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终于出刀。
刀光一闪,仿佛在杀机四伏的雾气中,突现了一道璀灿的霞光。
但是,霞光并没能摧破漫天的雾气与杀气。因为,柳七还没能找出,那浓雾中的破绽。所以,他的刀并没有迎上那日渐逼近,已在他肌肤上掠起寒意的剑光。
相反,他竟门户大开,全力反击。柳七的刀,已攻入了浓浓的雾气之中,白雾虽未被摧破,但浓浓雾意中,却有一道惊艳的霞光,穿了过去。
突然,霞光一暗而逝,雾气也已消失了杀机。
血,浸红了柳七肩头的衣衫。
剑客无声,他收剑,他的衣前并无血,血滴在地上。
这时,其余的人,也已动了手。
那大汉迎上了无住。
“波”的闷响,无住脸色一变,倒退一步。而那大汉则连退了三步。
但他一咬牙,又迎了上来。没有任何招式,只有双掌平击,击向无住的双掌。
这一次,大汉退了两步,无住也退了两步,大汉嘴角已有血丝。
无住第三次对掌时,平生第二次感到了一种惧意。
那大汉平实的招式中,竟含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怪力。
第三掌响过,无住退了三步,吐血,大汉只退了一步,但嘴角血更多了。
他的掌力,竟然一次比一次更强劲有力。所以,当他第四次出掌时,无住没有接,而是食指与无名指一曲,中指点向那汉子的掌心。
这次,那汉子变了脸色。他身形一晃,躲了开去,偌大的掌力,顿时无影无形。
“多罗菩提指?”他惊呼一声。
无住口颂佛号,道:
“施主的移花接木掌法,也不错啊。”
那汉子喊了声,“好眼光”,突然身形立定,双掌一错。
从未有过的巨大压力,向无住攻去。
无住胸口一窒,耳边竟传来了风的狂啸声,隐隐间似乎整座华山,都在向他压来。
无住变色,道:
“移山大法?”
远处,一株碗口粗的松树,竟无风自折,“喀喇”一声,已然倒下。
这时,无住出手了。他的双眼圆睁,双手旋搓,突然怒喝一声:“破!”
双掌旋出的无上罡力,竟将他的袈裟,从千尺华山,吹落了下去,大红的僧衣在浓雾中如一团祥云缓缓飘下。
袈裟消失的时候,大汉的双臂已折,他只在恍惚间觉得,三千力士、八百罗汉、四大金刚的神力,都在一瞬间充满了天地。
然后,他四处便是莲花须弥,梵音俄俄,当幻境消失之际,他的双手已痛彻骨髓。
山谷间仍有雷声轰隆,回响不绝。
无住一口血狂喷数丈,人已倒下。
他的佛家“降魔证果圆慧神功”,已耗尽了他的全部功力。
但他的神力,也已破了江湖上绝迹数十载的绝顶大力“移山大法”,他的对手,业已武功全废。
李师道的剑气,封死了那女子的全部生路。
剑气纵横,已如一道无形的网,任那女子怎么冲,都始终未能冲破。
于是,她狂舞。
她的衣袖高举,裎露出白玉无瑕的双臂,她的裙裾飞起,舞成一朵莲花。
红颜,青衣,在剑网中翩跹上下,又似一只彩蝶。
李师道渐渐感到吃力,他感到一片花叶,正在自己面前飞动,花香,已渗出了冰冷的剑气。
剑网再密,也掩不住清香袭人。
醉意已开始渗入他那冷硬的心,他的心在热,在热,他的手,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轻柔。
场上一下子变了,刚才还是兵戈铁马的杀伐,现在却已是春意盎然的江南。
李师道突然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那蝶舞翩翩,不仅已飞出了他剑气的束缚,而且已控制了他的节奏。
他突然用力,舌尖被咬破的剧痛,使他闷哼一声,他发出了他的绝招。
两股截然不同的杀气,竟从一把剑上,发了出去。
蝶舞一下子乱了,舞只能带动一种节奏,面对两股不同的杀气,舞已乱。
舞乱,人就要亡。
那女子清丽的容颜,第一次现出了惊惶。她忽然低吟一声,手中万朵红莲放出。
李师道胸口一窒,人已摇摇发晃,他用剑拄地,嘴角的血,正如流水般渗入地下。
那女子也已摇摇欲倒,李师道的剑气,最终还是摧破了她的“红莲斩”。
那商贾是最后一个出手的。他找上了慧字二僧,慧观和慧照。
慧观出棍,慧照默契的护住了两人的要害部位。
商贾出手向慧观棍上抓去。慧照的棍,却已到了他的后心。
他只有松手,闪开。
慧观和慧照,是少林寺达摩堂的两个执法弟子,他们的身手,在少林寺“慧”字辈僧人中,是一流的,两人均已是四十开外,均已在少林待了二十年以上,出手自是不凡,尤其是二人的棍阵,乃是无住从少林大棍阵中简化出的。既便只有二人,配合好了,一般的武林人物,均是无机可趁。
但是,当慧观再次出招时,他却突然听到了慧照的惨叫声。
他不能不回头,因为惨叫声,是他朝夕相处的同门师弟发出的。
他回头,便看到了死亡。
慧照的惨叫声发出时,无住已战死,李师道正在吐血不止。那大汉已然昏晕,而那女子已伏地不起。
只有柳七和那剑客,仍在对峙。
