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追杀者:西门残月。
原因:杀追日剑柳无邪、七大门派首座弟子七人、追日山庄弟子五人。
追杀者:七星刀萧时雨、七大门派精英、四大侠以及其他武林人士共计一百五十三人,其中一流高手三十二人。
***
陈留耳欣赏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白皙如玉,手指修长饱满,干燥。他望着这双手,目光就像看着一个脱光了衣服的绝色美人,心中涌起一股冲动。
杀人的冲动。
他已经记不清这双手杀过多少人。
他喜欢杀人。
喜欢看被杀者临死,那痛苦挣扎的表情。
这次他来长安,也是为了杀人。
杀西门残月。
他和西门残月并无仇怨,甚至根本没见过这个人。他想杀这个人,只不过是因为这个人已成为了江湖七大门派的公敌,谁若杀了他,就能成为七大门派的朋友。
陈留耳需要这样的朋友。
四大侠里的其他三人也需要这样的朋友,所以他们都来了。现在他们都在这小酒馆里喝酒。
梁树人身着一袭青袍,须发如银,双目深陷,鼻钩似鹰,太阳穴高高凸起,两只手枯瘦如鹳爪。
他在这双手上,至少花了三十年的工夫。他的武功,犹在他师弟北派鹰爪门掌门人原北南之上,而且那掌门人的位置,原来是他的,但他弃之不坐。
当掌门人太不自由,太缺乏趣味性。
这是他的看法。
但宋轻烟却不这样认为。
宋轻烟绝对是个俊秀英挺的美少年,锦衣华饰,天庭开阔,眉目清朗,眼神亮若星辰。
他一心想着日后接替乃师,成为银针门掌门。
银针门虽然在江湖上的名气比不上七大门派,但其势力倒也不可小觑。宋轻烟自幼拜现任掌门史三针为师,学艺十五载,得其师亲炙,寖寖然已有青出于蓝之势。更兼其聪颖过人,机灵百变,深得史三针喜爱。
四大侠中唯一的女人就是铁娘子。
俗话说姑娘十八一朵花,人过三十豆腐渣。铁娘子早已过了“豆腐渣”的年龄,但谁若见了她本人,肯定不会相信这一点。因为那种年纪的女人,绝对不可能有她那样纤细的腰,那么丰满的胸脯,那么风情万种、勾魂摄魄的眼睛。
无论是男人或女人,见了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多望几眼,江湖上被她因此挖掉眼睛的男人不少,但他们似乎并不感到惋惜。
正如世上有很多女人放荡形骸一样,有不少男人也是贱骨头。
铁娘子不喜欢男人。
所以死在她手下的男人,数目不下百个,而且其中不乏一流高手。
她的“三十六路轻风拂柳手”,本就是江湖上有名的奇门怪技之一。
***
酒店里除了四大侠,还有不少江湖人士,这些人搳拳行令,饮酒作乐,店内热闹非凡。他们来长安的目的,和四大侠一样。
四大侠各据一张桌子,默默地喝着酒,彼此之间像是互不认识。虽然江湖上把他们并称为四大侠,但他们不仅从来没待在一起过,而且谁也不服谁。
不知什么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准确地说,这是一只“肉球”。
这人身上的肉实在太多,他的两只手已经觉得非常费劲。
四大侠根本没正眼瞧他,想不到他却笑呵呵地向他们打招呼。
“哎呀,梁老爷子别来无恙。”胖子先冲着梁树人抱拳一礼。
梁树人鼻孔里哼了哼,冷冷道:“请恕老夫眼拙,不认识阁下。”
胖子打了个哈哈,道:“梁老爷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在下贾不言,前年中秋之夜跟老爷子曾有过一面之缘。”
梁树人的脸微微一红,心道:这胖猪究竟是谁?我干的那桩买卖,他怎么会知道的?
