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歌见楚尔布赤不战而退,心中大奇。他这一年来,在大理报国寺整日埋头习武,对江湖上的人和事所知甚少。唐独这个名字,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他一拱手道:
“唐兄,你的本事真不错,你一来,楚尔布赤不战就溜了。”
唐独微微一笑,他出道虽仅不到一年,但凭着唐门的威名与他的武功,早已名动江湖,所以,像柳长歌那样的夸奖,他早已习惯了,毫不在意。
但柳长歌下一句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柳长歌并没说什么惊人之语,他只问了唐独一句:
“你武功这么好,一定是名门所出。不知唐兄是哪一门哪一派的?”
唐独眼睛直直地瞪着柳长歌,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待他看明白,柳长歌确实是诚心相问时,不禁苦笑道:
“我是唐门的人。”
柳长歌这才明白,原来面前这个少年,是江湖上传闻最多的川中唐家堡的人。难怪楚尔布赤会不战而退。
唐独面带微笑,问道:
“你便是柳七的义子柳长歌了?”
柳长歌一怔,旋即明白,唐独定是见了自己的天罗刀,才认出自己来的。
二人相视大笑。
三十年前,唐门三大高手参与消灭魔教一役,结果全部战死,无一生还。唐门与神教,由此结下了不解之仇。
随后神教从中土消声匿迹,而唐门也不再有人在江湖走动。
但,此次神教教主九转法王,率众从西域重入中原,大有兴师复仇、再霸武林之势,唐门即使不与神教争锋,势必也难逃神教的攻击。
所以,唐独此次离开唐家堡,便是以神教为大敌,试图联合中原武林势力,与神教再决生死。
柳长歌自古相死后,报仇心切,此次重返中原,便是先要追查何疯下落,再找李梦遥和萧弘景,报当年杀父之仇,但要追查何疯,目前的线索只有一条:神教。
因此,二人目标均对准了正日益嚣张的神教。
柳长歌与唐独二人,一路结伴出川,到得河南境内,已是一个多月以后了。
这一个多月里,二人同行同宿,少年人意气相投,已成好友。
这一日,他们来到了离洛阳城不到百里的三水县。
此时已是初春,走在城郊的小路上,只见草如碧丝、桑低绿枝,枝头已有蝴蝶翻飞,风中已无料峭寒意。
此地已近洛阳,自李梦遥与血旗门败出洛阳之日,洛城已为神教的势力所在。故二人一路上,虽春花绮旎,却心事重重。
这日,二人正走着,柳长歌忽然停步。
唐独顿时警觉,目光询问地投向柳长歌。却见柳长歌正屏息静气,忽道:
“有人正奔过来。”
唐独未听到有什么动静。但一路上来,他已知柳长歌内力充沛,决不会有错。二人点头示意,已飘身上树。
过了半刻,只见前面有一人影,正飞奔过来。二人看去,不禁微怔。
只见来的是一少女,身着鹅黄杏子衫,一头乌发斜披在肩,看不清面孔,已然快奔到树下。
但她身后,却跟着四名黑衣黑袍的人,柳长歌和唐独只一眼,便认出了那四人的穿束,正是神教门下。
眼见四人已将少女围在了中间,正慢慢逼近,那少女忽然手腕一抖,竟从袖中露出一把明晃晃的小刀来。
她将刀一下子抵住了自己的心口,道:
“你们别过来,谁要再过来一步,我马上用这刀子自杀。”
那四人一下子停住了脚,不敢乱动。
那少女轻叱道:
“你们快走开,如果你们不走,我也会马上死的。”
四人均是一犹豫,其中一个老者上前半步,正待开口,那少女已喝道:
“住口,我不想再听你们的话了,快走,快走!”
