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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疑踪初现

    柳长歌回头。

    余无汉叫住柳长歌,迎上前来,道:“请问柳兄,敝帮帮主现在何处?”

    柳长歌愣住,道:

    “什么帮主?我从未见过贵帮帮主。”

    余无汉笑道:

    “柳兄真爱开玩笑,你若没见过敝帮帮主,这破虎符,却是从哪里来的?”

    柳长歌脑中忽然一念闪过。但他来不及想清这个念头,已脱口道:

    “这个破虎符,是在川北剑门县的一个小镇上,解小龙解兄所赠。”

    余无汉脸上忽然神色一闪,笑道:

    “柳兄不是亲口承认见过帮主了吗?”

    柳长歌这时才明白,脱口道:

    “原来他便是丐帮帮主!”

    陈智谋在旁道:

    “若非帮主,哪来的这帮中人见了如见帮主的破虎符?”

    柳长歌虽早已发觉解小龙不仅武功好,而且有胆识、有韬略,决非普通人。但他怎么也不曾料到,自己那日在川北方记酒楼通宵豪饮畅谈的,竟是丐帮的现任帮主!

    陈智谋、余无汉见柳长歌半天不语,二人对视一眼,齐声道:

    “还请柳兄赐告敝帮解帮主的行踪,不胜感激。”

    柳长歌这才从震惊中醒过来,奇道:

    “在下也只是在川北见过帮主一面,当时并不知他便是贵帮帮主。难道,你们竟不知他的行踪?”

    陈、余二人面带尴尬,道:

    “不瞒柳兄,帮主自半年前离开中原去蜀中后,一直不曾派过人来。所以,现下帮主在哪里,我们也不知。”

    “我二人近两月曾三次派人去川中总舵打听帮主消息,但连总舵的弟兄,也不知帮主日下的行踪。”

    陈智谋将破虎符还给柳长歌,道:

    “这是历代丐帮帮主的信物,见持符之人如见帮主。解帮主还从未将此物给过他人,你既如此受解帮主信任,怎会不知他在哪里?”

    余无汉插言道:

    “再过一月,就是丐帮每年一次的君山大会。若帮主忘了或被其他事缠住,那今年的君山大会便开不成了。”

    柳长歌全没想到竟会有这种事情,苦笑着对二人道:

    “在下若知道贵帮解帮主的行踪,决无相瞒之理。”

    陈、余二人这才开始相信,柳长歌确实不知解小龙的所在。

    余无汉不好意思地一笑,道:

    “柳兄,方才多有失礼,只因在下等寻帮主心切多有得罪。”

    柳长歌忙道:

    “这是贵帮急务,在下若日后有幸见到解帮主,一定代为转告。”

    余无汉一怔,陈智谋已笑吟吟走上前来,拉住柳长歌的手,道:

    “柳兄不用着急,相信不用一个月,帮主定会来和柳兄相会。”

    柳长歌一愣,道:

    “陈舵主怎知解帮主会来找我?”

    陈智谋放声大笑,看了余无汉一眼,道:

    “因为柳兄和解帮主,很快都会去同一个地方。”

    柳长歌更是不解,道:

    “什么地方?”

    陈智谋笑得更开心了,他只说了两个字:

    “地狱。”

    说完,他已出手,拿住了柳长歌的脉门。

    柳长歌猝不及防,已被陈智谋拿住了自己的脉门,动弹不得。

    余无汉的剑,也已抵上了他的咽喉。

    柳长歌顿时明白了,这二人为何对解小龙如此关心。想是二人已有了叛心,要不利于解小龙,又怕解小龙预先有所怀疑,故要先杀自己灭口。

    只是,他知道的已经太晚了。

    余、陈二人大笑。在他们眼中,柳长歌已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再也逃不出去了。

    柳长歌已无生机,反倒彻底冷静了下来,他突然笑了。在一个人最不该笑、最笑不出的时候,他却笑了。

    他一笑,余、陈二人却笑不出了。

    余无汉的剑一用力,喝道:

    “死到临头了,你还有心思笑?”

    柳长歌反问道:

    “既然马上要死了,何不笑个痛快?”

    余无汉一怔,道:

    “你这小子还算有种,怪不得解小龙这么看重你,只可惜,他只怕也活不到君山大会那一天了。”

    柳长歌笑道:

    “哦?你们两人,难道真有把握,能杀了解小龙?我看未必。”

    余无汉大怒,道:

    “你还嘴硬?你现在不是就要死在我手上了吗?”

    柳长歌朗声大笑,道:

    “那不过是你二人趁我不备,突下杀手。但解帮主怎会孤身一人去赴君山大会?你们又怎能当着丐帮上下弟兄的面,出手暗算丐帮帮主?”

    他一面口中乱扯,拖延时间,一面飞快地盘算脱身之计。

    陈智谋手一用劲,道:

    “你以为姓解的还能活到君山大会那一天吗?即使我哥俩杀不了他,自然会有杀得了他之人。”

    柳长歌脑中忽然一动,突叫道:

    “何疯!你们是何疯的人。”

    柳长歌在一瞬间,忽然明白了。

    原来,何疯的组织,确是在扬州城中,而且,很可能这座神秘的大宅子,也并非丐帮的,而是何疯的据点之一。

    这也就是,余无汉和陈智谋要杀自己灭口的原因。

    丐帮大义、大信两分舵本来分别在扬州和襄阳,如果让解小龙知道,陈智谋居然从襄阳赶到扬州,和余无汉会集在这样一所大宅之中,他怎能不起疑心?

