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終於出刀。
刀光一閃,彷彿在殺機四伏的霧氣中,突現了一道璀燦的霞光。
但是,霞光並沒能摧破漫天的霧氣與殺氣。因為,柳七還沒能找出,那濃霧中的破綻。所以,他的刀並沒有迎上那日漸逼近,已在他肌膚上掠起寒意的劍光。
相反,他竟門戶大開,全力反擊。柳七的刀,已攻入了濃濃的霧氣之中,白霧雖未被摧破,但濃濃霧意中,卻有一道驚豔的霞光,穿了過去。
突然,霞光一暗而逝,霧氣也已消失了殺機。
血,浸紅了柳七肩頭的衣衫。
劍客無聲,他收劍,他的衣前並無血,血滴在地上。
這時,其餘的人,也已動了手。
那大漢迎上了無住。
“波”的悶響,無住臉色一變,倒退一步。而那大漢則連退了三步。
但他一咬牙,又迎了上來。沒有任何招式,只有雙掌平擊,擊向無住的雙掌。
這一次,大漢退了兩步,無住也退了兩步,大漢嘴角已有血絲。
無住第三次對掌時,平生第二次感到了一種懼意。
那大漢平實的招式中,竟含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怪力。
第三掌響過,無住退了三步,吐血,大漢只退了一步,但嘴角血更多了。
他的掌力,竟然一次比一次更強勁有力。所以,當他第四次出掌時,無住沒有接,而是食指與無名指一曲,中指點向那漢子的掌心。
這次,那漢子變了臉色。他身形一晃,躲了開去,偌大的掌力,頓時無影無形。
“多羅菩提指?”他驚呼一聲。
無住口頌佛號,道:
“施主的移花接木掌法,也不錯啊。”
那漢子喊了聲,“好眼光”,突然身形立定,雙掌一錯。
從未有過的巨大壓力,向無住攻去。
無住胸口一窒,耳邊竟傳來了風的狂嘯聲,隱隱間似乎整座華山,都在向他壓來。
無住變色,道:
“移山大法?”
遠處,一株碗口粗的松樹,竟無風自折,“喀喇”一聲,已然倒下。
這時,無住出手了。他的雙眼圓睜,雙手旋搓,突然怒喝一聲:“破!”
雙掌旋出的無上罡力,竟將他的袈裟,從千尺華山,吹落了下去,大紅的僧衣在濃霧中如一團祥雲緩緩飄下。
袈裟消失的時候,大漢的雙臂已折,他只在恍惚間覺得,三千力士、八百羅漢、四大金剛的神力,都在一瞬間充滿了天地。
然後,他四處便是蓮花須彌,梵音俄俄,當幻境消失之際,他的雙手已痛徹骨髓。
山谷間仍有雷聲轟隆,迴響不絕。
無住一口血狂噴數丈,人已倒下。
他的佛家“降魔證果圓慧神功”,已耗盡了他的全部功力。
但他的神力,也已破了江湖上絕跡數十載的絕頂大力“移山大法”,他的對手,業已武功全廢。
李師道的劍氣,封死了那女子的全部生路。
劍氣縱橫,已如一道無形的網,任那女子怎麼衝,都始終未能衝破。
於是,她狂舞。
她的衣袖高舉,裎露出白玉無瑕的雙臂,她的裙裾飛起,舞成一朵蓮花。
紅顏,青衣,在劍網中翩躚上下,又似一隻彩蝶。
李師道漸漸感到吃力,他感到一片花葉,正在自己面前飛動,花香,已滲出了冰冷的劍氣。
劍網再密,也掩不住清香襲人。
醉意已開始滲入他那冷硬的心,他的心在熱,在熱,他的手,已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輕柔。
場上一下子變了,剛才還是兵戈鐵馬的殺伐,現在卻已是春意盎然的江南。
李師道突然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那蝶舞翩翩,不僅已飛出了他劍氣的束縛,而且已控制了他的節奏。
他突然用力,舌尖被咬破的劇痛,使他悶哼一聲,他發出了他的絕招。
兩股截然不同的殺氣,竟從一把劍上,發了出去。
蝶舞一下子亂了,舞只能帶動一種節奏,面對兩股不同的殺氣,舞已亂。
舞亂,人就要亡。
那女子清麗的容顏,第一次現出了驚惶。她忽然低吟一聲,手中萬朵紅蓮放出。
李師道胸口一窒,人已搖搖發晃,他用劍拄地,嘴角的血,正如流水般滲入地下。
那女子也已搖搖欲倒,李師道的劍氣,最終還是摧破了她的“紅蓮斬”。
那商賈是最後一個出手的。他找上了慧字二僧,慧觀和慧照。
慧觀出棍,慧照默契的護住了兩人的要害部位。
商賈出手向慧觀棍上抓去。慧照的棍,卻已到了他的後心。
他只有鬆手,閃開。
慧觀和慧照,是少林寺達摩堂的兩個執法弟子,他們的身手,在少林寺“慧”字輩僧人中,是一流的,兩人均已是四十開外,均已在少林待了二十年以上,出手自是不凡,尤其是二人的棍陣,乃是無住從少林大棍陣中簡化出的。既便只有二人,配合好了,一般的武林人物,均是無機可趁。
