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蒼穹遠,低頭牧草長。牧草如海浪,遠近皆牛羊。這就是吉布爾盟旗的塞外風光。一排排的帳篷,不時看到頭上裹著白巾的健兒,騎在馬上馳騁,在平時,這是許多人嚮往的人間樂土。那與世無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豈不也跟神仙生活一樣。現在卻完全改變了,自從木爾真宣佈備戰以來,金戈之聲,到處可聞,往日遊牧的健兒,都披上了盔甲,手中的馬鞭繩圈,已被刀槍所代替。騎兵步兵,每天在廣大的野地裡操練,那一波又一波的喊殺之聲,驚天動地,往日的歡笑已經不見,回回姑娘的歌聲也已隱沒,只有夜間的風聲,在鬼哭神號。木爾真的三千鐵甲,就等著其他各族的兵馬會合,準備發動攻勢,長驅入關。其實他並不喜歡戰爭,可是他深惡痛絕那些貪官汙吏,他兩個妹妹進關遊玩,險些被拉去當宮女,更觸怒了他,變成了長久積忿的導火線。何況還有魏公公的利誘,加上馬武不時煽火勾搭。小王騎著馬走進這塊綠地後,幾乎不相信這是舊遊之地。他記得曾有一次,受木爾真邀請來此。那時,穿梭於帳篷之間,不時可以聽到回族姑娘的情歌,對面相逢時,那些姑娘頭頂上有時頂著果籃,新鮮的葡萄,圓圓的哈蜜瓜,都會送過來,那對藍色深邃的眼珠,含情脈脈,含羞而笑的神態,使你無法拒絕,不接受都不行。可是現在碰到的都是橫眉怒目的騎士,金戈鐵馬交鳴之聲,瀰漫著一片肅殺之氣。為什麼世間的變化,會這麼巨大呢?小王興起無窮的感嘆。他正在尋找木爾真的帳篷,突然感到寒風刺耳,一柄長刀已架在脖子後面,耳中聽到一聲厲喝:“漢子,你在找什麼?”“奸細!奸細!”是另一個人的喊叫。小王在馬上動也沒動,開口道:“我找木大哥,木爾真。”長刀收了回去,兩匹健馬把小王一夾,左邊的回回已喝道:“隨我來!”馳騁過一段曠垠的草原,在一片樹林掩映中,可以看到三個圓頂的蒙古包,品字形的矗立在一條溪流畔。蒙古包前,有四五十人分成三堆,圍著三堆烈火,正在烤乳羊。小王剛下了馬,就見那數十個人的目光一齊射了過來,每對目光,都充滿了仇恨與怒火。若這數十對目光是數十把刀,小王早已粉身碎骨,體無完膚了。一名回回已跑到中間的蒙古包裡去通報,木爾真低著頭出來了。他一見小王,高興的跑過來,雙臂牢牢的抱住小王,激動地道:“好兄弟,你怎麼想到來看望我的,太高興了,我太高興了。”小王的心卻在往下沉,看到木爾真像往昔一樣的熱情,他怎麼能表明,此來是想殺他的。他木然領受了這份痛苦的友情,卻見木爾真搭著小王的肩膀,邊走邊道:“大家來見見我這位好兄弟小王。漢人都不是好東西,但只有他是我的兄弟,我的朋友。”剛才所有仇恨的目光都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熾烈的友情,數十人齊都起立高呼:“是木爾真的兄弟,就是咱們的兄弟,歡迎你加入食肉式。”有的手中短刀還叉著肉,就這樣揮舞著,灑得旁人一身湯汁,又笑又叫地鬧著。塞外的民族,就是這麼單純。把朋友與仇恨分得清清楚楚,喜怒完全表現在臉上,絕沒有半點虛情假意。小王高舉雙手,表示著友善,跟著木爾真走進了蒙古包,厚厚的氈子上,坐著四五個女子。有的頭上插著花,有的頭上戴著帽子,也正在吃肉,一見小王進來,皆做了一個跪的姿勢,表示迎接。想不到有這麼多女孩子,小王有點不好意思了,木爾真卻爽朗地笑道:“這三個是我妻妾,你不是見過嗎,怎麼不認識了?那兩位是我妹妹。”小王怎會不認識,只有一一見禮。“珍珍,薩美拉,你們去拿肉跟酒來,我要好好與小王喝一杯!”他兩個妹妹笑嘻嘻地走出蒙古包。小王似也被他的熱情氣氛所感染,笑道:“木大哥,你還是老模樣,豪爽如昔。”木爾真大笑道:“兄弟,這世上什麼事都會變化,今日天晴,明天下雨,只有咱們的交情不變的。”