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追殺者:西門殘月。
原因:殺追日劍柳無邪、七大門派首座弟子七人、追日山莊弟子五人。
追殺者:七星刀蕭時雨、七大門派精英、四大俠以及其他武林人士共計一百五十三人,其中一流高手三十二人。
***
陳留耳欣賞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白皙如玉,手指修長飽滿,乾燥。他望着這雙手,目光就像看着一個脱光了衣服的絕色美人,心中湧起一股衝動。
殺人的衝動。
他已經記不清這雙手殺過多少人。
他喜歡殺人。
喜歡看被殺者臨死,那痛苦掙扎的表情。
這次他來長安,也是為了殺人。
殺西門殘月。
他和西門殘月並無仇怨,甚至根本沒見過這個人。他想殺這個人,只不過是因為這個人已成為了江湖七大門派的公敵,誰若殺了他,就能成為七大門派的朋友。
陳留耳需要這樣的朋友。
四大俠裏的其他三人也需要這樣的朋友,所以他們都來了。現在他們都在這小酒館裏喝酒。
梁樹人身着一襲青袍,鬚髮如銀,雙目深陷,鼻鈎似鷹,太陽穴高高凸起,兩隻手枯瘦如鸛爪。
他在這雙手上,至少花了三十年的工夫。他的武功,猶在他師弟北派鷹爪門掌門人原北南之上,而且那掌門人的位置,原來是他的,但他棄之不坐。
當掌門人太不自由,太缺乏趣味性。
這是他的看法。
但宋輕煙卻不這樣認為。
宋輕煙絕對是個俊秀英挺的美少年,錦衣華飾,天庭開闊,眉目清朗,眼神亮若星辰。
他一心想着日後接替乃師,成為銀針門掌門。
銀針門雖然在江湖上的名氣比不上七大門派,但其勢力倒也不可小覷。宋輕煙自幼拜現任掌門史三針為師,學藝十五載,得其師親炙,寖寖然已有青出於藍之勢。更兼其聰穎過人,機靈百變,深得史三針喜愛。
四大俠中唯一的女人就是鐵娘子。
俗話説姑娘十八一朵花,人過三十豆腐渣。鐵娘子早已過了“豆腐渣”的年齡,但誰若見了她本人,肯定不會相信這一點。因為那種年紀的女人,絕對不可能有她那樣纖細的腰,那麼豐滿的胸脯,那麼風情萬種、勾魂攝魄的眼睛。
無論是男人或女人,見了她都會不由自主地多望幾眼,江湖上被她因此挖掉眼睛的男人不少,但他們似乎並不感到惋惜。
正如世上有很多女人放蕩形骸一樣,有不少男人也是賤骨頭。
鐵娘子不喜歡男人。
所以死在她手下的男人,數目不下百個,而且其中不乏一流高手。
她的“三十六路輕風拂柳手”,本就是江湖上有名的奇門怪技之一。
***
酒店裏除了四大俠,還有不少江湖人士,這些人搳拳行令,飲酒作樂,店內熱鬧非凡。他們來長安的目的,和四大俠一樣。
四大俠各據一張桌子,默默地喝着酒,彼此之間像是互不認識。雖然江湖上把他們並稱為四大俠,但他們不僅從來沒待在一起過,而且誰也不服誰。
不知什麼時候,門口出現了一個人,準確地説,這是一隻“肉球”。
這人身上的肉實在太多,他的兩隻手已經覺得非常費勁。
四大俠根本沒正眼瞧他,想不到他卻笑呵呵地向他們打招呼。
“哎呀,梁老爺子別來無恙。”胖子先衝着梁樹人抱拳一禮。
梁樹人鼻孔裏哼了哼,冷冷道:“請恕老夫眼拙,不認識閣下。”
胖子打了個哈哈,道:“梁老爺子真是貴人多忘事。在下賈不言,前年中秋之夜跟老爺子曾有過一面之緣。”
梁樹人的臉微微一紅,心道:這胖豬究竟是誰?我乾的那樁買賣,他怎麼會知道的?