但是,當慧觀再次出招時,他卻突然聽到了慧照的慘叫聲。
他不能不回頭,因為慘叫聲,是他朝夕相處的同門師弟發出的。
他回頭,便看到了死亡。
慧照的慘叫聲發出時,無住已戰死,李師道正在吐血不止。那大漢已然昏暈,而那女子已伏地不起。
只有柳七和那劍客,仍在對峙。
他們相峙已很長時間了,每個人都已是大汗淋漓,血流不止。
但誰也沒有動,甚至沒有動手止血。因為,他們心裡都清楚,只要自己稍微一動,對方就會找出自己的破綻,那隻意味著一件事:死。
所以,誰也沒有動過。
但偏偏正在這時,慧照慘叫。
柳七隻有疾退。他的刀在手,面向那正追來的劍客,往後疾射,退向慧照慘叫聲發出的地方。
然後,他刀光一閃,一招逼退了那追來的劍客,轉身。
他的心陡沉,他看到的,是正從慧觀身上拔出匕首的慧照那張獰笑的臉。
然後,背後冷冷的劍風,迎面擊來的拳頭上奪目的寶石光芒,和呼呼的棍影,同時向他攻到。
柳七怒吼,出刀。
當三天後,血旗門的人,在斷崖的一枝樹藤上,發現已是奄奄一息的李師道時,他只來得及說出一句:
“柳七死了。”
然後,他便昏了過去,在重新沉入黑暗之前,他腦中似乎又現出了那最後慘烈的一幕:柳七出刀時,劍、棍、拳已同時擊中了他,長劍從他胸口穿了出來,拳頭擊斷了他的左邊全部肋骨,而棍子掃斷了他的脛骨。
但在倒下之前,那凝聚他畢生功力、驚天動地的一刀已砍出。
濃霧中陡然爆裂千個太陽,那光焰已如天神的怒火,映亮了對手恐懼的臉容。
棍斷時慧照已死。他的眼中盡是不信與恐懼。而劍客已被擊飛,商賈的右手,已掉在了地上,偌大的戒指,在塵埃中仍閃閃發亮。
霧更濃,山風更烈,然後,便是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裹住了李師道。
謝百衣抬頭,看著正漸漸在山後消失的夕陽,怔怔出神,忽道:
“你師父死前,有沒有……?”
何瘋的汗終於“啪噠”、“啪噠”地落在塵埃之下,他的聲音竟有些發抖了。
“沒……沒有。”
謝百衣銳利的目光,冷冷地盯了他一眼,輕輕哼了一聲,道:
“白雲蒼狗,世事滄桑,老衲與你師父那段閒仇,就讓他過去吧。心澄,你在少林臥底已有兩年了吧?”
柳長歌心想,這何瘋明明是這次打死心澄再冒充和尚的,怎會……?不料,何瘋竟點了點頭,道:
“兩年前,師父一死,我便到了少林,我在山腳伏殺了心澄,冒充他上山。因為我長得與他本有幾分相像,竟沒讓人看出。”
“罪過,罪過。”謝百衣搖搖頭,道:“其實你一入寺,第一次溜到塔林,我見你偷練武功,便知你是本門弟子了。”
他的臉色突然一變,厲聲道:
“幸虧這兩年,你除了偷偷練功外,並未做什麼壞事,否則,我早已廢了你的武功。”何瘋神色更是不安,正待開口辯解,謝百衣忽道:
“可是,近日來,你冒充我的手法,毒殺華山派和丐幫三長老,你究竟是為了什麼?”
何瘋“撲通”一聲,又已跪倒:
“師叔饒命。”
謝百衣看了何瘋半天,長嘆一聲:
“心澄,你在少林這些日子,難道還沒明白,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當年,我便是犯了一件大錯,心灰之下,皈依佛門,匿跡江湖。這世上名利愛慾,紛紛擾擾,但人不過一死,又何必要執這無謂之相呢?須知回頭是岸,即心即佛,所謂一念成仁,一念成孽,你可曾想過?”
何瘋大汗淋漓,臉上羞愧交加,道:
“多謝師叔指點,何瘋人在佛門,卻心無慈悲之懷,幾入魔道,還請師叔成全。”
謝百衣點點頭,道:
“你先把他的毒解了。”
何瘋略一遲疑,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紅瓷瓶,打開蓋,送到柳長歌鼻下。
柳長歌長嗅數下,漸覺手腳血脈活絡,竟從地上站了起來,他望著謝百衣,一時間茫然不知所措。
謝百衣上下仔細打量了柳長歌一番,道:
“這位施主,請問毒王心經,怎會在你的手上?伊青他怎樣了?”
柳長歌心頭猶豫,不知該不該回答他。但面前這老僧,站在那裡,一付詳和平靜,竟讓人不自禁的,會有一種信任之感。
柳長歌終於開口了,把五年前伊青的死,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謝百衣靜靜地聽著,一動沒動。
暮色已漸漸掩向大地,在半明半暗中,柳長歌能感到,老人心中的悲傷。
柳長歌從懷中掏出毒王心經,道:
“謝前輩,這是你的東西,現在我把它還給你。”
謝百衣“哦”了一聲,卻未伸手去接,而是又問了一句:
“你既然有了這本毒經,為什麼用毒卻這麼不在行?”
