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遥孤坐窗前。
窗外,孤梅带雪,冷风如刀。
他的长眉微锁,此刻的他,虽没了平日的不羁与狂放,而只是在独斟略饮的片刻,仍透出掩不住的洒脱。
他抬手,长发不经意地披散肩头,已仰头干尽了杯中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已低吟: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门响,脚步轻轻,已在身后。
李梦遥没有回头,那淡淡的香气,已告诉他是谁来了。他手持酒杯,忽道:
“小影,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身无分文,初到洛阳的时候?”
小影是个清丽可人的女子。她此刻,正悄立李梦遥身畔,用温柔的眼光,看着李梦遥瘦削笔直的背影。
“我记得,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正和小涛、飞王他们一起喝酒。”
想起那日的情景,她的眼中竟带了微微的醉意。
“我还记得,那次你也在吟诗。你一面大口大口地灌酒,一面指着桌子吟诗,满楼的人都在看你,可你却毫不在乎。”
说到这里,她的脸竟似乎微微一红。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日的情形,李梦遥潇洒的长发,被窗口的风吹动,伴着他的诗句,在不羁地飞动。而她,也正是那满楼望着他的人中的一个。
就在那时,她的心,便随着他的发,开始飞动了。
“哦?你还记得我那时吟的是哪首诗吗?”李梦遥放下酒杯,转过身来。
“你念的是;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
李梦遥无语,只是默默吟哦着昔日的诗句:
“燕台一去客心惊,笳鼓喧喧汉将营。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沙场烽火侵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
在片刻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昔日壮志凌云,指点江山的岁月。
小影默默地看着李梦遥,眼中的水色更温更柔,也更醉人了。
琴声,从小院响起。
琴弦,伴着纤手轻轻拨动,充塞了整个苍茫的天空与大地。
琴声,带回了时间逝去的记忆,与遗忘的情怀。
剑气,同样充斥了天地之间。
剑,映着雪色,在凝重的天地间,自由地舞动。
李梦遥的心,也随着剑意,上下舞动。他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剑气潇潇,却没有杀伐之意,倒像是情人的轻语,又像是旧友的目光凝注。
远处,正有一个人,悄立雪地之中,无语地望着小院中的情景。
他本是要去找李梦遥的,但琴声和剑舞,止住了他的脚步。
直到琴声消失,剑气已没,杜血衣才重新挪动脚步。
但他没有再进小院,而是走了回去。
他知道,并不是每一刻,李梦遥都会有这种心境的,他也知道,此刻的李梦遥,是无法全力处理帮务的。
但他丝毫没有不满意李梦遥,因为,他想起了自己,也曾有过同样的时刻,他理解李梦遥。
正因此,他才成了现在江湖人口中的杜血衣,血旗门的门主杜血衣。
真正成就大事业的,岂非常常是这种宽容而善解人意的人?
李梦遥收剑。
小影放下琴,迎了上来。
“杜大哥来了,又走了。”李梦遥淡淡道。
小影神色微变,道:
“他为什么不进来?”
李梦遥笑了,他笑得时候很好看,也很年轻:
“因为他懂。”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但小影知道,正是这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四个字,竟使李梦遥甘心继续这身不由己的江湖生涯,甚至不惜去送命、去牺牲。
士为知己者死?
小影眼中,已有隐隐泪光闪动。
杜血衣回到房中,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盘子。
盘子是银色的,上面却只放了一张纸。
但杜血衣知道,这张纸里的内容,可以震动整个武林。因为,这上面是他手下最可靠的暗线,送来的密报。
杜血衣打开纸的时候,神色微变:
“密报:我门派往陕西道上的两名香主和十八名武士,前天晚上全部身亡。死因在查。但据线索分析,近日陕西各帮派均有不小折损,计飞鹰帮帮主白连天死、副帮主及三十余人失踪;丐帮陕西分舵全军覆灭,计一百二十七人,龙虎镖局副局主郑三龙死,镖局已停镖。以上各案,死因各异,但从发案地点看,有从西渐东之势,似是某个组织有计划图霸陕西武林之举。”
杜血衣禁不住摇了摇头。
一年多以前,李师道为查当时轰动武林的陕西两件大案,暗中跟随柳七,却在华山绝顶被不明身份的四人追杀,结果是柳七身亡,李师道负重伤坠崖,幸未殒命,但也是四处求良医疗伤,费尽周折,近年才略有好转。
现在,陕西道上发生之势,虽然牵涉其中的都是些小帮派,远不如当时华山派与丐帮三长老来得轰动。
但杜血衣却从中感到了威胁。
他似乎有种预感:这次的行动,可能是真正的夺霸陕西的计划,而上次,不过是除去几只主要的力量示威而已。
但这一次,是谁操纵的呢?
