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彬元、安巧云、梅香冬三人,都住在“仙岩庄院”进深后面的花园,巧云和香冬两人住进花园边“月眉轩”一列屋子,彬元住的就是过去巧云胞兄“翠竹客”安颂青的那间“翠竹院”屋子。
柳慕庭和梅九松两人那天大厅上谈话中,定下柳彬元、安巧云,和梅香冬三人的名份。
安巧云和柳彬元虽然还不敢公然“巫山之会”,但包括香冬在内,也不再有所忌讳,而是经常与巧云三人相聚在一起。
三人都住“仙岩庄院”后面花园,巧云和香冬也经常会来彬元房中,聊聊谈谈消磨一段时间。
柳彬元已不再是当初在赣北“双溪湾”镇上,那种“馄饨换阳春面”的窝囊相。
他身穿夹绸长袍,一双粉底鞋,满头丰润的黑发高梳,束上一条绸带,拴上一枚玉簪。
现在彬元正在替自己高梳发髻。
这支数寸长的木梳,现在拿在柳彬元手中,比那巧云所赠,精钢冶铸,三尺八寸长的“紫玉剑”还沉重。
“紫玉剑”在彬元手中,一招“拼盘大七招”中的“姑娘尿床”,把“寒枭”耿丕鸿的脑袋割下,在“啸天狼”骆森胸前刺了个大窟窿。
可是这支木梳在他手中,没有像“紫玉剑”那么灵活,更是显得那么笨拙,就是没法把头上的发高挑成一个像样的发髻。
那扇掩上没有拴上的房门,不知给谁悄悄的推了开来。
“嘻嘻……”一缕轻盈、甜醇的笑声,探进一张脸蛋:“彬元,你在房里干吗?”
柳彬元听到这阵珠滚玉盘似的声音,已知道是谁,他带着埋怨、抱屈的口气道:“就是没法梳起一个整整齐齐的发髻……”
“在‘双溪湾’镇时,是我替你梳的……”香冬跨进房门,转身轻轻把房门掩上:“来,我替你梳!”
梅香冬的一双手细巧、灵活,三梳两梳,在彬元头上高高挑起一个发髻。
“哦,彬元、这个你从哪里来的?”香冬指着桌上那支乌黑光亮的玉簪。
“是巧云给我的……”彬元想到一件事上,轻轻一笑:“香冬,我脑袋上一个疤还没有结口呢!”
“你头上如何会留下疮疤的?”香冬惊了一下。
“我们离开‘双溪湾’镇上时,你替我梳头,你用木梳在我头上结结实实敲了一下,你忘啦?”这件事还留在彬元的回忆中。
香冬脆生生的笑了,彬元提到这件事,香冬也想到当时用木梳敲他的原因。
“彬元,要不要我用木梳再打你一下?”香冬做了一个怪脸,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一手把玉簪拴在彬元的头发上。
梅香冬坐下旁边椅子,轻轻问道:“彬元,你有了云姐,会不会讨厌我?”
“讨厌?”
这两个字听进彬元耳中,感到十分意外道:“香冬,你怎么会问出这话来的?我彬如果没有爹娘扶养长大,又如何会有与生身父母天伦团聚的这一日?”
彬元握上她纤手,又道:“香冬,我们两人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爹娘离家三年,而替人家做女红干活,维持我的生计,我不敢忘了爹娘养育之恩,更不敢忘了你对我的这份情义……”
“云姐很喜欢你……”香冬抬脸望了他一眼。
“十八年岁月,爹娘对我视若己出,香冬,你不喜欢我?”
香冬红着脸,轻轻道:“彬元,我喜欢你……如果再有其他姑娘喜欢你,我心里就不好受……”
“香冬,你把巧云看作你自己姐姐……”彬元道:“巧云将昔年她父亲‘雁翎剑’安天浩随身佩带的‘紫玉剑’赠我,又叫我服下她一家藏珍药‘玉锁金关锭’,使我有浑厚的内家基础,身怀之技,前后判若两人……”
一顿,又道:“巧云对我付出一片真情,将你视作她自己胞妹,香冬,你别把巧云看作其他姑娘,她是你姐姐……”
香冬垂着的脸,缓缓抬了起来,朝彬元望了眼。
彬元又道:“日后我彬元能叱咤风云,睥睨天下武林,固然是爹娘养育之恩,亦是今日巧云之助。”
“彬元,你来这里‘仙岩庄院’后,不回‘双溪湾’镇上了?”香冬问。
彬元觅香冬问到这件事上,感慨不已道:“香冬,这里‘仙岩庄院’不是我家,在不可思议的情形下,我与生身父母天伦团聚后,才知道我的故乡是赣北湖口县‘玉泉湾’‘石禾庄’……”
“你要回去‘石禾庄’?”香冬已听出弦外之音,轻轻问。
“树高千丈,落叶归根……”柳彬元道:“‘石禾庄’是我的家,也是日后你和巧云的家……”
香冬接口道:“彬元,那天听柳伯父说,十八年前,‘风雷幻刃’楚冰石已将‘石禾庄’夷为一片平地,那里已没有可住的房屋了。”
“赣北湖口县‘玉泉湾’是我的故乡……”柳彬元道:“香冬,十八年前遭‘风雷幻刃’楚冰石所毁的‘石禾庄’,可以重建起来……”
“嗨,你们在谈些什么啊?”
随着这阵脆生生的声音,掩上的房门给推了开来,安巧云进来房里,她这张脸蛋像朝阳下沾着露珠的花,笑得好甜,好醉人。
她指着梅香冬道:“一点不错,冬妹,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
香冬自己就是一个绮年玉貌的姑娘家,看到巧云这份迷人的模样,亦不由多望了一眼,咭地一笑道:“云姐,咱和彬元正谈着你呢!”