柳長歌臉一紅,道:
“毒經中我只看了各品種中毒的症狀與療法。在下得到這本毒經,本屬偶然,原該將它與伊青的屍體一起掩埋,只因見書上有療毒之法,在此武林不寧之時,或可救活一、二中毒之人,豈非善事!故在下將這本心經保存至今,還請前輩見諒!”
謝百衣聞言,禁不住又多看了幾眼,道:
“阿彌陀佛,當年老僧心灰意冷,立志退出江湖,發誓從此不再用毒,但當時未聞佛家至理,行事總難免著相,因念老朽一生研習毒術,不忍見它失傳,故將畢業所學,集錄於此,傳之小徒。近年來,老僧虔心向佛,始悟當日所為,甚是無謂,老僧擔心這毒經流轉江湖,再造禍事,未嘗不徹夜達旦,心中不安。施主如此年輕,卻全無乖戾之氣,宅心仁厚,未必不能讓這本毒經,救人性命,造福武林,也算是替老衲,減輕一些罪孽。施主,這部心經,我已沒有什麼用處,還請施主收下,他日或能救得一二中毒之人,也算償了老衲一點心願。”
這番話,大出柳長歌的意料,他不禁對這毒王,更增了一份敬重。
但在他身旁的何瘋,此時心中卻全是惡毒的詛咒與怒氣。他突然開口道:
“師叔,你為什麼要離開江湖入了空門?又為什麼要發誓,不再使毒了?”
謝百衣神色一黯,喟嘆一聲,目光似已穿過層層暮色,到了遠方那過去的年月。
四十年前。
那時,謝百衣與何瘋的師父李長秋、師妹小憶,均在天山之上,跟師父“天山怪客”龍士霄學武。
龍士霄是“毒王幫”最後一任幫主之子。
“毒王幫”瓦解後,龍士霄便以“毒王”之名縱橫江湖。
當時,謝百衣、李長秋均是十七、八歲,兩人同時愛上了龍土霄的女兒小憶。
龍士霄看出二人心思,便暗中試探女兒,但小憶待二人,均如兄長,竟拿不定主意,對哪一個更喜歡一些。
於是,三人之間便形成了一種微妙的關係,再也沒了往日的親密無間。
龍士霄為了使兩個愛徒不至日後互相殘殺,便想出了一個辦法,他要二人在小憶和毒王傳人、毒王秘技中任選一項。
謝百衣自幼,父母便被當時武林中高手“帝王門”門主谷帝王所殺。“帝王門”乃是當時武林中一大勢力,謝百衣日思夜想要報仇,已十幾年。
他知道,要報仇,必須得到毒王門的三大單傳秘技:蜻蜓、煉心術和摧生掌。
所以,他考慮再三後,終於選擇了後者,就在他繼任“毒王”名號,開始學練三大秘技那一日,李長秋和小憶成了婚。
十年後,謝百衣終於在帝王谷,殺了當時跋扈武林的谷帝王。“毒王”的名頭,一下子震撼了武林。
但此時,李長秋與小憶之間的感情,卻已到了破裂的邊緣。
終於有一天,小憶找到了謝百衣。壓抑了十年之久的情火,又開始在謝百衣心頭燃燒。但李長秋很快便找到了謝百衣,斥責謝百衣不守信用。謝百衣心中負疚,終於被李長秋擊倒。
只是在小憶的哀求下,李長秋才解了謝百衣的毒,但他帶走了小憶,遠走塞外,一去便是十五年。
十五年中,謝百衣的性情越來越暴烈。他常常為了一些小事而出手致人死命。“毒王”的名字,正是在那十五年中,開始為武林所不齒的。
十五年後,李長秋回到了中原,當時,他和小憶,已有了一個四歲的兒子。
李長秋回中原,是來告訴謝百衣,龍士霄的死訊的。龍士霄自二十五年前,將毒王名號與三大秘技授與謝百衣後,便去了西域,不知怎麼便斷了消息,直到那年,有中原商人從西域回來,路過天山偶遇李長秋夫婦時,他們才知龍士霄已客死他鄉。
但謝百衣卻誤以為李長秋是來向自己尋釁的,因而擊傷了李長秋。二人生死相搏之際,正好小憶趕到。
但小憶到時,謝百衣已發出了“蜻蜓”,他已無法收回這出手的兇器。
結局是小憶救了李長秋,自己卻死了。
謝百衣鑄成大錯,傷心欲絕。他本想自盡但陰差陽錯,竟誤入少林,他原是有慧根之人,當日聞高僧講法而開悟,遂皈依佛門。只是,全寺上下,並無一人知道,他就是毒王。
謝百衣講完往事,一指柳長歌手中的毒王心經,道:
“當日我寫下‘謝百衣絕筆’字樣時,心中確是動了必死之念,唉!”
“這麼說,師孃是你害死的?”
何瘋突然開口了,他臉上竟已沒了剛才的驚惶與畏縮,兩隻眼睛佈滿了血絲,怨毒地盯著謝百衣。
謝百衣身子—震,半晌緩緩道:
“不錯,是我害死了她。我雖是無心,但她終是因我而死。”
何瘋冷笑一聲,道:
“有心無心,又有什麼區別?你害死了師孃,害得師父這些年神智時而清楚、時而糊塗,豈是念幾句佛,便可以贖罪的。”
謝百衣神色一變,道:
“不錯,這冤孽,確非我念佛便可贖清。這些年來,我一直為此事而內心不安。心澄,你如果想替你爹媽報仇,就動手吧,我決不怪你。”
這回輪到何瘋神情大變,道:
“你……你怎知……?”