    何疯之所以要在昨夜对司马南乡动手,便是因为扬州丐帮已在他手中,他决不会允许另一股力量,危及他在扬州的势力。

    这样说来,这次丐帮两舵主的谋叛,早在何疯计划之中。而解小龙,可能已遇到了何疯手下的伏击。

    柳长歌在生死关头,忽然想通了这一切,但这只是猜测。真正告诉他这一切属实的,是余无双和陈智谋的脸。

    当柳长歌陡然喊出何疯的名字时,余无汉和陈智谋的脸,都立时变得难看至极。

    余无汉握剑的手已在发抖。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长歌心中忽然有了一线希望。他突然狂笑数声,道:

    “我怎会知道?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否则,我怎会找上门来?”

    余无汉脸上已无血色,他的眼睛心虚地瞟向大厅门口,声音已有些哆嗦:

    “你……你说是……解……解帮主?”

    陈智谋低喝一声:

    “姓解的没准早死了,你休听这小子信口雌黄。”

    柳长歌笑得很开心。他至少又知道了两件事:一是这二人此时确实完全不知道解小龙的生死和行踪;二是既然解小龙还生死未卜,那何疯他们此刻一定不在扬州,而是在伏击解小龙的途中,这样一来,他脱困的机会,就更大了。

    他冷笑一声,道:

    “解帮主在川北,一路追查何疯与魔教两股势力,直查至扬州。他意外地发现,竟然扬州城中一下子出现了两位舵主,大是不寻常,便令我携破虎符前来查看一番,没想到,被我歪打正着。”

    余无汉、陈智谋二人,自会集扬州谋叛丐帮以来,整日心中有鬼,提心吊胆,唯恐解小龙哪日忽到,识穿自己的图谋。柳长歌这番话,正好击中二人要害。

    二人又惊又慌,知叛帮大罪,所罚甚惨,都是汗满额头。

    柳长歌见机,忽然立喝道:

    “你们勾结何疯,阴谋叛帮,谋害帮主,可知罪有多重?”

    二人脸色已变白,丐帮向以忠义为旨,此次叛帮阴谋,也只二人与少数几个五袋、六袋弟子知道,一旦泄露,不仅丐帮其余四大分舵会合力反击,即使是大义、大信二舵弟子,也多半不肯合逆。

    柳长歌神色略缓,口气却依旧不变,道:

    “如果你二人中,有人肯将功折罪,弃暗投明,此刻帮主即在大门之外,或可暂免责罚,戴罪立功。”

    一闻此言,余无汉略一犹豫,已收回了手中长剑。

    陈智谋见状,知孤掌难鸣,也放开了柳长歌的脉门,但在放开柳长歌脉门之前,他已出手点了柳长歌三处大穴。

    陈智谋冷笑一声,道:

    “柳兄,这就请你带我二人去向帮主请罪,若是帮主真在门外,我陈某人的命就交在你和帮主手中了。若你使诈骗我,嘿嘿,别怪我手下无情。”

    说完,他示意柳长歌带路,走出大厅,向大门口走去。

    柳长歌心中暗暗叫苦,却不得不走了出去。余、陈二人在后跟随。

    一名五袋弟子上前领路,几个人东一转、西一绕,已回到了方才柳长歌进宅时的那道门口。

    陈、余二人互换眼色,陈智谋踏上一步,喝令守门的丐帮四袋弟子开门。

    余无汉则将长剑,悄悄地对准了柳长歌的后心。

    宅门“嘎吱”一声,开了。

    门外,哪里有解小龙的影子,只有一个少年,正好从门口走过,有意无意地向门里瞟了一眼。

    陈智谋回头时,眼中已动了杀机。

    “解帮主人呢?”

    柳长歌却显得开心的样子,道:

    “解帮主大概已暂时有事走开了。刚才门口那个年轻人,是随解帮主一起来的客栈的跟班,他一定知道。”

    陈智谋将信将疑,走出门去。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时,脸上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余无汉已有汗,他紧张地问:

    “解帮主呢?”

    陈智谋忽然解开了柳长歌的穴道,说:

    “你可以走了。”

    说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是柳长歌一生中所见过的,最古怪、最复杂的表情。

    柳长歌走到门口,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神色讥嘲的唐独。

    唐独的手里拿着个小瓷瓶,见柳长歌走出宅门,将瓷瓶扔了进去。

    陈智谋忙伸手接住,打开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了下去。

    待余无汉抢到门口时,哪里还有柳长歌和唐独的影子?

    柳长歌大笑道:

    “我一看见你在大门口,便放心了。我知道只要他一走近你,就会中你的毒,我就会有救了。”

    唐独笑道:

    “他中的是唐门的毒,吓得要死。其实,我使的不过是一般的毒。”

    柳长歌奇道:

    “只是,你是怎么猜到我会在里面的?”