他慢慢站起身來,乾笑兩聲,道:“原來是賈兄。多日不見,你又胖了不少。”
“慚愧,慚愧。賈某工夫沒什麼長進,身上的肉卻一個勁地長。”賈不言又將目光投向陳留耳,略施一禮道:“‘千手書生’近來好像甚少在江湖上露面,是不是在家裏陪伴嬌妻稚子,共享天倫。”
陳留耳遲疑道:“這位仁兄是──”
“陳兄莫非不記得了麼?三年前杭州西湖畫舫上。”
陳留耳滿臉不自在,慌忙站起身來,強笑道:“賈兄胖了許多,陳某一下子沒認出來,抱歉。”他一邊説,心裏一邊罵:這蠢豬居然知道我那檔子事。你等着吧,我會有你好看。
賈不言已經轉身走到了宋輕煙桌旁。宋輕煙早已站起來,衝他搶先施禮道:“賈大叔一向可好?小侄自從那次和大叔分手後,一直想念大叔,常常食不甘味、寢不安眠。”
賈不言一愣,心道:這小子真是個鬼靈精,倒先發制人,讓我沒法開口揭他的老底。嘴裏道:“宋少俠真是志高倜儻,驚才豔羨。史老大能有你這樣的弟子,真是不枉此生。”
“賈大叔真是過獎。”
賈不言滿臉堆歡,到了鐵娘子跟前,拱手道:“鐵娘子一個人喝酒不覺得悶麼?要不要我陪陪你?”
鐵娘子兩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一聲不吭。
賈不言忽然嘆了口氣,道:“近來真是不走運,好多老朋友都對我視而不見,連你鐵娘子也是如此。”“我難道認識你麼?”鐵娘子冷冷道。“好像認識,四年前華劍派發生內訌,鐵娘子……”賈不言話音未落,鐵娘子騰地站起來,眼睛瞥了瞥四周,衝賈不言嫣然一笑,道:“我想起來了,賈大哥請坐。”賈不言嘻嘻笑道:“不用客氣,我坐那邊。”他在牆角找了副座頭坐下,吩咐店小二擺上幾個酒菜,大口吃喝起來。四大俠不時瞟瞟他,目露兇光,恨不得把他吃了,都盤算着找個時候做了他,免得他把自己的糗事捅了出去。
突然,聽見有人“怦”地一聲,眾人凝目望去,一個龍精虎猛的漢子拍案而起,吼道:“奶奶的,西門殘月那龜孫子躲到哪兒去了?老子找了他好幾天,都沒看見他。”聲音異常洪亮,震得眾人耳鼓發脹。店內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坐在這大漢鄰桌的一個身材矮小、形容畏瑣的漢子不陰不陽地接過話頭道:“‘長鞭大俠’何必煩惱,以你的身手,就算找到了西門殘月,又能怎樣?”
那位自稱“長鞭大俠”的大漢瞿蹤大怒,立即反唇相稽道:“我當然不能怎麼樣。只不過我若對付個把娘們兒,還是有些辦法的,絕不會像你‘五行追魂掌’謝捨棄謝大哥一樣,被打得屁滾尿流,哭爹叫娘。”
謝捨棄曾敗在“烏山女王蜂”手下,此事一直是他的心病。平日誰若提起,他一定會立斃那人於掌下。此時瞿蹤專戳自己的傷疤,自是怒不可遏,騰地站起身來,陰惻惻地道:“聽説瞿大俠的長鞭使得神出鬼沒,我早就想領教一二。”
瞿蹤冷冷道:“謝兄的‘五行追魂掌’堪稱江湖一絕,不知我的魂會不會被追走?”
兩人劍拔弩張,便要動手。旁邊跟他倆都有交情的人慌忙勸阻。這時,卻聽到賈不言懶洋洋地道:“哪來這樣多嗡嗡直叫的蒼蠅?真討厭!”