謝百衣淡然一笑,道:
“你長得太像你父親當年在天山的樣子了,從你入少林那天起,我便知道你的身份了。否則,你是不會在少林待這麼久的。只是,我要你保證,你報仇之後,切不可再濫殺無辜。你嫁禍於我,只不過是為報父仇,現下你可以如償所願,希望你日後,能一心向佛,去乖戾之氣,生慈悲之心,這樣,我死也心安了。”
何瘋又是一怔,但眼中已漸有喜色。
“大師,前輩,萬萬不可!”
柳長歌急待勸阻,謝百衣已止住了他,道:
“柳施主,希望你能將今日之事保密,以免少林寺派人追殺心澄。心澄,你殺我之後,切不可再傷柳施主毫髮,你答應嗎?”
何瘋見謝百衣竟不似在騙自己,心中狂喜漸起,點頭道:
“好,我全答應你,只要你肯給我死去的爹孃,一個公平的交待!”
謝百衣點了點頭,道:
“你回答我,你為什麼姓何而不姓李?還有,你父親臨死前,是不是用過傳功大法?”
何瘋一抬眸,眼露兇光,道:
“不錯,爹臨死前用傳功大法,把全部功力都注入我體內,至於姓何,是因為我四歲那年,媽便死在你手上,父親傷心難抑,傷好之後四處找你報仇,把我寄養在一何姓農家。他臨死前只對我說了兩個字:報仇。”
謝百衣神情黯淡,道:
“是我愧對你死去的爹媽,我死而無怨,只是,我尚有一些未了之事,如果你肯讓我多活一天,明日此時,我自會來此地,償你復仇之願。”
何瘋眼中神光一動,謝百衣知他定是疑心自己使詐,道:
“你放心,我發誓不會騙你。如果我想害你,此時你早不能跟我說話了。”
何瘋心中一顫,知謝百衣所說不假。他雖體內已受了其父李長秋的功力,但比起謝百衣來,自是無法匹敵,更何況,謝百衣還有毒王門三大秘技。
所以,他一咬牙,道:
“好,我答應你。”
何瘋已走。
謝百衣忽然淡淡一笑,對柳長歌道:
“你過來。”
柳長歌走上幾步,道:
“前輩,你又何必要……”
謝百衣神情平靜,道:
“我這些年來,心中總覺得欠了一筆債,甚是不安。我心意已決,你不必再勸了,我只擔心一件事。”
“什麼事?”
“我原想以一己之死,贖當日的過失,同時消解心澄心中的戾氣,但剛才他承認,李師弟生前,已用本門秘傳傳功大法,將武功盡數傳了給他。”
“我看他年紀尚輕,又報仇心切,這麼多功力,一下子傳入他體內,若不以佛法消解其中剛猛之氣,必會導致心緒紊亂,性情乖戾,不僅會對武林不利,他日體內內功反噬,只怕自身也是難以長命的了。”
柳長歌心中一凜,道:
“那該怎麼辦?”
謝百衣長嘆道:
“我讓他答應,我死後他能一心向佛,便是想暗中指點他一條生路。但我可以看出,他答應只是為了殺我,毫無誠意,他有了李師弟幾十年內力,又在毒術上浸注多年,一旦為禍武林,只怕很少有人能制住他。”
“他有今日,說起來也是我當年的罪過。我不能讓天下武林,因我當日之錯而受牽累。所以,我打算把毒王心經,正式授你,尤其是解毒之法。”
柳長歌一怔,正想推辭,卻見謝百衣滿臉祈盼之色,又想此事事關天下武林,自己豈可推諉責任,當下點頭稱是。
少室山下,一間農舍裡。
謝百衣講解完毒王心經最後一章時,天已微亮。
他最後問道:
“你可還有不明白之處?”
柳長歌思忖一會兒,已無大的不懂之處,便搖了搖頭。
謝百衣面帶嘉許之色,道:
“想不到我謝百衣臨死前,竟會有這樣一個天資和心腸都好的傳人,真是天不欺我。”他抬頭大笑。
柳長歌正不知該如何做答,忽見謝百衣臉色陡變,他正待開口,謝百衣已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脈門。
柳長歌一驚,正待掙扎,只覺一股巨大的真力,從脈門如決堤洪水一般,陡然湧進。這股大力竟源源不斷,片刻不停地湧入了他的體中。
他只覺眼前一黑,已然昏倒。在他意識消失的瞬間,他彷彿覺得,一枚藥丸塞入了自己的口中。
然後,他便不省人事。
當柳長歌醒轉時,已是次日午時。
他陡然坐起,不料一躍之下,人竟飛了出去,直直地撞上了牆壁。
“轟”的一聲,柳長歌落地時,牆上已有了一個大洞。
他心頭一驚,不明所以,卻發現炕幾之上,壓著一張紙條,不禁“啊”的一聲。只見紙條上寫著:
“為制何瘋,老衲已將畢生功力,用傳功大法轉入你體內,並用‘九極仙丹’自行化解。醒來後切記:自今日起每日午時、子時各打功一次,運行內力兩個小周天,七七四十九日之後,便可運功自如。他日以慈悲之心,救武林災厄,足慰老朽平生。切記!