李梦遥到杜血衣屋门时,杜血衣正在沉思,李梦遥走了进去。全门上下,只有他,才可以不用事先通报,就这么直入杜血衣的房间。
这是间不小的房间里,四处摆满了架子,上面是与血旗门有关的大宗大宗的资料。
李梦遥知道,身为门主的杜血衣,每个月至少有二十个晚上,是一个人在这里度过的。因为,身为门主,他必须了解全门上下所有的情况。
别人只看到杜血衣的权势与潇洒,羡慕他有个李梦遥来替他处理门务。但又能谁知道,这权势的代价是什么?又有谁知道,没有对门里事务的充分了解,他怎能知道李梦遥的决定是好是坏?
李梦遥看着杜血衣的背影,没有说话。他知道,杜血衣此刻心中,一定正在考虑着什么棘手的问题。
每次看到杜血衣,他都会有一种感激的心情。当年,他初到洛阳,整整半年,没有一丝用武之地。正是杜血衣,不但一眼看中了这个当时毫不知名的江湖少年,而且把门中要务统交他一手处理。
正是这份知遇之恩,使李梦遥成了现在的李梦遥,使血旗门成了现在的血旗门。
但李梦遥敬重杜血衣,不仅仅是为了杜血衣的知遇之恩,更是因为杜血衣自有他的魅力与威权。
这些年来,江湖上多多少少已有了“只知李梦遥,不知杜血衣”的情形。在一般人心目中,李梦遥才是血旗门的真正灵魂。
但杜血衣,从未因为这件事,减少过李梦遥一丝一毫的权力。单凭这份气度,便已远非一般人所及。
杜血衣回头,便看见了李梦遥。
他笑了,但笑容中已有了种苍老与疲倦的感觉。
江湖催人老,他已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个野心勃勃的杜血衣了。甚至,李梦遥也不再是当年初到洛阳的李梦遥了。
他一伸手,把手中折起又打开、打开又折起无数遍的纸条,递了过去。
李梦遥无语,伸手接过,他从杜血衣眼中,已看到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忧色。这在杜血衣来讲,是少有的。
李梦遥看完密报,仍是一言未发。
沉默。房间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我们无法再等了,看样子,时间不多了。”
杜血衣先开口了。
李梦遥没有马上接口,半天才缓缓道:
“我们连敌人是谁都还不知道。”
杜血衣忽然道:
“不管那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如果你是首脑人物,下一步你会怎么办?”
李梦遥的眼睛已亮了,但他没有说话,不到考虑成熟,他从不急于讲出自己的想法。
既使在杜血衣面前,也不例外。
一个月后。
几乎所有的茶馆酒肆之中,都在议论着一件轰动了整个武林的故事。
血旗门中最有权势的副门主李梦遥,已杀了门主杜血衣。
据说,是杜血衣试图先剥夺李梦遥的权力,再将他逐出血旗门。因为,杜血衣已无法容忍李梦遥功高震主的情况了。
但李梦遥在血旗门中的亲信,已渗入了各个重要职位,所以,他预先便已知道了杜血衣的计划。
所以,他先下手了。
杜血衣据说是被李梦遥杀死的。但四大旗主中,青旗令主、毒手周元膺和黄旗令主、冷血书生吕王孙,都已公然向李梦遥挑战。
血旗门已一分为三。
洛阳。血旗门总坛。
李梦遥正踌躇满志地坐在门主的宝座上,想着他自己的心事。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笑声。
李梦遥竟然也笑了,像是重逢久别的老友,向着屋外道:
“请进。”
但进来的人,还是让他心中微微一诧。
一个年轻的公子,一面微笑着一面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很富有,身上、手上到处都是闪闪发亮的宝石。
但,真正让李梦遥吃惊的不是这些宝石,而是他的脸。
他的脸并没有比别人多出一只眼睛或一个鼻子,也没有比别人少些什么。只是,只要一看他的脸,就知道他并非中原人士。
黄发、蓝眼、鹰鼻。
李梦遥的惊讶只在心里,而他脸上只是淡淡的,甚至连一丝兴趣,也没看出。
那胡人公子开口了,开口时却是一口流利而纯正的官话:
“李门主,久仰大名。”
李梦遥哈哈一笑,又恢复了那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他甚至连对方是怎么进来的,也没有问。
因为,他今天坐在这里,便是,等着一个又一个谜案的答案,送上门来的。
见李梦遥竟丝毫没有好奇,那胡人公子也是微微一诧。但他还是开口了:
“李门主,难道你知道在下要来?”