他慢慢站起身来,干笑两声,道:“原来是贾兄。多日不见,你又胖了不少。”
“惭愧,惭愧。贾某工夫没什么长进,身上的肉却一个劲地长。”贾不言又将目光投向陈留耳,略施一礼道:“‘千手书生’近来好像甚少在江湖上露面,是不是在家里陪伴娇妻稚子,共享天伦。”
陈留耳迟疑道:“这位仁兄是──”
“陈兄莫非不记得了么?三年前杭州西湖画舫上。”
陈留耳满脸不自在,慌忙站起身来,强笑道:“贾兄胖了许多,陈某一下子没认出来,抱歉。”他一边说,心里一边骂:这蠢猪居然知道我那档子事。你等着吧,我会有你好看。
贾不言已经转身走到了宋轻烟桌旁。宋轻烟早已站起来,冲他抢先施礼道:“贾大叔一向可好?小侄自从那次和大叔分手后,一直想念大叔,常常食不甘味、寝不安眠。”
贾不言一愣,心道:这小子真是个鬼灵精,倒先发制人,让我没法开口揭他的老底。嘴里道:“宋少侠真是志高倜傥,惊才艳羡。史老大能有你这样的弟子,真是不枉此生。”
“贾大叔真是过奖。”
贾不言满脸堆欢,到了铁娘子跟前,拱手道:“铁娘子一个人喝酒不觉得闷么?要不要我陪陪你?”
铁娘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声不吭。
贾不言忽然叹了口气,道:“近来真是不走运,好多老朋友都对我视而不见,连你铁娘子也是如此。”“我难道认识你么?”铁娘子冷冷道。“好像认识,四年前华剑派发生内讧,铁娘子……”贾不言话音未落,铁娘子腾地站起来,眼睛瞥了瞥四周,冲贾不言嫣然一笑,道:“我想起来了,贾大哥请坐。”贾不言嘻嘻笑道:“不用客气,我坐那边。”他在墙角找了副座头坐下,吩咐店小二摆上几个酒菜,大口吃喝起来。四大侠不时瞟瞟他,目露凶光,恨不得把他吃了,都盘算着找个时候做了他,免得他把自己的糗事捅了出去。
突然,听见有人“怦”地一声,众人凝目望去,一个龙精虎猛的汉子拍案而起,吼道:“奶奶的,西门残月那龟孙子躲到哪儿去了?老子找了他好几天,都没看见他。”声音异常洪亮,震得众人耳鼓发胀。店内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坐在这大汉邻桌的一个身材矮小、形容畏琐的汉子不阴不阳地接过话头道:“‘长鞭大侠’何必烦恼,以你的身手,就算找到了西门残月,又能怎样?”
那位自称“长鞭大侠”的大汉瞿踪大怒,立即反唇相稽道:“我当然不能怎么样。只不过我若对付个把娘们儿,还是有些办法的,绝不会像你‘五行追魂掌’谢舍弃谢大哥一样,被打得屁滚尿流,哭爹叫娘。”
谢舍弃曾败在“乌山女王蜂”手下,此事一直是他的心病。平日谁若提起,他一定会立毙那人于掌下。此时瞿踪专戳自己的伤疤,自是怒不可遏,腾地站起身来,阴恻恻地道:“听说瞿大侠的长鞭使得神出鬼没,我早就想领教一二。”
瞿踪冷冷道:“谢兄的‘五行追魂掌’堪称江湖一绝,不知我的魂会不会被追走?”
两人剑拔弩张,便要动手。旁边跟他俩都有交情的人慌忙劝阻。这时,却听到贾不言懒洋洋地道:“哪来这样多嗡嗡直叫的苍蝇?真讨厌!”
众人的目光立即投向他,瞿踪和谢舍弃更是怒目相向,似乎马上就要朝他出手。
只听到贾不言继续道:“陈兄,你说是不是?”