他们相峙已很长时间了,每个人都已是大汗淋漓,血流不止。
但谁也没有动,甚至没有动手止血。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只要自己稍微一动,对方就会找出自己的破绽,那只意味着一件事:死。
所以,谁也没有动过。
但偏偏正在这时,慧照惨叫。
柳七只有疾退。他的刀在手,面向那正追来的剑客,往后疾射,退向慧照惨叫声发出的地方。
然后,他刀光一闪,一招逼退了那追来的剑客,转身。
他的心陡沉,他看到的,是正从慧观身上拔出匕首的慧照那张狞笑的脸。
然后,背后冷冷的剑风,迎面击来的拳头上夺目的宝石光芒,和呼呼的棍影,同时向他攻到。
柳七怒吼,出刀。
当三天后,血旗门的人,在断崖的一枝树藤上,发现已是奄奄一息的李师道时,他只来得及说出一句:
“柳七死了。”
然后,他便昏了过去,在重新沉入黑暗之前,他脑中似乎又现出了那最后惨烈的一幕:柳七出刀时,剑、棍、拳已同时击中了他,长剑从他胸口穿了出来,拳头击断了他的左边全部肋骨,而棍子扫断了他的胫骨。
但在倒下之前,那凝聚他毕生功力、惊天动地的一刀已砍出。
浓雾中陡然爆裂千个太阳,那光焰已如天神的怒火,映亮了对手恐惧的脸容。
棍断时慧照已死。他的眼中尽是不信与恐惧。而剑客已被击飞,商贾的右手,已掉在了地上,偌大的戒指,在尘埃中仍闪闪发亮。
雾更浓,山风更烈,然后,便是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裹住了李师道。
谢百衣抬头,看着正渐渐在山后消失的夕阳,怔怔出神,忽道:
“你师父死前,有没有……?”
何疯的汗终于“啪哒”、“啪哒”地落在尘埃之下,他的声音竟有些发抖了。
“没……没有。”
谢百衣锐利的目光,冷冷地盯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道:
“白云苍狗,世事沧桑,老衲与你师父那段闲仇,就让他过去吧。心澄,你在少林卧底已有两年了吧?”
柳长歌心想,这何疯明明是这次打死心澄再冒充和尚的,怎会……?不料,何疯竟点了点头,道:
“两年前,师父一死,我便到了少林,我在山脚伏杀了心澄,冒充他上山。因为我长得与他本有几分相像,竟没让人看出。”
“罪过,罪过。”谢百衣摇摇头,道:“其实你一入寺,第一次溜到塔林,我见你偷练武功,便知你是本门弟子了。”
他的脸色突然一变,厉声道:
“幸亏这两年,你除了偷偷练功外,并未做什么坏事,否则,我早已废了你的武功。”何疯神色更是不安,正待开口辩解,谢百衣忽道:
“可是,近日来,你冒充我的手法,毒杀华山派和丐帮三长老,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何疯“扑通”一声,又已跪倒:
“师叔饶命。”
谢百衣看了何疯半天,长叹一声:
“心澄,你在少林这些日子,难道还没明白,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当年,我便是犯了一件大错,心灰之下,皈依佛门,匿迹江湖。这世上名利爱欲,纷纷扰扰,但人不过一死,又何必要执这无谓之相呢?须知回头是岸,即心即佛,所谓一念成仁,一念成孽,你可曾想过?”
何疯大汗淋漓,脸上羞愧交加,道:
“多谢师叔指点,何疯人在佛门,却心无慈悲之怀,几入魔道,还请师叔成全。”
谢百衣点点头,道:
“你先把他的毒解了。”
何疯略一迟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红瓷瓶,打开盖,送到柳长歌鼻下。
柳长歌长嗅数下,渐觉手脚血脉活络,竟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望着谢百衣,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
谢百衣上下仔细打量了柳长歌一番,道:
“这位施主,请问毒王心经,怎会在你的手上?伊青他怎样了?”
柳长歌心头犹豫,不知该不该回答他。但面前这老僧,站在那里,一付详和平静,竟让人不自禁的,会有一种信任之感。
柳长歌终于开口了,把五年前伊青的死,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谢百衣静静地听着,一动没动。
暮色已渐渐掩向大地,在半明半暗中,柳长歌能感到,老人心中的悲伤。
柳长歌从怀中掏出毒王心经,道:
“谢前辈,这是你的东西,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谢百衣“哦”了一声,却未伸手去接,而是又问了一句:
“你既然有了这本毒经,为什么用毒却这么不在行?”