李梦遥微笑摇头,道:
“不。”
那胡人公子一怔,道:
“那你知道我是谁?”
李梦遥又含笑摇了摇头,道:
“不知道。”
那胡人公子脸上惊异之色已掩不住道:
“那你就让我这么进来了,却连一句话也没问?”
李梦遥笑答道:
“是。”
此刻,那胡人公子脸上已有了一丝惊慌。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落入了李梦遥早已布好的陷阱。
李梦遥已看出了那胡人公子的脸色,看破了他的心情。
“我不问你是什么人,是因为我更想知道外面的那个人是谁?”
“哈哈,李门主果然名不虚传。”
话音落时,人已到了屋中。
一个眼中神光炯炯的番僧,已站在了李梦遥的面前。
李梦遥感到了压力。
压力,从那件金光灿灿、不知用了多少金线嵌成的袈裟的里面传出。
但李梦遥没有起来,也没有停止微笑。再大的压力,接近他那件普通而多少带些零乱的青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胡人公子见到那胡僧,脸上尽是恭敬之色,他向李梦遥道:
“李门主,这位便是来自西域的楚尔布赤喇嘛。”
李梦遥笑道:
“大喇嘛不在西域边陲垂化治民,到洛阳城来,有何贵干?”
楚尔布赤看着李梦遥,目中颇有敌意,忽道:
“我从西域到中原来,是想找一个旧日的朋友。”
他的话说得拗口难懂,声音沙哑中带着僵硬。
李梦遥笑道:
“不知大喇嘛要找谁?”
楚尔布赤目中凶光忽射,道:
“杜血衣。”
李梦遥变色,随即大笑道:
“大喇嘛开什么玩笑,想那杜血衣从未去过西域,中原武林中也从未听说过大喇嘛你来过,你又怎会是杜血衣的朋友。”
楚尔布赤一怔,旋即喝道:
“你杀了杜血衣,我要为我的朋友杀你报仇。”
李梦遥脸陡然一板,不怒而威道:
“若是这样,你请便。”
楚尔布赤脸色发红,道:
“好,三日之后,我在城郊白马寺恭候李梦遥门主大驾。”
说完,他和那胡人公子转身要走。
李梦遥突然断喝道:
“站住,我血旗门岂容人随便进出!”
说完,他的手在桌上猛然一拍。
桌上笔筒忽动,两支毛笔竟破空飞出,直取二人背心。
楚尔布赤狂吼一声,回掌迎上,手在半空一握,已抓住了毛笔杆。
而那胡人公子突然手一抖,一道银光已迎了上去。
狂吼,声音发自楚尔布赤。声音落时,他已将毛笔摔落在地,手上已是痛灸难耐。
而那胡人公子的镖,迎上了毛笔之后,不但没将毛笔撞开,反倒被倒撞回来,疾射而至。那胡人公子赶快一个侧滚,堪堪避开,但已狼狈至极。
二人面面相觑,均已有了惧意。
李梦遥不仅出手快,而且异常的出人意外。刚才,同样被他击出的两支笔,对付那公子的用的是“长江三叠浪”的手法。不论对方是用内力抵住还是用暗器拦阻,都只能阻住第一重力,却阻不住后面两重更大的内力。
而射向楚尔布赤的,李梦遥料准了他会用手去硬接,故内力虽不大,但却早用真气,将笔杆弄得滚烫。
果然,楚尔布赤硬接之下,手心已被灸伤。
李梦遥神色不变,道: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三天后,白马寺见。”
说完,他再也不看二人一眼。
三日后,白马寺。
白马寺,在洛阳城东不到二十里的汉魏故城旁,乃是中原最早修建的一座佛寺。因古老相传,当初从印度带回的经典是用白马驮来的,故名白马寺。
但如今,寺院已荒颓,在夕阳残照之下,但闻落鸦声声,北风如刀。
李梦遥站在白马寺荒凉的台阶之上,极目远眺已是冰封的洛水,在这天荒地残的夕照中,像条银带,隐隐发亮。
然后,他便听到了脚步声。
一听到脚步声,他的精神一下子变了,瞬间之前,他还是一个对着夕阳赏雪景,长发飘散、心情悠闲的诗人。
而现在,他却成了一个孤独的剑客,寂寞的高手,在等待人生中无法逃避、不可逃避的又一次决战。
他眼前,忽然又闪现了昔日与小涛、飞王一起畅饮的情景。
然而,一切都已被时光无情地冲走,小涛早在十年前,便在一次行动中被人用乱刀砍死,而飞王,则在小涛死后不久,便独自去了塞外,再没消息。
当年那些快乐的时日,剩下的,只有小影能陪伴他一起去追忆。
这时,他的眼睛一花,已有了人。
