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東起給何如打過電話,然後倒了一杯進口的Grey Goose伏特加,兌進草莓醬和薄荷香草,加了冰塊,調了一杯可口的雞尾酒。
今天他處理了一樁離婚案,累得一天都沒有休息。這時,他躺在沙發上,愜意地喝了半杯酒,思緒慢慢地回到了九年之前。
他的老家原在鷺城邊上一個叫琴島的小島,因為他的父母長期都在上海工作,所以他大學以前的時光都在上海度過。那年夏天,他剛從國內東南沿海鷺城的一所名牌大學法律系,以優異成績畢業,分配到了上海一家律師事務所。
一次,他到加拿大溫哥華辦理一宗經濟案件,在機上結識了一位東方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唐菲菲。唐菲菲美貌過人,善解人意,劉東起很快就對她產生了好感。到了溫哥華後,唐菲菲主動幫他做了導遊。
兩天後,兩人的感情就如膠似漆了。他辦好事回國後,唐菲菲就向他提出了結婚的要求。劉東起雖然覺得事情有些倉促,但最後還是答應了。那時他才二十五歲,性格單純,視愛情比生命更重,對婚後的生活,完全抱著一廂浪漫的幻想。
不久之後,唐菲菲移民到了加拿大溫哥華,在一家保險公司工作。劉東起隨後辭掉正被看好的律師工作,也跟了過去,一年多後,他們有了一個女孩,取名叫劉琴。由於工作緊張,他們把劉琴送回了還在上海的劉東起父母身邊。
沒想到,對於潮水般湧進加拿大的新移民來說,溫哥華並不是人間仙境。
不久之後,劉東起跟唐菲菲的關係就發生了重大的變化。他因為在工作上四處碰壁,一邊又要上學,再加上與在國內時的生活工作環境相比的巨大反差,使他產生了失落感,他的情緒也變壞了。夫妻倆因為經濟上的事,經常吵得不可分交,劉東起因此常常借酒消愁。
一次,唐菲菲去多倫多辦事,在那裡認識了一位成功的華裔房地產商,那人比唐菲菲大了十三歲。唐菲菲擋不住房地產商金錢的進攻,她很快就向劉東起提出離婚。那時正瀕臨絕望境的劉東起,一下子從醉夢中醒來,出乎唐菲菲的意料,他想都沒想就在離婚書上籤了字。他知道,自從他出國之後,他就已經是個輸家了,他原先的專業因為沒有加拿大的執照,在那裡用不上,所以平時他只能邊在一家麵包店打苦力工邊上學。
當面臨離婚選擇時,他毫無討價還價的餘地。他提出的唯一的條件,就是把才兩歲的女兒劉琴判斷給他,因為他的父母已經離不開他們的女兒了。
他的要求得到了滿足。作為補償,唐菲菲還主動提出要給他一筆錢作為補償費,但是遭到了他的斷然拒絕。唐菲菲流著淚離開了他,去了多倫多。
後來,劉東起在溫哥華的那家麵包店又打了將近一年多的長工,攢了一筆錢。然後他歷經艱辛,通過考試,終於來到美國,在DC的J大選修法律研究生課程。三年多下來,他一邊上課,一邊還要打工維持學費和生活用度,飽經滄桑,到了畢業的時候,不到三十五歲的他,頭上已經悄然長出了些許白髮。那時他的父母退休了,他們帶著他的女兒劉琴回到了鷺城的琴島。
自從他和唐菲菲離婚後,他再也沒有去考慮過再婚的是。他發憤地學習,打工,為的是儘早地將女兒接到身邊來,然後培養她長大。他覺得他的心血是為了女兒付出的,那裡面凝聚了他對遠方的女兒的所有的愛。
他對女人的看法因為與唐菲菲的婚變,幾乎有點極端了,對男女之間的感情,更是看的相當冷漠。他對自己以前跟唐菲菲的那段愛情,看作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失誤。他想,一個男人在什麼地方跌倒了,應該在什麼地方爬起來。所以後來他對愛情一直抱著懷疑的態度,也不想再次花費精力去做另一次冒險了。
但是,他在認識何如之後,他的這種偏見卻開始悄悄地改變了。他不能清晰地縷清自己忽然被何如吸引的原因,如果僅從長相而言,他覺得何如雖然具有讓男人們聳然動容的魅力,但還不是觸發他深藏於內心中的那根生鏽的情弦。