陈留耳点点头道:“不错。”贾不言头顶的确有不少苍蝇。陈留耳心一动,寻思道:你这胖子真是可恶,且让我来现现手段,让你睢瞧。他冲贾不言微微一笑,道:“贾兄,小弟替你将那苍蝇赶走。”他缓缓地伸出手,去抓桌上的杯子,众人立即看见几点银光微闪,那几只苍蝇忽然扑簌簌钉在了墙上,身上各插了一根银针。
贾不言暗暗惊叹:想一到“千手书生”当真是名不虚传,发射暗器的手段居然如此出神入化。
他冲陈留耳笑道:“陈兄好俊的身手。”
陈留耳面露得色,嘴里却谦逊道:“过奖过奖,雕虫小技,贻笑方家。”梁树人忽然道:“陈兄,老夫头上也有几只苍蝇,相烦陈兄给我赶走如何?”陈留耳点头道:“理当效劳。”他的手一动未动,不知从他身上哪个部位射出几根银针。但这次却未射中一只苍蝇。
陈留耳微微一怔,却见梁树人正用手轻轻掸了掸衣上的灰尘,立即醒悟:原来是这老头在捣鬼。
梁树人以鹰爪神功称著于世,其内力之强,罕有匹敌。此时他正是运功于掌,假装拂尘,实则以无匹真力控制着那几只苍蝇,故意让陈留耳射不到。
陈留耳又发出两轮银针,但那些苍蝇似被一根线牵着,时而高飞,时而低飞,忽快忽慢,陈留耳没打中一只。他一张脸顿时胀成了猪肝色。
众人一下子看出这两个人在比试武功,这种比武虽然没有真枪真刀地干那么凶险、刺激,但更能显露出真本事来。
忽然,宋轻烟冲他俩笑了笑,道:“这些苍蝇真是古怪。梁前辈,还是晚辈给你赶走吧。”话音未落,众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花,同时银光倏闪,再看时,宋轻烟已经笑吟吟地坐在了原处。他手中拿着一根银光闪闪的绣花针,上面串着几只苍蝇。
众人俱都一震。贾不言也心头一凛,却面带微笑,冲宋轻烟道:“宋世侄年纪轻轻,但身手不凡,果真是人中俊杰。唉,只可惜我没福气,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宋轻烟心里暗骂:“这笨猪占我便宜!”口里称道:“贾大叔太夸奖小侄了。”
贾不言又道:“这苍蝇的确让人讨厌,但有时候有些人也让别人吃不下饭、喝不下酒,铁娘子,你说呢?”
铁娘子也成心在众人面前露两手,点了点头,冲瞿踪和谢舍弃道:“贾爷的话你们听懂了没有?”
瞿踪怒道:“臭娘们,你这话什么意思?”话未说完,丽影一闪,啪地一声,他脸上赫然现出一个巴掌印,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铁娘子仍坐在隔他三四张桌子的地方,似乎根本就没有动过。
瞿踪在众人面前栽了个大跟头,岂能罢休?冲了过来,扬拳便打,出手甚快,且拳法怪异刁钻。
铁娘子一笑,未见她如何动作,瞿踪的拳根本没能沾上她的衣角,而自己另一边脸却挨了一巴掌,他的人也斜斜飞出了酒店。
铁娘子的目光在店内扫视了一番,冷冷道:“如果有哪位朋友也想吃我的耳光,留在这里也无妨。”
众人都心怀怨愤,怒视着她。谢舍弃忍不住冲铁娘子道:“铁女侠,其实咱们都是来找西门残月,替死在他手下的那些武林朋友报仇的,你又何苦跟咱们过不去?”
铁娘子还未答腔,贾不言笑道:“谢大侠真是豪情侠骨,胸怀磊落。西门残月现在成了江湖上的头号大恶人,杀人无算,谢大侠如果杀了他,一定会成为天下注目的大英雄。”
谢舍弃听他语带讥讽,一张脸胀得通红。
铁娘子一蹙眉,道:“姓谢的,少啰嗦,你快走吧。”谢舍弃无奈,讪讪离去。
店内只剩下四大侠和贾不言了,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过不了多久,门口又出现了两个人。
七星刀萧时雨和一位少年公子。
那少年身材颀长,面如冠玉,双目分外有神,却满脸骄豪之色。
萧时雨冲四大侠一一抱拳行礼,道:“各位好,想不到如此小店英彦毕集,群豪荟萃,真是难得。”神情极为谦恭和善。
四大侠纷纷站起来还礼,说了些客套话。
贾不言也慢悠悠地站起来,冲萧时雨道:“七星刀萧大侠名铄古今,贾某一直无缘识荆,今日总算如愿以偿。”
萧时雨忙道:“岂敢岂敢!萧某对贾兄也仰慕已久,今日真是幸会。”接着,他指着身边的少年,道:“这位是萧某密友,铁鹰堡少堡主江缺水江少侠。”
四大侠对这少年态度颇为冷淡,只约略客套了一两句。
贾不言道:“贾某今日真是幸运,能结识江少侠这样的少年英雄。”
江缺水目露傲岸之色,目光不时瞟瞟铁娘子。他一向自命风流,和不少绝色佳人都有过一夕之欢,今日见铁娘子如此美艳绝伦,不由得一时神不守舍。但铁娘子根本没有正眼瞧过他。
他正寻思着找个借口和铁娘子搭腔,却听得梁树人道:“萧大侠,听说西门残月不承认自己是真凶。萧大侠给了他十天时间,让他找出凶手,今天好像是第四天了,不知萧大侠是不是又见过他?”