謝百衣絕筆”
柳長歌狂呼一聲,已衝出門去。
少林寺。
柳長歌趕到時,少林眾僧正在找他。
一進寺門,柳長歌便查覺了一種異樣的氛圍。
他匆匆趕到方丈無相大師那裡,一進門,便看到了地上謝百衣那沒了生命的軀體。
柳長歌頓時呆住,半晌才回過神來。
無相背對著他,站在牆壁面前,緩緩轉過身來,他的臉上,有著一種被抑制的激動。
他開口了,聲音沉緩而遲滯:
“長歌,剛才我們得到確切消息,柳施主和無住師弟他們,在華山絕頂遇伏,已經都……都遇害了。”
柳長歌的呼吸,頓時迫住。
半個月後,柳長歌離開了少林。
柳七已死,謝百衣已死,何瘋早已潛逃無影。
柳長歌去雲南,因為那日在太湖,柳七是這麼說的:去大理報國寺找古相大師。
所以,他去。
但,他還會回來,回來查出何瘋的真正動機,回來報仇。
狂花亂舞的道上,柳長歌踽踽獨行。
柳長歌走到大理城外時,已是兩個月後。在這兩個月中,從少林寺到大理的數千里路途中,他遇上了三次狙殺。
第一次,是他剛下少林寺不久,在河南境內,被六個蒙面人追殺。從武功上看,這六個蒙面人與其時的柳長歌均不相上下,但柳長歌體內已有了毒王幾十年的功力,即使是最平常的一招使出,也已比以往內力大了十倍,速度快了十倍。
所以,他輕而易舉地便打發了這六個人。
第二次伏擊是在他進入湖北境內不久,在一家客棧裡,有人用毒霧想迷倒他。結果,柳長歌以毒攻毒,將對方毒倒。
第三次,則是在風大浪高的三峽水道上。柳長歌上船後,便有了戒備。果然,船過瞿塘峽灩預堆時,船主竟一下跳到了迎面開來的一隻船上。
但柳長歌在太湖住了五年,水性已是很好,再兼上他此時內功已是極其雄厚,所以他竟帶動船槳,平安脫險。
自進入蜀境,便再沒有受到襲擊。但有一個問題,始終在他腦中盤旋:如果殺手是何瘋派出的,那麼何瘋究竟是哪個組織的呢?而他幾乎可以肯定,何瘋所在的這個組織,便是伏殺義父的那幫人。
此外,何瘋既已不在少林,又是如何得知自己要去大理,並事先佈置了殺手呢?
更讓他奇怪的是,為什麼何瘋自己不出手,卻派了些武功差極的人來?
他卻不知道,何瘋已在少林寺的追蹤下消聲匿跡了。而何瘋派出的殺手,每一個武功都並不差,不同的是,柳長歌此時的內力,已遠非昔日可比的了。
大理,報國寺。
古相仔細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人,然後,他的眼角便有些溼了。
他的聲音略帶些哽咽,道:
“你義父他生前曾託人帶信給我,他是什麼時候,被什麼人殺死的?”
柳長歌先是一驚,隨即明白了,原來,義父早在出太湖之前,便已準備好了自己日後的安排。
他心中激動,眼眶已溼,把柳七的死,儘自己的所知,告訴了古相,包括謝百衣的死也一一訴來。
古相半天沒有言語,忽抬頭道:
“你的對手,可能遠比你、甚至你義父想像中的更可怕,實力也更強大。你的對手,不僅僅是何瘋,還有他背後那個神秘的組織。”
柳長歌豪氣頓生,道:
“大師,我定當練好武功,替義父報仇,查出此事的幕後元兇。”
古相讚許地點了點頭,道:
“你不必叫我什麼大師,我是你師伯,是你義父的師兄!”
說完,他已出手,柳長歌飛退。
但無論他退得多快,他的周身,始終未能擺脫古相的“梅花劫指”的攻擊。
所以,他只有出刀。
刀快,快如厲風;刀猛,猛似龍像。
但刀飛時,古相的手指,已抵住了他的眉心。
柳長歌憤然道:
“你幹什麼?”
古相一笑,收指,道:
“你雖有了謝百衣的內力,但刀法上太差,不能將謝百衣幾十年的功力完全溶為已有,揮發自如。所以,從明日起,你必須勤練天羅刀法。”
柳長歌一怔,這才明白,原來古相在考核自己的武功。他問道:
“天羅刀法一重須十年功力,我……我行嗎?”
古相大笑道:
“單以功力而論,只怕你已不在我之下了。但你現在好比有了寶藏,卻取不出來。而天羅刀法,正是在練招之時,將內功發揮到極點,並可更上一層樓,你可懂?”