眾人的目光立即投向他,瞿蹤和謝捨棄更是怒目相向,似乎馬上就要朝他出手。
只聽到賈不言繼續道:“陳兄,你説是不是?”
陳留耳點點頭道:“不錯。”賈不言頭頂的確有不少蒼蠅。陳留耳心一動,尋思道:你這胖子真是可惡,且讓我來現現手段,讓你睢瞧。他衝賈不言微微一笑,道:“賈兄,小弟替你將那蒼蠅趕走。”他緩緩地伸出手,去抓桌上的杯子,眾人立即看見幾點銀光微閃,那幾只蒼蠅忽然撲簌簌釘在了牆上,身上各插了一根銀針。
賈不言暗暗驚歎:想一到“千手書生”當真是名不虛傳,發射暗器的手段居然如此出神入化。
他衝陳留耳笑道:“陳兄好俊的身手。”
陳留耳面露得色,嘴裏卻謙遜道:“過獎過獎,雕蟲小技,貽笑方家。”梁樹人忽然道:“陳兄,老夫頭上也有幾隻蒼蠅,相煩陳兄給我趕走如何?”陳留耳點頭道:“理當效勞。”他的手一動未動,不知從他身上哪個部位射出幾根銀針。但這次卻未射中一隻蒼蠅。
陳留耳微微一怔,卻見梁樹人正用手輕輕撣了撣衣上的灰塵,立即醒悟:原來是這老頭在搗鬼。
梁樹人以鷹爪神功稱著於世,其內力之強,罕有匹敵。此時他正是運功於掌,假裝拂塵,實則以無匹真力控制着那幾只蒼蠅,故意讓陳留耳射不到。
陳留耳又發出兩輪銀針,但那些蒼蠅似被一根線牽着,時而高飛,時而低飛,忽快忽慢,陳留耳沒打中一隻。他一張臉頓時脹成了豬肝色。
眾人一下子看出這兩個人在比試武功,這種比武雖然沒有真槍真刀地幹那麼兇險、刺激,但更能顯露出真本事來。
忽然,宋輕煙衝他倆笑了笑,道:“這些蒼蠅真是古怪。梁前輩,還是晚輩給你趕走吧。”話音未落,眾人只覺得眼前人影一花,同時銀光倏閃,再看時,宋輕煙已經笑吟吟地坐在了原處。他手中拿着一根銀光閃閃的繡花針,上面串着幾隻蒼蠅。
眾人俱都一震。賈不言也心頭一凜,卻面帶微笑,衝宋輕煙道:“宋世侄年紀輕輕,但身手不凡,果真是人中俊傑。唉,只可惜我沒福氣,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宋輕煙心裏暗罵:“這笨豬佔我便宜!”口裏稱道:“賈大叔太誇獎小侄了。”
賈不言又道:“這蒼蠅的確讓人討厭,但有時候有些人也讓別人吃不下飯、喝不下酒,鐵娘子,你説呢?”
鐵娘子也成心在眾人面前露兩手,點了點頭,衝瞿蹤和謝捨棄道:“賈爺的話你們聽懂了沒有?”
瞿蹤怒道:“臭娘們,你這話什麼意思?”話未説完,麗影一閃,啪地一聲,他臉上赫然現出一個巴掌印,半邊臉頓時腫了起來。
鐵娘子仍坐在隔他三四張桌子的地方,似乎根本就沒有動過。
瞿蹤在眾人面前栽了個大跟頭,豈能罷休?衝了過來,揚拳便打,出手甚快,且拳法怪異刁鑽。
鐵娘子一笑,未見她如何動作,瞿蹤的拳根本沒能沾上她的衣角,而自己另一邊臉卻捱了一巴掌,他的人也斜斜飛出了酒店。
鐵娘子的目光在店內掃視了一番,冷冷道:“如果有哪位朋友也想吃我的耳光,留在這裏也無妨。”
眾人都心懷怨憤,怒視着她。謝捨棄忍不住衝鐵娘子道:“鐵女俠,其實咱們都是來找西門殘月,替死在他手下的那些武林朋友報仇的,你又何苦跟咱們過不去?”