巧云看了看香冬,又朝彬元看来,两颗墨玉般的眸子,张得好大:“彬元,你们在谈我些什么?”
彬元就把刚才和香冬谈到自己故里赣北“玉泉湾”的那回事告诉了她,接着道:“我和香冬正谈着时,你就推门进来了。”
安巧云坐下香冬旁边,两颗灵活的眼珠游转之际,就即道:“彬元,这里鄂东‘武龙坪’镇上,去赣北‘玉泉湾’脚程不远,咱们去‘玉泉湾’走一遭,如何?”
“去赣北‘玉泉湾’镇上?”彬元怔了怔,听来殊感意外。
“这里‘仙岩庄院’,如果有风吹草动之事,柳伯父、柳伯母,还有宫前辈、时前辈、符前辈等,他们是可以应付过去……”
安巧云虽然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家,但处理一件事却是有条有理,巨细不遗,她接着道:“彬元,‘玉泉湾’‘石禾庄’是你的故里家园,虽然十八年前毁于‘风雷幻刃’楚冰石之后,咱们可以再造一个‘石禾庄’……”
刚才彬元向香冬就有说过样的话。
安巧云又道:“十八年前是段漫长的岁月,天底下的事,随时都在转变,目前赣北‘玉泉湾’镇上情形如何,咱们去那里一次才知道!”
“是的,巧云……”彬元听到这些话,缓缓点头,心里亦有如此想法。
安巧云又道:“彬元,咱们把这件事向柳伯父、柳伯母谈谈,听听两位老人家的见解如何?”
“是的,巧云……”彬元对这个秀外慧中的安巧云,心里暗暗佩服。
三人出来外面大厅,厅上柳家夫妇、梅家夫妇、宫奇、时宇、符坚正在谈些什么。
彬元将刚才安巧云在后面屋里所谈的话,告诉了柳家夫妇两人。
“爹……”彬元向父亲道:“巧云、香冬、我等三人,取道往赣北‘玉泉湾’镇上一行,对目前当地情形可以有个了解,你老人家认为如何?”
柳慕庭见巧云关心到这件事上,听来殊感意外,这个未过门的儿媳会想到此事?
坐在丈夫旁边的徐迎真道:“慕庭,赣北‘玉泉湾’是彬元的故乡,日后巧云、香冬两人也要去那里,现在让他们先去走一遭,也可以知道‘玉泉湾’那一带的情形。”
“是的,迎真。”梅慕庭点点头。
安巧云问道:“柳伯父,‘石禾庄’在‘玉泉湾’镇上哪端方向?”_
“‘石禾庄’在‘玉泉湾’南端近郊……”柳慕庭道:“位置就在镇街尽头……”
话落到此,柳慕庭就将有关“玉泉湾”那一带的情形,告诉了彬元、香冬、巧云三人。
宫奇婆婆妈妈接口上来:“小兄弟,咱们可不是怕事,但小心一点总比较好,‘铁旗门’那些牛鬼蛇神遍散江湖各地,你和巧云、香冬三人此去赣北‘玉泉湾’,要随时注意。”
“是的,宫前辈,彬元记住你老人家的嘱托。”彬元点点头回答。
宫奇向符坚不厌其详又问道:“符老大,‘铁旗门’在赣北那一带情形,是否有所传闻?”
符坚沉思了一下,道:“江湖上并无此闻!”
时宇道:“上次‘铁旗门’中的‘锦耗子’邵甲这伙人,来犯‘仙岩庄院’落个全军覆没,这些么魔小丑量也不敢张牙舞爪。”
梅九松道:“彬元,宫前辈吩咐你的话,你要记住。”
“是的,爹,彬儿知道。”彬元躬身应了声。
※※※
蹄声得得,三匹马儿离开“仙岩庄院”,取道往赣北“玉泉湾”镇上而来。
马鞍上的梅香冬问道:“彬元,‘玉泉湾’不知是何等样的一处镇甸?”
彬元见香冬问出这话,一时无从回答,半晌,这才道:“看来是一处有街有巷,有各行店铺买卖,跟‘双溪湾’镇上相仿的集镇……”
巧云咭地一笑道:“彬元,咱们还没有到‘玉泉湾’镇上呢,你如何知道?”
马儿行在大道上,嘴巴也是闲着,香冬又道:“彬元,咱们到了‘玉泉湾’镇上又如何呢?”
彬元还没回答,安巧云有条不紊道:“十八年前一场大火,把‘石禾庄’烧成平地,如果那里还没有房舍盖造起来,咱们在原来地点重新再盖造一座‘石禾庄’,不然,就在附近找空地……”
安巧云说得顺理成章,马鞍上的彬元、香冬想到另外一回事上,朝她看来。
香冬道:“云姐,重建‘石禾庄’,还得费不少银子呢!”
“冬妹,这还用你耽心?”安巧云道:“我离开‘仙岩庄院’时已准备了……”
“巧云,你带着重建‘石禾庄’的银子?”彬元对巧云这个准备,听来感到意外。
“不然咱们去赣北‘玉泉湾’镇上干吗?”安巧云道:“银子沉甸甸的,藏在身上不方便,我带的全是银票!”
彬元听到这些话,无从劝阻,无法劝阻,心里却是感慨不已。
安巧云说得那么自然,这是出于她的一份心意,也视作这是分内之事,她已把自己视作是柳家未来的儿媳。
但“玉麟”柳慕庭、“银燕”徐迎真夫妇,虽然十八年前遭受毁家灭门之劫,但在武林中来说,乃是响当当的体面人物。
虽然这是出于安巧云的一份心意,但柳家夫妇对这个未来儿媳,重建“石禾庄”是否愿意接受?