萧时雨叹道:“都怪我一时疏忽,听信了他的话,害得七大门派首座弟子死于非命。我也正在找他。”
贾不言道:“萧大侠,你若见到了他,打算将他怎样?”
江缺水抢着答道:“那还用说,当然是一刀杀了他!”
贾不言悠然道:“并无真凭实据,萧大侠便断定西门残月是杀人凶手么?”
萧时雨道:“贾兄有所不知,追日剑柳无邪前辈的弟子刘醒标,亲眼看见西门残月杀了七大门派的首座弟子和自己的几个师弟。”
“那刘醒标为什么没被杀?”
“他当然也挨了西门残月一刀,但侥幸未死。”
“原来是这样。”
***
良夜寂然,新月如钩。
泰安客栈。
铁娘子站在门外的屋檐下,两眼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明月,一片清辉撒在她身上。
江缺水走了过来,笑道:“铁女侠真是好雅兴,一个人在此赏月。”
铁娘子白了他一眼,道:“我好像没请你来。”
“没请我,我就不能来么?”
“我没这样说。”
“铁女侠,不瞒你说,我对你心仪已久,我──”江缺水丝毫不掩饰目光中那邪恶的欲望。
铁娘子笑了,那笑容说不出地娇美柔媚,江缺水心神一荡,却听得她说道:“你知不知道近十年来,不多不少有三十四个人对我说过这种话。他们现在都不再说了。”
“哦,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是被我挖出心脏,就是让我割掉了舌头,再砍断了双手和双腿,或者被我活埋了。”
江缺水心头一寒。他没想到这美貌绝伦的女人,心却如此狠毒。
铁娘子不再理他,江缺水又在寻思着怎样才能取得铁娘子的好感。他一向以为,没有哪个女人会对自己视而不见的。
正在这时,一个人歪歪斜斜地走了过来。
这是个眇目丐者,年岁已然不小,蓬头跣足,衣衫褴褛,手拎一根手臂粗细的竹杆。
他迳直来到铁娘子跟前,一屁股坐下,险些坐在了铁娘子的脚上。令人奇怪的是,铁娘子居然毫不动怒,主动地让开了。
江缺水总算找到了讨好铁娘子的机会,面色一寒,冲那丐者道:“瞎子,你没看见这儿有人吗?”
丐者慢条斯理地道:“抱歉,我是瞎子,当然看不见人,不过我的耳朵侥幸没聋,所以听到了狗叫。”
江缺水听他骂自己是狗,大怒,一掌猝然拍出。
他成心在铁娘子面前露一手,因而这一掌无声无息,看上去轻飘飘的,却暗寓极为阴损的内力,且掌法精妙无比,一掌至少有七种迥乎不同的变化。
连铁娘子这样的高手见了,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有两下子。
谁知他这一掌拍至离丐者身体三寸处时,却硬生生顿住了。
因为一把剑轻轻地顶住了他的脉门。这一掌若是拍实了,他的脉门也会同时被那锋利的剑尖刺穿。
漆黑的剑。
出剑的是个双目失明的紫衣少年。
江缺水和铁娘子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只听得他冷冷地道:“我叫唐衣,我也是个瞎子。”
江缺水心头一震,化掌为拳,攻出。
拳影重重,泻向唐衣。
唐衣一动不动,动的是手中的剑。
比夜色更黑的剑稍稍一动,将江缺水的招式化解于无形。
江缺水额头渗出冷汗。
他当然意识到自己绝不是唐衣的对手。
他一连用了十四种武功,根本未伤及唐衣分毫,而且唐衣仍始终站在原地,未动过半分。相反,唐衣若想杀他的话,他早已死过十四回了。
铁娘子冷眼旁观。
她当然能看出这位名叫唐衣的少年无疑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其身手绝不在自己之下。她成心想看江缺水出洋相,谁知面前人影一花,唐衣一下子到了十丈开外。而江缺水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兀自发呆。
铁娘子冲江缺水阴恻恻一笑,道:“江少侠,下次若想在女人面前显示武功,最好看看对手是谁,免得稀里糊涂丧了命。”
未等江缺水答腔,她已飘然离去。
***
梁树人在喝酒。
他的酒量一向不错,心情好的时候,喝得更多。此刻他的心情不坏,因而酒喝了不少。但当他看见贾不言走进来时,再也没心情喝酒了。
“贾兄,这房间好像是我的。”
贾不言脸上依然堆满了笑容,道:“梁老爷子是不欢迎贾某罢?”