四人无奈,互相使了个眼色,忽然脚步一错,已然无影无踪。
柳长歌和唐独心头都是一凛,看样子,这四个人的身手都不错。幸亏这少女性情刚烈,以自杀要挟,不然决逃不出去。
但二人心里明白,那四人虽已不在,但决不会就此罢手,定是藏在附近,伺机而动。
二人豪侠之心顿生,同时从树上跳下。
那少女正自开心,忽听身后衣袂声响,心头一惊,正待逃开,柳长歌和唐独已到了她面前。
那少女惊呼一声,柳长歌已开口,道:
“姑娘莫怕,我二人乃过路之人,适才见姑娘力拒四凶徒,很是佩服,但四凶徒并未真正走远,定是藏在附近,还望姑娘小心。”
那女子听完,却冷哼一声,道:
“难道你们两个,便是什么好人了吗?”
唐独心高气傲,一闻此言,已然动怒道:
“你既如此说,那恕不奉陪。”
说罢,他转身便走。
柳长歌也是心中不快,但一想,自己二人若走了,这姑娘定是难逃神教之手,当下犹豫不决。
那女子见柳长歌欲走不走,不觉“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她抬起脸来,柳长歌顿时愣住。
他只觉脑中突然“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藏了已足有二十年,直到此刻,在这瞬间突然爆裂。
眩晕,使他几乎要闭上眼,但他却已不愿再把眼闭上。
眼前是一张清秀绝伦的脸。当笑容出现时,那张脸便如一朵娇艳的花在开放,那笑靥催放了整个春天。
尤其是那双眼睛,那如秋水般的双瞳,似乎已一下子透过了柳长歌的双眼,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上。
他不忍,却又不得不把脸挪开,从那胜雪的肌肤和鲜红的唇上移开自己的视线。
在一瞬间,一句很早很早以前读过的诗句,悄然地潜入了他的心头:倚风凝睇雪肌肤。
那女子抬起脸来时,看见的,是柳长歌不知不觉间已红的脸。
一瞬间,她的心也不知怎的,突跳了起来。她星眸流转,竟有些怔住了。
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忽然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看?”
柳长歌几乎呆住,他从没想到,一个女孩子竟会这样直率。但不管他怎么想,他的头已经点了不止一下。
那少女脸上满是欣喜之色,道:
“我太高兴了。”
但转瞬间,她似乎又有些怀疑,又追问了一句,道:
“如果你觉得我好看,为什么你不说?”
柳长歌这回彻彻底底呆住了。他不知为什么,竟始终鼓不起勇气开口。
“姑娘你当然是绝色,你没见柳兄早已惊颤得说不出话了吗?”
不知什么时候,唐独竟又回来了,他此刻正站在一旁,眼中已有了狡黠之色。
柳长歌这才回过神来,狠狠地瞪了唐独一眼。
那少女听见唐独的话,又看了柳长歌一眼,脸竟也红了起来,也狠狠的却又开心地瞪了唐独一眼。
唐独一面苦笑,一面摇头走了开去,道:
“看来这世上说实话,未必总能讨好,唉,唉!”
他连声怪叹。
那女子忍不住已笑出声来,柳长歌便又痴了起来。
一灯如豆。
灯下,柳长歌和唐独,正静静地听那女子,说着自己的故事。
原来,这少女叫小蝉,是洛阳城里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她父亲要将她嫁给城西的一个钱庄老板的儿子,她便偷偷溜了出来。
柳长歌听了半天,开口想问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问。
唐独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好笑,忽问道:
“你为什么不肯嫁给那钱庄的少老板?”
小蝉没料他会有此一问,一下子怔住,道:
“我……我也不知道。我又没见过他,怎么可以嫁他?”
唐独倒被她这一反问给问住了。
是呀,没见过他,怎能嫁他?
但唐独心中又隐隐觉得这道理有些不对。至少,唐独的两个姐姐,在嫁前都没见过丈夫的面。
可是,小蝉的话,又让他无从反驳。他只好换了个问法:
“那你要怎样,才肯嫁他呢?”