說罷,他從懷中掏出一卷布帛,道:
“五年前,你義父便曾把天羅刀的事告訴了我。雖然你刀上只刻了六重刀法,但武學無止境,一旦你練到了第六重,自會有新的發現。這本帛卷,是我自創的內功心法,與你天羅心法相參,會有相輔相陳之效,你可試練起來。”
柳長歌接過帛卷,眼中已有自信之色。
半年後。
柳長歌還刀入鞘,擦了擦額頭的汗,心中對自己隱隱不滿。
他練天羅刀第六重已快三個月了,卻始終沒有大的突破。從起手練那日至今,他似乎武功沒有任何大的長進。
天羅刀第七重刀法,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他心中暗自著急。
他提起天羅刀,看了又看,嘴裡喃喃道:
“第七重,究竟在什麼地方呢?”
正在這時,背後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要在一年前,柳長歌絕不會發現,有人已經到了他的身後。但現在,那麼輕微的聲息,已足以使他警覺。
不過,這次他卻是笑著,輕鬆地轉過身來,他只憑腳步聲便可以知道,來的一定是古相大師。
果然,古相正站在他身後。他對柳長歌微點點頭,對他的內力表示讚許。
“師伯。”柳長歌迎上前去。
古相點了點頭,道:
“不錯,你武功大有長進,現在我要帶你去個地方。”
柳長歌好奇心起,問道:
“師伯,你要帶我去什麼地方?”
古相含笑不語,轉身便走。柳長歌急忙跟上。
二人左一轉,右一拐,竟到了報國寺後的一間草屋跟前。
柳長歌心中詫異,這間草屋在後院的小角落裡,極不起眼。為何古相要帶自己至此?
古相一推門,兩扇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裡面黑漆漆的,目不見物。
古相大步走了進去,柳長歌也只好跟上。黑暗中,只見古相依稀蹲下身去,然後,便是“光啷”一聲,似乎鐵板聲響。
一束光亮,竟從地下冒了出來。
柳長歌一愣,這才看清,原來草屋的地上,竟蓋著一扇鐵門。剛才不知怎麼一來,古相已將鐵門板拉起。
他再一看門裡,更是驚詫不已。只見鐵門之下是一道石砌的階梯,盤恆而下,裡面隱隱有火光閃動,剛才的亮光,便是從這下面透出來的。
古相仍是面帶微笑,示意柳長歌下去,然後,他也接著鑽了下去,小心翼翼地用手把鐵門放好。
“師伯,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古相笑道:
“你急什麼,反正很快你就會知道了。說起來,這地方和你,還有些淵源呢。”
柳長歌心中一怔,卻發現石砌的階梯已走到了底,面前是一條甬道,甬道兩側的牆上,點著長明燈。
柳長歌隨著古相繼續走了十幾步,甬道忽然一轉。
柳長歌轉過甬道時,幾乎驚訝地叫出聲來。只見一間寬敞的石室,中間放著一張石桌,兩張石凳,再看石室四壁,竟全鑿成了凹進去的深槽,密密麻麻地放滿了書冊。
柳長歌走上前,只見架子上依稀寫著“崆峒”、“崑崙”、“少林”、“華山”等字樣,再一看書冊上的名字,寫著“彈指神功”、“鐵龍掌”、“華山九斬”等字樣。他不禁心頭一驚,再看其餘幾面牆壁,竟是一樣,全部堆滿了各門各派武功的典籍,其中有不少門派,早在一百多年前便被消滅了,如“崑崙派”,更有不少武功,均是江湖中失傳已久的。
柳長歌乍見這麼多武功典籍,心中既是驚喜,又是惑然,突然,他眼神一亮,又四下尋了起來。
古相站在石室中央,看著柳長歌東找西看,仍是含笑不語,待柳長歌停止了尋找,臉上已帶失望之色時,古相才開口道:
“長歌,你是不是想找天羅刀法?”
柳長歌失望地,點了點頭,道:
“我本想,這裡的天羅刀法,說不定能給我些提示,弄不好還有最後三重的心法。但找了半天,天羅刀法根本沒有。”
古相哈哈一笑,道:
“不錯,這裡有兩百年前天下各派的武功,獨獨沒有天羅刀法,你可知是為了什麼?”
柳長歌搖了搖頭,但他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脫口道:
“哥嘯天?”
古相目露嘉許之色,道:
“你猜的一點不錯,這裡便是二百年前哥嘯天研習各門武功,創出天羅刀法之所在。你看!”
柳長歌抬頭,順著古相手指所指之處望去,頓見石桌之上,竟密密麻麻刻著一大排字。他湊過去讀完,不禁愣住。
原來,哥嘯天原非漢人,而是西夏國王子。西夏國滅之後,他隻身攜國寶數件,逃到了大理。他僱人,在報國古寺的廢院之中,挖了此處地方,本是為了埋藏國璽御寶,以圖他日復興之舉。
但陰差陽錯,哥嘯天沒有能復興故國,反倒成了一代武學宗師。他屢次圖謀失敗,知西夏天數已盡,不可強求,遂潛心武學。他在西夏宮中之時,便已拜多名中原武林高手為師,根基甚好,後來,他走遍大江南北,精心研習天下各派武功。稽錄成冊,留在報國寺秘室之中。待他遊歷完中原武林之後,便返回大理,在此石室之中,以刀法為基,融匯吸納了當時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再配上西夏宮中所藏之天羅寶刀,終於自創了日後他縱橫江湖、獨步武林的“天羅刀法。”
這段刻在石桌上的文字,正是哥嘯天創出天羅刀法之後,一時狂喜欣悅,用手指刻劃出的。
柳長歌幾乎難以置信,這間神秘的石室,竟是哥嘯天創研天羅刀法的所在。他忽然一皺眉,道:
“為什麼王家列位祖先,沒有一人曾提起過這裡?”