梁树人鼻孔哼了两声,没有说话。
贾不言不以为忤,又道:“深夜叨扰,实在抱歉。只因贾某有一要事想请教梁老爷子,所以──”
梁树人冷冷道:“阁下有话就说吧。”
“梁老爷子想必知道刘醒标的下落,不知能否告诉贾某?”
“老夫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贾某碰巧知道一些关于梁老爷子的事,而且贾某的记性一向都不错。”
梁树人贪财如命,前年中秋之夜,他化装成蒙面大盗,抢了关外一个财主家一件稀世珍宝,本以为干得神不知鬼不觉,万万没料到这姓贾的居然知道。此事若传到江湖上去,大大有损他“大侠”形象。
他面色一寒,冷冷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在下贾不言。”
“老夫好像从来没听说过江湖上有阁下这么个人物。”
“贾某只不过是江湖上一个无名小辈,梁老爷子怎会听说过贾某的名字?但贾某对梁老爷子的事,却是耳熟能详。”
“你找刘醒标想必也是为了打听西门残月的事。”
“不错。如果梁老爷子能告诉贾某他的下落,贾某一定感激不尽,而且记性会一下子变得很坏,保证会忘掉一些该忘记的事。”
“哦,是吗?老夫只知道有一种方法,能让人忘记该忘记的事。”
“贾某也知道,只可惜贾某碰巧有几个朋友,而且──”
梁树人一呆。
***
晴空如洗,片片白云飘来飘去。一座座陡峭突兀的高山,笔立指天,耸入云霄。
山脚下一条小河缓缓流淌,河水清澈如镜,水底鹅卵石清晰可见。依山傍水有座庭院,高大的院墙内,数间精舍,朱样绿板,清幽雅致。
贾不言和唐衣推开那扇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
院内空无一人,却透着一股神秘气氛。
贾不言奇道:“怎么不见一个人影?”
唐衣凝神听了听,道:“西头第一间屋子里有呼吸之声。”
两人立即来到那间门户紧闭的精舍前,贾不言轻轻叩了叩门,扬声道:“请问屋里有人么?”
里面有人冷冷道:“门没上锁。”
两人走进屋子。里面光线很暗,陈设颇为简陋,刘醒标盘膝坐在床上,双目紧闭,如老僧入定一般。
贾不言道:“刘兄,冒昧打扰,实在是抱歉。”
“两位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
贾不言道:“在下贾不言,这位是四川唐家堡的唐衣。刘兄,咱们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请讲。”
“尊师被害那天晚上,是否有人找过他,我是说跟他极熟悉的人。”
“那天我们师兄弟都不在庄中,后来管家告诉我,那天晚上的确有人去找过师父。”
贾不言眼睛一亮,急道:“谁?”
刘醒标正待回答,突然斜风劲吹,几点寒星从门外射入,打向贾不言和唐衣背门。
唐衣一震,居然连身子都未转过去,便倒退着一溜,轻烟般掠了出去。
贾不言再看刘醒标时,才发现他已倒在地上,一点寒星钉入了他喉口。
贾不言慌忙过去将他扶起,急切地唤道:“刘兄,那人究竟是谁?”
刘醒标挣扎着,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江……”一时气绝而亡。
不一会儿,唐衣回来了,神情分外沮丧,道:“那人轻功非常之高,我没能追上。刘醒标说了什么?”
“他只说出了一个江字。”
“江湖上姓江的高手甚多,他指的究竟是谁?”