    唐独道:

    “其实,司马岛主昨晚连夜派人四处查探了,几乎查遍了扬州里每个角落。今天早上你走后不久,有人说发现昨晚那女刺客曾在这条巷子里出现过,所以我就来了。”

    柳长歌面露忧色,道:

    “何疯他们均不在此,我担心解帮主可能会有危险。待见过司马岛主后,我决心出城去查一下。”

    唐独忽道:

    “既然何疯不在,我们不如趁机端了他的这个老巢,让他后院起火。”

    柳长歌摇头道:

    “不妥。此院中虽有余无汉、陈智谋二人,但丐帮多数弟子并不知二人谋叛之事,一旦动起手来,反倒会伤及无辜。这次,这所宅子暴露了,何疯一定会放弃它,另觅新巢的。”

    司马南乡的宅中。

    司马空听完柳长歌的经历,不禁双眉紧蹙道:

    “看来何疯果然有莫大野心,这次既发现了他的蛛丝马迹,便不能再放过。我已派人监视那条小巷,一有线索,我们立即出发。”

    但,当司马空的人到时,那所偌大的宅子,竟已空无一人。

    司马空大怒,找附近人家询问,均说有一大群乞丐从巷中出来,四散而去。

    刚刚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柳长歌在大街上闲逛。

    但逛了近一个时辰,原先叫化子与富人一样多的扬州城里,竟然一个叫化子都也找不到了。

    柳长歌除了苦笑,只有继续闲逛。

    忽然,他发现了什么似的,向一条长巷直冲过去。

    因为,刚才一转身的瞬间,一件乞丐的衣服,正从巷口消失。

    于是,他走了进去。

    巷很长,也有些弯,看不见长巷的那头。巷中无人。

    柳长歌有了早上的教训,时时注意着巷两边的门。

    但奇怪的是,这条巷两边没门,只有两堵高不可攀的石墙,夹着这条幽深的巷。

    柳长歌停步,巷的前面,一个乞丐,正蹲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四处无人。

    柳长歌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他故意放开了脚步,声音在狭长的小巷之中隐隐回响着。

    但,那乞丐竟似全没听到一样,兀自低着头不动。

    柳长歌走到离乞丐不到一丈远的地方,站定身形,道:

    “这位兄弟,请了。”

    那乞丐依旧毫无反应。

    柳长歌跨上几步,离乞丐只不过数尺之遥。此时如果乞丐忽下杀手或放出暗器,柳长歌已难以躲开。

    所以,他的一只手,已悄然搭上了自己的刀柄。

    只要这乞丐一有异动,他的刀首先会砍下对方的双手。

    然而,乞丐竟依旧纹丝不动。

    柳长歌这时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了。他先是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胸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但现在他明白了,因为他闻到了一股气味。在江湖中,这种气味与死亡的气息,几乎是等同的。

    所以,他飞退。在飞退中,他的眼睛突然看见了什么,一亮。

    “轰”的一声闷响,那乞丐竟自行炸裂了开来。若不是适才柳长歌嗅出了淡淡的硫磺的气味,只怕他早已没命。

    但火光一熄,柳长歌已发现,乞丐是假人,内中并没装毒药,于是,他身子飞起,竟向浓烟滚滚之处扑去。

    他扑到刚才自己所站位置,略一沉吟,已将身子贴在了左边高墙墙壁之上。

    然后,他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身子在墙上游移,片刻间已接近墙头。

    因为,在刚才,飞退的瞬间,他已发现,控制假人的是一根很细很难看清的丝线,丝线的一头连在装满火药的假人身上,而另一头则通向墙内。

    所以,他判定,墙内有人。

    柳长歌快到墙头的时候,突然停住。

    隔着厚厚的石墙,他却仍能感觉到一件事:对面有人。

    那人显然也已发现了柳长歌,向上的身形竟也同时顿住。

    柳长歌的手,已随时准备拔刀。他向上又前进了一寸。

    对面的人,也相应地进了一寸。

    柳长歌再试探性地进了一寸,而对面的人仍是如法炮制。

    离墙头不到一尺了,当自己最终翻上墙头时,面对的会是怎样的一个对手呢?

    柳长歌不知道,对面那人知不知道呢?

    对面那人当然也不知道。

    因为他是唐独,他是听到那声闷响的爆炸声,才扑了过来的。

    他并不知道,石墙的那边会是柳长歌,所以,他的手中已拈住了一枚暗器,一枚真正的唐门暗器。

    而此时,柳长歌的一只手,也已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刀。

    然后,两个人几乎同时爬上了墙头。在即将露出墙头的一刹那,二人已同时出手。

    柳长歌在即将出手的一刹那,突然双手用力在墙壁上一推。

    借着这反推之力,他身子陡向后飞出,贴在了巷子对面的墙上。同时,他已出刀。

    刀光掠起一片惊艳的红云。

    唐独的暗器发了出去。

    速度疾快的一枚铁菩提,已飞了出去。但却悄然无声,没有一丝破空的声响。

    黑色的死亡,悄无声息地迎上了红艳艳的刀光。

    然后,死亡悄然消失,红光映红了唐独的脸。

    直到此时,二人才看清彼此的对手。

    柳长歌苦笑一声,收回了抵在唐独脖颈处的刀。

    而唐独则从怀中掏出了一株绿色的小草。拔下一片叶子,递与柳长歌。

    柳长歌见状,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虽挡住了唐独的暗器,却还是中了毒。他一面将叶子放入口中,一面道:

    “唐兄,你唐门暗器果然厉害。”

    唐独轻笑一声,道:

    “你的刀法,也是我从未碰见过的。”

    他的笑容忽然一敛,悠悠道:

    “但愿你我今生,不要再有动手的机会。”

    他的眼神中,已有了一种令人费解的表情在闪动。

    柳长歌和唐独在高墙之下细细查找。

    柳长歌忽道:

    “你听到爆炸声后,到你赶到这里,用了多少时间?”