但這問題,又怎是後人所能盡知的。便是哥嘯天的這間石室,若沒有他一時興起刻下的字,又有誰料想得出,曾獨步武林的天羅刀,竟是在這裡創出的呢?
柳長歌,目光轉向古相時,古相已明白他的心意,娓娓道出於自己與這石室的一番因緣。
大理城郊的報國寺,在佛教盛行、寺宇眾多的雲南,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寺。自二百多年前廢於戰火之後,一直很久沒人用過。
二十年前,古相來到報國寺廢址。他當時才剛剛皈依佛門。他發下誓願,要在有生之年,募集足夠的銀兩,重修報國寺。
大約七、八年後,古相重又來到了報國寺,那時,他竟真的已募得了足夠銀兩,重修了破敗不堪的報國寺。
就在破土開工後的第七天上,修廟的磚瓦匠,在後院廢地之上,偶然發現了草叢下面那道鐵門板。
古相聞訊趕到,當他第一次走進這神秘的石室時,他也幾乎不相信自己的所見。
但他馬上明白了,如果這一消息傳出去,不知又會給武林帶來多少爭鬥與搶掠。
於是,他用重金,讓磚瓦匠將此事保密。然後,在後院廢地的鐵門之上,搭了這間小草屋。
當五年前,柳七將柳長歌的身世告訴古相之時,古相便想到了這座秘室。也正是因此,柳七生前才吩咐柳長歌,來雲南找古相的。
柳長歌聽完古相的講述,只覺冥冥中似乎早有天意,讓自己有這麼多巧合機緣。
古相臉色一正,道:
“長歌,我看你內功調息已頗得法。自今日起,你每日在此潛心研練各派武功。”
柳長歌突然心念一動,想到:
“當年哥老前輩,正是憑藉這些典籍,悟創出天羅刀法來的。我若能將這些典籍一一把握,說不定便可悟出天羅刀法的第七重來。”
當下心中希望又起,點頭答應。
此後,整整半年時間,柳長歌全身沉浸在石室之中,細心參研各派武功深籍。此時的他,內力已堪稱天下一流,更經古相時時指點,武功真是日進千里。
待得半年過後,他雖未能盡窺各派武功堂奧,但也已是頗有識地,應付自如了。
花開花落,歲月流逝。
這一日,柳長歌練完了功,走出石室,推開了鐵板。
這時,他才發現,原來外面已是天黑。
放好鐵門板,走出草屋,他直奔古相的居室而去。
屋子燃著紅燭,古相正坐在桌前,背對著門口,在寫著什麼,全然沒注意到柳長歌已到了身後。
“師伯,我回來了。”
柳長歌說這句話的時候,心中忽然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但究竟是為什麼,他卻說不上來。
古相握筆的手突然停住。
突然,古相的手一甩,手中握著的筆,像一支箭直射柳長歌的面門。
柳長歌一閃,已避開了古相的筆。當筆飛掠過他的耳際時,他猛然出手,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飛快地在半空一夾。
他已將筆夾在兩指之間。
柳長歌一笑,道:
“師伯,您又要考較我的武功了嗎?”
說著,他走上一步,正要將手中的筆放回桌上。
突然,他的視線落到了古相垂著的左手上,因為正在這時,門口一陣風吹來,將古相左手的袈裟吹掠了起來,露出了他的左手。
看到古相的左手,柳長歌忽然倒飛了出去,然後他便喝問了一句:
“你是誰?”
古相轉過臉來時,柳長歌的心一沉:果然如他所料,此人竟不是古相!柳長歌的心沉了下去。
此人不是古相,為什麼卻裝成古相坐在古相的房中?他既不是古相,那他剛才那一式,便決非是為了考較自己的武功,而是真正的出手。
但另一個問題漸漸清晰起來,清晰得使他感到了一絲寒意。
“古相大師呢?”柳長歌狂喝。
那人已回過頭來,柳長歌終於看清了來人的臉。
那是一張多少有些胖的臉,臉上帶著令人厭惡的微笑。
“你是怎麼知道,我不是古相的呢?”那人顯是有些不服氣。
“你的手,是它告訴我的。”
“我的手?”來人一愣,但旋即明白了。他抬起了左手。
他沒有左手,左邊腕上裝著的,竟是一隻鐵鑄的掌狀兵器。
“古相大師呢?”柳長歌再次喝問。
來人忽然笑了,笑得很開心的樣子。
“不用急,你馬上就能見到他的。”
柳長歌一怔,道:
“你是誰?”
來人笑得似乎更開心了,道:
“你不認識我?我叫姬飛雲,是你義父生前的熟人。”
柳長歌聽那人提起柳七,立時追問道:
“你是在哪裡見到我義父的?”
