜凜,只見白天四面八方都是腿影,虛虛實實,難分難辨。

    白天武功比黑摩星稍勝一等,手捏劍訣,勁貫於劍,刺、抹、纏、撩、點、封,寒光橫空如游龍飛天,招數氣凝如山,而厲害殺着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但黑摩星在氣勢上尤勝於他,所以一時之間,兩人打了個平手。

    西門殘月和黃袍客慢慢走到門口,冷眼旁觀。

    眨眼間,兩人來來往往打了五十多個回合,仍是不分勝負。

    黃袍客輕聲對西門殘月道:“你説這兩人誰能打贏?”

    “照理白天會贏。”

    “不,贏家必定是黑摩星。”

    “為什麼?”

    “你別問為什麼,反正我知道。不信咱們倆賭一賭,一賠十,我賣黑摩星贏。”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我從不拿別人的命來打賭,哪怕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傢伙。”

    黃袍客只好閉嘴。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倆説話的工夫,白天發現黑摩星出腿時露出了一點破綻,不由得一陣狂喜,劍尖一挑,全力使出一記精妙微奧的招式。只可惜黑摩星似早已算準了他這一手,長嘯一聲,出腿。

    劍折。

    人倒飛起來。

    飛起來的人當然是白天。

    葛不遠微微動容,搶上去接住他。

    突然,葛不遠踉踉蹌蹌後退數步,左胸赫然插着一把雪亮的短刀,刀刃插得很深,只剩半截刀柄留在外頭。鮮血很快濕透了衣衫。他抬手指着白天,嘶聲道:“你……”

    西門殘月未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不由得一怔。黃袍客卻似早已料到,臉上浮起一絲微笑。

    白天面露得色,狂笑道:“二爺,想不到吧?”

    葛不遠忍痛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應該知道。”

    葛不遠沉吟片刻,才長嘆一聲,道:“我的確知道。這個機會你想必等了很久了。”

    “不錯。”

    “為了殺我,你居然同黑摩星聯手,你不要忘記,他的生死之交龔鵬飛是你殺的,他會放過你嗎?”

    “那是我和他之間的事,用不着你管。”

    “不管怎麼樣,我不會放過他的。”説話的是黑摩星,“咱們聯手對付你,只不過是互相利用。”

    “很好!只可惜你們別以為刺傷了我,就能殺得了我。”葛不遠緩緩拔出劍來,隨手挽了五朵劍花,劍花灼灼,光華十射。但在場的無一不是高手,一眼就能看出他左胸中的那一刀,至少讓他損失了五成功力。

    白天和黑摩星都笑了,此刻他們倆隨便哪個出手,只需一招就能要了他的命。

    西門殘月不由得替他擔心起來。黃袍客臉上毫無表情,這人的生死與他無關,他當然用不着擔心什麼。

    白天和黑摩星慢慢地走近葛不遠。

    葛不遠連聲大叫,手中劍狂揮亂舞,顯得全無章法招式,絲毫也傷不着這兩個人。

    白天身形一震,出手奪過他的劍。

    葛不遠面露驚恐之色,慢慢後退。

    白天突然大喝一聲:“你去死吧!”一劍嘶風刺出。這一劍運勁沉雄,歹毒無比。

    與此同時,黑摩星也出腿,腿風霍霍,封住了葛不遠的退路。葛不遠慘然變色閉目受死。

    就在這時,一條白影幻起,一道藍芒劃過夜空。

    西門殘月。

    他掠出、出刀只在一剎那之間。白天的劍被格飛,黑摩星攻勢也受阻,若不是變式迅速異常,踢出去的那條腿已經毀在了西門殘月的刀下。

    西門殘月還刀入袖,沉聲道:“二位已將他刺成了重傷,又何必趕盡殺絕?”話音甫歇,他突然臉色劇變,因為他背心“魂門”、後腦“玉枕”兩大要穴已被兩隻手制住了,只要掌力一吐,他頃刻之間便會命喪黃泉。

    他苦笑一聲,道:“想不到──”

    出手制住他的居然是葛不遠。

    “你當然想不到。”

    “這一切當然都是你安排的?”

