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四人上了山顶。
这里的气氛甚是紧张,明桩暗哨比比皆是,戒备森严。孙断领着可儿进了一间敞轩,这屋子立即被一群挂刀佩剑的大汉包围起来了。这些大汉面沈似水,看起来无一不是身手矫捷的高手。
于去病领西门残月穿过几重院落,到了一处僻静的精舍前。于去病先敲了敲门。门扉开启,出来一个面膛紫红,身材不胖不瘦,神采凛然的中年人。
于去病引见道:“这位是西门残月大侠,这是我二哥‘小刀’霍绝。”
二人见礼。于去病把西门残月来意说了一通。
霍绝抱拳一礼,道:“西门兄侠义胸怀,在下非常感谢。”
西门残月笑道:“不敢。”
霍绝道:“西门兄,我家大哥就在里边,请。”
三人进了房间。这房间看起来像是书房,布置得十分高雅别致。西门残月暗暗称奇:想不到慕容哭居然还喜欢读书。
于去病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事,笑道:“我大哥其实最讨厌读书,这间房是他病中忽然心血来潮,让我们找来几个读书人,给他布置的。”
西门残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霍绝道:“西门兄,我大哥正在屋里休息,容我进去通报一下。”说罢推开里边的一扇门,走了进去。
片刻工夫,霍绝出来道:“西门兄,我大哥有请。”
慕容哭是个枯瘦矮小、隆鼻鹰目的老人。他斜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在那张脸上再也看不到日月堂堂主昔日神威八面、笑傲江湖的风仪。
他那双眼睛本来应该锐利如鹰,现在却昏浊无神。他的双手本来能裂石碎金,在他手下丧命的江湖好手不知凡几,此刻这双手连端茶都很困难。
他身边低头侍立着一位年轻女子,这女子眉似新月,乌发堆云,说不出的娇美绝伦。
他望着西门残月,目光忽然一亮。这一微妙变化,只有西门残月发现了,霍绝和于去病都没有察觉到。
西门残月上前见礼。
慕容哭有气无力地道:“西门兄,老夫对你大名仰慕已久,承蒙你上山看望老夫,真是感谢不尽。可惜老夫病魔缠身,不能下床迎驾,还望恕罪。”西门残月道:“慕容堂主,你太客气了,我有位至交好友不悟和尚,不但精善用毒解毒,而且医术高明……”
“多谢西门兄。只怕老夫的病,不悟和尚也无能为力。”
于去病在一旁道:“我大哥的病,我们请了好多大夫都没治好,甚至连大内御医也让我们抓来过,一样是束手无策。”
西门残月道:“不知慕容堂主患的是什么病,居然如此难治?”
于去病道:“这病说来也怪,他能吃能喝,就是全身无力,一天到晚须躺在床上。”
慕容哭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的病治不治都无所谓,反正死不了。”
霍绝干咳几声,道:“大哥此言差矣。你的身体若能康复,是我们兄弟们的福气,再说,堂中有许多事情需要你亲自定夺。”
慕容哭神色甚为古怪,道:“有你们三位好兄弟主持大局,尤其是二弟你绝艳惊才,足以领袖群伦,我大可高枕无忧。”
霍绝微微一怔:“大哥──”
慕容哭道:“你不用说了,下去吧,请代我好好款待西门大侠。”
三人到了外头。
于去病满脸愁容道:“想不到大哥近来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了,我记得他刚病时──”
霍绝打断他的话,道:“三弟,西门兄旅途劳顿,你带他找间客房歇息去吧。”
西门残月道:“霍兄于兄,其实我今天来是想找一个人。”
霍绝问道:“找谁?”
“灰衣人。”
霍绝道:“他昨晚已经被人杀了,不知西门兄因何找他。”
“因为他就是昔日名震江湖的用毒高手毒手书生。”
霍绝和于去病俱都一震,霍绝道:“毒手书生?这怎么可能?”
西门残月笑道:“江湖上有很多事,在人们看来都不可能发生,但偏偏发生了。”
霍绝道:“只可惜不管他是不是毒手书生,现在都已经死了。”
西门残月道:“杀死他的人武功必定非常之高。”
于去病道:“武功不但奇高,而且非常怪异。他用的是一根竹箫。”
西门残月一凛。
“箫绝!”
一定是他!但他为什么要杀慕容哭?西门残月道:“可否让我瞧瞧灰衣人的尸体?”