这话问得唐突至极,可小蝉却好像丝毫没觉得,而柳长歌却已紧张地盯着小蝉,等着她回答。
小蝉想了半天,摇了摇头,道:
“我也说不清。但我若是见了,便会知道了。”
不知怎的,柳长歌总觉得她说这句话时,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自己一眼,他的脸又有些不自在起来。
唐独想了想,又问道:
“那四个追你的人呢?”
小蝉一怔,道:
“我也不知道,想来,是爹出了钱,请来找我的人吧。”
唐独忽然目光闪动,道:
“你怎知他们是你爹请的人?”
小蝉又是一怔,道:
“我是猜的,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到处都是这种穿黑衣的人,长得都怪怪的,听人说是从西域来的,爹每月都要给这些人好多银子。”
唐独点头。
洛阳既成了神教的地盘,自然神教是要向城中的每家买卖收钱的,这不足为奇,小蝉的父亲既在城中很有钱,神教的人替他找女儿,倒也不足为怪。
唐独沉思的时候,柳长歌兀自在发怔,脑中全是小蝉刚才那句话。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小蝉眼中的狡黠。
如水的夜色,如水的眼波。谁也不知,夜色与眼波的后面,是个怎样的世界。
古诗云:烟花三月下扬州。
但,苍梧岛主司马空,却在这烟花三月之中,上了趟扬州。从他那南海中的苍梧岛,来到了富庶繁华的扬州城。
他这次前往扬州,是要替侄儿司马南乡主持大婚。
司马南乡的父亲,早在十几年前便死了。所以,他从小在苍梧岛上长大,与司马空情如父子。
这次,他娶妻婚姻大事,司马空自是义不容辞。
所以,他匆匆处理了一下岛上杂事,便到了江南。
扬州,自古便是富商巨贾云集之所,地处漕运河枢纽,乃江南头等繁华的地方。到处是华屋广厦,鳞次栉比。
司马南乡的住宅,在城西玉亭桥。
是夜,月圆星稀,清风徐来,一只画舫,在平静的河面上缓缓滑过。
舫上张灯结彩,笙乐连天,便是司马南乡雇的婚船。
司马空直立船头,只见夜色月光之下,青山隐隐水迢迢,正是春浓时节,两岸荞麦青青,塘中蛙鸣连天。
司马空久不曾踏足江南,但觉心清气爽。司马义、司马仁来劝他入座,被他挥了挥手赶了进去。
月朗,风清,河上悄无声息。
司马南乡已是有些醉眼朦胧了。
他的酒量并不小,但今夜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不一会儿他的双眼已有些朦胧了。
司马家族向来独处南海一隅。直到他司马南乡,才终于有人涉足江南。他到扬州不过五年,却已是扬州城中谁也不敢轻视的人物。他的银子,多得已足够他的孙子辈用一世了。
而今天,他又娶了扬州首富沈万鸿的千金,人人羡慕的沈小姐,他怎能不醉?
酒过三巡,司马南乡已有些困乏难支。
忽然,在舫中献舞的八名乐班女子都退了下去,一个清丽照人的女子,走了过来。
只见她启朱唇、扬皓腕,手已撩动琵琶声声,清脆如玉落珠盘,再加她宛然而歌,顿时,将场上众人的视线都吸了过去。
司马南乡也不例外。
只是,在琵琶声中,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爱的娇娘。
只一眼,他的脸色全变了。
就在司马南乡转过头去看的时候,他的新娘正缓缓倒下。
场上没有人注意。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场上的那个女子吸引过去了。
但司马南乡看到了,他还看到了一样可怕的东西:一条蛇,正悄然无声的,从新娘的衣中钻了出来。
司马南乡浑身发怵,这是一条异常丑陋、异常怪异的小蛇,周身是金色的,三角头仍在不停地吐着信子。
在司马南乡看清蛇的同时,蛇也已攻向了他。他今日新婚大喜,身上没带兵刃,而这蛇看上去奇毒无比。所以,司马南乡只有一条路:躲。
但他不能躲,因为,在金蛇攻击的同时,在那乐声悦耳的琵琶中,忽然飞出了几点闪光,已将他两侧和头顶的方位盯住。
他已不能动,而蛇已扑到,他甚至已能对视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对蛇眼。
司马南乡只有闭目等死。
但他并没有死。
就在蛇快要咬上他的咽喉的时候,风声疾响。
一把明晃晃的长剑,已从舱外破空飞来,一下子将蛇头击偏,牢牢地钉在了几案之上。暗器射空。
司马南乡已扑了出去,扑向了那弹琵琶的女子。
但他人在半空,已有至少七、八个人,向他动手了。
这艘画舫之中的船夫、乐手、舞女,竟在一瞬间已围成了一个阵势,将司马南乡和司马义、司马仁三人围住。
另有四个人,剑尖已指向了刚才飞剑解厄的苍梧岛主司马空。
司马空朗声道:
“何方鼠辈,竟敢暗算?”