    唐独一指高墙对面临街的一堵院墙,道:

    “那时我正在那边的墙根底下,一听到声音我便翻墙过来了。”

    柳长歌四下一望,这里显然是这座大宅子的花园,园中只有一条。回廊,通了出去。

    二人追出,顺着回廊左转右转,已可以看见一座大厅。

    唐独此刻,忽然发现柳长歌脸上,已只有苦笑。

    他马上明白了,因为这座大宅子,竟然还是早上柳长歌到过的那所宅子。

    只不过这座宅子实在太大,以致于二人一开始,还以为到的是另一座不同的宅院。

    唐独叹道:

    “只怕什么也找不到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当他们终于找到早上那道门时,开门便看见了两个人,两个司马空派来监视的人。

    自然,他们没看见有任何人从这里出去过。

    唐独几乎要沮丧了,但,另一个念头,已进入了他的脑海。

    他正要跟柳长歌说,却已不见了柳长歌的踪影。

    唐独赶回花园时,柳长歌已经在找了。他们想到的,是同一件事:既然设伏的人能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溜回来再溜出去、动作又那么快,那只可能有一个原因:花园中有暗道。

    唐独的心又兴奋起来,江湖中人人尽知,川中唐家堡之所以神秘,是因为从没有人知道,唐家堡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不是没人去过,而是偷闯唐家堡的人,几百年来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唐家堡内的机关、埋伏和暗道,都可称得上是武林之首。

    所以,唐独从小便熟悉了各种各样的机关埋伏。

    他很快,便找到了花园底下的暗道。

    赵十三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他不明白,余舵主和陈舵主为什么上午没有杀那个冒冒失失闯进来的青年人,却要自己来动手。

    他当然不会明白,并不是余无汉、陈智谋不想杀柳长歌,而是因为他们杀不了他。

    自从知道了余、陈二人叛帮的密谋后,赵十三便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以前,他出生入死,但至少在丐帮兄弟中间,他可以放心安稳地松驰一下。

    但现在,他即使在睡觉,也会担心自己说梦话漏了嘴。他的神经,自那晚余无汉把秘密告诉他时,便没有一刻松弛过。

    这一切,只不过为了一件事。

    自丐帮三大长老死后,现任六名七袋舵主中,谁升任长老,成了全帮注目的焦点。

    而在这六名舵主之中,余无汉和陈智谋是最没希望升任长老的。

    如果余、陈二人升不了长老,便只有继续当大义和大信分舵的舵主。他这个大义分舵的大袋弟子,便再也没有当上舵主的希望了。

    他脑子里一面胡乱想着,一面继续向前爬。暗道很低,又很黑,他几乎要骂娘了,这时,他看到了光。

    看到了光,便知道出口马上就到了,他加快了速度。

    出口很小,赵十三只有先探出头去,一道强光照在了他的脸上。

    他心中暗骂,今天明明是阴天,怎么会一下子出这么刺眼的太阳。

    当他看清时,已经晚了,迎上他的,不是炫目的太阳,而是冰冷的死亡。

    光芒过后,赵十三便沉入了彻底的黑暗。

    余无汉看着陈智谋收刀,皱了皱眉,道:

    “难道非杀他不可吗?”

    陈智谋阴恻恻地冷笑一声,道:

    “难保他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杀了他,即使他们找到什么线索,到这里也断了,况且,我用的是刀,还可以把这件事,推到柳长歌身上。不管他现在是死是活,都不会有什么机会为自己辩解了。”

    柳长歌和唐独赶到时,二人心中同时知道糟了:赵十三的死,切断了他们好不容易又找到的线索。

    暗道的出口,是一片稀疏的林子。好几条小道在林中通过。要判断凶手从哪条路走的,几乎是不可能的。

    唐独苦笑一声,道:

    “看来,上天是不肯让我们找出何疯的下落了。”

    柳长歌没有回答,唐独发现,柳长歌的眼睛忽然一亮。

    顺着柳长歌的视线,他看了过去,禁不住要欢呼起来。

    地上,赵十三的尸体旁,有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镇江金山寺,何疯伏击解……”

    赵十三在未断气之前,趁余、陈二人不备,在地上为柳长歌和唐独留下了线索。

    也许,他并不是死前良心发现,而是要在最后一刻,报复余无汉和陈智谋。

    而要报复他们的最好办法,便是救下危在旦夕的解小龙。只要解小龙不死,余无汉与陈智谋的长老梦,便没了希望。

    柳长歌和唐独看着赵十三的尸体,和字旁他那无力垂下的手指,脑中不禁同时想着一个问题:权力,难道真的那么重要?只是,两个人心中,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却截然不同。