交情真的不變嗎?小王的心情又低沉下來。珍珍拿著酒,薩美拉端著一個金盤,盤裡是一條烤得香氣四溢的羊腿,還插著一把刀,一齊端到小王面前,含情脈脈地跪在一旁,為他斟酒,為他切肉。木爾真自己手中早巳端著酒壺,道:“好兄弟,慶祝咱們重逢,喝!”仰首咕嚕嚕,一口氣就喝掉了半壺。小王只能喝,香烈的葡萄酒,進口卻是滿口苦澀。他勉強喝完一杯酒,沉聲道:“木大哥,今日我來,是有事相求。”“好,好,好,兄弟,天大的事等喝完了酒再談。”木爾真的豪興一發,萬事不管。小王知道他脾氣,只能喝酒。等到第一壺喝完,珍珍奉上第二壺的時候,木爾真才笑道:“你母親大人還好嗎?”“託福。”“你可知道,自那天我帶著妹妹出關後,隔不了幾天,我曾去找過你。”小王一怔道:“哦?大哥有什麼事要找我?”木爾真道:“一來向你老孃請個安,帶幾件羔羊皮衣,讓她老人家御禦寒,二來也感謝你那天放了我一馬……”小王內心有一份激動,吶吶道:“大哥,我早就忘了。”木爾真大笑道,“好兄弟,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給別人的恩惠,你從不記得,可是人家對你的好處,你卻永遠放在心裡。”小王心裡一陣刺痛,愧疚得低下頭去,他不想再喝,卻不能不以喝酒來掩飾不安。木爾真繼續笑道:“所以我對我兩個妹妹說,若要嫁人,就要嫁兄弟你這樣的漢子,一生才會幸福,害得我妹妹天天纏著我要找你,而你卻不做城丁,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小王偷偷瞄著兩旁的珍珍與薩美拉,卻見二人眼波中深情款款,欲語還羞的表情,已經流露無遺。雙方目光一接觸,小王像遭到電殛一般,心靈震抖,大為不安,他彷彿已看到了熾熱的火花。那是少女心中的戀火,可是自己怎麼能接收呢?木爾真似乎看到他的窘態,又在哈哈大笑了。“好兄弟,你什麼都好,就是彆彆扭扭,比咱們回族姑娘都害臊,這點我不滿意。”“哥,你不要笑小王哥好不好?”珍珍在向木爾真求情了。薩美拉也道:“大哥再說下去,王哥恐怕連酒都不敢喝了。”“哈哈哈!好,不說,不說,好兄弟,來,喝酒,我今天總算對兩位妹妹有所交待了,乾杯!”小王只能喝。就這樣,在木爾真殷殷相勸,在他的熱情與笑聲中,小王終於爛醉不醒。他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是怎麼喝下去的,直到他醒轉時,才發現自己已躺在柔軟舒適的毛被裡。蒙古包中已點上了燈火。由於酒喝得太多,小王有點畏光,更感到頭痛。當他想要起來的時候,伸手倏然觸及光溜滑膩的皮膚。他大吃一驚,轉首一看,這才發覺,睡在毛被裡的不止一個,而是三個。左邊是薩美拉。右邊是珍珍。兩個人身上連一根線也沒有,而自己也是一樣,赤裸裸地三個睡在一起。小王心頭怦怦亂跳,不禁失色。再笨的男人,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種事絕不應該發生,現在卻發生了,他心亂如麻,想找衣衫。他一動,薩美拉與珍珍也醒了,六目相對,小王窘羞愧疚交加,珍珍與薩美拉吃吃嬌笑了。珍珍道:“小王哥,現在剛剛入夜,你起來幹嘛?”薩美拉更是鑽入他懷中,吃吃笑道:“你怎麼比女孩子還會臉紅,哪像漢子!”小王忙推開她,板下了臉,道:“這怎麼可以,誰教你們的?……”“這種事還要人教?……”珍珍笑道:“咱們姊妹心甘情願的,小王哥,你好像在生氣,是不是不願意?”薩美拉卻嘆道:“小王哥,我知道咱們姊妹配不上你,但大漠兒女,純情坦白,敢愛敢恨,不會虛情假意,假如你能娶我們為妻,我們當然高興,假如你不喜歡,我們也無怨言,至少我們愛過了,你說是不是?”“唉!我不是這意思……”小王一急,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事實已是事實,什麼話都是多餘的。