那弹琵琶的女子抿嘴一笑妩媚百生,道:
“司马岛主,您威名早已传遍中原武林,在下不得不这样。”
司马空冷笑道:
“你和岸上那伙人,哪一个是头?”
那女子脸色一变,勉强笑道:
“哪有什么岸上的人?”
她话音刚落,岸上忽然之间灯火通明,夹岸竟早有埋伏。
那女子神色陡变,四下望去,但见火光之中,数十张弓早已搭满了弦,对准了舫中。
只听一人在暗中喝道:
“听着,把一对新人交出来。否则,我们把你们全船的人都变成刺猬。”
司马空微微一怔,旋即明白,原来岸上的人,与这设伏暗杀的女子,并不是同伙。
他冷笑一声,道:
“姑娘,现在即使你杀了我们,只怕也保不住你的命了。”
那女子面带忧色。这次行动是她精心策划好的,眼见南海苍梧剑的四名高手都在此地一网就擒,谁料到竟会有这种节外生枝之举,她一时犹豫不决。
岸上那人见这女子犹豫不定,忽然一声轻啸。
一排箭凌空飞至,将四名舞女射入水中。困住司马三兄弟的阵,登时破了。
岸上人朗声道:
“这是给你们一次警告。如果再不交出一对新人,我不光用箭射你们,还要带上火把烧了你们的船。”
那女子无奈,对司马南乡道:
“喂,你出去!”
司马南乡怒叱一声,人已向前扑上,手中已将几案之上的剑拔了出来,剑光闪闪直刺那女子。
那女子疾闪,但剑随人转,剑芒始终不离她的咽喉。
司马南乡已是疯了一般,只想杀了这女子,为自己的新娘报仇。
那女子避了几招,但司马南乡招招全是拼命的架式,她已无力再闪。一咬牙,她不再躲闪,二人交起手来。
司马空一使眼色,已劈手夺下了指着自己的四柄长剑。
司马义与司马仁也已出手,舫中乱作一团。
本来,这女子设伏舫中,又用精心设计的阵法困住司马三兄弟,自己亲自对付司马空,胜算很大。
但天算不如人算,她怎么也没料到,扬州城外专绑票富人巨贾敲诈的盗匪,竟也会出现在今晚。
实际上,扬州首富沈万鸿死后,他仅有一个女儿,全部家财均已归入女儿名下,因此,她不仅是满城少年子弟追求的对象,也是绑匪眼中的目标。
这样一来,绑匪无意中闯破了那女子的剑阵,场上形势反了过来。
不一会儿,舫中只剩下那女子一人,面对司马空和侄儿、儿子。
那女子独立船头,背后是明月素辉,直衬得她媚影生姿。
她长叹一声,知今日的计划已全部落空,她突然手一扬。
司马空等人只道她又发暗器,纷纷躲开。却听“扑通”一声,那女子已无影无踪。
唯有河面,波纹顿起,搅碎了河中的那轮圆月。
岸上的人又道:
“好了,现在你们听着,让新郎一个人站在船头,其余人都去船尾。”
司马空使个眼色,四人依言而行。
岸上人突然啸声又起。
密集的箭雨,已全部射向船尾司马父子三人。
司马空一声怒喝,已将一张几案抡了起来,他几案舞动,已将射来的箭一一挡住,那几案顿时成了一只刺猬。
司马义与司马仁,则同时护住了司马空的后心,二人剑势互映,已将空隙封死。
然后,司马空陡喝一声,手中几案已飞了出去,落在河面之上。