    烟雨迷蒙,柳长歌终于上路了。

    他终于找到了何疯的下落。第一次,一个比报父仇、师仇更强烈的愿望,抓住了他的心:阻止何疯和他那神秘组织的行动。

    跟他一起上路的,有唐门年轻的高手唐独、誓报杀妻之仇的司马南乡。

    当然,还有那死活不肯留下的小蝉。

    江湖漫漫,柳长歌出发了。

    镇江,金山寺。

    香客云集的金山古寺,已近黄昏。暮霭垂沉,大江涌动,惊起昏鸦无数。

    香客们正依稀散去,寺中的喧嚣正逐渐消失,只有暮钟声声,敲打着每一个人心头的黄昏。

    暮钟声声,也敲打在何疯的心头。

    解小龙万一不来,怎么办?精心组织的丐帮大义、大信二分舵的叛帮,只要让解小龙二进扬州城,便输多赢少了。

    所以,他必须在镇江这最后一关,把从川中跋涉千里而来的解小龙,关在扬州城外。那样,不出一个月,丐帮帮主的位子,便任由何疯指派、操纵了。

    看着暮鼓昏鸦,何疯心头涌动的,却是正午阳光般炽烈的欲望。

    他只担心一件事:解小龙不来。

    虽然何疯的情报从未出过错,但面对一生中如此重大的时刻,他仍忍不住在心中多问几遍:

    解小龙万一不来……

    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一个身影,拾阶踩着夕阳而上,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个不出众的普通身影,此刻却吸引住了何疯全部的注意力。但他不能显露出来,否则便会让来人看出或感觉到什么,因为来人正是丐帮帮主解小龙。

    解小龙也正看着暮鼓昏鸦,拾级而上,他的眼睛,远远地望着天边。他一边走,一边仔细地四处观察。

    然后,他便感到了一种异样。

    他感到异样,不是因为有人在注视着他,而是因为,偏偏没有一个人注意过他。

    按理,像他这样的一个乞丐,在这样的一个黄昏,竟然沿着金山寺的石级缓缓而上,是很容易招致别人白眼的。

    但今天,却偏偏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年轻乞丐的到来。

    解小龙的心头渐有了一种隐隐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使他在上台阶时,身形突然间顿住。

    他突如其来的顿住,使四周的香客,都在瞬间均有意无意地微微动了一下。

    解小龙立刻明白,这些人果真是冲自己来的。而且,他已经能猜到这些人可能使用的办法了。

    所以,他连退三步。

    周围的香客们,也若有若无地调整了一下身形。

    解小龙已经看出,这些香客中,至少有七个人,目标是自己,这七个人中,任何一个人都称不上武林高手,但配合之下,足以将自己困死阵中。

    所以,在这七个人阵势尚未布好之际,解小龙先出手了。

    他手中的杖,凌空刺了出去。

    七个人均未料到,解小龙竟会先发制人。更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解小龙手中那根三尺左右的小杖,竟然会在瞬间变得碧绿晶莹,带动着巨大的内力,横扫了过来。

    七个人纷纷纵身跃开,躲避解小龙的攻击。解小龙怕七人联手不易对付,故此一上来便动了杀着。

    杖上的内力,竟似长江潮涌,一浪紧跟一浪,一浪高似一浪。毫不停息地向七人身上迫去。

    他们只有再躲。

    当解小龙的“长江三叠浪”使完时,七人中有一人已被杖风横扫击中,吐出了满口的鲜血,而其余六人,也已东一个,西一个。

    方才严阵以待、蓄势未发的七人合围,被解小龙一招先行击破。

    但此刻解小龙脸上的忧色,却比刚才出招前浓了好几倍。

    因为,在这一招内力尚未完全收回的瞬间,他感到了杀气。

    杀气来自背后。

    杀气一共有两道,一左一右,一阴一阳,一个凌厉无情而另一个舒缓迂徐,已逼近了他的背心。

    他顿时将尚未完全发出的“长江三叠浪”的后势收回,全身的内息与力势,都转到了背后。

    正因为这一滞,当先的七个人,才没有全部被解小龙所击倒。

    现在,解小龙虽一招抢了先机,但为了与身后那两道越来越近的杀气相抗衡,他已不得不收招不发。

    这样一来,他好不容易抢得的先机顿失,当先的七个人,包括那个仍在吐血的,已经重新抢占好了各自的位置,阵势又成,将解小龙重新围住。

    何疯在远处看着解小龙,嘴角浮上了一丝冷笑。

    他亲自设计的这个“屠龙大阵”,足以使这七个人,将天下一流的武学好手困在阵中,如果不是他们适才反应太慢,让解小龙抢了先机的话,解小龙早已陷入险境。

    现在,看着“屠龙大阵”重新成形,将解小龙困在当中,何疯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这次的屠龙行动,很快就能见分晓。

    解小龙缓缓回身。

    回身时,他的手指已蓄满了力,脑海中,手中的玉杖,已在四周空间构想出了一道弧线。

    只要阵中任何一人轻举妄动,自己的玉杖按照刚才构想的轨迹击出,便可一招将七人击退。

    但,他虽有击退七人的本事,却不具备破阵而出的本事。

    他转身,七个人一动也没动。不动便是大动,七个人的不动,使解小龙不致受偷袭之险,却也使他无计可冲出阵去。

    但眼下,他已无暇考虑如何冲出阵去。因为有一件更棘手,更紧急的事,缠住了他。解小龙转过身子时,便看见了两个人。

    两个人都在一丈开外站着,但那无坚不摧的杀气,却使人误以为,敌人已到了自己的身后。

    解小龙举目,看到的,是两双迥异不同的眼睛:一双媚眼如丝,眼中好像时刻在向你倾诉着依恋与哀怨,淡淡春风,浓浓熏意,似落花有心,逐水波流转。

    另一双却冰冷如铁,眼中看不到一丝激动与情绪,看不到一丝怜悯与不忍。有的只是誓达目标的杀气,真正的剑一样凌厉可怕的杀气!