他匆匆起身,急急穿好衣服,道:“你們睡你們的,我到帳外去透一口氣。”說完,人已鑽出帳外。珍珍怔怔道:“妹妹,我們要不要跟出去?”薩美拉笑道:“讓他自己想一想也好,咱們姊妹也不比別的女人醜,不信他會不喜歡……”大漠入夜,氣溫驟降,星稀月明,風寒如刀。胡笳之聲,此起彼落,把靜肅的夜色,暗暗凝聚成肅殺之氣,隱隱托出兵兇刀危之象。小王負手佇立溪畔,望著玲淙流水,心裡既懊惱又暈亂,覺得飲酒誤事,莫此為甚。但在當時,又卻不過木爾真熱烈的友情。現在,又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這難題呢?是保全友情,放棄任務,黯然回關呢?還是大義滅親,非殺之才能消弭大患?心裡的矛盾,在熾烈交戰著,正左右為難,身後卻響起一聲朗笑:“兄弟,風勁嚴寒,你跑出來幹嘛?”小王霍然轉身,定神一看,卻見木爾真穿著羊皮大襖,全身武裝地走來,接下去道:“我夜巡營地回來,見你孤單單地站著,莫非有什麼招待不周的地方?”“不,招待得太周到了。”小王的話聲有點僵硬:“連你妹妹都可以陪侍,我消受不了。”木爾真哈哈笑道:“好兄弟,她們是仰慕你已太久了,難免情竇初開,情不自禁,你肯接受就接受,不肯接受只怪她們福薄,我這個大哥絕對中立,不會干涉。”“我……”小王又難以啟齒了。大漠兒女的豪放,他雖然知道,自己卻無法用大漠的標準來衡量這件事,中原漢人的禮教標準,終究不同,他也無法擺脫禮教的觀念。木爾真卻嘆息一聲,接下去道:“其實你也不必放在心中,情之一字,只在男女雙方的感受,並非第三者能插入的,所以一切順乎自然,你不必放在心上。”小王長嘆一聲,道:“木大哥,多年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但是我只想求你一件事。”木爾真笑道:“好,你說。”小王道:“我求你放棄興兵作亂,入侵關內。”木爾真道:“好兄弟,什麼事我都可以答應,只有這件事不能。”“大哥,你難道不想想兵兇戰危,有多少人會跟著遭殃?”小王道:“我這樣的懇求,不但是為了關內的百姓,也是想到了你的族人。”木爾真嘆道:“晚了,各族至遲明晚就到,我豈可虎頭蛇尾,讓其他部落恥笑,再說現在朝廷的官吏也該死,他們哪能讓老百姓過過好日子。”小王道:“壞的是有,好的也不少,大哥,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木爾真臉色低沉下來,道:“好兄弟,我也求你一件事。”“請說。”“我們只敘兄弟之情,休論軍國大事。”“大哥,難道你執迷不悟,非要蠻幹到底?”小王忿忿道:“你能不能再考慮一下?”“不能。”木爾真回答得斬釘截鐵:“箭已在弦,不能不發。”他倏又緩和了臉色道:“從明天起,大哥我或許已沒有時間陪你了,讓我兩位妹妹招待你,你如肯聽大哥的話,就留在此地,與我妹妹一齊生活,不然就多玩幾天,等我率領大軍出發入關後,再回去,現在你回帳篷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說完話,轉身就走。小王矛盾的意念始終在心中翻騰,終於他鼓足了勇氣,大喝道:“大哥!”木爾真轉過身來,道:“還有什麼事?”小王強按著內心的痛苦,道:“大哥,你可知道我風塵僕僕,專程出關來到此地,為的是什麼?”木爾真目光如炬,怔怔望著小王,沒有說話,似乎在等小王自己說下去。“我來的目的,就是要殺你。”小王終於說出了內心經過痛苦掙扎的真話。他本以為對方縱不有所反應行動,也會驚愕,豈知木爾真聽了,反而仰天哈哈大笑起來。小王怔怔望著他,急急叫道:“我說的是真話。”木爾真笑道:“我知道。”小王一怔道:“你早已知道了?”木爾真道:“你人還未到,我就知道了。”