    “當然。我那四位手下根本沒死,白天跟黑摩星大打出手,然後乘機殺我也是假的,甚至黑摩星這個人都是假的。真正的黑摩星已死在了白天劍下。”

    “你花費這麼多心機,是為了對付我?”

    “因為你是西門殘月。”

    “為什麼要對付我?”

    “凡是衝着‘雲夢譜’來的江湖朋友,我都要對付。”

    西門殘月點點頭,又道:“你早料到我剛才會出手救你?”

    “聽説你這人心腸太好,經常救人,所以也經常上當。”

    “看來今後我出手救人之前,得先看清楚被救的人是誰?”

    “你難道還有這樣的機會嗎?”

    “你想殺我?”

    “你以為我會請你喝酒嗎?”

    “謝謝,我不想讓你請我喝酒,但你若想殺我,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是嗎?”

    “因為有人會救我。”

    “誰?”

    “他!”西門殘月用下巴朝客棧大門擺了擺,卻發現那位黃袍客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葛不遠聞言一驚,隨即笑了:“很可惜,你的朋友早就溜了。”但他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因為一截冰涼的劍尖輕輕地點住了他的喉嚨。

    同時他發現白天和黑摩星不知什麼時候被點住了穴道。

    出手者赫然是黃袍客。

    只聽他冷冷地道:“我不是西門殘月的朋友,但我還是會救他。”

    “你──”

    “我知道你想説什麼,但你最好別説,還是乖乖地放開西門殘月,不然我保證你走得比他更快。”

    葛不遠幽幽地嘆了口氣,放開手。但劍尖仍抵在他咽喉處。

    西門殘月轉過身來,望着他微笑道:“你似乎忘了一句流傳了很久的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葛不遠苦笑道:“我沒有忘記,只可惜我沒想到身後這隻黃雀的身手太高。”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放了葛不遠。”黃袍客有滋有味地喝着酒,問西門殘月。

    “我並不喜歡殺人,除非萬不得已。”

    “但他卻險些要你的命。”

    “他並沒有殺死我。”

    黃袍客不語。

    這是西門殘月的房間,桌上有一壺好酒和幾樣下酒菜。此時正是黎明時分,天色漆黑,幾顆寒星閃爍不定。酒菜是西門殘月將客棧老闆從熱被窩拽出來後,替他們準備的。那老闆自然很不高興,但西門殘月塞給他一塊銀子後,他的臉色便好看多了。

    兩人默默地吃喝了一陣子,西門殘月忍不住道:“為什麼我讓你放了葛不遠,你居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他想害的是你,不是我。”

    “你不是自稱是一個殺人的人嗎?”

    “我只殺該殺的人。”

    “葛不遠不該殺?”

    “該,但我殺人還有個習慣,只殺對我有妨礙的人。我很自私。”

    “這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明明很自私,表面上卻胸懷天下,似乎要福澤人類。而另一種人口裏承認自己很自私,心裏卻偏偏想着別人。”

    “你是哪一種人?”

    “第三種人,怪人。”

    “你的確是個怪人,不然剛才就不會讓那店老闆另備一份酒菜,給葛不遠送去。”

    “一個人精心安排好的計劃落了空,你説他的心情會不會好受?是不是需要喝點酒?”

    “想不到他還好意思留在這裏。”

    “你別忘了他來這裏是幹什麼的。”

    “我沒忘,也沒忘記你來這裏的目的。”

    “那你呢?你來幹什麼的?”