鐵娘子還未答腔,賈不言笑道:“謝大俠真是豪情俠骨,胸懷磊落。西門殘月現在成了江湖上的頭號大惡人,殺人無算,謝大俠如果殺了他,一定會成為天下注目的大英雄。”
謝捨棄聽他語帶譏諷,一張臉脹得通紅。
鐵娘子一蹙眉,道:“姓謝的,少囉嗦,你快走吧。”謝捨棄無奈,訕訕離去。
店內只剩下四大俠和賈不言了,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過不了多久,門口又出現了兩個人。
七星刀蕭時雨和一位少年公子。
那少年身材頎長,面如冠玉,雙目分外有神,卻滿臉驕豪之色。
蕭時雨衝四大俠一一抱拳行禮,道:“各位好,想不到如此小店英彥畢集,羣豪薈萃,真是難得。”神情極為謙恭和善。
四大俠紛紛站起來還禮,説了些客套話。
賈不言也慢悠悠地站起來,衝蕭時雨道:“七星刀蕭大俠名鑠古今,賈某一直無緣識荊,今日總算如願以償。”
蕭時雨忙道:“豈敢豈敢!蕭某對賈兄也仰慕已久,今日真是幸會。”接着,他指着身邊的少年,道:“這位是蕭某密友,鐵鷹堡少堡主江缺水江少俠。”
四大俠對這少年態度頗為冷淡,只約略客套了一兩句。
賈不言道:“賈某今日真是幸運,能結識江少俠這樣的少年英雄。”
江缺水目露傲岸之色,目光不時瞟瞟鐵娘子。他一向自命風流,和不少絕色佳人都有過一夕之歡,今日見鐵娘子如此美豔絕倫,不由得一時神不守舍。但鐵娘子根本沒有正眼瞧過他。
他正尋思着找個藉口和鐵娘子搭腔,卻聽得梁樹人道:“蕭大俠,聽説西門殘月不承認自己是真兇。蕭大俠給了他十天時間,讓他找出兇手,今天好像是第四天了,不知蕭大俠是不是又見過他?”
蕭時雨嘆道:“都怪我一時疏忽,聽信了他的話,害得七大門派首座弟子死於非命。我也正在找他。”
賈不言道:“蕭大俠,你若見到了他,打算將他怎樣?”
江缺水搶着答道:“那還用説,當然是一刀殺了他!”
賈不言悠然道:“並無真憑實據,蕭大俠便斷定西門殘月是殺人兇手麼?”
蕭時雨道:“賈兄有所不知,追日劍柳無邪前輩的弟子劉醒標,親眼看見西門殘月殺了七大門派的首座弟子和自己的幾個師弟。”
“那劉醒標為什麼沒被殺?”
“他當然也捱了西門殘月一刀,但僥倖未死。”
“原來是這樣。”
***
良夜寂然,新月如鈎。
泰安客棧。
鐵娘子站在門外的屋檐下,兩眼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明月,一片清輝撒在她身上。
江缺水走了過來,笑道:“鐵女俠真是好雅興,一個人在此賞月。”
鐵娘子白了他一眼,道:“我好像沒請你來。”
“沒請我,我就不能來麼?”
“我沒這樣説。”
“鐵女俠,不瞞你説,我對你心儀已久,我──”江缺水絲毫不掩飾目光中那邪惡的慾望。
鐵娘子笑了,那笑容説不出地嬌美柔媚,江缺水心神一蕩,卻聽得她説道:“你知不知道近十年來,不多不少有三十四個人對我説過這種話。他們現在都不再説了。”
“哦,為什麼?”