小王立刻被激怒了,厲聲道:“既早已知道,為何不開始就揭穿,卻仍如此熱情招待我?”木爾真道:“因為我知道你性格忠義,不會殺我,也不忍心殺我。”小王道:“不錯,但是你若不聽我忠告,我仍要殺你的。”木爾真依然含笑地道:“真的嗎?”小王沉聲道:“我一向言出必行。”“行,不過我要聽聽,你要如何殺我?”“我要與你單獨決鬥。”木爾真想了一想,道:“不必急著說,今夜你想一想,明天我會跟你見面,好好談一談。”說完轉身離去,轉眼消失在另一座帳篷中。小王倏然感覺到自己徹底的失敗了。剛才鼓足勇氣,才說出了心中的話,若能堅持到底,或許還有意志執行任務。如今一再猶豫,一再矛盾,他不知道明天自己是不是有這份堅定的決心?是不是能下得了手?——蒼天!假如真有神明,你能不能賜我勇氣,給我力量!小王仰天在心中吶喊。友情與殘酷的現實,使他痛苦到了絕頂,幾乎在絕望中掙扎。難道這就是人生的考驗?他瑟索在寒風裡,倏感到說不出的孤寂。原野在漆黑的蒼穹下,像無底的黑洞,像要把生命吞噬進去。一生中,他從來沒有恐懼過,當初單身進入財神府,打入黑牢,處於死亡邊緣,他也沒有恐懼的感覺,而現在,他真正感到了恐懼。與其說對明天的恐懼,不如說這份恐懼感出於他自己本身,恐懼自己太軟弱,恐懼這份難以磨滅的友情。他希望能暫時逃避現實,走回自己的帳篷。帳篷內依然點著明亮的燈火,一張矮几畔端坐著一名千嬌百媚的女子。小王卻心頭一震,呆住了。那女子既不是薩美拉,也不是珍珍,竟是毒觀音。這實在太出意外。“你……怎麼來的?”毒觀音微微一笑,道:“恐怕你有危險,所以跟豔紅大姐商量後才追來此地,難道不歡迎?”她的笑容有三分揶揄,話中卻有七分醋勁。小王苦笑道:“我哪有什麼危險……”“你當然好得很,睡覺還有小姑娘作陪,一個不夠而且是兩個,早知道你這麼風流,有這種豔遇,我與豔紅大姐根本不必為你擔心。”小王見矮几上還擺著一碗羊肉饃饃,上面還冒著熱氣,一定是兩姊妹為自己準備的宵夜,但她們人呢?他目光急急一轉,卻見珍珍與薩美拉仍蜷曲於羊皮之下,卻連呼吸聲都沒有,不禁駭然道:“她們怎麼啦?你有沒有傷害她們?”“唷!想不到你這麼關心她們,莫非還在迷戀這段桃花運?”毒觀音冷笑道:“不錯,我殺了一個,留一個,在龍潭虎穴中,我不得不留個人質,否則早已讓她們都去見閻王。”小王臉色大變,厲聲道:“你怎麼可以不分青紅皂白亂殺人?為什麼不等我回來,先問過我?”毒觀音道:“你人不在,我怎麼問?她們見了我要叫喊,我哪有選擇的餘地,在敵營之中,殺人豈非也是你來此的目的?”她口氣不讓啥人,態度上毫不讓,氣得小王幾乎吐血,頓足頓得臉都綠了,顫聲道:“你壞了我的事……你……”毒觀音冷冷道:“你若心痛,還有一個我就再殺……”“住口!”小王淒厲地道:“你該死……”看到他臉色如此悽苦,毒觀音才發覺自己不該再刺激他,怔怔道:“我千里迢迢來幫你,為什麼該死?”小王道:“你知道她們是誰嗎?”“是誰?”“就是回回酋長木大哥的胞妹,她們天真善良,而且我正在勸木大哥消弭這場兵劫,你到這兒就瞎攪一通,不但壞了我的大事,而且叫我向木大哥如何交代?”“原來如此。”毒觀音道:“你一口一聲木大哥,莫非就忘了豔紅大姐和我?你處處護著這兩個回回姑娘,是不是要背叛豔紅大姐,忘了此行的任務就是要殺木爾真?”小王道:“我要殺木大哥,也要用我的方法,光明正大的決鬥,怎可以殘殺他無辜的妹妹,你實在該死!”連說兩次該死,毒觀音也有點惱了,冷冷道:“我真的是該死?”“不錯,小王口中說該死,你就該死!”這次當然不是小王說的,話聲竟在帳篷門口,而且還是個女人。小王吃驚地閃身一看,還沒有看清那女人是誰,卻見一道彩虹在燈火下,已向毒觀音飛去。等到他看清進來的竟是血娘子時,毒觀音已發出驚叫之聲,轉頭目光瞬處,毒觀音急促之間,一掌向那飛旋在頭頂上的彩虹擊去。她卻不知道那是血娘子平時戴在頭上的發環,是件武林之中獨一無二的兵器,秘稱“血滴子”,厲害無比。