    “我當然有我的目的,但你放心,我不會對你不利的,除非你對我有妨礙。你若以為我是你剛才所説的那第二種人,那你就錯了。”

    “不管你是哪一種人,你曾救過我,我就應該敬你一杯。”説着西門殘月將酒杯舉起,同黃袍客碰了碰杯,然後一飲而盡。

    這時,緊閉的房門突然被撞開了,胖乎乎的店老闆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臉色煞白,眼中滿是驚恐之色,迭聲地道:“二位客倌,出事了。”

    果然出事了。

    葛不遠一頭癱軟在地上,全身皮膚變成了可怕的烏黑色,臉上肌肉扭曲變形,燈光照耀下,分外猙獰恐怖。他的手下也全身僵硬地倒在了他身邊。他們顯然是中了劇毒。西門殘月不由得聳然動容,黃袍客也微微變色。

    半個時辰前,這些人還設下毒計暗害別人,現在自己卻已死於非命。

    那個名叫郭玉兒的紅衣姑娘蜷縮成一團,躲在牆角嚶嚶嚀嚀地哭個不停。

    毒藥是下在酒菜中的。葛不遠、白天等人都是老江湖,要毒死他們並不容易,除非下毒者是他們信賴的人,而且所下毒藥不但非常厲害,還要無色無味,用銀針根本檢查不出來。

    除了郭玉兒,這裏沒有另外的人能讓葛不遠信賴。

    西門殘月盯着哭得猶如梨花帶雨般的郭玉兒。那店老闆忐忑不安地繞過屍體,走到她身邊,安慰道:“姑娘,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要太傷心。”

    郭玉兒抽抽泣泣地道:“我不是哭他,我是哭我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個依靠,誰知他卻被毒死了。”

    西門殘月忽然道:“你莫非不知道是誰下的毒?”

    郭玉兒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下毒的一定是你。”

    郭玉兒一震,淚眼朦朧地望着西門殘月,支支吾吾道:“我為什麼要毒死他們?”

    “因為崔日派你來的目的就是殺他們。”

    崔日就是忘憂城主崔忘憂的兒子,這一點誰都知道。

    “忘憂城有一種號稱天下第二毒的毒藥,名叫‘無色水’,其毒性比孔雀膽、鶴頂紅厲害十倍,只要一小滴,便可毒死十位武功絕頂的高手。”

    郭玉兒輕輕抹掉眼淚,站起身來,冷冷地道:“你好像知道不少事。”她的神情忽然變了,不再是剛才那荏弱無力的小姑娘,原本嬌麗柔媚的臉變得森寒冷酷。

    西門殘月不由得一怔,心頭一陣難受。大凡男人,哪怕是心腸極其歹毒的男人,恐怕都不會希望這樣一位年輕貌美的姑娘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只聽見郭玉兒怒叱道:“不錯,我是崔日派來對付葛不遠的,但下毒的人絕不是我。”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我不相信。”

    “你既然不相信,我多説也沒用,你如果想替葛不遠報仇,就殺了我吧。”

    西門殘月奇怪地望着她,道:“你難道不怕死?”

    “怕,但是為了他而死,我心甘情願。”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崔日。

    西門殘月心頭感嘆道:“這樣一位絕色女子,為了自己的情人,竟然不惜犧牲性命,真是難得。而一個男人為了實現他的野心,居然利用對自己一往情深的女人,又太可悲了。”

    郭玉兒似看出了他的心思,傲然道:“你不要以為他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這個主意是我出的,只可惜我沒能親手殺死葛不遠。”

    西門殘月一擺手道:“你走吧,我不會為難你的。不過你要當心‘幻影劍’葛不行,不管他弟弟是誰毒死的,他都絕不會放過你。”

    郭玉兒衝他一拱手,匆匆朝門外奔去,剛出門,便撞在一個匆匆而來的人身上。

    兩人不約而同地“呀”了一聲,接着同時驚喜地叫道:“玉兒!”“日哥哥!”

    來人自然是崔日。他緊緊抓住郭玉兒的手,關切地問:“玉兒,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呢?”

    西門殘月聽到他們在外嘮嘮叨叨地説個不停,不由得心情複雜地看看黃袍客,又瞅了瞅呆立一旁的店老闆,再瞧了瞧地上的屍體。

    大陽出來了,充滿陰謀、血腥和仇殺的黑夜終於隱去了。晴空萬里,沒有一絲灰沉得讓人沮喪憂鬱的烏雲,但誰能保證烏雲會永遠消失?