“因為他們不是被我挖出心臟,就是讓我割掉了舌頭,再砍斷了雙手和雙腿,或者被我活埋了。”
江缺水心頭一寒。他沒想到這美貌絕倫的女人,心卻如此狠毒。
鐵娘子不再理他,江缺水又在尋思着怎樣才能取得鐵娘子的好感。他一向以為,沒有哪個女人會對自己視而不見的。
正在這時,一個人歪歪斜斜地走了過來。
這是個眇目丐者,年歲已然不小,蓬頭跣足,衣衫襤褸,手拎一根手臂粗細的竹杆。
他逕直來到鐵娘子跟前,一屁股坐下,險些坐在了鐵娘子的腳上。令人奇怪的是,鐵娘子居然毫不動怒,主動地讓開了。
江缺水總算找到了討好鐵娘子的機會,面色一寒,衝那丐者道:“瞎子,你沒看見這兒有人嗎?”
丐者慢條斯理地道:“抱歉,我是瞎子,當然看不見人,不過我的耳朵僥倖沒聾,所以聽到了狗叫。”
江缺水聽他罵自己是狗,大怒,一掌猝然拍出。
他成心在鐵娘子面前露一手,因而這一掌無聲無息,看上去輕飄飄的,卻暗寓極為陰損的內力,且掌法精妙無比,一掌至少有七種迥乎不同的變化。
連鐵娘子這樣的高手見了,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子有兩下子。
誰知他這一掌拍至離丐者身體三寸處時,卻硬生生頓住了。
因為一把劍輕輕地頂住了他的脈門。這一掌若是拍實了,他的脈門也會同時被那鋒利的劍尖刺穿。
漆黑的劍。
出劍的是個雙目失明的紫衣少年。
江缺水和鐵娘子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只聽得他冷冷地道:“我叫唐衣,我也是個瞎子。”
江缺水心頭一震,化掌為拳,攻出。
拳影重重,瀉向唐衣。
唐衣一動不動,動的是手中的劍。
比夜色更黑的劍稍稍一動,將江缺水的招式化解於無形。
江缺水額頭滲出冷汗。
他當然意識到自己絕不是唐衣的對手。
他一連用了十四種武功,根本未傷及唐衣分毫,而且唐衣仍始終站在原地,未動過半分。相反,唐衣若想殺他的話,他早已死過十四回了。
鐵娘子冷眼旁觀。
她當然能看出這位名叫唐衣的少年無疑是個一等一的高手,其身手絕不在自己之下。她成心想看江缺水出洋相,誰知面前人影一花,唐衣一下子到了十丈開外。而江缺水還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兀自發呆。
鐵娘子衝江缺水陰惻惻一笑,道:“江少俠,下次若想在女人面前顯示武功,最好看看對手是誰,免得稀裏糊塗喪了命。”
未等江缺水答腔,她已飄然離去。
***
梁樹人在喝酒。
他的酒量一向不錯,心情好的時候,喝得更多。此刻他的心情不壞,因而酒喝了不少。但當他看見賈不言走進來時,再也沒心情喝酒了。
“賈兄,這房間好像是我的。”
賈不言臉上依然堆滿了笑容,道:“梁老爺子是不歡迎賈某罷?”
梁樹人鼻孔哼了兩聲,沒有説話。
賈不言不以為忤,又道:“深夜叨擾,實在抱歉。只因賈某有一要事想請教梁老爺子,所以──”
梁樹人冷冷道:“閣下有話就説吧。”
“梁老爺子想必知道劉醒標的下落,不知能否告訴賈某?”
“老夫為什麼要告訴你?”
“因為賈某碰巧知道一些關於梁老爺子的事,而且賈某的記性一向都不錯。”
梁樹人貪財如命,前年中秋之夜,他化裝成蒙面大盜,搶了關外一個財主家一件稀世珍寶,本以為幹得神不知鬼不覺,萬萬沒料到這姓賈的居然知道。此事若傳到江湖上去,大大有損他“大俠”形象。
他面色一寒,冷冷道:“閣下究竟是什麼人?”