那飛旋之勢,一經掌力激盪,非但沒有擋開,卻加速了它的旋轉力量,竟套落在毒觀音的右手上,只聽到咔喳一聲脆響,血滴子飛旋而回,毒觀音一隻手齊腕而斷,慘叫一聲,血流如注,立刻昏厥踣地。血娘子把發環接在手中一抖,一隻血淋淋的斷手,已抖落地上,冷冷道:“王財神,我替你懲罰她濫殺無辜,並帶來魏公公的信,你看了就知道,假如沒別的事,我先告退了。”取出一封信函,輕飄飄摔向小王,人已退出帳篷之外。這些變化,原來瞬息之間,使得小王心慌意亂,措手不及。在恩怨是非重重糾纏下,他已無心去多想,先撲到毒觀音身邊,扶她坐起,為她運氣止血,把她斷手包紮好。再去看珍珍與薩美拉,珍珍渾身發黑,不知中了什麼毒,早已氣絕死亡,而薩美拉被點了昏穴,赤裸裸地睡在被褥之中。這種尷尬的情況,使他不知道如何去處理。幸好帳內的慘變,還沒有驚動帳外,而毒觀音已悠悠醒轉,小王忙又到毒觀音身邊,看到她臉無血色的悽慘表情,不由一嘆,道:“你現在感到怎麼樣?”知覺甦醒,斷腕之痛卻使她抱著手,咬牙咧齒,厲聲道:“那賤人呢?”小王沉聲道:“你不用問別人,先顧自己的傷勢要緊。”“我死不了的。”毒觀音恨恨道:“你怎麼會放她走?難道你認識她?”小王道:“不錯,她是魏公公的手下,此時此刻,我實在不方便殺她,驚動了木爾真,你我都要倒黴。”毒觀音一呆。她從未見過小王這麼軟弱。她卻不知小王此刻的心情,恩仇糾纏,還解不開心中矛盾的結,又如何去應付遽變。只見小王道:“你實在不該來的。”這句話使得毒觀音掉下了眼淚,傷心已極。她噙著淚水,幽怨地說:“你有沒有良心?大家都為你洩露了行蹤,擔心得要命,所以才一路追來幫你……”小王氣也不是,欲哭無淚,冷冷道:“你幫我也不該幫成這樣子,你知道那兩位姑娘是誰嗎?她們就是這兒頭頭木爾真的妹妹,我正憑著以前的情份,力勸他休兵罷戰,現在你卻殺了他妹妹,豈不是愈幫愈忙?”毒觀音一愣,這時她也感到事態嚴重。小王接下去道:“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你下的是什麼毒,珍珍她還有沒有救?”毒觀音道:“我這百蠱之毒,中人無救,現在就是給她解藥,也來不及了。”小王道:“你傷勢還能不能支持?”毒觀音道:“能。”小王道:“那你先走,此地一切由我來應付,”毒觀音一怔說道:“你怎麼應付?為什麼不一齊走?”小王擺擺頭,道:“我有我的責任,留在此地,並不一定會死,可是你卻死定了。”毒觀音一哼道:“我就不信,咱們兩個要活一齊活,要死一齊死,縱令木爾真千軍萬馬,碰上我一身都是毒物,也要,他們遠避三舍。”小王臉色倏變成了鐵板,沉聲道:“你是要氣死我,是不是?”毒觀音道:“我是想幫你啊!我怎麼能一個人溜?”“我有我的打算。”小王話聲象釘板:“你在此地,對我來說,有百害而無一利,你到底走不走?”毒觀音被逼得沒有辦法了,這才幽幽道:“那你要多保重。”小王鐵青著臉點點頭,毒觀音懷著一肚子的辛酸,捧著斷手站起來,方走出一步,突見帳篷一撩,一個包著頭,高大魁梧的回回走了進來。她不禁一呆,小王卻已臉色大變。進來的人正是木爾真。“據報你這兒有驚叫聲,所以我來看看,原來你還有朋友探訪……”說到這裡,倏見地上血淋淋的斷手,毒觀音捧著斷腕,不由驚奇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這裡難道發生過打鬥?”小王一時之間,正不知如何回答,木爾真目光一掃,又神色微變,道:“我兩個妹妹呢?”小王這時已知道無法隱瞞了,轉首對毒觀音道:“你先去把薩美拉弄醒,交給木大哥。”毒觀音在小王嚴肅的目光下,只能過去為薩美拉穿好衣服,解了她的昏穴。薩美拉睜開眼睛一見毒觀音,立刻驚慌地叫了起來。木爾真大聲道:“妹妹,大哥在這兒。”薩美拉急急向木爾真跑去,在木爾真懷中放聲大哭,道:“大哥,姊姊死了……”木爾真神色大變,厲聲道:“怎麼死的?”