    解小龙的心已在沉。

    只一眼,他便知道,这二人中任何一个,都已是自己手下所没有的高手,虽然他只看了两双眼睛。

    那双杏意春花的媚眼中,是陷阱、是围猎、是伏击;而那双铁剑冰心的眼睛中,是大砍大杀的直路,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围挡它的前进。

    解小龙苦笑,他已知道来的是谁了。

    只是,他不知道,何疯究竟来了,还是没来?

    “你想知道他有没有来?这我们也都不知道。不过,反正我是来了,我叫何落花。”

    解小龙苦笑得更厉害了,他还没有开口,对方就已经堵住了他的嘴。

    只是,何落花这个名字,他也根本不熟悉。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江湖上有几个人是姓何而又这么美貌的。

    同样,他也没听说过燕平沙这个名字。所有,当何落花介绍完自己与那无情的剑客后,解小龙仍是一无所获。

    而这时,燕平沙的手,已握捏了起来,然后,他一个一个逐次地把各个手指舒张开,又一个一个将手指逐次收拢。

    他已忍不住要拔剑。杀气比刚才任何时刻都更浓了。

    突然,解小龙动手了。

    他的长杖击出。

    这次,他的长杖并不是击向正欲拔剑的燕平沙,而是反手向后刺去。

    因为,在刚才的瞬间,他已感到、听到了身后的刀声。

    一声惨叫从身后传出。

    而这时,燕平沙也已出手,在刚才解小龙出手的几乎同时,燕平沙已然出剑。

    他的剑,快、狠、准,带着死亡的寒冷与无情。

    他自信,即使是解小龙,也绝抵不住他这一剑的肃杀。

    但他犯了一个错误,他把解小龙的出手,误认为是攻向自己的了。

    所以,他的剑刺空时,杀气已全然放出。而这时,解小龙的杖却已灵蛇般地从后拔出,击向燕平沙。

    此时的燕平沙,已不及变招。解小龙的杖影,逼近他的胸口。

    幸亏有何落花。

    何落花轻叱一声,两道水袖已奔袭解小龙的龙杖。

    解小龙眼前一花,杖口已被两道长袖卷住。一股暗流湍急般的内力,从袖中传了过来,直欲将龙杖卷走。

    解小龙忽然长啸。

    啸声中,他的“龙啸神功”已全然发动。一股至阳至正、至刚至猛的力量,从杖尖传了出去。

    何落花的双袖突然急抖,才一瞬间工夫她的水袖已被杖头上震开,何落花已是面色发红,气喘不已。

    她眼神中,已有了震讶。她事先决然没有料到,丐帮年轻的帮主,竟也会有这么深纯的内功造诣。

    而此刻,燕平沙的第二剑,已经攻到。

    燕平沙的第二招发出的同时,解小龙身后的阵势已发动。

    虽然七人中有二人已受重伤,但只要他们仍能守住自己的方位,阵势依旧连绵,解小龙的身后,等于有一名不亚于燕平沙和何落花的高手在夹击。

    燕平沙的剑,这次比上次更快、更冷。剑气与空气相摩相振,竟然发出了刺耳的尖啸之声。

    江湖上还从没有哪一个人,能用手中的剑,发出这般刺耳的锐啸。

    剑声摧人心魄,剑气侵人肺腑,剑光夺人眼目。

    这一剑,挟声、气、光三者之威势,以摧垮面前万物、扼杀一切生机的气势,迎向了解小龙。

    解小龙从一开始便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绝挡不住这一剑。

    挡不住,只有退。但身后的阵势几乎在同时也已发动,向后退,等于是向“屠龙大阵”的陷阱中退去。

    但见解小龙毫不犹豫,身形已倒飞了出去,他已别无选择。

    在他眼中,燕平沙的剑,要比身后的七把刀加起来,更加可怕。

    当燕平沙收剑时,解小龙已受伤。

    只是,他受的不是剑伤,而是刀伤。

    在燕平沙剑力和追击之下,解小龙退入了身后的阵中。燕平沙的剑快,他的飞退之势也丝毫不慢。

    但身后的刀阵已发动。“屠龙大阵”中七把屠龙的刀,已封住了他的退路。

    所以,解小龙的飞退,等于是将自己,送到了身后的刀口之上。

    他背上立刻受伤。同时有两把刀,砍中了他的后背,鲜血顿时如泉般涌出,背上衣衫已是一片红透。

    解小龙在飞退的瞬间,显然已经料到了后退的结果只能是受伤。所以,他的背上已凝聚了一大半的真力。

    砍中他的刀手,显然完全没料到,解小龙竟然敢向自己刀口飞撞,而且来势是如此的迅捷猛烈。

    所以,在双刀砍中解小龙的同时,那两名刀手,也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迎面撞上,撞飞了出去。