他见霍绝和于去病有些迟疑,便解释道:“我和一个使箫的高手有些过节,如果我没有猜错,昨晚潜上日月山来,出手杀人的一定是他,所以我想看看灰衣人的尸体,以便了解一些那使箫高手的武功路数。”
霍绝和于去病对望一眼,点点头道:“好吧。”
三人直奔忠义阁。
忠义阁是日月堂用来停放堂中战死弟子遗骸的地方。
他们刚走出十几步,突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后山一幢高楼起火了,火焰腾霄而起,浓烟滚滚,大地仿佛被这烈火烤得炽热难当,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焦糊味。三人脸色大变,于去病失声道:“那是忠义阁!”
***
一连串的变故使得于去病非常恼火,他本来就是个心情急躁的人,现在更是烦躁不安。他一个劲地往嘴里灌酒。
此时正是晚上,山上夜风急,林涛阵阵。
西门残月没有喝酒,于去病带来的两坛好酒,全进了他自己的肚子。
于去病喝了酒,话自然多了起来。西门残月从他的话中,至少了解了三件事:
第一:灰衣人是两年前加盟日月堂的,而且是霍绝介绍来的。奇怪的是,霍绝对这个人的底细似乎也不甚了解。
第二:日月堂近年来日趋式微,在江湖上的影响力越来越小,其原因就是慕容堂主的野心越来越小,胆子也越来越小。
第三:霍绝对慕容堂主越来越不满了。
西门残月立即意识到慕容哭的怪病,以及近来日月堂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个人造成的。
霍绝。
于去病已喝得醺醺大醉,趴在桌上睡着了,一时鼾声如雷。
西门残月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了,霍绝慢慢走了进来。
西门残月笑道:“霍兄。”
霍绝点头示意:“西门兄还没睡?”
“西门兄若少管闲事,自然会睡得好,睡得香。”
西门残月又叹了口气,道:“可惜我天生喜欢管闲事。”
霍绝目光森厉,道:“有些闲事是管不得的,不然,你的命就难保了。”
“我明白。但是看见了闲事不管,我活着也没什么味道。”
“好,很好!你意识到了什么。”
“不错。慕容哭不是读书人,却在病中忽然让人布置一间书房。这件事让人觉得非常奇怪。”
“的确如此,我早就知道他想用这一奇怪举动暗示他的处境。”
“但你却没有阻止。”
“因为堂中的弟兄都很笨,他们看不出什么来,所以我很放心。”
“你也知道那灰衣人就是毒手书生,他不但有很多种办法让人死,也能叫人不死却全身无力,功力大减。”
“他有这个本事。”
“他的死想必也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昨晚也根本没有人摸上山来,所以忠义阁才突然起火。”
“他此刻是不是还在山上?”
“你不必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为什么不干脆一刀杀了慕容哭?”
“日月堂毕竟是他一手创立的,堂中有不少弟兄听他的,所以他活着要比死了好。”
霍绝说罢笑了笑,那笑容说不出的阴冷。
他接着道:“其实这些事都与你毫无关系,你不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抱歉,我没有那习惯。”
“那你只好去死。”
“你是不是现在就想杀我?”
“当然。”
“那你怎么还不出手?”