“追日剑柳无邪的武功极高,凶手若非猝然偷袭,很难杀得了他。而且我查看过他的尸体,发现他死前根本没有出手反抗过,这表明凶手一定是他极熟悉的人。”
“铁鹰堡和追日山庄一向交情不错。”
“可铁鹰堡堡主江沉舟早已退出江湖,很少出来走动了。凶手绝不会是他。”
“但他有个儿子江缺水。”
***
江缺水在笑。
夜黑风凉,天上孤星闪烁。院子里的枯草已被露水打湿。他手中端着一杯酒,站在那儿,俊秀英朗的脸上挂着笑。
一阵衣袂带风声飘来,接着,他看见了贾不言。
“江少侠。”
“贾兄,你是来找我的吧。”
“不错。”
“贾兄找我,想必不是要请我喝酒吧。”
“不是。我从不请别人喝酒,只喜欢别人请我。”
“那我请你喝下我手中这杯酒,不知你愿不愿意?”
贾不言笑道:“当然愿意。”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还给江缺水。
江缺水笑了,那笑容说不出的诡异古怪。
“江少侠为什么笑?”
“你不怕酒里有毒?”
“你不会毒死我的。”
“哦,你这么肯定?”
“因为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谁,不会就这么轻易杀死我的。”
“不错,唐衣已经告诉了我,你就是西门残月。难怪那么多江湖高手四处找你,却看不到你的影子,原来你已经易容。西门残月,我只听说你的刀法非常厉害,想不到你的易容之术也是天下少有。”
“所以你就在这酒中下了迷药,这迷药足以使我全身功力散尽,你便可以亲手抓住我,在江湖朋友面前露脸,扬名天下。”
江缺水一震,忙道:“你居然知道了。”
“当然,因为是我让唐衣把我的真实身分告诉你的。而且,你下药时,我碰巧全都看见了。”
江缺水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喝?”
西门残月悠然道:“我为什么不喝?这酒和杯子早就被我趁你出去方便时,换了另外一套。实不相瞒,你现在手中的杯子上涂有剧毒,而那解药早已溶在了酒里面。”
江缺水慌忙扔掉杯子,惊跳起来,抬手仔细地查看,没发现什么异状,但心里仍不踏实,颤声道:“你这话是不是真的?”
西门残月道:“我为什么要骗你?江少侠,这种毒非同一般,它好像有个名字,叫做什么‘失魂化骨粉’,皮肤上只要沾上一点点,便会全身化成一团血水。不幸的是,我在酒杯上不只涂了一点点。”
江缺水嘶声道:“那我为什么现在还没感觉?”
“这种毒另一个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中毒之后,毫无感觉,要半个时辰之后才发作。所以──”
江缺水吼道:“快把解药交出来!”话音甫歇,已如鹰隼般掠起,白袍扬逸,双手连环拍出,掌风呼啸,前力未歇,后劲继至,而且掌法精奇,漫天掌影罩定西门残月撒落。
铁鹰堡称雄江湖几十年,武功自有过人之处。
江缺水是铁鹰堡第二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他的出手自非泛泛。
西门残月根本动都没动,但不知怎地,江缺水连下的十七道杀着全部落空。
江缺水只觉得心头一寒,却听得西门残月冷冷道:“我刚才还忘了告诉你,这‘失魂化骨粉’一旦沾上,切忌运动内力,不然用不了半个时辰,毒性就会发作。”
江缺水一震,立即住手,鼻尖渗出冷汗,冲西门残月恭恭敬敬地施礼道:“西门大侠,刚才一时冲动冒犯了您,真是该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把解药赐给我吧。”
“那好,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话,自然会把解药给你。”
江缺水汗湿重衣:“西门大侠有什么话尽管问吧,在下知无不言。”
“九月初六晚上,你是否去过追日山庄?”
“没有,我根本没去过。”
“你最好想清楚后再回答。”
“西门大侠,我说的句句事实。”
“但是有人在追日山庄见过你。”
“他是胡说,那天晚上我在春香院过夜。青青陪着我,不信您去问她。”
西门残月刚想再说什么,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叱喝打斗之声,急忙对江缺水道:
“你若不想死,最好待在这儿别动。”
说这话时,西门残月已急掠而起,身法有如轻烟般飘忽,星矢般迅急。
江缺水呆了呆,一时不知所措。
忽然,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飘来:“你上当了,酒杯上根本没毒!”
江缺水惊,叱道:“谁?”
从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