柳长歌脸一红,道:
“毒经中我只看了各品种中毒的症状与疗法。在下得到这本毒经,本属偶然,原该将它与伊青的尸体一起掩埋,只因见书上有疗毒之法,在此武林不宁之时,或可救活一、二中毒之人,岂非善事!故在下将这本心经保存至今,还请前辈见谅!”
谢百衣闻言,禁不住又多看了几眼,道:
“阿弥陀佛,当年老僧心灰意冷,立志退出江湖,发誓从此不再用毒,但当时未闻佛家至理,行事总难免着相,因念老朽一生研习毒术,不忍见它失传,故将毕业所学,集录于此,传之小徒。近年来,老僧虔心向佛,始悟当日所为,甚是无谓,老僧担心这毒经流转江湖,再造祸事,未尝不彻夜达旦,心中不安。施主如此年轻,却全无乖戾之气,宅心仁厚,未必不能让这本毒经,救人性命,造福武林,也算是替老衲,减轻一些罪孽。施主,这部心经,我已没有什么用处,还请施主收下,他日或能救得一二中毒之人,也算偿了老衲一点心愿。”
这番话,大出柳长歌的意料,他不禁对这毒王,更增了一份敬重。
但在他身旁的何疯,此时心中却全是恶毒的诅咒与怒气。他突然开口道:
“师叔,你为什么要离开江湖入了空门?又为什么要发誓,不再使毒了?”
谢百衣神色一黯,喟叹一声,目光似已穿过层层暮色,到了远方那过去的年月。
四十年前。
那时,谢百衣与何疯的师父李长秋、师妹小忆,均在天山之上,跟师父“天山怪客”龙士霄学武。
龙士霄是“毒王帮”最后一任帮主之子。
“毒王帮”瓦解后,龙士霄便以“毒王”之名纵横江湖。
当时,谢百衣、李长秋均是十七、八岁,两人同时爱上了龙土霄的女儿小忆。
龙士霄看出二人心思,便暗中试探女儿,但小忆待二人,均如兄长,竟拿不定主意,对哪一个更喜欢一些。
于是,三人之间便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关系,再也没了往日的亲密无间。
龙士霄为了使两个爱徒不至日后互相残杀,便想出了一个办法,他要二人在小忆和毒王传人、毒王秘技中任选一项。
谢百衣自幼,父母便被当时武林中高手“帝王门”门主谷帝王所杀。“帝王门”乃是当时武林中一大势力,谢百衣日思夜想要报仇,已十几年。
他知道,要报仇,必须得到毒王门的三大单传秘技:蜻蜓、炼心术和摧生掌。
所以,他考虑再三后,终于选择了后者,就在他继任“毒王”名号,开始学练三大秘技那一日,李长秋和小忆成了婚。
十年后,谢百衣终于在帝王谷,杀了当时跋扈武林的谷帝王。“毒王”的名头,一下子震撼了武林。
但此时,李长秋与小忆之间的感情,却已到了破裂的边缘。
终于有一天,小忆找到了谢百衣。压抑了十年之久的情火,又开始在谢百衣心头燃烧。但李长秋很快便找到了谢百衣,斥责谢百衣不守信用。谢百衣心中负疚,终于被李长秋击倒。
只是在小忆的哀求下,李长秋才解了谢百衣的毒,但他带走了小忆,远走塞外,一去便是十五年。
十五年中,谢百衣的性情越来越暴烈。他常常为了一些小事而出手致人死命。“毒王”的名字,正是在那十五年中,开始为武林所不齿的。
十五年后,李长秋回到了中原,当时,他和小忆,已有了一个四岁的儿子。
李长秋回中原,是来告诉谢百衣,龙士霄的死讯的。龙士霄自二十五年前,将毒王名号与三大秘技授与谢百衣后,便去了西域,不知怎么便断了消息,直到那年,有中原商人从西域回来,路过天山偶遇李长秋夫妇时,他们才知龙士霄已客死他乡。
但谢百衣却误以为李长秋是来向自己寻衅的,因而击伤了李长秋。二人生死相搏之际,正好小忆赶到。
但小忆到时,谢百衣已发出了“蜻蜓”,他已无法收回这出手的凶器。
结局是小忆救了李长秋,自己却死了。
谢百衣铸成大错,伤心欲绝。他本想自尽但阴差阳错,竟误入少林,他原是有慧根之人,当日闻高僧讲法而开悟,遂皈依佛门。只是,全寺上下,并无一人知道,他就是毒王。
谢百衣讲完往事,一指柳长歌手中的毒王心经,道:
“当日我写下‘谢百衣绝笔’字样时,心中确是动了必死之念,唉!”
“这么说,师娘是你害死的?”