霍绝不再吭声,双手一翻,两把尺余长的小刀已然在手。刀身雪亮,精芒四射,刀刃隐隐荡漾着森寒杀气。
西门残月不经意地瞟了瞟那两把刀。他的神情显得分外悠闲、自然,嘴角笑意未敛。
于去病仍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对身边的一切恍若未觉。隔壁房间里悄无声息,偶尔能听到睡在房里的可儿,从梦中发出的轻轻呓语。
霍绝手中的刀冷如冰,目光比刀更冷。
他并不急着出手。
“小刀”霍绝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小,身手自然不凡,手中小刀从不轻易出手。
他珍惜每一次出手的机会。
出手必杀。
这是他的原则。
他的眼紧紧盯着西门残月的右手衣袖,他知道那里面有一把刀。
一把天下绝无仅有的袖刀。
屋外风动树林,夜色浓重。
霍绝轻叱一声,身形猝展,轻灵似风,手中小刀连环递出,刀势错落凌厉,迅疾有若暴雨,但见两道银光上下飞卷,泻向西门残月周身要害。
西门残月速退,身法快捷而奇诡,身姿格外飘逸潇洒。
与人动手,他从不抢先下手。
出手之前,他必定要先弄清对手的武功路数,然后攻出,一击必杀。
霍绝在这瞬间工夫,已发出了三十二刀,但西门残月从这三十二刀中,居然未能摸清他的武功路数。
疾风陡盛,霍绝双刀若灵蛇乱窜,一片冰寒光影涌向西门残月。
西门残月微哼一声,身子一震,右手衣袖中射出一道蓝光,嘶风绞碎那片光影。光灭,一声惨呼。
霍绝双手中了西门残月的刀,双刀落地。
正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一只硕大无朋的铁拳,挟一股无以伦比的罡风劲道,陡自西门残月背心击来。
西门残月心一沉,身形陡地一动,避过那一拳。
霍绝忍痛一扭身子,一道寒光自他腰畔暴射而出。
蓝光闪处,那道寒光被从中一削两半,疾射回去。
那是一把刀,一把七寸长的飞刀。
霍绝腰间藏有机关,他扭动腰时触动机关,射出飞刀。这一招是他的救命绝技,不知有多少一等一的高手丧命于这把飞刀之下。
但这次这把刀却要了他的命。
寒光微闪,那断成两截的飞刀,射进了他左右两边的太阳穴,血液脑浆飞溅,一声惨叫还来不及出口,便已死于非命。
这时,那只铁拳已至少攻出了十五招。
出手者居然是于去病。
他居然没有醉。
拳沈势烈,且飘忽奇幻,虚实变化莫测,令人眼花撩乱,难挡难防。
西门残月叹息一声,然后出刀。
蓝光一闪,若长虹惊渡,撕破密密重叠的拳影。
紧接着收刀。
于去病全身僵立不动,一张阴沈的脸已扭曲变形,目中寒芒喷射。
西门残月那一刀并没有杀他,而只是毁了他一只拳头。
但他此时的感觉,比被西门残月杀了还难受。
他以拳成名江湖,现在右拳没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西门残月道:“你根本没醉。”
“我的酒量一向不错。”
“你也参与了霍绝的阴谋。”
“所以我故意给你说那些话,好让你只注意他,而不怀疑我。”
“但是如果你刚才和霍绝同时出手的话,我也许死了。只可惜你想借我的手杀死他。”
于去病没有否认。
“灰衣人在哪里?”
“你想知道?”
“不错。”
“好!”
这个字刚吐出来,于去病左拳一闪,已砸碎了自己的脑袋。
他杀自己时,出手同样地快、同样地狠。
西门残月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于去病会这样。
“绝户拳”如果失去了一只右拳,他根本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但是,如果是别人,也许不会这样。
因为没有了拳头,也许生活会变得安宁平静得多。所以,这世上有很多人,不愿意练武功。
星月潜行,天地黝暗阴沈,夜风如刀。这无边的夜色下,竟似暗藏着无穷杀机。
西门残月慢慢地走到隔壁房间的门前,敲了几下。但没有回音,可儿似沉睡未醒,隐隐约约传出低微的鼾声。
西门残月走到一扇雕花木格的窗户下,一掌击开窗户,掠了进去。
屋里漆黑一团,西门残月走到床前,轻声唤道:“可儿,可儿。”
可儿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了。西门残月伸手刚欲把她摇醒,一只纤细柔嫩的手陡然从床上探出,闪电般扣向西门残月脉门。
同时,一道匹练般的剑光自背后倏忽暴刺而至。
西门残月似早料到会这样,冷叱一声,身形处已滑开了七八步,避过那两记杀着。
“谁?”西门残月道。
“孙断!”拿剑的人道。床上那人也慢慢地从床上下来。屋里光线很暗,西门残月运足目力,看清了从床上下来的人,原来是侍立在慕容哭身边的那绝色女子。
“我叫小星。”她轻轻道,声音极柔极美,如微风拂过轻纱一般。
她的目光闪动,像星星一样灿丽而迷人,又令人捉摸不定。
西门残月慢慢地从身上摸出火石,将桌上的油灯点燃,仔细地打量着他们俩。
小星看上去说不出的娇美,目光却变得分外锐利,精光灼灼。
西门残月微微一笑,道:“你们想必跟霍绝是一伙的。”
孙断冷冷一笑,道:“你很聪明,也很机敏,居然早料到我们会偷袭你。”