毒觀音道:“殺她的是我,你要報仇,衝著我來……”小王急急道:“大哥,這中間有誤會,珍珍中了毒,一切責任由我負擔,大哥可以懲罰我。”木爾真狂笑道:“你真是我的好兄弟,你我枉自結交了一場,好,好,好……從此恩斷義絕!”他在狂笑悲憤的語聲中,擁著薩美拉退出帳篷,在外面叱喝道:“來人哪!把這裡圍住,若有人衝出來,格殺無赦!”“是。”有人響亮地回答。毒觀音幽幽地抱怨道:“小王哥,這麼一來,咱們象困在籠中的鳥,完全失去了憑藉。”小王頹然坐在地上,望著跳躍的燈火,不言不語。他心中的感觸太複雜,尤其感情及道義上的糾纏,使他幾乎不敢面對木爾真。多年相交,一旦成仇,幾乎要自相殘殺,在心理上自然形成不能接受的壓力。毒觀音看到他木然而茫茫的表情,突然也覺悟了,她深深後悔跟豔紅爭風吃醋,搶著來這一趟,假如來的是豔紅,局面一定不會如此之糟。想到這裡,她不禁幽幽問道:“小王哥,現在該怎麼辦?”小王到此刻才轉過神來,苦笑道:“你不必擔心我的問題,倒是你的安危,使我放心不下。”毒觀音微微一哼,道:“我雖受了傷,但自保絕不成問題,普天之下,能不怕我下毒的,還沒有幾個。”她亦是江湖兒女,言下不禁又露出豪情。小王嘆息一聲,道:“那你就休息一下吧!要不要我為你的傷口重新包紮一下?”毒觀音點點頭,痛苦地笑了一笑道:“小王哥,你真好。”突然冒出這句話,使得小王一怔,毒觀音又道:“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你都處處為別人著想,難怪有這麼多女孩子喜歡你。”小王苦笑,卻默然為毒觀音上藥重新包紮起來。毒觀音看著自己的傷口,又問道:“那女人是誰?竟有這麼厲害的兵器,你難道與她也有瓜葛?”小王道:“她是魏公公派在各地的高手之一,人稱血娘子,我殺了她兩個同夥,想不到她也追到了這裡。”毒觀音道:“那你以後碰到她,就要小心她發出的兵器,那旋轉的力量,不能以力去碰,只能閃避。”小王點點頭,已為她重新包紮好。毒觀音輕聲道:“謝謝你。”小王嘆道:“你何必謝我,不論怎麼說,你是關心我而追來的,所有一切的後果,自有我承擔。”毒觀音道:“難怪豔紅姐肯為你死,我現在才知道你對女人的魅力,今天就是你叫我去死,我也願意,絕無怨言。”小王只有苦笑。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麼魅力,何況現在,魅力並不能解決當前的難題。毒觀音又道:“血娘子剛才送來的那封信,你為什麼不去拿來看看?”小王一陣慌亂,幾乎已忘了那封信,經毒觀音提出,才彷彿想了起來,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我看了信也要休息了,明天必定是生死存亡的關頭。”毒觀音點點頭,走到柔軟的毛褥上躺了下來。信攤在矮几上,一筆草字,在燈火下,每個字像一根針,刺得小王熱血沸騰,臉色發青,幾乎要發狂。王財神閣下如見:上次刺殺行動,誤中太子妃與其母,東窗事發,太子殿下震怒,已下令有司緝拿,令堂也因此遭累,希請注意自己安危,餘不贅言,知名不具。難道自己殺了寶蓮姑娘與周大嬸?明明叫毒觀音通知了菊兒,與鉤子、駝子通了消息,怎麼不作預防?莫非鉤子、駝子也有什麼計謀,根本未作預防安排?小王搞不清其中複雜微妙的關鍵,愈想愈氣,心也愈往下沉,尤其母親的安危,使他憂心如焚。好個駝子與鉤子,我小王饒不了你……毒觀音雖已躺下了,可是不免還在注意小王的動靜,見他臉色發青地呆呆坐著,不由坐起來問道:“你臉色怎麼這樣難看?信上有什麼壞消息?”小王轉首注視著她,道:“你的傷勢支持得了嗎?”毒觀音一聽他突然問出這句話,就知道他必定有要緊的事要人幫忙了,當下微微一笑,道:“不要說斷了一隻手,就是兩隻手都斷了,也難不倒我毒觀音的。”