柳彬元嘴上没有说,心里却是说不出那股味道。
鄂东“武龙坪”,离赣东“玉泉湾”镇上相隔不远,不消几天脚程,三匹马儿已来到“玉泉湾”。
“嗨,彬元,这里要比‘双溪湾’镇上热闹,就是一般县城不不上这里呢!”
三匹马儿行在“玉泉湾”镇上大街上,马鞍上的梅香冬,纵目四顾,说出这些话来。
柳彬元道:“爹说‘石禾庄’的地点,在‘玉泉湾’镇南端近郊,位置就在镇街尽头。”
安巧云举手一指:“彬元,马儿走完这条大街,前面就是啦!”
三匹马儿走来大街尽头,马鞍上的巧云,朝近围四周回顾一匝道:“彬元,经过十八年岁月,可能一切都变了,这里一带并没有大火后的焦土空地,都有房舍盖造起来,哪里去找‘石禾庄’?”
柳彬元道:“临走时爹告诉我,‘石禾庄’的地点在‘玉泉湾’镇街尽头的右边……”
梅香冬指向大街边一栋巍峨大宅:“彬元,从位置、地点看来,就是那栋房子了!”
“我们前去探听问问。”彬元说。
“彬元,不用问了……”安巧云道:“人家已盖造起华厦大宅,问了又怎样?”
柳彬元道:“巧云,这块原是‘石禾庄’的土地,我们虽然不是向大宅主人争论是非,但这块土地盖起房子,我们上前探听问问,这也合情合理的。”
三匹马儿来到这栋大宅前,三人下了马匹,柳彬元拾级而上,轻叩闭上的大门门环。
旁边侧门张开,走出一个青衣小帽的年轻仆人,一哈腰问道:“你们来这里找谁啊?”
柳彬元走近前,微微一笑道:“我们来拜访这里的主人……”
“主人?”年轻小厮眨眨眼,显出一付殊感意外的神情:“公子,主人不在,这里‘石禾庄’当家的是老总管。”
“‘石禾庄’?”三人见从这年轻小厮嘴里说出这三个字,几乎怀疑听错了,暗暗为之诧然。
彬元捺下心头震惊、诧异,十分平和的问道:“哥儿,你们‘石禾庄’庄主是哪一位?”
小厮道:“庄主是‘玉麟’柳慕庭柳爷!”
不但有两座“石禾庄”,江湖上还有两个同一名号的“玉麟”柳慕庭?
天底下虽然有巧合的事,但不可能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显然其中会有曲折的内委。
柳彬元朝巧云、香冬两人投过一瞥,向这名小厮道:“哥儿,你家庄主不在,我等前来拜访你们老总管。”
小厮弯弯腰问道:“公子,你贵姓哪?”
“在下姓柳……柳彬元……”他说出自己姓名。
“是,是,小的这就进里通报!”小厮怔了怔,眼睛张得大大,朝柳彬元望了一眼,疾步从侧门而入。
不多时,大门张开,小厮侍立门边,哈腰一礼,道:“公子,两位姑娘,请里面坐。”
柳彬元和巧云、香冬两人,自大门而入,里面是一座院子,再进深就是大厅。
大厅门沿,站着一个六十左右的老者,身穿一袭长袍,见三人走近来,躬身一礼道:“公子,两位姑娘。小老儿柳井这厢有礼。”
三人已知道柳井老人就是“石禾庄”的总管,就即回过一礼。
柳井请三人大厅坐下,自己站立一边,躬身向柳彬元问道:“敢问公子,公子姓柳,与‘玉麟’柳慕庭柳爷是否有所渊源?”
“不敢……”柳彬元含笑回答:“‘玉麟’柳慕庭正是家父。”
老总管柳井脸肉一紧,十分艰涩又从嘴里问出一句话来:“恕老奴放肆,公子今年十八岁了?”
这话问得出奇,问得古怪,柳彬元微微怔了一下,才道:“不错,柳某今年十八……”
柳彬元话犹未落,老总管柳井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不知公子回返故里‘石禾庄’,老奴柳井未曾远迎,犹希恕罪!”
眼前这一幕,不但彬元淋了一头雾水,看进巧云、香冬两人眼中,亦是百思不解,诧然称奇。
柳彬元急忙扶起柳井:“不敢当,不敢当,柳总管,柳某不敢受你如此大礼……”
却又不禁问道:“柳总管,你和第一次见面,你如何认识我柳彬元此人?”
“公子,你不认识小的柳井,小的十八年前就知道你了……”柳并这张岁月消逝,满布皱纹的脸上,透出一阵笑容来:“那时候你是夫人怀里襁褓中的幼儿,庄主、夫人不将我柳井看作外人,我柳井还抱过你呢!”
柳彬元心里暗暗思忖:“从柳井的话中听来,这个‘石禾庄’总管,昔年甚得爹娘的喜爱,爹当时告诉我,十八年前‘石禾庄’已遭‘风雷幻刃’楚冰石所毁,烧成一片焦土废墟,眼前‘玉泉湾’镇街尽头,如何又会出现一座‘石禾庄’?”
柳彬元心念闪转,向柳井试探问道:“柳总管,十八年前‘石禾庄’一场大火,你是劫后余生?”
“是的,公子……”柳井道:“我柳井阎王路上打一转,又回来阳间了……”
柳井坐下大厅椅子,又道:“大火后,我从焦烟迷漫中悠悠醒转过来,从焦土废墟中找出十六具‘石禾庄’的男女佣仆留下的尸体……”
安巧云问道:“柳总管,火窟中这些尸体,你还能辨认出来?”
“是的,姑娘……”柳井道:“这些尸体,面目还能辨认出来……”
目光移向彬元,柳井又道:“小的在已成了焦土废墟‘石禾庄’仔细搜查……那时公子你还是数月大的一个幼儿,地上并未发现庄主、夫人,和你所留下的遗体……”
柳彬元向道:“柳总管,大火后,这座‘石禾庄’又如何盖造起来的?”