    落地时,他们已没有机会再爬起来了。

    解小龙中刀、撞飞二人,却仍未摆脱燕平沙的剑追击。不管他退得有多快,那道剑气始终在他胸口前一尺左右逼近。

    解小龙突然变势,在中刀、撞人的同时,他已变换身形。

    他的身子在迅疾的旋转中斜了出去。

    燕平沙的剑气竟像是在空中急转一般,又追了上去,剑势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弱,直追解小龙。

    解小龙陡换身形,已到了一名刀手的身侧。他撞飞二人,已破了阵势的连绵配合,所以,他只一伸手,已将那个刀手拉了过来。

    顿时一声惨叫,叫声仍在半空,便突然噎住。那名刀手,已被剑气从头至胯劈成两半。血雨洒起,半空中一片红色雾雨。

    剑气略减,却仍直射解小龙。

    解小龙只有再退。在退的同时,他手中的杖,已塔上了另一名刀手的腰。

    他手突一用力,龙杖在那名刀手腰间一挑,将刀手的身形带动,那刀手站立不稳,身子已冲跌到了剑气与解小龙之间。

    剑气立时洞穿了刀手的胸膛,他甚至连喊都没来得及。

    而解小龙已借杖势一带的推力,身子扑前了有半丈左右。

    他立定,突然回手。

    龙杖迎上了气势已减的剑光。

    没有轰响,没有流血,只有“叮”的一声轻响,杖尖与剑尖已搭在了一起。

    只一眨眼工夫,剑与杖均已分开。剑已入鞘,杖已回到解小龙手中。

    漫天的杀气与啸声,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石级旁不远处的几株树,已变得光秃秃的了。

    凌厉的杀气,摧败了春日的生机。

    这一招,却已使整个战局改观。

    只一招,燕平沙竟迫得解小龙几无退路,使解小龙甘受刀伤、又用了两个替身才勉强接住自己的一剑。

    而解小龙,不仅躲过了燕平沙全力发出的一击,而且借燕平沙无坚不摧的剑招,击破了封住自己退路的刀阵。

    所以,从结果上看,二人仍不分胜负。

    但燕平沙再出剑,解小龙还能不能躲得过呢?

    他没有把握。

    解小龙面对才出两剑的燕平沙,和他身旁的何落花,手中已渐有汗。

    此时,落日已大半沉入了江水之下,江上波光鳞鳞,江风涌动。

    在他身后,是独矗孤岛的金山寺塔,塔上的上百只风铃,在江风拂动中,发出清脆的声音。

    但此刻在解小龙耳中,铃声竟是那么沉重而压抑。

    他从川中一路来到金山,便是想在一个月后的丐帮君山大会之前,摸清何疯及其身后那个神秘组织的一些情况,同时打探一下魔教近日的动静。

    这样,在君山大会之上,他便可以重新调整丐帮六大分舵的实力,以准备应付可能到来的武林劫难。

    但他没想到,自己的行踪竟会泄露得这么快。从今天的形势看,何疯早就探知自己要来金山寺,所以预先设好了埋伏。

    难道,何疯已经对丐帮下手了?

    此时的解小龙心急如焚,他必须知道自己的部属现在怎样了。但,他所面对的,却是两名一流的杀手,他并没有取胜的把握。

    如果今天自己无法离开此地,丐帮群龙无首,只怕……

    解小龙思虑如江潮翻涌。

    就在这时,何落花和燕子沙再度出手。

    何落花的长袖舞动,竟似江水在山下翻滚涌动一般。她的长袖中暗含的功力,带动起四周空气的涌动。

    一股潜大如水的阴柔劲力,向解小龙迫来。只是,这次她并没用长袖出击,而是借袖中阴劲隔空发力。

    解小龙只觉左边空气忽然一窒,随后何落花的劲力已然赶到,像是潮水中的暗流,卷绕着他的周身,与此同时,燕平沙已出剑。

    显然,这是一招二人研习已久的杀招,何落花的“柔水功”发力却不进攻,而是缠绕、充斥了解小龙周身的空间。

    而燕平沙的剑,却只从“柔水功”唯一的缺口处突入,剑光待入到“柔水功”功力范围之内后,借着“柔水功”的推动,剑芒暴涨几分,慢然而却更加致命地向解小龙的胸口缓缓推进。