    吃過早點,西門殘月在街上溜達了一圈,又折回相思居。他表面上很悠閒,其實內心卻有些緊張,他知道“逢賭必贏”羅大頭這兩天會在這裏露面。他並不希望羅大頭出現。因為那將意味着瘋狂的廝殺、殘酷的血腥。

    黃袍客又在店裏喝酒。西門殘月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黃袍客微笑:“你也喝點酒吧。”

    西門殘月微微搖搖頭道:“我早上一般不喝酒的。”

    “不會喝酒的人是蠢人,早上不喝酒的人更蠢。”

    “為什麼?”

    “因為早晨是一天的開始,而對於江湖人來説,早晨還意味着無數危險的開始,説不定這一天你能看見朝霞升起,卻看不到日落西山了。”

    西門殘月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忽然吩咐店老闆拿杯子來,和黃袍客對喝起來。

    黃袍客喝得非常快,以至於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們的店老闆,都有些心痛這些陳年老酒了。

    他笑着道:“這位客倌,我從沒看見過像你這樣喝酒的,簡直像牛喝水一樣,豈不是連酒是什麼滋味都沒品出來,就進了肚子?”

    黃袍客笑道:“難道非要讓酒在嘴巴里品嚐一番後,才吞進肚子?”

    “不錯!”西門殘月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用衣袖擦了擦嘴唇,接腔道:“喝酒的方法有很多種,老闆的那種是女人用的,男人喝酒就應該像你這樣。”

    黃袍客道:“那你是不是個男人?”

    “當然是。”

    “那你喝酒怎麼像個女人?”

    “誰説的?”西門殘月一瞪眼,連幹了三杯,還不時用衣袖擦擦嘴角。

    “很好。”黃袍客也連幹三杯。

    兩人相視一笑。

    除了他倆在笑外,還有另一個人也在笑。

    古怪的笑。

    那位胖老闆。

    西門殘月和黃袍客當然沒看見他的笑容,不然的話,他們絕對會瞿然一醒,扔掉手中的酒杯的。

    他們仍在一杯接一杯地喝,興致勃勃地喝着。

    他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而且彼此並不瞭解,卻似乎成了朋友。朋友當然有很多種,其中一種就是萍水相逢,在一起喝酒閒聊一番,然後拍拍屁股各奔東西,過段時間也許會想起對方,更多的時候是忘個一乾二淨。

    這種朋友儘管沒有很深的友情,但正因為每個人都有許許多多這樣的朋友,人生才不會那麼寂寞、孤獨。

    他們很像是這種朋友。

    有酒,有菜,有朋友──不管是什麼樣的朋友,誰都會覺得愉快的。

    人有時太愉快了,會忽略很多不該忽略的事。

    所以他們最後倒在了地上。

    酒中有一種迷藥。天下的迷藥有很多種,能夠迷倒西門殘月和黃袍客這種高手的迷藥卻不多,但酒中下的正是那有數的幾種之一。

    中了這種迷藥之後,人起碼會昏迷三五個時辰,醒來之後也會全身乏力,真氣無法聚集起來,自然只能任人宰割了。

    所以西門殘月和黃袍客醒來之後,面面相覷。

    這時他們已經到了一間陰森森的屋子裏,準確地説是這間屋子的牆角。

    他們面前站着一個人。

    胖胖的身材,肥嘟嘟的臉上掛着得意的笑容。

    這人居然是相思居的老闆。

    但他們知道那絕不是他的真實身分。

    “我早該認出你的。”西門殘月道,他説話也有些有氣無力。

    “哦?”

    “哈哈兒!”

    哈哈兒臉上永遠掛着笑:真誠的笑、愉快的笑、虛假的笑、皮笑肉不笑、放肆的笑、含蓄的笑、微笑……

    笑是他的武器,比劍快,比刀利,比暗器毒。

    “我是哈哈兒,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

    “我們之間好像沒有任何衝突。”

    “有,因為你們也想得到‘雲夢譜’。”

    “那你為什麼不乾脆一刀殺了我們,何必等我們甦醒?”