柳井道:“公子,这件事我柳井现在想来,似乎老天爷冥冥中的安排……‘石禾庄’进深里端焦土地上,在一块方方正正,尺来见方的铁板……”
“柳总管,铁板又是怎么回事?”梅香冬见他话题转移,听来出奇。
“是的,姑娘,我柳井说了,你就知道了……”这个柳总管柳井唏嘘不已:“我用脚踢开铁板,地上这块铁板动也不动,我一时感到好奇,用手推动,原来铁板是一口大铁箱的盖子……”
“大铁箱……盖子……”柳彬元听来莫名其妙,无法理会过来。
柳井接着又说:“我柳井把这口铁箱从焦土堆里移出来,扭开铁锁,揭起箱盖,铁箱里是满满一箱的马蹄金……”
当时豪商巨贾、大户人家,除了金无宝之外,尚存藏马蹄金、金叶子诸类的金物。
柳彬元不禁问道:“柳总管,‘石禾庄’焦土堆中,如何会埋藏一箱马蹄金?”
柳井道:“公子,‘石禾庄’虽然已成了焦土废墟,我柳井从掩埋这箱马蹄金的地点、位置看来,当初庄主和夫人的起居卧室就在那地方。”
柳彬元心念转动,轻轻“哦”了一声,他嘴上没有说出此话,心里却是这样在想:“爹和娘两位老人家,没有向我彬元提到过‘石禾庄’进深地层藏有一箱马蹄金之事。”
不错,这是“玉麟”柳慕庭所收藏的财富。
十八年前“石禾庄”遭此巨变,遭人纵火灭门,“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一铁箱的马蹄金,不是给人趁火打劫盗走,亦已给当时烈火所融化。
柳家夫妇并非忘掉此事,而是在任何人前,不愿再提到这桩痛心的往事。
当时彬元才是一个襁褓中的幼儿,自然就不会知道此事。
柳彬元已听出柳井话的中含意,就即道:“柳总管,大火后的‘石禾庄’,是运用铁箱中的这笔马蹄金所盖造的?”
“公子,哪需要这么多钱?”柳井笑笑道:“挪用一小部份就够了!”
“疾风知劲草,路遥知马力。”
这个说老不老,六十左右的柳井,劫后余生,“石禾庄”废墟焦土堆里发现一箱马蹄金。
他如果将这箱乌蹄金收作己有,一走了之,人不知,鬼不觉,还有谁知道?
偏偏他这么傻,重新造起一栋“石禾庄”,等候主人重返故里。
天底下忠义之士,多出于傻子,如果太聪明了,就为自己打算,就不会做出这种傻事来。
柳井笑了,他又道:“铁箱里还剩着好多马蹄金,咱柳井就等着庄主、夫人回来,皇天不负有心人,咱柳井等了十多年,你公子回来啦!”
柳井笑得好高兴。
柳彬元想笑,笑不出来,巧云和香冬两人,谁都没有笑,相顾望了一眼。
柳井问道:“公子,庄主和夫人现在哪里?”
柳彬元把有关爹娘的经过情形,一字不漏详详细细,都告诉了这个老总管柳井,他接着道:“爹和娘两位老人家,目前在鄂东‘武龙坪’镇‘仙岩庄院’。”
柳彬元将巧云和香冬的身世来历,以及自己和梅家之间的渊源,也告诉了柳井。
不错,老总管柳井有这份心意来对待柳慕庭一家,柳彬元也没有将他视作外人,而是列于父执辈的亲人。
柳井听彬元说出这个经过,感慨不已道:“公子,这十八年来,变化可真大呢!”
安巧云问道:“柳总管,你在‘玉泉湾’镇街尽头,盖起‘石禾庄’这栋房子后,‘铁旗门’中人可有找来这里?”
“‘铁旗门’?”刚才彬元已提到“铁旗门”与父亲柳慕庭之间的恩怨,柳井摇摇头道:“安姑娘,并无这些人找来‘石禾庄’。”
这不是当初“风雷幻刃”楚冰石疏忽大意,或是网开一面。
十八年前,柳慕庭仅是不愿意入伙楚冰石创设门派,楚冰石找个深更半夜,带领爪牙党羽,来个血洗“石禾庄”。
十八年前“石禾庄”之役,楚冰石已把可“宰”的地方都宰了,可“烧”的都已烧掉,他就没有再来“石禾庄”的必要。
柳井又道:“公子,你见到庄主和夫人,告诉他们见到我柳井之事,请他们赶快回来‘玉泉湾’镇上这里‘石禾庄’。”
“是的,柳总管……”柳彬元道:“我会将你重建‘石禾庄’的经过情形,告诉家父家母……”
话到此处,彬元朝大厅通往里间的那扇门看去。
“公子……”柳井又笑了起来:“可能你是记不起来了,这座‘石禾庄’我都嘱咐匠工师父,按照大火前的‘石禾庄’,一模一样盖造成的……”
“来,公子,两位姑娘……”柳井站了起来:“我陪你们三位进里间屋子看看。”
这座大火后重建的“石禾庄”,虽然不能与“武龙坪”镇上的“仙岩庄院”相比,但亦是廊宇衔接,轩朗宽敞的巍峨大宅。
老总管柳井陪同彬元、巧云、香冬三人,参观大火后重建的“石禾庄”后,出来大厅。
老人纯朴地笑道:“公子,这里就是你的家,进深几间房中俱一应俱全,待我柳并添置几床棉被,你和两位姑娘,不妨就在‘石禾庄’逗留数日。”
柳彬元道:“柳总管,你重建‘石禾庄’,不但我彬元,就是家父家母也不会想到这件事上,我等三人就即回去‘仙岩庄院’,让两位老人家知道这件事。”
“也好……”柳井点点头:“公子,你陪同庄主、夫人回来‘石禾庄’,我柳井也完成了一桩心愿……”
三人离开“石禾庄”,取道回鄂东“武龙坪”镇郊“仙岩庄院”。
马儿行在大道上,马鞍上三人又谈到这件事上。
“彬元……”梅香冬道:“老总管柳井会重建‘石禾庄’,我怎么想也想不通……”
“想不通?”彬元旋首朝她看来:“香冬,哪些叫你想不通?”