西门残月笑道:“我们从小就在一起,她睡觉时从不打鼾。”
“她现在在我们手里。”小星道。
“你们快把她放了,我不杀你们。”
孙断恶狠狠道:“我早就听说你的刀法独步天下,从无固定招式,但神秘奇诡,无人能敌,我想试试。”
西门残月摇摇头道:“你最好不要试,否则你会后悔的。”
小星神情古怪地笑了笑,道:“未必。”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西门残月,目光忽然变成了碧绿色,说不出的诡异,目光中竟似含有一种极为奇特的魔力。
西门残月的目光被这魔力吸引住了,他大吃一惊,想摆脱它,却力不从心,眼前陡然出现了一些光怪陆离的幻觉,恍惚置身梦中。
孙断已乘此机,刺出一剑。
这一剑悄无声息,迅疾如电。
西门残月看见寒光掠过,射向自己左胸,居然无动于衷。
剑光刺破他的衣服,同时也刺醒了他的“梦”。
就在剑将入肉的那转瞬即逝的一刹那,他的身子突然后冲。
孙断紧追几步,剑尖仍抵在西门残月胸膛上。
西门残月陡然出指,夹住了剑。
孙断倒抽一口冷气,运力夺剑,一声脆响,剑断。
孙断身形后掠,身法快得出人意料。
西门残月没有理会他,而是冷冷地望着小星,沉声道:“想不到你居然善使‘迷魂梦幻大法’这种邪门功夫。”
小星冷冷道:“我本来就是‘迷魂观音’方若兰的弟子。”
“但你的功力不够,只可惜方若兰那女魔头死得太早,不然你还可以向她学两手。”
小星笑了,笑得花枝乱颤,那笑声虽清脆有若莺啼,却说不出的妖艳冶浪。
西门残月顿时感到一阵耳热心躁,五内如沸。他暗道不好,急忙强自镇摄心神,抱元守一,不为之动。
小星的笑声越来越尖厉怪异。西门残月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突然,西门残月嘴里发出一声长啸,这啸声发自丹田,中正平和,充沛悠长,远远地传出了房间,在山谷中回旋飘荡。
小星脸色陡变,笑声戛然而断,她只觉得全身乏力,软软地倒了下去。
西门残月的啸声徐徐止歇。
孙断呆呆地望着他,此刻,他那张白净俊秀的脸上布满了惊异之色。他知道小星的“失魂妖笑功”,曾击败过好几个江湖上的一流好手,想不到在西门残月面前,却没起作用。
西门残月望着地上的小星道:“原来‘迷魂观音’方若兰平生两大绝技你都学了不少,但是邪不压正,何况施展此类邪门功极耗内力,弄不好还会走火入魔,自断经脉而死,所以我劝你不要再用了。”
小星眨了眨眼睛,想说什么,但没力气说出来。
西门残月又道:“刚才我用‘啸傲云天神功’破你的‘失魂妖笑功’时,其实只用了四成功力,不然,你早就已内息走岔,在体内奔泄乱窜,不出三个时辰,便会丧命。”
小星又眨了一下眼睛。她知道他说得没错,不由得心里涌出一股感激之情。
西门残月慢慢转向孙断,道:“我不杀你们,只希望你能告诉我两件事,第一我那位朋友可儿在哪里,第二那位灰衣人现在的下落。”
孙断不语。
西门残月道:“孙兄,如果你不说,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杀了你的。”
孙断仍然一声不吭,他的表情忽然变得非常古怪。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娇叱,西门残月立即身如轻烟般掠了出去。
夜色苍茫,星月无语,四周看不到丝毫人影,只有山风劲吹,松涛有若雷鸣。西门残月瞿然醒悟,即刻掠回屋里。
孙断和小星早已不见踪影。
西门残月站在屋中,沉吟不语。
忽然一阵风倏地吹了进来,风寒砭骨。
远处漆黑的密林中,忽然飘浮着两点蓝光。西门残月身形微震,掠出房间,投入冥冥夜幕之中。
***
那两点蓝光忽然不见了。一棵粗壮的大树上,吊着两具尸体,赫然是孙断和小星。
他俩胸口各有一个碗口大的血洞,那样子说不出的凄惨恐怖。
西门残月站在树旁,沉吟片刻,忽然出刀,一刀割向他俩脖子上的绳子。陡然,一把亮丽如雪的长剑斩向西门残月后颈动脉。
与此同时,从孙断和小星胸门血洞中暴射出几十点寒芒,打向西门残月周身。
西门残月微噫一声。
出刀。
蓝刀光芒在夜空中微微荡漾开来。
寒芒被击飞。
剑光被击断。
一条黑影倒了下去。
西门残月定睛一看,这人居然是孙断,而吊在树上的那“孙断”只不过是个假人。
冷月窥人,林中黑茫茫一片,清幽静寂得可怕。
西门残月静立树下,一动不动。
突然,呼地一声,从四面八方飞来四具黑乎乎的棺材,挟威直撞西门残月。
西门残月一声清啸身子腾空而起,忽觉头顶劲风疾吹,一股强猛刚烈的巨飙,从脑后暴然击至。
他身形凭空一拔,折身,出刀。
蓝焰倏闪。
他的刀击了个空。
***
密林又恢复了先前死一般的寂静。
西门残月岸然而立。
他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犹如幽灵般的人。
这人又瘦又高,他那张脸简直算不上脸,一条条疤痕纵横交错,没有一块地方是完整的。他全身都是黑的,除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迸射出两点森寒的蓝光。
西门残月一字一顿道:“你就是僵尸?”