然后,他的人也跟着飞了出去。
他的脚在河面上的几案之上一点,落下的身形重又到了半空,他手中的剑也同时递了出去。
司马空的剑法,以独创的“落雁剑法”最有名。
他人在半空,已使出了“落雁三式”中的第一式。
惨叫声顿起,司马空落地时,已有三四个人,同时右手腕中了剑。
司马空双脚着地,身子陡旋,手中剑像轮子一般在半空中斜斜掠起一圈光轮。
剑光落时,另外八人也已倒下。但每人都被刺中了右腕,无一伤在他处。
司马空撤招,但神色却一变。
因为,对岸的二十张弓,已统统对准了司马南乡。
而此时的司马南乡,已是神情恍惚,怎么也不可能挡住这二十支箭。
更可怕的,是每支箭的头上,在矢镞的后面,都穿着一枚江南霹雳堂造的火球。
火球着人即炸,非死即伤。
司马空已不能再动,再动一动,只怕司马南乡便会尸骨无存。
他已有汗。这时,他看到了刀光。
刀光,从岸边的黑暗中突然出现,像一道流星,迅疾地划破夜的黑暗,从西向东直掠了过去。
刀光不见时,二十张弓均已被斩断。
二十张弓断的时候,二十名弓箭手已全部倒下。
火光之中,一个青年人,正微笑着望向船头。而在倒下的二十名弓箭手的背后,是一个外表冷漠而略带讥嘲的少年公子,正在轻拍他的双手。
夜已尽,天将破晓。
那救了司马空等人的,便是柳长歌和唐独。他们在洛阳呆了数日,才发觉神教的教主九转法王叶世禅、护法安公子和喇嘛楚尔布赤、天竺僧人邦巴拉、杀手麻衣木家均不在洛阳,去向不明。
洛阳城中,只有魔教的几名香主和一百余教众。
二人当即决定,追查魔教行踪,但连查数日,一无所获。
最后,还是柳长歌提议,先到江南一带来看看。
因当日假僧何疯曾出现在太湖,故二人抱着一线希望,带着仍不肯回家的小蝉,来一了扬州城。
柳长歌六、七年前被人追杀之时,曾见过司马仁,故一下便猜出四人是苍梧岛的,但他当日不过是个小孩子,现已成年,司马仁却不曾想到,这救命恩人,竟会是当日自身难保的那个孩子。
柳长歌当下也不说破,与众人见过礼,询问详情。
柳、唐二人到时,已是那女子入水潜走之后,所以,对开始之事一无所知。
听司马义讲完经过,柳长歌忽然神色一变:
“听司马兄所讲,那女子似乎便是当日,在泗州驿桥镇截杀我义父的杀手中的一个。后来,在华山绝顶杀害义父与无住大师,她也有份,她是何疯的手下。”
司马空神色凝重,道:
“近一年多来,何疯成了江湖中最神秘而又最有名的一个人物。他的组织究竟是什么、在哪里、所图是什么,无一人知道。他手下的人,武功都相当好,但却从未有人听说过或见过这些人,仿佛一下子从地下冒出这许多高手,令人费解。”
“如今,魔教进犯中原武林,何疯又与魔教有所勾结,只怕所谋不小。但他为何急于在今日,对老夫下手呢?”
柳长歌不语,半天忽道:
“司马岛主,令侄在扬州城已有一定的名声与实力,如果婚事顺利,加上沈家巨万家资,令侄将成为扬州最有势力的人,不知是否?”