香冬道:“十八年前,柳井在‘石禾庄’的废墟焦土堆里,找出十六具男女仆人尸体将他们掩埋人土,已经尽了人事……就是那一箱的马蹄金……”
“马蹄金又是怎么样?”彬元问。
香冬道:“这一箱的马蹄金,柳井是从焦土堆里发现的,人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知道,柳井看了这箱马蹄金的财富,可以舒舒服服的过个晚年,偏偏他要来个重建‘石禾庄’的打算,剩留下来的马蹄金,等柳伯父、柳伯母回去,交还给他们……”
梅香冬找不出下面该说的字眼儿,话到这里,就顿了下来。
“那个柳井傻得可怜!”安巧云把这句话从嘴里说了出来。
“嗯,真的,云姐……”香冬也有这样的想法:“那个柳井,怎么会给他想出这个主意来的?”
柳彬元听到两人这些话,心里感慨不已。
“香冬……”柳彬元道:“三年前,爹娘悄悄离开‘双溪湾’镇上,我们还是两个不懂生计的孩子,爹娘离家而去,是为了营救符坚伯父的性命……”
一顿,又道:“当时符伯父栽‘铁旗门’中四个顶尖儿高手之下,爹娘由赣入鄂,要营救符伯父脱险,此去无异以卵击石,最后结果可以想像到的,但爹娘不惜牺牲自己,毅然此行……”
旋首一瞥,彬元又道:“香冬,爹娘为了要营救一个朋友,抛下家中儿女,不惜牺牲自己,他们两位老人家这个主意是不是打错了?”
香冬微微愣了一下,一时回不出话来。
彬元又道:“武林中所谓‘义之所在,视金银如粪土,置生死于度外’,爹娘铁肩担义,就不会再想到其他事上……”
“是的,彬元。”香冬轻轻应了声。
彬元怀着浓浓的感触,又道:“柳井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他格守自己本份,‘石禾庄’焦土堆里,并未发现爹娘的遗体,知道两位老人家尚在人间,马蹄金发现之处,是爹娘起居卧室的地层,柳井知道这是爹娘所声下的,‘玉泉湾’是柳家的故乡,爹娘还会回去自己的老家。”
向巧云、香冬两人微微一笑,彬元又道:“柳井有了这样的想法,才会有重建‘石禾庄’的打算。”
※※※
三人回来鄂东“武龙坪”镇西郊“仙岩庄院”。
柳彬元一脚跨进大厅门槛,宫奇擂鼓似的叫了起来:“小兄弟,你们回来啦!”
柳彬元上前拜见爹娘,拜见养父母,两对堂上父母亲。
“彬元,你带了巧云、香冬去赣北‘玉泉湾’镇上,可有找着过去‘石禾庄’留下的此一所在?”柳慕庭问爱子。
彬元尚未回答,安巧云已接口上来:“柳伯父,‘石禾庄’又重新建起来啦!”
“巧云,你们来去赣北‘玉泉湾’镇上,才匆匆数日,哪有这么快?”柳慕庭还没有把巧云话中的含意理会过来。
梅九松听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向彬元问道:“彬儿,已有人重建‘石禾庄’?”
“是的,爹……”彬元躬身回答。
十八年前,柳慕庭就是“石禾庄”的主人,他听来大感不解:“彬元,是谁重建‘石禾庄’的?”
柳彬元道:“爹,你老人家是否还记得,十八年前‘石禾庄’中有柳井此人?”
“不错,是‘石禾庄’里总管……”徐迎真问道:“彬元,你提到此人作甚?”
“娘,大火后的‘石禾庄’,就是总管柳井重建的!”彬元说。
“彬儿,十八年前一场浩劫,那个总管柳井并未丧命火窟?”江素秋问。
“是的,娘……”柳彬元就带领巧云、香冬两人去赣北“玉泉湾”的前后经过,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堂上两对父母,和大厅上诸人。
“会有这等事情?”
彬元所说的经过,已是一项铁铮铮的事实,但听进柳慕庭耳中,认为不可思议,使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江素秋向徐迎真问道:“迎真妹子,那个总管柳井,当时在‘石禾庄’是何等样一个人?”
“忠实、善良……”徐迎真道:“迎真夫妇俩没有把那个柳井看作底下人。”
“慕庭兄,铁箱存放马蹄金,又是怎么回事?”刚才彬元将老总管柳井重建“石禾庄”的经过,已说得十分清楚,但梅九松并未全然理会过来:“过去从未听你提到此事!”
“九松兄,这是一件痛心往事,我慕庭不堪生提……”柳慕庭喟然叹了口气:“想不到总管柳井,竟做了这样一桩功德善事……”
朝向妻子徐迎真一瞥,柳慕庭又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十八年前,‘石禾庄’遭‘风雷幻刃’楚冰石焚尸灭门,我夫妇带了彬元脱身火窟,埋入土中的这箱马蹄金,即使不是遭人趁火打劫盗走,亦遭当时烈火所熔化,所以这件事连在彬元跟前,也没有提起过。”
彬元稚然一笑,道:“爹,就是老总管柳井并未重建‘石禾庄’,‘石禾庄’也会盖造起来,只是时间晚一点而已。”
柳幕庭不解,问道:“彬元,此话怎讲?”