何疯突然开口了,他脸上竟已没了刚才的惊惶与畏缩,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怨毒地盯着谢百衣。
谢百衣身子—震,半晌缓缓道:
“不错,是我害死了她。我虽是无心,但她终是因我而死。”
何疯冷笑一声,道:
“有心无心,又有什么区别?你害死了师娘,害得师父这些年神智时而清楚、时而糊涂,岂是念几句佛,便可以赎罪的。”
谢百衣神色一变,道:
“不错,这冤孽,确非我念佛便可赎清。这些年来,我一直为此事而内心不安。心澄,你如果想替你爹妈报仇,就动手吧,我决不怪你。”
这回轮到何疯神情大变,道:
“你……你怎知……?”
谢百衣淡然一笑,道:
“你长得太像你父亲当年在天山的样子了,从你入少林那天起,我便知道你的身份了。否则,你是不会在少林待这么久的。只是,我要你保证,你报仇之后,切不可再滥杀无辜。你嫁祸于我,只不过是为报父仇,现下你可以如偿所愿,希望你日后,能一心向佛,去乖戾之气,生慈悲之心,这样,我死也心安了。”
何疯又是一怔,但眼中已渐有喜色。
“大师,前辈,万万不可!”
柳长歌急待劝阻,谢百衣已止住了他,道:
“柳施主,希望你能将今日之事保密,以免少林寺派人追杀心澄。心澄,你杀我之后,切不可再伤柳施主毫发,你答应吗?”
何疯见谢百衣竟不似在骗自己,心中狂喜渐起,点头道:
“好,我全答应你,只要你肯给我死去的爹娘,一个公平的交待!”
谢百衣点了点头,道:
“你回答我,你为什么姓何而不姓李?还有,你父亲临死前,是不是用过传功大法?”
何疯一抬眸,眼露凶光,道:
“不错,爹临死前用传功大法,把全部功力都注入我体内,至于姓何,是因为我四岁那年,妈便死在你手上,父亲伤心难抑,伤好之后四处找你报仇,把我寄养在一何姓农家。他临死前只对我说了两个字:报仇。”
谢百衣神情黯淡,道:
“是我愧对你死去的爹妈,我死而无怨,只是,我尚有一些未了之事,如果你肯让我多活一天,明日此时,我自会来此地,偿你复仇之愿。”
何疯眼中神光一动,谢百衣知他定是疑心自己使诈,道:
“你放心,我发誓不会骗你。如果我想害你,此时你早不能跟我说话了。”
何疯心中一颤,知谢百衣所说不假。他虽体内已受了其父李长秋的功力,但比起谢百衣来,自是无法匹敌,更何况,谢百衣还有毒王门三大秘技。
所以,他一咬牙,道:
“好,我答应你。”
何疯已走。
谢百衣忽然淡淡一笑,对柳长歌道:
“你过来。”
柳长歌走上几步,道:
“前辈,你又何必要……”
谢百衣神情平静,道:
“我这些年来,心中总觉得欠了一笔债,甚是不安。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了,我只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
“我原想以一己之死,赎当日的过失,同时消解心澄心中的戾气,但刚才他承认,李师弟生前,已用本门秘传传功大法,将武功尽数传了给他。”
“我看他年纪尚轻,又报仇心切,这么多功力,一下子传入他体内,若不以佛法消解其中刚猛之气,必会导致心绪紊乱,性情乖戾,不仅会对武林不利,他日体内内功反噬,只怕自身也是难以长命的了。”
柳长歌心中一凛,道:
“那该怎么办?”
谢百衣长叹道:
“我让他答应,我死后他能一心向佛,便是想暗中指点他一条生路。但我可以看出,他答应只是为了杀我,毫无诚意,他有了李师弟几十年内力,又在毒术上浸注多年,一旦为祸武林,只怕很少有人能制住他。”
“他有今日,说起来也是我当年的罪过。我不能让天下武林,因我当日之错而受牵累。所以,我打算把毒王心经,正式授你,尤其是解毒之法。”
柳长歌一怔,正想推辞,却见谢百衣满脸祈盼之色,又想此事事关天下武林,自己岂可推诿责任,当下点头称是。
少室山下,一间农舍里。
谢百衣讲解完毒王心经最后一章时,天已微亮。
他最后问道:
“你可还有不明白之处?”
柳长歌思忖一会儿,已无大的不懂之处,便摇了摇头。
谢百衣面带嘉许之色,道:
“想不到我谢百衣临死前,竟会有这样一个天资和心肠都好的传人,真是天不欺我。”他抬头大笑。
柳长歌正不知该如何做答,忽见谢百衣脸色陡变,他正待开口,谢百衣已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脉门。
柳长歌一惊,正待挣扎,只觉一股巨大的真力,从脉门如决堤洪水一般,陡然涌进。这股大力竟源源不断,片刻不停地涌入了他的体中。
他只觉眼前一黑,已然昏倒。在他意识消失的瞬间,他仿佛觉得,一枚药丸塞入了自己的口中。
然后,他便不省人事。
当柳长歌醒转时,已是次日午时。
他陡然坐起,不料一跃之下,人竟飞了出去,直直地撞上了墙壁。
“轰”的一声,柳长歌落地时,墙上已有了一个大洞。
他心头一惊,不明所以,却发现炕几之上,压着一张纸条,不禁“啊”的一声。只见纸条上写着:
“为制何疯,老衲已将毕生功力,用传功大法转入你体内,并用‘九极仙丹’自行化解。醒来后切记:自今日起每日午时、子时各打功一次,运行内力两个小周天,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便可运功自如。他日以慈悲之心,救武林灾厄,足慰老朽平生。切记!