“在下賈不言。”
“老夫好像從來沒聽説過江湖上有閣下這麼個人物。”
“賈某隻不過是江湖上一個無名小輩,梁老爺子怎會聽説過賈某的名字?但賈某對梁老爺子的事,卻是耳熟能詳。”
“你找劉醒標想必也是為了打聽西門殘月的事。”
“不錯。如果梁老爺子能告訴賈某他的下落,賈某一定感激不盡,而且記性會一下子變得很壞,保證會忘掉一些該忘記的事。”
“哦,是嗎?老夫只知道有一種方法,能讓人忘記該忘記的事。”
“賈某也知道,只可惜賈某碰巧有幾個朋友,而且──”
梁樹人一呆。
***
晴空如洗,片片白雲飄來飄去。一座座陡峭突兀的高山,筆立指天,聳入雲霄。
山腳下一條小河緩緩流淌,河水清澈如鏡,水底鵝卵石清晰可見。依山傍水有座庭院,高大的院牆內,數間精舍,朱樣綠板,清幽雅緻。
賈不言和唐衣推開那扇虛掩的院門,走了進去。
院內空無一人,卻透着一股神秘氣氛。
賈不言奇道:“怎麼不見一個人影?”
唐衣凝神聽了聽,道:“西頭第一間屋子裏有呼吸之聲。”
兩人立即來到那間門户緊閉的精舍前,賈不言輕輕叩了叩門,揚聲道:“請問屋裏有人麼?”
裏面有人冷冷道:“門沒上鎖。”
兩人走進屋子。裏面光線很暗,陳設頗為簡陋,劉醒標盤膝坐在牀上,雙目緊閉,如老僧入定一般。
賈不言道:“劉兄,冒昧打擾,實在是抱歉。”
“兩位是什麼人?找我有什麼事?”
賈不言道:“在下賈不言,這位是四川唐家堡的唐衣。劉兄,咱們有些問題想請教你。”
“請講。”
“尊師被害那天晚上,是否有人找過他,我是説跟他極熟悉的人。”
“那天我們師兄弟都不在莊中,後來管家告訴我,那天晚上的確有人去找過師父。”
賈不言眼睛一亮,急道:“誰?”
劉醒標正待回答,突然斜風勁吹,幾點寒星從門外射入,打向賈不言和唐衣背門。
唐衣一震,居然連身子都未轉過去,便倒退着一溜,輕煙般掠了出去。
賈不言再看劉醒標時,才發現他已倒在地上,一點寒星釘入了他喉口。
賈不言慌忙過去將他扶起,急切地喚道:“劉兄,那人究竟是誰?”
劉醒標掙扎着,從嘴裏吐出一個字:“江……”一時氣絕而亡。
不一會兒,唐衣回來了,神情分外沮喪,道:“那人輕功非常之高,我沒能追上。劉醒標説了什麼?”
“他只説出了一個江字。”
“江湖上姓江的高手甚多,他指的究竟是誰?”
“追日劍柳無邪的武功極高,兇手若非猝然偷襲,很難殺得了他。而且我查看過他的屍體,發現他死前根本沒有出手反抗過,這表明兇手一定是他極熟悉的人。”
“鐵鷹堡和追日山莊一向交情不錯。”
“可鐵鷹堡堡主江沉舟早已退出江湖,很少出來走動了。兇手絕不會是他。”
“但他有個兒子江缺水。”
***
江缺水在笑。
夜黑風涼,天上孤星閃爍。院子裏的枯草已被露水打濕。他手中端着一杯酒,站在那兒,俊秀英朗的臉上掛着笑。
一陣衣袂帶風聲飄來,接着,他看見了賈不言。
“江少俠。”
“賈兄,你是來找我的吧。”
“不錯。”
“賈兄找我,想必不是要請我喝酒吧。”
“不是。我從不請別人喝酒,只喜歡別人請我。”
“那我請你喝下我手中這杯酒,不知你願不願意?”