彬元指着安巧云道:“巧云随身带了一笔银票,我等取道赣北‘玉泉清’时,巧云在路上就有了这样一个打算。”
柳慕庭听到爱子彬元说出此话,眉宇徽徽轩动,一时回不出话来。
徐迎真接口道:“巧云,你是柳家未来的儿媳,虽然这是出于你的一番心意,但你若盖造‘石禾庄’的话,彬元的父亲,和你柳伯母亦感到不安。”
安巧云轻轻一笑,替代了回答。
梅九松道:“慕庭兄,老总管柳井已重建‘石禾庄’,你们夫妇俩最好找个时间,回去故里赣北‘玉泉湾’镇上一次。”
“是的,九松兄。”柳慕庭点点头:“慕庭亦有如此打算。”
“不慌,不慌……”静静听着的宫奇,舌底下冒出这两句话来。
扭转脸,宫奇向旁边的时宇道:“猴子,小兄弟和两个丫头已找着柳家这个窝,据咱肥佬看来,柳老弟和柳家弟妹不必急着赶回去……”
“哦宫老儿,‘十八年薛增贵回寒窑’,就是等这一天……”时宇朝他斜眼一瞥:“你倒说来听听,柳老弟和柳家弟妹,又因何不必急着赶回赣北‘玉泉湾’?”
宫奇衣袖一抹嘴道:“猴子,这里风啊,雨啊,风风雨雨还没有停呢!”
“嗯,也有道理……”时宇也给想了起来。
他向柳慕庭道:“柳老弟,那个总管柳井,重建‘石禾庄’十多年到现在,并未发生风吹草动之事,可见‘铁旗门’中的‘风雷幻刃’楚冰石已把‘玉泉湾’‘石禾庄’之事撇开一边……”
一顿,又道:“我等与赣北‘玉泉湾’之间往返走动,暗中引起‘铁旗门’中的注意,反而打草惊蛇,使了们目标转移到‘玉泉湾’镇郊的‘石禾庄’。”
宫奇和时宇两人转弯抹角想到这上面,听得柳慕庭连连点头。
徐迎真道:“慕庭,宫大哥和时大哥说得不错,我们眼前还不能回去‘石禾庄’。”
符坚道:“一次‘锦耗子’邵甲等来犯,这些牛鬼蛇神,不是铩羽而归,而是全军覆没,全数把命留下,显然‘铁旗门’中人,敌暗我明,已暗中注意到这里‘仙岩庄院’的动静。”
柳家夫妇虽然目前还不能回去赣北“玉泉湾”,但一团愁思已从他们夫妇俩心胸释开,“玉泉湾”镇上,依然有他们一个家。
※※※
安巧云不但替香冬,更替彬元添置了不少衣衫,彬元连连婉拒辞谢,巧云嘴一撇,唇一翘,似笑非笑的瞅着他一眼:“客气干啥?咱巧云是你姐姐嘛,!”
柳彬元俊脸一红,不错,是姐姐,更是自己长相厮守的枕边人,他吭不出声音了。
安巧云的脸蛋,比花解语,比玉生香,她更有一副高挑、颀长、亭亭玉立的身材,跟彬元站在一边,两人差不多高低。
她向彬元借了一件天蓝色长袍。
“云姐,你是一个姑娘家,向彬元借长袍干嘛啊?”梅香冬搞糊涂了。
“好玩嘛!”巧云咭咭笑着说。
“借了彬元一件长袍,好玩?”梅香冬听来不解。
安巧云笑着道:“把彬元的长袍穿在我身上,扮成一个年轻公子,不是很好玩?”
巧云捧着彬元一件长袍,和香冬回来“月眉轩”香闺,巧云换上长袍,香冬替替她长长的柔发高挑成一个发髻,两人又来开彬元的房间。
眼前的安巧云,换上彬元的长袍,已是一个飘逸绝伦、高雅英俊的年轻公子。
“彬元,这副模样行不行?”安巧云在房里,一摇三摆,走了几步。
“不错,不错……”彬元含笑点头:“巧云,你现在这副模样,真是一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不知你底细的人看来,谁都认为你是豪门府邸的一位公子哥儿呢!”
梅香冬抿嘴笑着道:“云姐,彬元说你英俊潇洒之外,还带了一些软荡荡的娘儿味道。”
柳彬元问道:“巧云,你扮成一个年轻公子,又准备去哪里?”
“去哪里?”巧云嘻嘻笑道:“咱们三人去‘武龙坪’镇上兜了圈,看看有没有年轻姑娘打我的主意。”
“羞死人……”梅香冬缩缩鼻子做了个怪脸:“你自己还是一个年轻姑娘!”
三人来到前面大厅,宫奇眼皮一翻,眼前一亮,一拍秃顶大脑袋,两眼直直朝安巧云看去。
巧云嘻嘻碎笑,向徐迎真道:“柳伯母,咱巧云做你儿子,你老人家喜不喜欢?”
“你这个孩子……”徐迎真笑了起来:“怎么会给你想出女扮男装的主意来……”
江素秋笑着说:“巧云,柳伯母有你这样一个英资挺拔的儿子,要再替你找个如花似玉,相配得称的媳妇,就不容易了!”
梅九松问道:“彬元,你要巧云女扮男装,你们准备去哪里?”
“爹,这不是彬元的主意……”彬元说:“巧云借去我一件长袍,自己就扮装起来……”
“梅伯父,咱巧云也是闲着没有事,好玩嘛……”安巧云道:“彬元、冬妹,和咱巧云只是往‘武龙坪’镇上兜一圈,哪儿都不去……”
宫奇道:“小兄弟,你们去‘武龙坪’镇上,你要把安丫头看紧啊,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若是给哪个骚婆娘拐跑了,你就划不来啦!”
彬元俊脸一红一热,回不出话来。
“嗨,宫老儿……”时宇听来有点不是味道:“你倒说来听听,骚婆娘把巧云拐跑,又有什么用处?”