谢百衣绝笔”
柳长歌狂呼一声,已冲出门去。
少林寺。
柳长歌赶到时,少林众僧正在找他。
一进寺门,柳长歌便查觉了一种异样的氛围。
他匆匆赶到方丈无相大师那里,一进门,便看到了地上谢百衣那没了生命的躯体。
柳长歌顿时呆住,半晌才回过神来。
无相背对着他,站在墙壁面前,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有着一种被抑制的激动。
他开口了,声音沉缓而迟滞:
“长歌,刚才我们得到确切消息,柳施主和无住师弟他们,在华山绝顶遇伏,已经都……都遇害了。”
柳长歌的呼吸,顿时迫住。
半个月后,柳长歌离开了少林。
柳七已死,谢百衣已死,何疯早已潜逃无影。
柳长歌去云南,因为那日在太湖,柳七是这么说的:去大理报国寺找古相大师。
所以,他去。
但,他还会回来,回来查出何疯的真正动机,回来报仇。
狂花乱舞的道上,柳长歌踽踽独行。
柳长歌走到大理城外时,已是两个月后。在这两个月中,从少林寺到大理的数千里路途中,他遇上了三次狙杀。
第一次,是他刚下少林寺不久,在河南境内,被六个蒙面人追杀。从武功上看,这六个蒙面人与其时的柳长歌均不相上下,但柳长歌体内已有了毒王几十年的功力,即使是最平常的一招使出,也已比以往内力大了十倍,速度快了十倍。
所以,他轻而易举地便打发了这六个人。
第二次伏击是在他进入湖北境内不久,在一家客栈里,有人用毒雾想迷倒他。结果,柳长歌以毒攻毒,将对方毒倒。
第三次,则是在风大浪高的三峡水道上。柳长歌上船后,便有了戒备。果然,船过瞿塘峡滟预堆时,船主竟一下跳到了迎面开来的一只船上。
但柳长歌在太湖住了五年,水性已是很好,再兼上他此时内功已是极其雄厚,所以他竟带动船桨,平安脱险。
自进入蜀境,便再没有受到袭击。但有一个问题,始终在他脑中盘旋:如果杀手是何疯派出的,那么何疯究竟是哪个组织的呢?而他几乎可以肯定,何疯所在的这个组织,便是伏杀义父的那帮人。
此外,何疯既已不在少林,又是如何得知自己要去大理,并事先布置了杀手呢?
更让他奇怪的是,为什么何疯自己不出手,却派了些武功差极的人来?
他却不知道,何疯已在少林寺的追踪下消声匿迹了。而何疯派出的杀手,每一个武功都并不差,不同的是,柳长歌此时的内力,已远非昔日可比的了。
大理,报国寺。
古相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然后,他的眼角便有些湿了。
他的声音略带些哽咽,道:
“你义父他生前曾托人带信给我,他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杀死的?”
柳长歌先是一惊,随即明白了,原来,义父早在出太湖之前,便已准备好了自己日后的安排。
他心中激动,眼眶已湿,把柳七的死,尽自己的所知,告诉了古相,包括谢百衣的死也一一诉来。
古相半天没有言语,忽抬头道:
“你的对手,可能远比你、甚至你义父想像中的更可怕,实力也更强大。你的对手,不仅仅是何疯,还有他背后那个神秘的组织。”
柳长歌豪气顿生,道:
“大师,我定当练好武功,替义父报仇,查出此事的幕后元凶。”
古相赞许地点了点头,道:
“你不必叫我什么大师,我是你师伯,是你义父的师兄!”
说完,他已出手,柳长歌飞退。
但无论他退得多快,他的周身,始终未能摆脱古相的“梅花劫指”的攻击。
所以,他只有出刀。
刀快,快如厉风;刀猛,猛似龙像。
但刀飞时,古相的手指,已抵住了他的眉心。
柳长歌愤然道:
“你干什么?”
古相一笑,收指,道:
“你虽有了谢百衣的内力,但刀法上太差,不能将谢百衣几十年的功力完全溶为已有,挥发自如。所以,从明日起,你必须勤练天罗刀法。”
柳长歌一怔,这才明白,原来古相在考核自己的武功。他问道:
“天罗刀法一重须十年功力,我……我行吗?”