小王道:“好,我求你即刻趕回去,告訴豔紅姐,無論用什麼方法,也要把我母親從京城裡救出來。”毒觀音精神一振,低聲問道:“就是這件事?”小王語聲如鐵道:“就是這件事,讓苟二爺跟你們一齊,財神府不必管了,接了我娘,立刻到玉門關外我老家,我自會去會合。”“好。”毒觀音毫不猶豫地又起身穿扎利落:“可是外面的人,不知有多少?”“外面的人由我出去引開他們。”小王收起了矮几上的信紙,撕成片片,咬牙過去抱起珍珍的屍身,就鑽出了帳篷。天色漆黑,大地靜寂,可是帳外卻圍著不少回族武士,一個個刀出鞘,如臨大敵。小王人一出現,這些武士立刻緊張地圍了上來,他目光一掃,前前後後,有十幾個,其中一個好像是頭頭,挺身叱道:“你出來幹什麼?”小王沉聲道:“人死入土為安,我此刻要埋葬你們公主的屍體。”這種情況似出乎他們意外,愕然不知應對。小王厲聲道:“你們還不過來幫忙?”那頭頭道:“你想把大公主埋在哪裡?”小王目光一掃道:“就埋在你站的地方好了,此地面臨溪水,應該是處佳穴,就請你們代為挖個墓穴。”說著,人已向前走去。這些武士似乎顧忌小王抱著的屍體,竟沒有人敢出手阻擋,那頭頭道:“咱們要先通知族長,你得等一等。”小王道:“你可以去通知,但是我卻不能等,埋葬死人,應該可以得到允許的。”他走到對方站立的地點,原是一棵樹下,轉過身來,目光一掃,果見包圍的武士,都被吸引過來,於是放下了屍體,道:“你們不幫忙,至少也該借些挖土的工具給我。”沒有人敢答應,也沒有人敢動。因為他們得到的命令,就是包圍帳篷,監視小王。小王目光一轉,道:“各位既不肯借,我只有自己來做了。”他飛身而起,折了一段粗大的樹枝,運起太乙真氣,以手為刀,削起樹幹來,只見他手腕飛處,木屑紛飛,竟把周圍的回族武士看得發呆。一柄木鏟剛剛削好,只聽到一聲大喝道:“小王,夜半三更,你在搞什麼花招?”說話的正是木爾真,他從另一個帳篷中走出來。小王道:“我只想親手把珍珍埋了,祈禱她能早點安息,升入天堂。”他知道回族人士很講究死後能入天堂這套迷信。木爾真哈哈一笑,目光一掃,道:“還有一位姑娘呢?”小王垂首道:“她走了。”木爾真臉色一變,叱喝道:“快進帳搜!”那些武士這才如夢初醒,紛紛執刀衝進帳篷,旋又衝了出來,道:“報告族長,人已不在了。”“飯桶!你們都是一些飯桶!”木爾真氣得破口大罵,他旋對小王道:“我本已相信你的話,這是一件誤會,可是現在,你竟敢用狡計放了兇手,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天讓我瞎了眼睛。”小王混身輕顫,嘆道:“木大哥,我知道我再怎麼說,你也不肯相信,但願這一切罪過,都由我來承擔。”木爾真厲聲道:“我妹妹已冷冰冰的躺在你腳下,你要怎麼贖罪?”小王抬頭以堅定的語氣道:“死者已矣,生者尚存,無論生死,只要大哥你允許,我都願娶之為妻,生者終身奉養,死者供奉靈位,一年四季,香火不熄,表示我對大哥與珍珍的歉疚之意。”木爾真沉思片刻道:“你真能做到?”小王斬釘截鐵道:“言出無悔。”“好,但有一個附帶條件。”“大哥請說。”“你要留在此地,為我妹妹守墓三年。”小王道:“可以,但大哥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什麼條件?”“你不能率兵入關,散了各族人馬,和平相處。”木爾真冷笑道:“假如我不答應呢?”小王道:“我同樣可以為珍珍守墓三年,但不是現在。”木爾真厲聲道:“你不怕我殺了你?”小王道:“大哥若為了珍珍之死殺我,我願束手就戮,但為了阻你率兵入關,我非打消你的打仗念頭不可。”“好,好,好。”木爾真狂笑道:“我倒要看你一個人,如何阻擋我的千軍萬馬。”小王沉聲道:“明日一早,就請大哥看看我的本事。現在我要為珍珍挖墓了。”木爾真倏然問道:“你不想逃走?”小王堅毅地道:“是非與責任都沒有了,我為什麼要走?現在你就是請我走,我也不會走。”