賈不言笑道:“當然願意。”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將杯子還給江缺水。
江缺水笑了,那笑容説不出的詭異古怪。
“江少俠為什麼笑?”
“你不怕酒裏有毒?”
“你不會毒死我的。”
“哦,你這麼肯定?”
“因為你已經知道了我是誰,不會就這麼輕易殺死我的。”
“不錯,唐衣已經告訴了我,你就是西門殘月。難怪那麼多江湖高手四處找你,卻看不到你的影子,原來你已經易容。西門殘月,我只聽説你的刀法非常厲害,想不到你的易容之術也是天下少有。”
“所以你就在這酒中下了迷藥,這迷藥足以使我全身功力散盡,你便可以親手抓住我,在江湖朋友面前露臉,揚名天下。”
江缺水一震,忙道:“你居然知道了。”
“當然,因為是我讓唐衣把我的真實身分告訴你的。而且,你下藥時,我碰巧全都看見了。”
江缺水急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喝?”
西門殘月悠然道:“我為什麼不喝?這酒和杯子早就被我趁你出去方便時,換了另外一套。實不相瞞,你現在手中的杯子上塗有劇毒,而那解藥早已溶在了酒裏面。”
江缺水慌忙扔掉杯子,驚跳起來,抬手仔細地查看,沒發現什麼異狀,但心裏仍不踏實,顫聲道:“你這話是不是真的?”
西門殘月道:“我為什麼要騙你?江少俠,這種毒非同一般,它好像有個名字,叫做什麼‘失魂化骨粉’,皮膚上只要沾上一點點,便會全身化成一團血水。不幸的是,我在酒杯上不只塗了一點點。”
江缺水嘶聲道:“那我為什麼現在還沒感覺?”
“這種毒另一個與眾不同之處,就在於中毒之後,毫無感覺,要半個時辰之後才發作。所以──”
江缺水吼道:“快把解藥交出來!”話音甫歇,已如鷹隼般掠起,白袍揚逸,雙手連環拍出,掌風呼嘯,前力未歇,後勁繼至,而且掌法精奇,漫天掌影罩定西門殘月撒落。
鐵鷹堡稱雄江湖幾十年,武功自有過人之處。
江缺水是鐵鷹堡第二代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他的出手自非泛泛。
西門殘月根本動都沒動,但不知怎地,江缺水連下的十七道殺着全部落空。
江缺水只覺得心頭一寒,卻聽得西門殘月冷冷道:“我剛才還忘了告訴你,這‘失魂化骨粉’一旦沾上,切忌運動內力,不然用不了半個時辰,毒性就會發作。”
江缺水一震,立即住手,鼻尖滲出冷汗,衝西門殘月恭恭敬敬地施禮道:“西門大俠,剛才一時衝動冒犯了您,真是該死!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把解藥賜給我吧。”
“那好,只要你老老實實回答我的話,自然會把解藥給你。”
江缺水汗濕重衣:“西門大俠有什麼話儘管問吧,在下知無不言。”
“九月初六晚上,你是否去過追日山莊?”
“沒有,我根本沒去過。”
“你最好想清楚後再回答。”
“西門大俠,我説的句句事實。”
“但是有人在追日山莊見過你。”
“他是胡説,那天晚上我在春香院過夜。青青陪着我,不信您去問她。”
西門殘月剛想再説什麼,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叱喝打鬥之聲,急忙對江缺水道:
“你若不想死,最好待在這兒別動。”
説這話時,西門殘月已急掠而起,身法有如輕煙般飄忽,星矢般迅急。
江缺水呆了呆,一時不知所措。
忽然,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飄來:“你上當了,酒杯上根本沒毒!”
江缺水驚,叱道:“誰?”
從黑暗中慢慢走出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