司马空点头。
柳长歌继续道:
“所以,力图破坏这件婚事的人,一定是自己有控制扬州的图谋。至少,他不希望扬州城中出现一支威胁到他的势力。”
司马空眼一亮,道:
“你是说……”
柳长歌点头道:
“当年,我与义父在泗州遇到伏击,我就有些怀疑,何疯的组织,可能在江南江北一带,力量比较集中。”
司马空颔首道:
“有道理,但我们怎么才能查出,何疯和他组织的真正落脚处呢?”
柳长歌沉吟半晌,道:
“或许我可以试试。”
夜色。
春天的夜色,像春天花的叶条,舒展开来,带着七分的芳香,三分的醉意。
柳长歌又睡不着了。
从洛阳到扬州,他已不止一次失眠了,只是,今夜的月特别圆,夜色显得特别的温柔。他信步走到花园中,银盘似的月亮,将月光洒了满地。重重叠叠的花影,也在月色中不停地摇曳。
这时,柳长歌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的神情专注,连呼吸都几乎终止了,像是唯恐弄出什么声音来。
他在听,听琴声铮铮,像是随着月光,缓缓地流到花香月好的庭院中来。
琴声,来自瑶台。
瑶台,是花园中的一处水榭。
柳长歌走近水榭时,只见天上一轮明月,水中一轮水月,两月争辉,交相映衬。
水面如镜,镜中有个身影。
柳长歌的心顿时狂跳起来。
琴声渐轻,遂至渐不可闻。柳长歌却依旧痴立夜风之中,忘了归去。
水榭中人,也已发现了月下悄立的柳长歌,不知怎的,手竟错碰了琴弦,“咚”的一声。
柳长歌惊醒,却见花影之中,一人款款从亭榭之中走出,迎了上来。
他一时竟手足无措,呆立在原地。
小蝉已走到了柳长歌的面前,低头道:
“柳大哥,我的琴弹得怎样?”
柳长歌笑道:
“你的琴弹得好极了。”
小蝉抿嘴一笑,道:
“你总是夸我的。”
柳长歌脸已红,幸亏夜色之中,小蝉并没有发现。
但谁知夜色之中,小蝉的脸有没有红呢?
柳长歌脱口道:
“真的,小蝉,你的琴弹得好极了。让人一辈子都听不腻呢。”
这回,轮到小蝉沉默了。
柳长歌这时才发觉,自己刚才的话,说的有些过份,他正嗫嚅着想要解释,小蝉却已经幽幽地开口了:
“但愿你能一辈子听我弹琴才好。”
话说完,她已转身离去,只留下淡淡清香使柳长歌知道自己并非在梦中。
但月色如水,暗香盈袖,柳长歌又怎能不在梦中?
第二日一早,柳长歌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司马南乡的住宅。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要去干什么,司马空也没有问他。因为,司马空是个尊重别人的人,而柳长歌呢,则在出门时,自己也不知要去哪里。
他只知道自己要做一件事,找出何疯的下落。
而要找出何疯的下落,谈何容易,但至少何疯手下那个女子,昨日刚出现过一次,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所以,柳长歌信心十足地出了门。
出门之后,他在长街之上,东逛逛,西看看,走了足有大半个时辰。
然后,他走到了二个乞丐的面前,他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时,有意无意,露出了当日解小龙赠他的符。
但他心里惴惴,他不知道这乞丐是不是丐帮的,更不知道这符能不能起作用。
却见那乞丐神色陡变,已一下子从地上坐起,走了开去,口中低声道:
“请跟我来。”
柳长歌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眼睛瞅着那乞丐钻进了一条小巷。他又在街上逛了一会,见没人注意自己,一闪身,也进了胡同之中。
小巷里空无一人。