    而何落花的内力,已裹挟在解小龙的四周。解小龙要飞退,只有硬撞上“柔水功”所形成的气墙。

    这已不比刚才身后的两把刀,解小龙只要碰撞柔水功,则不死即伤。

    这招天衣无缝,解小龙已无路可逃。

    解小龙面对着逐渐逼近的剑芒,剑气已贴近他的脖颈,寒意已渗入他的肌肤。

    他不退,他的杖,硬生生地迎了上去。

    这次,他的杖飞快。但一旦突入燕平沙剑气的裹挟之中,他的杖每进一分,便多了一分阻力。

    他的杖离燕平沙喉头还有一尺左右的时候,再也递不进去了。

    而燕平沙的剑,却依然在一分一分、慢慢地贴近他的咽喉。

    同时,何落花也发难了。她的双手在袖中忽然相向发力,包围着解小龙的“柔水真气”顿时缩小了圈子,向解小龙背后挤去。

    解小龙只觉身后一股大力也在缓缓逼紧。他已无暇去分力对抗,被身后的大力逼得向前进了半步。

    只半步,燕平沙的剑,离他喉头已稍过寸余了。

    剑气已使他咽喉隐隐发疼了。

    而解小龙的杖,依旧离燕平沙的咽喉,有一尺之遥。

    眼见不消片刻,解小龙便将丧身于燕平沙的剑下。

    解小龙忽然抬起左手,做了一件任何人都不曾预料到的事。

    他的左掌五指叉开,挡在了燕平沙的剑尖之前。

    顿时,血流如注,顺着他左手的手腕流了下来。

    他左手的小指,被燕平沙的剑削了下来。而剑尖,也已洞穿了他的手掌。

    解小龙以左手挡住燕平沙的剑的同时,脚下又迈上半步,身后无形的压力一轻,他的右臂已全力递出。

    剑洞穿解小龙手掌的瞬间,剑气已消散了许多。

    解小龙倾全力将手中龙杖递出,竟刺破了燕平沙的剑气阻隔,杖尖已顶住了燕平沙的咽喉。

    燕平沙的身形陡然僵直起来。生平第一次,他被别人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何落花也已失色,气息不畅,一惊之下已撤回了所发的功力。长袖飘飘垂下时,解小龙周身的压力,也顿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燕平沙面色铁青,只要解小龙手再用力一递,他已绝无生机。

    “阿弥陀佛!”

    佛号声响,一个垂暮的老僧,从寺门之中缓步走出。

    他每走一步,都用左手捻一粒佛珠,发出“啪哒”一声轻响。只见袈裟被江风吹动,俨然是位得道高僧。

    适才三人一场激战,早将香客游人吓得精光。连寺中和尚,也都纷纷躲了起来。

    唯有这位老僧,不但不躲,反而迎了出来,足见他修行到家,心中早无了“怕”字。

    老僧走到解小龙身前,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

    “这位施主,老衲有礼了。”

    解小龙见这位老僧目中神光充足,知定非凡夫俗子,不敢怠慢。他左手虽有伤,却仍点了燕平沙身前数处穴道,使他手脚不能动弹,这才撤杖,回礼道:

    “在下丐帮解小龙,打扰佛门清静之地,望大师鉴谅!”

    那老僧忽问道:

    “佛门诸戒中,以杀生为大恶事,不知施主在丐帮,可有没有不准滥杀人的规矩?”

    解小龙正色道:

    “丐帮在中原武林,以侠义正直为本。本帮帮规第五条,便是严禁滥杀无辜,违者赔命。”

    老僧点头,道:

    “丐帮在中原武林素有侠名,果然不是虚传。只是老衲斗胆再问一句,什么样的人才该杀呢?”

    解小龙一怔,道:

    “误国害民,为恶多端、借刀杀人之辈,均是可杀之人。”

    老僧点头,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解小龙心头不解,问道:

    “大师为何点了头又摇头,又是叹气,可否赐教?”

    老僧笑道:

    “赐教不敢。老衲点头,是因为贵帮所杀之人,确实听起来个个该杀,而且杀之有理,不以势压人。至于摇头,则是老衲以为,贵帮此条仍不够尽善。”

    解小龙自接任丐帮帮主一职以来,一向注重维护丐帮在江湖中的名声与形象。所以,听到他人批评丐帮之言,只要言之有理,莫不洗耳恭听。

    此刻,他见老僧神光奕奕,心中早生敬意,忙问道:

    “不知这条文还有甚不妥之处,请大师赐告。”

    老僧道:

    “施主适才所言该杀之人,乃世俗人眼中该杀之人也。在我佛眼中,则个个皆为不可杀之人。施主试想,天下之大,人生之长,一个人岂有永不犯错之时,苟因一时过失,遂成世人眼中可杀,该杀之人,则斯人必不思悔改,唯有自暴自弃,变本加厉尔。即以施主适才所举而言,误国害民,如宋之王安石,施新法,所用非人,导致上怒下怨。此可谓误国害民也。然其初衷,不过是励精图治,想兵强民富,以御契丹人的南侵之举尔。再如借刀杀人,虽为武林英雄所不耻,然则当年范蠡用间,借夫差之刀杀伍子胥,拯越国于危亡之秋,岂也该杀乎?由此推而广之,所谓世人之该杀、必杀之罪,多为时势所迫,其是非利弊也往往难以定论,岂可一再杀之?故我佛倡天下众生平等,乃是要我辈爱惜与己平等之一切众生,更爱惜与己平等之一切人等,不妄开杀戒,不知施主对老衲所言,意下以为如何?”

    解小龙一时怔住,竟说不出话来。他虽心知老僧所说之话并非全然有理,但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驳他。

    他怔在那里,丐帮本以“仁义”为念,故素来不妄杀无辜,燕平沙虽伏杀自己在先,又是自己受两次伤才拿住的,远非无事之辈,但要便就此杀了他,却也……

    解小龙仁念一起,已下不了手。

    江风涌动,吹得四个人的衣袂,都忽忽作响。日已西沉,暮色降临。

    老僧眼中,已有宽慰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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