    “我喜歡看着別人在我手中慢慢地死去,這會讓我覺得自己活着是件非常愉快的事。”

    西門殘月眼睛裏暴射出憎惡憤怒的光芒。黃袍客卻閉上了眼睛,似乎看見面前這個人的笑容,他昨天吃下去的飯菜都會嘔出來一樣。

    西門殘月冷冷道:“你現在很想看着我們慢慢地死在你手中?”

    “想得要命。”

    “你以為會有這樣的機會?”

    哈哈兒微微一怔,隨即臉上又堆滿了笑容,道:“為什麼沒有?”

    西門殘月不回答他的話,卻反問道:“是崔忘憂要你對付我們的?”

    “不錯。”

    “葛不遠並不是郭玉兒殺的。崔日為了顯示自己的能力,瞞着他父親,派郭玉兒對付葛不遠,但崔忘憂知道這件事,於是吩咐你害死了葛不遠,卻讓她背黑鍋。這樣的話,我們就不會懷疑你的身分,讓你有機會殺死我們。”

    “你居然知道這麼多。”

    “我本來並不知道這些,但我能肯定一件事:郭玉兒如果真的殺了葛不遠,她絕不會不承認的。”

    “但你知道了這些事又有什麼用?”

    “當然有用,我至少會提防你在酒裏面下迷藥。”

    “但我已經下了,而你也喝進了肚子。”

    西門殘月居然搖了搖頭,接着居然站了起來,更加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從寬鬆的衣袖中掏出一樣東西。

    一根長約尺餘,比一般男人的胳膊要粗兩三分的竹筒,竹筒頂端用布塞着,拔掉塞子,便聞到一陣撲鼻而來的酒香。

    哈哈兒立即明白西門殘月喝酒時,為什麼不時用衣袖擦嘴巴了。

    他仍在笑。

    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西門殘月不能不佩服他。

    他的笑容透着幾分怪異,竟夾雜着歡樂、愉快、憂傷、痛苦等等各種情緒,西門殘月看着看着,竟有些魂不守舍。

    或喜或憂或怒或嗔的感覺一齊湧上了西門殘月心頭,他漸漸地放鬆了警惕。

    哈哈兒猝然出手。

    他的武功不弱,但更可怕的是他的笑,居然能控制對手的情緒,從而讓對手漸漸消除殺氣和戒心。他在這種時候出手,自然是十拿九穩。

    他一拳擊出,捲起一道狂飆,襲向西門殘月頭頂百會穴。

    他這一拳力道奇大,足以開山裂石,拳出迅如電擊,何況百會穴是人體幾大死穴之一,所以他非常相信西門殘月會死。

    但死的偏偏是他自己。

    當一道藍光輕輕飄起時,他只覺得咽喉處一陣涼意。

    這當然是他最後的感覺。

    黃袍客衝西門殘月笑了笑。

    西門殘月忍不住問:“你真的被迷藥迷住了?”

    “沒錯。”

    “你不像是個容易上當的人。”

    “能有機會嘗一嘗上當的滋味,也不見得是件壞事。”

    西門殘月笑了:“有時候上了人家的當,就意味着死路一條。”

    “不錯,但這次有你救我,我怕什麼?”

    西門殘月含笑不語。

    黃袍客繼續道:“昨晚我救過你一次,好歹你也要救我一次,不然我豈不是吃虧了?”

    銀河耿耿,月如玉盤,小鎮一片沉寂。

    但西門殘月和黃袍客都仍待在這裏。

    他們在等,等羅大頭的出現。

    他們知道還有一些人也在等。

    這些人躲在暗處,誰也不願意公開露面。因為他們都知道,先露面的人,必定會先成為別人對付的對象。

    他們都希望別人先大幹一場,最後自己再出手。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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