那人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道:
“華山絕頂。”
話音未落,他便出手了。
原來,此人便是那日在華山頂峰,襲殺柳七的四人中,那個商賈打扮的人。
他那日與劍客和慧照一起殺了柳七,自己也被柳七的刀,斬下了左手。
柳七這一刀,使他多少年的武功,幾乎全廢。後來,柳州古冶生,替他左手裝了一個鐵掌,他的武功不僅沒有受損,反而由於古冶生的鐵手而更加令人防不勝防。
柳長歌身形疾退,他的後背,已破門倒飛出了屋子。
一出屋子,他便隱入了殺氣縱橫的陣中,但他沒有發現一個敵人。殺氣,竟似乎是從地底冒出來的。
他停步,姬飛雲也已追到,落地。
兩人面對面,都沒有動。
才一個照面,姬飛雲已發現,這個年輕人的武功,遠比他想像中的要好。
但他依舊信心十足,因為他有陣。他的陣,連古相都沒能躲過,更不用提這個少年了。柳長歌仍未出刀。
殺氣更濃,但不是來自正面。真正的殺招,此刻已從四周圍裹向他,向他一步步逼近。但他卻連敵人在哪裡,都沒有看清。
所以,他還不能出刀。只有在確定敵人所在後,才能出手。否則,只有死。
但這時,姬飛雲已出手。
姬飛雲的左掌擊出,拳速並不快,擊向柳長歌的小腹。
掌到半空,離柳長歌還有一半距離時,鐵掌突然一動,幾枚短針猝然飛射。
柳長歌欲躲已來不及了,他只有出刀。
刀光起時,飛來的幾點流星,都在瞬間失去了光芒。彷彿黎明破曉前掠過星空的隕星,在旭日初昇的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這時,柳長歌身後的殺氣,突然發動。
兩支長槍,像是從幽靈地獄中升起一樣,竟從泥地中刺了出來。
柳長歌已腹背受敵,身後的槍來得同樣猝不及防,而面前是蓄掌待發的姬飛雲。
柳長歌一咬牙,刀光已向姬飛雲斬去。與此同時,他的人也已撲向姬飛雲。
身後兩支長槍刺空,一下子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莫非,這真是來自陰界的惡魔?
但姬飛雲的掌已迎了上來。
金屬交擊聲響過,柳長歌的刀被封住,同時,姬飛雲的右手,已快按到他的胸口。
柳長歌立退,退得飛快,一直退。到背靠到身後的樹幹,他才止住。
而姬飛雲的鐵掌,竟脫腕而出,以同樣閃電般的速度疾追。
柳長歌的身形突然沿著樹幹上升。
一聲轟響,鐵掌將大樹擊穿。
姬飛雲一按機括,想將鐵掌收回,柳長歌的刀光再起。
姬飛雲的鐵掌已被斬斷,已剩下一條細細的鐵線,連在他的腕上。
姬飛雲變色之際,柳長歌已馭刀凌空撲前,刀光劃破暮色的蒼涼,帶著驚豔絕美的弧度,斬了過來。
姬飛雲急退,同時月中已有嘯聲。
柳長歌半空中的追擊忽然一滯,兩支長槍又像是從地獄中突然冒現一樣,破土而出。
同時,兩柄砍刀,也向他半空中的身軀凌空斬去。
柳長歌提氣,身子再行縱前數尺,堪堪避過攻擊。
他落地,未待停留瞬間,刀已回掠。
這次,他已全力出手。
一陣火山噴發般的狂嘯聲,從天羅刀上發出。刀身已成血紅,回斬。
刀光不再美麗悽惋,而變得恐怖,像地獄的烈火,筆直地掠過了大地。
慘嚎聲起,兩股血柱從地上噴起,足有一丈多高,半天才陡然落下。
地動。地動時,兩個拿刀的人,已破土而出。
他們比使槍的同伴幸運,沒有成為柳長歌那全力一擊的目標。但,那刀光,那陣勢,那宏大的威力,已摧破了他們的膽,他們的心。
所以,他們棄刀,狂奔。
姬飛雲已是臉色慘白。
他一生之中,還從未見過如此的刀法,如此的威力。他只覺得,在那一瞬間,柳長歌的刀,已不再是一把普通的刀,甚至也不是一把人人慾得之的寶刀。
不,那已不是人世所有的刀。那一刀的摧人心魄,只有天怒才能相比。
這時,他發現,柳長歌已轉過身來。
柳長歌正冷冷地望著他。刀在手,刀已恢復了原來的顏色,刀尖在滴血。
姬飛雲的自信和勇氣,在這冷冷的刀影下,已全然崩潰。
“說,你是受誰指使來的?”
柳長歌目光冷冷,才剎那間,他已不再是昔日那個武功低微的年輕人了。
就在剛才的那一瞬間起,他已真正落入了手中這把魔刀的生命,他已是這把魔刀的主人。
他的自信與勇氣,也在那一瞬間頓時升起。他第一次感到,謝百衣那數十年的功力,直到此刻,才開始真正在他的經脈中飛轉。
姬飛雲這一生中從未像現在這樣恐懼過,這恐懼正逐漸摧垮他的意志,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說。
因為如果他說了,他會死得更慘。
但是,他的意志就如已然決堤的大壩,在恐懼的洪水席捲下,一分分崩潰。
他只有死。只有死亡,才能中止他的自我崩潰。
柳長歌抬眼,眼中是冷冷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