“猴子,有没有用处,那是以后的事……”宫奇说得理直气壮:“眼前巧云这副模样,哪个姑娘看到不为之意乱情迷?”
符坚道:“骚婆娘那是另外一回事,彬元,你带了巧云和香冬去‘武龙坪’镇上,附近四周要随时注意,是否有可疑的人出现。”
“是的,符伯父,彬元知道。”彬元点了点头。
三人骑着马儿,往“武龙坪”镇上而来。
“彬元,咱说是去‘武龙坪’镇上兜一圈……”巧云嘴里嘀咕起来:“其实‘武龙坪’镇上就是芝麻大一块地方,马儿三转两转,不消多久都走遍啦!”
柳彬元含笑不语。
同样是个年轻姑娘,梅香冬“卟”地一笑,把这话说了出来。
“云姐,你现在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香冬含笑道:“你想知道是不是有人悄悄注意你,骑在马儿上不行,最好去茶馆、茶坊那些人多的地方。”
巧云脸一红,白了她一眼。
彬元问道:“巧云,‘武龙坪’镇上哪里有茶馆、茶坊等地方?”
“‘武龙坪’镇上没有茶馆、茶坊……”“仙岩庄院”相距不远,巧云知道得很清楚。
马鞍上的香冬,抬脸看了看天色道:“彬元,现在快到午饭时分,咱们‘武龙坪’镇上兜一圈,再找酒店、饭馆……”
“冬妹说得不错……咱们找去镇上一家酒店,或是饭馆。”安巧云含笑点头。
安巧云真是没事做找事做,想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主意,来找自己开心,她自己就是一个清丽出尘的姑娘,向彬元借了衣衫,扮成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看看有没有年轻的姑娘打她的主意。
马鞍上的梅香冬,举手指向前面道:“咱们马儿似乎行了没有多久,前成已是‘武龙坪’镇上……”
三骑缓辔而行,香冬话未中落,后面“泼啦啦!泼啦啦!”急促的马蹄踩地声起。
三人转过缰绳,将马儿移向大道边上。
一匹高昂的枣红色骏骑,四蹄翻飞,越过三人坐骑,向前面疾驰而去。
三人纵目看去,只看到马鞍上一个背影,大红披肩,迎风飘飞,前面马儿上,可能是个年轻姑娘。
安巧云道:“前面马儿上那年轻女子,不知有什么重要急事,骑着马儿路得这么快?”
“不一定是重要急事……”柳彬元道:“有些人就喜欢催马加鞭,骑急驰!”
三人马儿来到镇上,顺着镇街一端走去,马鞍上的梅香冬,嘻嘻笑着说:“云姐,就是你刚才自己说的,‘武龙坪’镇上像芝麻大一块地方,马儿三转两转都走遍了,咱们还是找个吃喝的地方,坐下来谈谈……”
“彬元,你看……”安巧云不及回答香冬,一手指向大街边。
柳彬元转首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镇街边,一家店铺大门边拴牲口的木椿上,拴着一匹高昂魁梧的枣红色骏骑,他不由笑着道:“巧云,这也使你注意起来?我们三人也不是骑着马儿?”
梅香冬勒住缰绳,朝这家铺子看去,就即道:“彬元,云姐,就是这里吧,上面悬着‘大生酒店’的招牌,咱们就在这家酒店午膳行了。”
三人下了马鞍,把马儿拴在大门边木桩,走进里面店堂。
这家“大生酒店”的店堂十分宽敞,里面客人已占了六七成座头,店伙张罗接待下,三人坐在柜台边一张桌座,吩咐店伙端上酒菜。
不多时,酒菜端上,三人吃喝起来。
刚才酒店大门边木桩上,看到拴着一头刺红色的骏骑,巧云和彬元、香冬三人吃喝聊谈中,她怀着一抹好奇的心情,视线朝店堂里游转看去。
安巧云虽然是个年轻的姑娘,但这一刹那,两道目光给吸住了。
这是个如花娇艳,荡人心魄,看来年纪二十出头的姑娘。
双眉弯弯挑起,形成两抹新月似的美妙弧角,挺直端秀的鼻子下,一张丰润小巧迷人的小嘴。
那一双眼睛,晶莹澄澈,黑亮得宛如墨玉,那眼的深处,闪耀着炽烈的、火焰般的光芒。
安巧云目光投向对方,那年轻女子并不畏怯,亦朝这边看来。
一张单人小桌,那年轻女子举樽独酌,桌边放着一件解下的大红色披肩。
现在的安巧云已是一个玉树临风,英姿轩朗的年轻公子,她接触到对方投来的目光,心里微微起了一阵跳跃。
她向那年轻女子报之一笑,当她旋首过来的短暂间,亦看到对方脸上浮起一抹甜甜的笑靥。
姑娘对这些事特别敏感,安巧云和进深桌座那姑娘,双方对视的短暂间,已引起梅香冬的注意,她悄悄问道:“云姐,那边桌座上的姑娘你认识?”
“不认识……”安巧云答道:“就是那个咱们来‘武龙坪’镇上时,大道上那个骑刺红马儿的姑娘!”
“不错,‘人生何处不相逢’……”彬元含笑道:“巧云,那位姑娘对你满有的意思!”
“‘屁’的意思。”巧云脸蛋一红,嘻嘻的笑了。
巧云回答得一点不错。
本来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奈何安巧云假凤虚凰,自己是个银样蜡枪头,管看不管用的空心佬,这又如何“意思”得起来。
彬元侧过脸一瞥,进深桌座那姑娘,一双秋水般的明眸,犹是朝自己这边游转看来。
刚才“武龙坪”镇郊大道,那姑娘骑着马儿的那股子冲劲,现在在酒店店堂里,她那份举樽独酌,悠然自得的模样,看进彬元眼里,知道是个不拘小节的江湖上巾国女儿。
他向香冬道:“香冬,你去请那位姑娘来我们桌座共饮一杯。”
香冬怔了怔道:“彬元,素昧平生,咱们根本不认识她,如何请她来我们这里?”