他覺得,何如的真正魅力還是在於她的性格,正是那種含蓄而又孤傲,雪中藏炭的氣質,觸及了他心中的癢處。她似乎天生註定就是他多年前夢想中的那種愛情對象,他一直都在等待著她的突然出現。之前他對女性沒有什麼感覺,現在似乎都可以歸因於是何如在他生命中的姍姍來遲。
他覺得自己的情慾的靈感正汩汩而出,只要有一線的可能,他就會緊緊把握住不放。他想,也許這才是真正的愛情。這種靈感,使他好象再次尋找到了自我。
第二天晚上,何如特別Dress了一番。她已經好長時間沒有這樣對著鏡子打扮自己了。她將頭髮挽起,穿了一件低背的黑色晚禮服,襯托出她潔白如玉的皮膚。她還帶了一條白金鑽石項鍊。她這樣打扮倒不是要給劉東起看的,而是想體現一下自己的自信。她覺得,作為一個女人,在男人面前有自己的個性才是最重要的。
一個女人若是為了取悅男人而打扮,那麼至少說明她對自己還不是很自信的。
八點時分,何如準時來到那家西餐館。劉東起早已在角落裡的一張桌子邊上坐等著,桌子上點著兩盞蠟燭。中間的花瓶裡,插著一束加州的州花金罌粟,顯得十分的悽美。劉東起的臉在燭光中看上去若隱若現。何如來到桌邊,一下子就聞到了蠟燭燒著散發出來的清香奶酪的香味。她望著那束金罌粟,心裡一動,說道:“原來你也喜歡金罌粟?!”
劉東起愣了一下,笑著說:“你喜歡金罌粟?這花是Waiter擺上來的。”
何如笑了笑說:“這金罌粟是加州的州花,也是我最喜歡的花!”
劉東起笑說:“看來晚上這花擺對了!”
他起身輕輕拉著何如的手,邀請她入座。他笑著說:“何小姐,你一直都是那麼迷人。不過今晚更是出色,這套晚禮服跟你的氣質很相配。謝謝你的光臨!”
何如笑著說:“你可別想岔了,晚上我可是Dress for myself,不是為了你才打扮的。”
劉東起笑說:“這我明白,我哪有那麼大的面子。但是今晚我至少有眼福欣賞到了你這個冷美人的另一面。”
何如笑說:“我在你印象中,真就是一付冰冷的形象嗎?!”
劉東起笑說:“我一看到你笑起來,心裡就暖和了。”
何如說:“看你年齡也不小了,還這麼貧嘴。”
這時,何如忽然發現桌子正中擺著一塊大蛋糕,她迅速數了一下上面插著的小蠟燭,一共是三十四根。於是她一下子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劉東起笑說:“對不起,昨天我沒有告訴你,今天是我的生日。”
何如沉默了一會兒,隨即笑著說:“這樣也好,省得我還要費心送你生日禮物。你就請我一人嗎?”
劉東起說:“是的。我知道你喜歡清靜。”
何如聽了笑了笑,心想,這劉東起看來夠細心的。劉東起叫過Waiter,讓他給倒了兩杯San Jose產的紅葡萄酒。何如端起酒杯說:“劉先生,晚上我借花獻佛,祝你生日快樂,事業成功,永遠瀟灑!”
劉東起笑著謝了,說:“自從三十歲生日之後,我就沒有過過像樣的生日了!今晚我非常高興你能來陪著我,我相信這是我到美國來後最愉快的一個晚上!”
何如說:“你也給了我一個意外的驚喜。”
劉東起說:“你還記得幾個月前那天晚上在那家Casino邊停車場,我從雜貨店出來時的情景嗎?”
何如笑說:“那時我跟白果都覺得你冷傲的要命,一付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
劉東起也笑了,說:“那時我剛到LA不久,又沒有什麼朋友,心裡孤寂的很。因此就一個人出來買了一瓶紅葡萄酒,回去後自己將自己灌醉了。不過從那以後,我就不覺得寂寞了。你猜為什麼?”
何如雖然已經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但還是問說:“為什麼?”
劉東起說:“因為遇見了你!”
何如將目光移到罌粟花上,說:“我通常都是一個人過生日的,人多了反而沒勁。你想想看,那麼多人圍著你,祝賀你又長大了一歲,作為一個女人,心裡該是什麼樣的滋味?!”
劉東起說:“說的也是。不知何小姐是哪天生日?”
何如笑著說:“這個我可不能告訴你!我可不想打擾別人家。”
劉東起笑著說:“這麼說,晚上我是打擾你了?!”
何如說:“這是個例外。”
劉東起說:“好了,咱們換個話題吧。何小姐老家是哪裡的?”