古相大笑道:
“单以功力而论,只怕你已不在我之下了。但你现在好比有了宝藏,却取不出来。而天罗刀法,正是在练招之时,将内功发挥到极点,并可更上一层楼,你可懂?”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卷布帛,道:
“五年前,你义父便曾把天罗刀的事告诉了我。虽然你刀上只刻了六重刀法,但武学无止境,一旦你练到了第六重,自会有新的发现。这本帛卷,是我自创的内功心法,与你天罗心法相参,会有相辅相陈之效,你可试练起来。”
柳长歌接过帛卷,眼中已有自信之色。
半年后。
柳长歌还刀入鞘,擦了擦额头的汗,心中对自己隐隐不满。
他练天罗刀第六重已快三个月了,却始终没有大的突破。从起手练那日至今,他似乎武功没有任何大的长进。
天罗刀第七重刀法,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他心中暗自着急。
他提起天罗刀,看了又看,嘴里喃喃道:
“第七重,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正在这时,背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要在一年前,柳长歌绝不会发现,有人已经到了他的身后。但现在,那么轻微的声息,已足以使他警觉。
不过,这次他却是笑着,轻松地转过身来,他只凭脚步声便可以知道,来的一定是古相大师。
果然,古相正站在他身后。他对柳长歌微点点头,对他的内力表示赞许。
“师伯。”柳长歌迎上前去。
古相点了点头,道:
“不错,你武功大有长进,现在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柳长歌好奇心起,问道:
“师伯,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古相含笑不语,转身便走。柳长歌急忙跟上。
二人左一转,右一拐,竟到了报国寺后的一间草屋跟前。
柳长歌心中诧异,这间草屋在后院的小角落里,极不起眼。为何古相要带自己至此?
古相一推门,两扇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里面黑漆漆的,目不见物。
古相大步走了进去,柳长歌也只好跟上。黑暗中,只见古相依稀蹲下身去,然后,便是“光啷”一声,似乎铁板声响。
一束光亮,竟从地下冒了出来。
柳长歌一愣,这才看清,原来草屋的地上,竟盖着一扇铁门。刚才不知怎么一来,古相已将铁门板拉起。
他再一看门里,更是惊诧不已。只见铁门之下是一道石砌的阶梯,盘恒而下,里面隐隐有火光闪动,刚才的亮光,便是从这下面透出来的。
古相仍是面带微笑,示意柳长歌下去,然后,他也接着钻了下去,小心翼翼地用手把铁门放好。
“师伯,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古相笑道:
“你急什么,反正很快你就会知道了。说起来,这地方和你,还有些渊源呢。”
柳长歌心中一怔,却发现石砌的阶梯已走到了底,面前是一条甬道,甬道两侧的墙上,点着长明灯。
柳长歌随着古相继续走了十几步,甬道忽然一转。
柳长歌转过甬道时,几乎惊讶地叫出声来。只见一间宽敞的石室,中间放着一张石桌,两张石凳,再看石室四壁,竟全凿成了凹进去的深槽,密密麻麻地放满了书册。
柳长歌走上前,只见架子上依稀写着“崆峒”、“昆仑”、“少林”、“华山”等字样,再一看书册上的名字,写着“弹指神功”、“铁龙掌”、“华山九斩”等字样。他不禁心头一惊,再看其余几面墙壁,竟是一样,全部堆满了各门各派武功的典籍,其中有不少门派,早在一百多年前便被消灭了,如“昆仑派”,更有不少武功,均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
柳长歌乍见这么多武功典籍,心中既是惊喜,又是惑然,突然,他眼神一亮,又四下寻了起来。
古相站在石室中央,看着柳长歌东找西看,仍是含笑不语,待柳长歌停止了寻找,脸上已带失望之色时,古相才开口道:
“长歌,你是不是想找天罗刀法?”
柳长歌失望地,点了点头,道:
“我本想,这里的天罗刀法,说不定能给我些提示,弄不好还有最后三重的心法。但找了半天,天罗刀法根本没有。”
古相哈哈一笑,道:
“不错,这里有两百年前天下各派的武功,独独没有天罗刀法,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柳长歌摇了摇头,但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道:
“哥啸天?”
古相目露嘉许之色,道:
“你猜的一点不错,这里便是二百年前哥啸天研习各门武功,创出天罗刀法之所在。你看!”
柳长歌抬头,顺着古相手指所指之处望去,顿见石桌之上,竟密密麻麻刻着一大排字。他凑过去读完,不禁愣住。
原来,哥啸天原非汉人,而是西夏国王子。西夏国灭之后,他只身携国宝数件,逃到了大理。他雇人,在报国古寺的废院之中,挖了此处地方,本是为了埋藏国玺御宝,以图他日复兴之举。
但阴差阳错,哥啸天没有能复兴故国,反倒成了一代武学宗师。他屡次图谋失败,知西夏天数已尽,不可强求,遂潜心武学。他在西夏宫中之时,便已拜多名中原武林高手为师,根基甚好,后来,他走遍大江南北,精心研习天下各派武功。稽录成册,留在报国寺秘室之中。待他游历完中原武林之后,便返回大理,在此石室之中,以刀法为基,融汇吸纳了当时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再配上西夏宫中所藏之天罗宝刀,终于自创了日后他纵横江湖、独步武林的“天罗刀法。”
这段刻在石桌上的文字,正是哥啸天创出天罗刀法之后,一时狂喜欣悦,用手指刻划出的。
柳长歌几乎难以置信,这间神秘的石室,竟是哥啸天创研天罗刀法的所在。他忽然一皱眉,道:
“为什么王家列位祖先,没有一人曾提起过这里?”