这人点点头。
“你没死?”
“有很多人都希望我死,只可惜……”僵尸的声音听起来,让人陡然从心里冒出一股冷飕飕的寒意。
“可惜什么?”
“可惜死的不是我,而是他们。”
西门残月沉吟不语。
僵尸又道:“你想必看见了我脸上的伤疤,但你一定不知道这些伤疤是怎样来的。”
西门残月没有问。
僵尸道:“每一条伤疤就代表一条命。我每杀一个人,就在自己脸上划上一刀,到现在为止,连我自己也弄不清脸上划了多少刀,当然不知道自己杀过多少人。”西门残月不语。
僵尸继续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西门残月定定地看着僵尸。
僵尸解释道:“也许你不相信,我最讨厌的就是杀人,但偏偏是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在我手上。而我喜欢的就是被人杀死,却没人杀得了我。”
“所以,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总是要杀人,也恨这世上为什么没有人能杀死我。”
西门残月冷冷道:“恐怕从今天开始,你就不会再恨了。”
“你有把握杀死我?”
“没有,一点把握也没有。但我相信,今晚死在这儿的,一定是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自己想死,我并不想杀你。”
僵尸不语。
西门残月道:“其实,我真的不想杀你这种人。”
一个连生命都厌倦、憎恶的人,谁愿意杀他?
僵尸沉默良久,才道:“出手吧。”
“好。”话音未歇,僵尸已飘然掠起,双袖外振,两只肉掌陡然拄出,一道强功无俦的罡力直撞西门残月。这一击足以使山崩地裂,树折木断。
西门残月身形一震,急旋避开。
僵尸双掌翻飞,卷起两股狂飙,紧紧裹住西门残月,势如旋风扫叶,飞袭夭矫,疾快无比。
西门残月四面八方都被他的掌影罩住,不由得心头一凛。
他说得一点没错。
这世上能杀得了他的人,实在太少。
西门残月身子急拔而起,忽然落在了僵尸身后。
他突然出刀,蓝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化解了僵尸双掌的攻势,同时挥向僵尸背门。
这一刀速度快得匪夷所思,僵尸根本来不及闪避。
僵尸根本就没有闪避的意思,从来就没有过。他本就是个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
不知怎的,他背上突然多出了一双手来,而且这双手比他本来的那双手更灵活,已闪电般拍向西门残月的刀。
蓝光陡灭。
僵尸身后的双手夹住了西门残月的刀。
但西门残月左袖中猝然又射出另一道蓝色光芒。
正如没人知道僵尸有四只手一样,江湖上谁也没想到西门残月有两把袖刀。
蓝光陡闪,僵尸突然身子一震,所有的动作都戛然顿住了。
他脖子上出现了条浅浅的刀痕,那刀痕虽然不深,却足以让他丧命。
他那两只碧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西门残月,目光中流露出的,竟然不是仇恨,而是欣喜和满足。
他终于能解脱生命的烦恼和忧郁了。
西门残月同情地望着僵尸。
这个人虽然作恶多端,杀人无算,但他绝对是个可怜人,因为他从来没有享受过生命的欢乐。对于他来说,活着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只有死,才能让他感到满足。
西门残月轻轻还刀入袖,道:“你大概根本没想到我会有两把刀,但我早就知道你有四只手。”
他顿了顿,又道:“你不该一出手,就使出你的‘乾坤十三击’,而让我看出你就是当年纵横江南二十余载,人称‘四掌人魔’的鲁人杰。”
僵尸喉结动了动,似欲说什么,但没能说出来,便倒下了。
西门残月望着地上的尸体,沉思不语。正在这时,他赫然看见远处慢慢地飘来十几点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