彬元含笑道:“那姑娘意乱情迷,一往情深,已经认识了巧云……香冬,你也是个姑娘家,你前去相邀,相信不会使她感到太意外。”
梅香冬“卟”地一笑,问道:“云姐,把进深桌座那姑娘请来咱们这里如何?”
“我才不管呢……”安巧云脸蛋又艳又红,轻轻一笑,抬脸看去,进深那姑娘,还是朝这边看来。
梅香冬站起身来,走向进深桌座,向那姑娘裣衽一礼道:“这位姐姐,小妹梅香冬这厢有礼……”
“不敢,不敢……”那姑娘从桌座站了起来:“这位梅姑娘不知有何吩咐?”
香冬抿嘴轻轻一笑:“这位姐姐,你在这里举樽独酌,十分寂寞,不如去咱们桌座共饮一杯,谈谈说说,人多可以热闹些!”
“梅姑娘,不会打扰了你们?”这姑娘并未婉转推拒。
梅香冬咭咭碎笑道:“这位姐姐,如果打扰,咱香冬就不会前来相邀了。”
“梅姑娘,我乔婷恭敬不如从命了!”她落落大方,含笑回答。
梅香冬把这位乔婷姑娘请来柜台边桌座,把彬元引见介绍了一下,她指向安巧云时,安巧云含笑接口道:“在下安介云,请乔姑娘多多指教!”
安巧云把她名字中这个“巧”换作“介云”,成了安介云。
乔婷吩咐店伙将自己桌座上的酒菜移来这边,双方围桌而坐,举酒相邀过后,乔婷含笑问道:“安公子,你家居哪里?”
安巧云心里却是暗暗嘀咕:“自己在‘仙岩庄院’跟彬元说的‘有没有年轻姑娘打我的主意’,那是开玩笑的,想不到真会遇到这码子臭事。”
不知眼前这位乔婷姑娘是何等样人物?
此刻乔婷问出此话,安巧云虽然已将各字易作安介云,但她依然把“仙岩庄院”的地点说了出来。
“介云家离此不远……”安巧云道:“离这里不远的‘仙岩庄院’……”
“‘仙岩庄院’……”乔婷嘴里念出这四个字,这才道:“原来安公子是‘仙岩庄院’中人!”
“乔姑娘,你知道‘仙岩庄院’此一所在?”柳彬元试探的问。
“过去有人提到过……”乔婷似乎有留下这样一个回忆:“‘仙岩庄院’是个很大的庄院呢!”
“乔家姐姐,是谁告诉你的?”酒中聊谈,天南地北,梅香冬将此话问了出来。
“是咱乔婷的义父……”乔婷又想到一件事上:“嗯,昔年‘仙岩庄院’府主‘雁翎剑’安天浩,乃是江湖上一位响当当的人物……”
“安公子,不,该称安少侠才是……”乔婷两颗亮丽的眼珠,游转在安巧云脸上:“‘雁翎剑’安天浩他老人家是你爹?”
“是的,乔姑娘……”安巧云自己亦感到奇怪,接触到乔婷投来的目光,心头竟起了一阵微微的跳跃,她嘴上回答,目光移向别处。
梅香冬心眼乖巧,想到的地方特别多,她问:“乔家姐姐,你义父也是江湖中人物?他老人家是谁?”
“咱和义父平时很少接近……”乔婷道:“他老人家叫楚冰石,有‘风雷幻刃’楚冰石之称……”
“风雷幻刃”楚冰石,是眼前这个乔婷的义父!
柳彬元心头“砰”的击撞了一下,暗暗为之怔住,自己和香冬陪同女扮男装的巧云,来“武龙坪”镇上兜兜逛逛,竟遇到“风雷幻刃”楚冰石的义女。
梅香冬两眼直了直,望了望柳彬元,又朝安巧云这边看来……
“误打误撞,跟‘风雷幻刃’楚冰石的义女打起了交道来了,这玩笑岂木开大啦!”安巧云心里打转:“楚冰石不知还告诉了她些什么?”
巧云虽然女扮男装,但她这张漂亮的脸蛋,还是这副模样,她知道自己举手投足间,如何引起人家的注意。
眼角一剔,抿嘴一笑,安巧云问道:“乔姑娘,你义父楚前辈对‘仙岩庄院’的情形,他还告诉了你一些什么?”
巧云向乔婷问出此话,围桌而坐的柳彬元、梅香冬都注意起来。
十八年前,“风雷幻刃”楚冰石将赣北“玉泉湾”镇甸的柳家“石禾庄”毁尸灭门,此刻柳彬元就在桌座上。
“仙岩庄院”之役,柳彬元等诸人,将来犯“仙岩庄院”的“铁旗门”中高手,不留活口,来个全军覆没,一网打尽。
这些事,“风雷幻刃”楚冰石不知有没有告诉了他义女乔婷?
眼前的乔婷,给安巧云这份翩翩风采,已为这意乱情迷。
“平时我跟义父很少接近……”乔婷见巧云问到这件事上,回答得干净俐落,不像是编造出来的:“他老人家那次就提到‘仙岩庄院’和‘雁翎剑’安前辈的情形,咱乔婷没有继续问,他老人家就说了这些。”
安巧云对乔婷这回答,听来感到十分满意,朝向柳彬元这边微微一笑。
梅香冬含笑问道:“乔家姐姐,你单独一人出来游侠江湖?”
“我是出来外面走走的,还不敢配称‘游侠’两字……”乔婷这话是在回答香冬,但目光投向巧云:“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江湖上有了‘雾中花’乔婷这样一个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