但这问题,又怎是后人所能尽知的。便是哥啸天的这间石室,若没有他一时兴起刻下的字,又有谁料想得出,曾独步武林的天罗刀,竟是在这里创出的呢?
柳长歌,目光转向古相时,古相已明白他的心意,娓娓道出于自己与这石室的一番因缘。
大理城郊的报国寺,在佛教盛行、寺宇众多的云南,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寺。自二百多年前废于战火之后,一直很久没人用过。
二十年前,古相来到报国寺废址。他当时才刚刚皈依佛门。他发下誓愿,要在有生之年,募集足够的银两,重修报国寺。
大约七、八年后,古相重又来到了报国寺,那时,他竟真的已募得了足够银两,重修了破败不堪的报国寺。
就在破土开工后的第七天上,修庙的砖瓦匠,在后院废地之上,偶然发现了草丛下面那道铁门板。
古相闻讯赶到,当他第一次走进这神秘的石室时,他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所见。
但他马上明白了,如果这一消息传出去,不知又会给武林带来多少争斗与抢掠。
于是,他用重金,让砖瓦匠将此事保密。然后,在后院废地的铁门之上,搭了这间小草屋。
当五年前,柳七将柳长歌的身世告诉古相之时,古相便想到了这座秘室。也正是因此,柳七生前才吩咐柳长歌,来云南找古相的。
柳长歌听完古相的讲述,只觉冥冥中似乎早有天意,让自己有这么多巧合机缘。
古相脸色一正,道:
“长歌,我看你内功调息已颇得法。自今日起,你每日在此潜心研练各派武功。”
柳长歌突然心念一动,想到:
“当年哥老前辈,正是凭借这些典籍,悟创出天罗刀法来的。我若能将这些典籍一一把握,说不定便可悟出天罗刀法的第七重来。”
当下心中希望又起,点头答应。
此后,整整半年时间,柳长歌全身沉浸在石室之中,细心参研各派武功深籍。此时的他,内力已堪称天下一流,更经古相时时指点,武功真是日进千里。
待得半年过后,他虽未能尽窥各派武功堂奥,但也已是颇有识地,应付自如了。
花开花落,岁月流逝。
这一日,柳长歌练完了功,走出石室,推开了铁板。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外面已是天黑。
放好铁门板,走出草屋,他直奔古相的居室而去。
屋子燃着红烛,古相正坐在桌前,背对着门口,在写着什么,全然没注意到柳长歌已到了身后。
“师伯,我回来了。”
柳长歌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忽然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但究竟是为什么,他却说不上来。
古相握笔的手突然停住。
突然,古相的手一甩,手中握着的笔,像一支箭直射柳长歌的面门。
柳长歌一闪,已避开了古相的笔。当笔飞掠过他的耳际时,他猛然出手,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飞快地在半空一夹。
他已将笔夹在两指之间。
柳长歌一笑,道:
“师伯,您又要考较我的武功了吗?”
说着,他走上一步,正要将手中的笔放回桌上。
突然,他的视线落到了古相垂着的左手上,因为正在这时,门口一阵风吹来,将古相左手的袈裟吹掠了起来,露出了他的左手。
看到古相的左手,柳长歌忽然倒飞了出去,然后他便喝问了一句:
“你是谁?”
古相转过脸来时,柳长歌的心一沉:果然如他所料,此人竟不是古相!柳长歌的心沉了下去。
此人不是古相,为什么却装成古相坐在古相的房中?他既不是古相,那他刚才那一式,便决非是为了考较自己的武功,而是真正的出手。
但另一个问题渐渐清晰起来,清晰得使他感到了一丝寒意。
“古相大师呢?”柳长歌狂喝。
那人已回过头来,柳长歌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
那是一张多少有些胖的脸,脸上带着令人厌恶的微笑。
“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古相的呢?”那人显是有些不服气。
“你的手,是它告诉我的。”
“我的手?”来人一愣,但旋即明白了。他抬起了左手。
他没有左手,左边腕上装着的,竟是一只铁铸的掌状兵器。
“古相大师呢?”柳长歌再次喝问。
来人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不用急,你马上就能见到他的。”
柳长歌一怔,道:
“你是谁?”
来人笑得似乎更开心了,道:
“你不认识我?我叫姬飞云,是你义父生前的熟人。”
柳长歌听那人提起柳七,立时追问道:
“你是在哪里见到我义父的?”