一共五个人。左边二人,正是那日来寻衅的楚尔布赤和那胡人安公子。右面两人,一个是瘦小的天竺僧人,另一个却特别注目。
只见他浑身用白色的麻布围裹,头上也用白色麻面围着,一双沉默而冷的眼,正紧紧盯着李梦遥。
李梦遥竟依稀感到了一份死意,不是因为那白衣人的眼。而是因为他手中的剑。
一把木剑,但它发出的杀气,却比李梦遥所见过的大多数剑客,都要强十倍,都要诡异十倍。
然后,李梦遥的目光移到了中央,他的眼神亮了。
一道炫目的光,从黄金色的冠上发出,冠上嵌着数不清的宝石,在夕阳下奇艳夺目。
这黄金宝冠,就戴在一个威猛而高大的黑衣老人的身上。老人身材魁伟,一双眸子精光暴射,在黑色的大氅上,绣了一轮金灿灿的太阳。
然而,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却是他的脸。一张真正汉人的脸。脸上皱纹已深,每道皱纹里,都像是深藏着一段风霜与记忆。
显然,这已是个饱经沧桑的老者,但李梦遥却从那脸上的皱纹中,看出了两件事:首先,这是个决不可忽视的对手,他甚至比自己以往的任何对手,都更强大、更厉害、更有经验与智慧。
其次,这个老者的手上功夫,一定是数一数二的。
因为与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相比,他的手却不成比例的干净、光滑、丰润。
老人的眼睛,正同样有神而仔细地看着面前的李梦遥。
“李门主?”他笑的时候,那股威猛的气势,丝毫未减。
李梦遥一拱手,道:
“在下血旗门李梦遥,不知前辈是……”
老人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那双保养得很好的手,又抬起头来,目光横扫过李梦遥那发亮的双眸。
“老夫三十年前在中原武林时,几乎人人识得。想不到,物是人非,难道我真的已太老了吗?”
他这一番话,既似是讲给李梦遥听的,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安公子已走到老人身旁,道:
“李门主,这位便是当年被你们中原武林称之为魔教的神教教主九转法王。”
这次,李梦遥真的是变了色。
早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李梦遥便已听说过神教和九转法王的故事了。
据说,神教是从西域更西的地方传来的一种宗教,教徒对教主绝对服从,而教主则是太阳在人世的化身。
这本是一个民间宗教。但在传入中土的过程中,却受到了西北的官府、镖局、黑白二道武林的嫉恨与仇杀。
于是,为了自卫与教义的传播,这只神教逐渐演变,成了一支宗教性的武装团体。终于,在大约五十年前,这神教正式大规模进入中原地区武林。
当时的教主王九天,用从西域来的大量奇珍异宝和数不清的金银,大量收买中原武林人士,势力日益壮大。
王九天死后,他将教主一职,传与自己在中原收养的一个孤儿,并号为九转法王。
九转法王即位伊始,便有了八次门派十三帮围攻神教的事。
那一役,使整个武林元气大伤。也正是由于三十年前的那一役,武林中许多高手死的死、退隐的退隐,才使武林中留下了一片真空,才有了杜血衣、王珏等一代的崛起。
经过那一役,九转法王的神教几乎全军覆灭,他自己也身中数十处重创,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已死。
但当八大门派十三帮前去收尸之际,却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于是,江湖上传言纷纷。有人说九转法王并没死,而是被人救走了。也有人说九转法王真是神教中人,故身有异术,已仙化而去。种种荒诞怪怖之谈,竟在江湖上、茶馆中、酒肆里沸沸扬扬了一年有余。
但,八大门派十三帮,已无力再去追查这件事的下落了。因为,所有八大门派十三帮中的一流高手,均已殒命于神教总坛。偶或有几个侥幸活下的,一提起那场血战,都会神情大变,闭口不谈。
谁会料到,三十年后,这个曾让中原武林闻之色变的九转法王,竟会出现在李梦遥的面前?