何如的臉一下子變得陰沉了,說:“對不起,我不願意再去提我家裡的事!還是談談你的事吧,今天可是你的生日。”
劉東起看著何如的臉色,心想,她的心裡肯定藏著晦澀的苦衷,不然,一般的女孩是最樂意聊起自己的家事的。於是他說:“我的老家在閩南的一個音樂島上,從我家的窗口上就可以看到不遠處的金門島。”
何如說:“大一的時侯,我去過那個音樂島旅遊,那裡的確很漂亮,峰迴路轉,讓人流連忘返。”
劉東起說:“現在在我們島上老家還有三個親人:我爸,我媽,我八歲的女兒劉琴。”
何如聽說他家裡還有個女兒,心下一怔,但是臉上卻不動聲色。她沒想到劉東起的女兒已經八歲了。
一提到女兒,劉東起的臉上馬上就浮現出幸福的笑容,這種笑容使他與平時的大男孩般的神態判若兩人。何如這是第一次從劉東起臉上看到了他充滿真實人情味的笑容,心裡不覺顫慄了一下。同時劉東起的坦率也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
劉東起接著說:“前幾天我媽給我發來E-mail說,我女兒劉琴在市少年宮鋼琴比賽中獲得了第一名。她三歲時起就跟著我媽學彈鋼琴了,本來我想把她接過來一起住,可我父母死活不肯。他們離不開劉琴,自己又不願到美國來。這事一直是我的心病。”
對於劉東起的坦率,何如是驚喜交加。她感到欣喜的是,劉東起在她面前毫無保留,顯然不是把她當作一般的朋友。而吃驚的是,他既然把女兒的事告訴了她,那就說明她曾經疑慮的他想要追求她的猜想,多少有些是自作多情了。因此此時她的潛意識裡,有些不是滋味。
她笑著問劉東起說:“那麼你的太太呢?她跟你離婚後,現在哪裡?”
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她覺得這本不應該是她問的話,這樣一來,她就有些被動了。因為憑著劉東起的精明,他很快就會察覺她好奇背後的潛意識的。於是她的臉不覺悄悄紅了一下。
劉東起似乎卻沒有去注意她這細微的表情的變化,他像講述別人的事一樣輕描淡寫地說:“她嫁了個房地產商,現在可能還在多倫多吧。順便說一句,今天也是我和她結婚九週年的日子。結婚是互相欠對方的,離婚就不一樣了,誰也不欠誰的。所以我早已將她給忘了,我沒必要為了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去背上心理包袱。所以我的心境才會這麼坦蕩!”
何如默默地注視著劉東起,心想:看來眼前的這個男人是挺有個性的,以前她從來沒有,也不想去進入他的內心世界。此時她突然間對劉東起的思想產生了新的看法。她說:“很多離過婚的男人都會變得油膩了,你好象是個例外。我現在對你開始有點興趣了!”
劉東起笑著說:“那麼以後我們可以多來往。對了,這個週末你有空嗎?”
何如說:“週末我要到舊金山去一趟。一個大學時的同學結婚了。她嫁了個老美,那個老美對她挺好的,人也踏實。我同學結婚後打算辭去工作,在家裡做個賢妻良母。”
劉東起說:“我倒是很羨慕這個老美的。做個假設,何如,要是你要嫁人,你想嫁個老美嗎?”
何如笑說:“你這話是個陷阱。我剛說過,我不想嫁人。對我來說,一個女人沒有自己的事業,簡直是不可想象的。我對我的同學除了祝福外,我並不羨慕她。”
劉東起笑著說:“你其實已經間接地回答了我的問題。你不想嫁給老美。”
何如的臉悄悄一熱,心想,這劉東起沒安好心眼,老是喜歡抓她的話尾巴。
這時,餐廳正中臺上一個鋼琴師剛剛彈奏完一曲李斯特的《旅遊歲月》,然後他向臺下介紹了今天是劉東起的生日。在眾人的掌聲中,他又彈了一曲“祝你生日快樂”。劉東起微笑著站了起來,朝何如點點說:“今夜我也借花獻佛,給你彈上一曲。”
他走到臺上,跟鋼琴師輕聲說了幾句,鋼琴師笑著起身,站立一旁。劉東起在鋼琴前坐了下來,微微閉著眼,從容地醞釀了一下感情,便彈起了眾人都熟悉的貝多芬名曲的《致愛麗絲》。何如品出了他的曼妙的琴聲中蘊含的情意,心裡有點不平靜了。
一曲既罷,整個餐廳裡突然間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大家都朝何如這邊看了過來,何如的臉一下羞紅了,她趕緊端起酒杯,藉著酡紅的酒色掩飾住自己的失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