柳长歌心中一动,放步缓缓地向小巷深处走去,他的每一步迈下,内力都在做相应的调换,以配合自己每时每刻的姿势,和可能发出的刀招。
他走了十几步,小巷依旧静悄悄,空空无人。
柳长歌停步,正在犹豫,忽然,身边的一扇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
柳长歌一眼望去,只见适才那个乞丐,正向自己示意,他暗中戒备,闪身进了院子。
他人一进院子,院门便“光当”一声,关了个严实。门后两个乞丐,每人肩头挂着四只口袋,站在了柳长歌身后。
原先那个乞丐,肩头只有一只口袋,显是丐帮中职位最低的,他在前领路,领着柳长歌向大院里面走去。
柳长歌越走越惊讶,这座宅子,外面那个门虽不起眼,但里面却实在宽敞。宅子很深,里面回廊弯曲,竟似迷宫一般,若无人领路,只怕走不上一顿饭工夫,便会迷路,而且院墙奇高,一般人只怕根本无法跃上。
柳长歌一路走去,路上竟然有数十名丐帮弟子,肩上挂着的布袋从一只到六只不等,越到后面,所遇见的人,肩上挂着的布袋便越多些。
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一间大厅之前。
此时领路的早已不是那个乞丐了,而是换了一名四袋弟子。他示意柳长歌稍等片刻,自己先步入大厅。
柳长歌心中暗叹,他以前只知丐帮曾是天下第一大帮,力量遍布天下各地。但他从未想到过,丐帮内部的组织之严密,决不亚于天下任何一个组织。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那四袋弟子已出来了,向柳长歌一拱手,道:
“两位舵主有请。”
柳长歌举步入殿,只见大厅之上,竟然空空荡荡。
偌大一座正厅,只有正中间并排放了两把虎皮椅。椅子对面,是一张长桌,桌的那头又放了一把椅子。
虎皮椅上,两个乞丐装束之人,正端坐在那里。
左首那人长得黑瘦,四十开外;左首那人则白而微胖,五十有余。
两个人的肩头,各自挂着七个口袋。
柳长歌拱手道:
“在下柳长歌,今日贸然打扰,还请二位恕罪。”
那二人看了柳长歌一眼,那黑瘦汉子站起身来,道:
“在下余无汉掌丐帮大信分舵。”
他一指那胖汉,道:
“这位是本帮大义分舵舵主陈智谋。不知柳兄前来有何贵干?”
柳长歌从怀中掏出破虎符,递与余无汉,道:
“在下前些日子,在川北偶遇贵帮解小龙解兄,他赠我此符,说有急事,可请贵帮兄弟帮忙。”
他将虎符递出时,心中不禁有些踌躇。自丐帮三大长老遇伏后,除帮主外,六大分舵的舵主已是帮中最有地位的人。自己仅凭这破虎符,便贸然求助,只怕对方未必肯帮自己这个忙。
余无汉接过虎符,仔细观看一番,递与陈智谋。
陈智谋又细细看过,点了点头,二人目光相遇,均有喜色。
柳长歌见二人并不言语,自料此事多半无望,正待开口告辞,余、陈二人已站起身来,陈智谋便一步跨上,急问:
“柳兄有何为难之事,尽管说来,我们全帮上下,自当尽力为之。”
柳长歌没料到这破虎符竟如此管用,当下将自己欲查访何疯一事,如实相告。
余、陈二人又对视一眼,面有难色。
柳长歌拱手道:
“在下这个请求实在鲁莽冒昧之至。二位若有不便,大可不必为难。”
陈智谋忙又摇头又摆手,道:
“柳兄不必见外,有这破虎符在,天大的事在下也不敢推辞。不瞒柳兄说,我二人今日在此,也正为何疯而来,只是……”
他面有难色余无汉接口道:
“只是我二人奉帮主之命,追查何疯和魔教的动静,迄今也是一无所获。”
柳长歌心中失望。如果连丐帮都没能查到何疯的踪迹,只怕此事确实难办。
他抬头道:
“多谢二位坦言相告。既如此,在下不再叨扰,后会有期。”
说完,他转身待走。忽听身后一人道: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