李梦遥这一次是真的吃惊了。
他的神色,没有逃过老人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
李梦遥开口了:
“我没想到会是你,你还活着。”
九转法王微笑,但笑意满是萧索。
“这么说,你知道我的故事?”
他的眼光望向正逐渐从远方地平线上沉下的夕阳,似乎又看到了时光倒流三十年的情景,他的肩不禁一颤。
“三十年前我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我没料到,居然有一个人,会出手救我,是他,把我带下了死尸累累的山崖;又是他,给了我逃出中原武林追杀的盘缠费用,亲自暗中将我送回了西域。”
李梦遥的眼光忽然一闪,道:
“他是谁?”
九转法王像是从沉睡中惊醒,目光又从遥远的地平线收了回来,落到了李梦遥年轻的脸上。
“我发过誓,决不说出他的名字。如果没有他,我又怎能在波斯总坛养伤习武,又怎能有力量,在三十年后的今日,杀回中原,得开我神教天威。”
李梦遥几乎可以看到,一场腥风血雪,已是中原武林不可避免的了。
而他,身为血旗门的门主,却对这件事关武林存亡的大事,事先一无所知。
九转法王似乎已看出了他在想什么。
“我这次回中原,行动十分保密,我不想再重现三十年前的惨祸了。我要在中原武林各顾各的情况下,悄悄的,不被人注意的,把他们一派一派地消灭光。”
李梦遥苦笑道:
“看来,我只有两条路可走了。”
九转法王笑了,这次他笑得像只老狐狸。
“不,你只有一条路走了,血旗门目下在中原是最有势力的,你我迟早要摊牌。现在,你既已知道了我的计划,自然不会让你把这计划传出去。所以,你只有投降这一条路。”
李梦遥突然摇头,道:
“不,除了投降,我还有路。”
九转法王笑道:
“没有了。你杀了杜血衣,周元膺和吕王孙也都背叛了你。现在,你血旗门的实力,已不过只有杜血衣生前的一半了。”
他的神色变得冷傲而不屑:
“其实,即使杜血衣没死,血旗门也不会是我的对手,神教是无敌的。所以,你只有投降这一条路。”
李梦遥神情依旧,坚持道:
“我还有路,至少,我还有死路。”
九转法王怔住。
这次,他带着自己精心挑选和雇用的西域高手,重返中原武林。三十年前他在中原的对手,早已烟消云散。
所以,才进陕西,他便所向无敌。几乎毫不费事,便已将陕西境内的飞鹰帮、丐帮陕西分舵、龙虎镖局,不留痕迹地铲除了或收降了。
这次,他亲自到洛阳,便是要会会李梦遥这个江湖上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
但在他心里,并没把李梦遥看得很重。放眼当今中原武林,值得他九转法王亲自出马的,不会超过十个人。
而他第一个便找李梦遥,已是对李梦遥的高估了。
但真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不但没有高估李梦遥,反而恰恰低估了他。
特别是,当李梦遥淡淡的说出那句话,脸上却仍带着微笑的时候,九转法王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
也是那样的自信,自信得近乎狂妄。
他这时才发现,今天自己必须杀了李梦遥,否则,他将成为自己最可怕的对手。
九转法王杀机已起。
李梦遥知道,今天将是自己出道以来,最最艰难的一仗。
他本以为,自己的对手,仅是江湖上、武林中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组织。
他决不曾料到,面对自己的,竟会是三十年前便已名震中原的九转法王,那个被传说描绘得近乎神奇的魔教教主。
他心中没有把握。
他面对的,是一个对他而言,从未有过的强大对手,和一个实力莫测的组织。
他不知道,自己的信心,是不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动摇。
但他知道,这一战不仅不可避免,而且已是意义重大。
不但他李梦遥,而且整个血旗门,乃至整个中原武林的形势,都会因这一战,而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