那人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道:
“华山绝顶。”
话音未落,他便出手了。
原来,此人便是那日在华山顶峰,袭杀柳七的四人中,那个商贾打扮的人。
他那日与剑客和慧照一起杀了柳七,自己也被柳七的刀,斩下了左手。
柳七这一刀,使他多少年的武功,几乎全废。后来,柳州古冶生,替他左手装了一个铁掌,他的武功不仅没有受损,反而由于古冶生的铁手而更加令人防不胜防。
柳长歌身形疾退,他的后背,已破门倒飞出了屋子。
一出屋子,他便隐入了杀气纵横的阵中,但他没有发现一个敌人。杀气,竟似乎是从地底冒出来的。
他停步,姬飞云也已追到,落地。
两人面对面,都没有动。
才一个照面,姬飞云已发现,这个年轻人的武功,远比他想像中的要好。
但他依旧信心十足,因为他有阵。他的阵,连古相都没能躲过,更不用提这个少年了。柳长歌仍未出刀。
杀气更浓,但不是来自正面。真正的杀招,此刻已从四周围裹向他,向他一步步逼近。但他却连敌人在哪里,都没有看清。
所以,他还不能出刀。只有在确定敌人所在后,才能出手。否则,只有死。
但这时,姬飞云已出手。
姬飞云的左掌击出,拳速并不快,击向柳长歌的小腹。
掌到半空,离柳长歌还有一半距离时,铁掌突然一动,几枚短针猝然飞射。
柳长歌欲躲已来不及了,他只有出刀。
刀光起时,飞来的几点流星,都在瞬间失去了光芒。仿佛黎明破晓前掠过星空的陨星,在旭日初升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这时,柳长歌身后的杀气,突然发动。
两支长枪,像是从幽灵地狱中升起一样,竟从泥地中刺了出来。
柳长歌已腹背受敌,身后的枪来得同样猝不及防,而面前是蓄掌待发的姬飞云。
柳长歌一咬牙,刀光已向姬飞云斩去。与此同时,他的人也已扑向姬飞云。
身后两支长枪刺空,一下子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非,这真是来自阴界的恶魔?
但姬飞云的掌已迎了上来。
金属交击声响过,柳长歌的刀被封住,同时,姬飞云的右手,已快按到他的胸口。
柳长歌立退,退得飞快,一直退。到背靠到身后的树干,他才止住。
而姬飞云的铁掌,竟脱腕而出,以同样闪电般的速度疾追。
柳长歌的身形突然沿着树干上升。
一声轰响,铁掌将大树击穿。
姬飞云一按机括,想将铁掌收回,柳长歌的刀光再起。
姬飞云的铁掌已被斩断,已剩下一条细细的铁线,连在他的腕上。
姬飞云变色之际,柳长歌已驭刀凌空扑前,刀光划破暮色的苍凉,带着惊艳绝美的弧度,斩了过来。
姬飞云急退,同时月中已有啸声。
柳长歌半空中的追击忽然一滞,两支长枪又像是从地狱中突然冒现一样,破土而出。
同时,两柄砍刀,也向他半空中的身躯凌空斩去。
柳长歌提气,身子再行纵前数尺,堪堪避过攻击。
他落地,未待停留瞬间,刀已回掠。
这次,他已全力出手。
一阵火山喷发般的狂啸声,从天罗刀上发出。刀身已成血红,回斩。
刀光不再美丽凄惋,而变得恐怖,像地狱的烈火,笔直地掠过了大地。
惨嚎声起,两股血柱从地上喷起,足有一丈多高,半天才陡然落下。
地动。地动时,两个拿刀的人,已破土而出。
他们比使枪的同伴幸运,没有成为柳长歌那全力一击的目标。但,那刀光,那阵势,那宏大的威力,已摧破了他们的胆,他们的心。
所以,他们弃刀,狂奔。
姬飞云已是脸色惨白。
他一生之中,还从未见过如此的刀法,如此的威力。他只觉得,在那一瞬间,柳长歌的刀,已不再是一把普通的刀,甚至也不是一把人人欲得之的宝刀。
不,那已不是人世所有的刀。那一刀的摧人心魄,只有天怒才能相比。
这时,他发现,柳长歌已转过身来。
柳长歌正冷冷地望着他。刀在手,刀已恢复了原来的颜色,刀尖在滴血。
姬飞云的自信和勇气,在这冷冷的刀影下,已全然崩溃。
“说,你是受谁指使来的?”
柳长歌目光冷冷,才刹那间,他已不再是昔日那个武功低微的年轻人了。
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起,他已真正落入了手中这把魔刀的生命,他已是这把魔刀的主人。
他的自信与勇气,也在那一瞬间顿时升起。他第一次感到,谢百衣那数十年的功力,直到此刻,才开始真正在他的经脉中飞转。
姬飞云这一生中从未像现在这样恐惧过,这恐惧正逐渐摧垮他的意志,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说。
因为如果他说了,他会死得更惨。
但是,他的意志就如已然决堤的大坝,在恐惧的洪水席卷下,一分分崩溃。
他只有死。只有死亡,才能中止他的自我崩溃。
柳长歌抬眼,眼中是冷冷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