木爾真皺眉道:“你不過是一名城丁,現在又不幹了,究竟有什麼責任?”小王振聲道:“我也是漢氏百姓,兵禍一起,生靈塗炭,為了不使千千萬萬家庭毀於兵燹,我當然要盡一份責任。”“好,我就看你明天的手段。”木爾真道:“你自己的生死也就在明天那一刻分曉,弟兄們,撤圍去睡覺,這兒不用看守了。”這道命令大出這些武士意外,就連小王也感到驚奇。那名頭頭急急道:“那他怎麼辦?莫非……”他吞吞吐吐地還沒把話說完,木爾真已冷冷道:“他若要逃,你們幾個未必能攔得住,他說不逃,一定不會走,我信得過他。”小王心中暗暗佩服木爾真的心胸與目光。相交貴在知心,木爾真縱是仇敵,也不失為一個值得尊敬的敵人。所有的武士都離開了。天地之間,更加寂寞。小王屹立於深沉寂寞的夜色之中,面對孤墳,益發顯得蒼涼而孤獨。他的心靈依然在掙扎,他似乎有滿腹心事,向墓中的珍珍喃喃傾訴。活人或有許多誤會,俗傳靈魂都能洞悉一切,他希望死去的珍珍能寬恕毒觀音的莽撞,能寬恕自己的罪過。但是墓中的珍珍,能聽得到他的傾訴嗎?小王就如木頭一般屹立在墓旁,直待天明,他希望天上的露水,也能洗滌他的靈魂。這不但是為了珍珍,也是為了周大嬸母女。當曙光初現,大地復甦的時候。廣闊無垠的草原倏響起如雷的戰鼓之聲。如亙古化石一般的小王驀地驚醒,他已感到成功失敗,生死存亡的時刻,已將來臨。面對千軍萬馬的回滿兵將,他覺得應該把自己整理一下,無論生死,他要把堂堂正正的胸懷錶現出來,不能讓憂傷挫折了銳氣。毒觀音趁武士們移開注意力之際,劃破帳篷,疾速潛逃。她不愧是聰明人,走的時候,摸走了一隻裝水的羊皮囊袋,悄悄走到溪旁,吹鼓起皮囊,跳入溪水中,藉著皮囊的浮力,順流而下。因為來的時候,她已注意到溪水的流向,正好經過玉門關附近,所以借水遁能保持一部分體力。斷腕經過上藥,雖然已把血凝住不痛了,但心底的傷痕卻沒絲毫平復。好強的個性,使她覺得手斷在血娘子的“血滴子”上是莫大的恥辱,再碰上她,非要好好的報復不可。在溪水中載沉載浮,到天色微微露曉,估計流了幾十里路,已出了木爾真的勢力範圍,毒觀音才起身上岸,找尋一些枯枝殘木,希望生把火,先把身上溼淋淋的衣服烤乾,再行趕路。這才發覺少了一隻手,非常不方便,但是她還是咬了牙關,把火生了起來,脫了衣服,開始烘乾。等她剛剛弄乾,費力穿好衣服,掛上了百毒寶囊,倏聽前後面有異嘯之聲接近,急急回首一望,只見一道彩虹旋飛襲至,正是那不見血光不回頭的厲害兵器“血滴子”。毒觀音不由大驚失色,她絕未料到血娘子竟會追蹤而至,仰身倒竄,向一楊樹下奔去。由於第一次慘痛的經驗,她知道這種怪異的兵器絕不能出力擋,只有閃避。可是血滴子卻像長了眼睛一般,緊跟著她後面飛,人動氣流,就是這股力量的牽引,血滴子才能緊追不捨。不但如此,毒觀音剛竄到樹下,血滴子已化一為二,其外還有母環脫出,分兩個方向交叉襲到。毒觀音生平還是第一次碰上這般詭奇的暗器,但她早已有了計較,身形沖天而起,就躲在綿密的枝葉中。她知道唯有利用樹枝,才能擋住血滴子的旋轉特性,果然不錯,兩道彩虹交叉擦過樹幹,急勢變慢,倏然飛了回去,這時毒觀音居高臨下,才看到血娘子一身紅衣,站在三丈之外。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毒觀音氣極反而在樹上格格笑道:“血娘子,昨夜你要了我一隻手,今天又想要什麼?”“我想要你一條命。”血娘子叱道:“有種就下樹,大名鼎鼎的毒觀音別像老鼠一樣,躲在樹上,見不得人。”毒觀音格格笑道:“我如果是老鼠,你一定是偷腥的貓。”血娘子走上兩步道:“你胡扯些什麼?莫非還想逃走不成?”毒觀音道:“我現在不想逃,只想警告你,別追小王追得太緊,他對我說過,對你一點胃口也沒有。”“呸!”血娘子火冒三丈:“我對他也沒一點胃口,可不像你,把他當成寶。”毒觀音格格笑道:“真的?那你幹嘛老遠追去送什麼情書?”“放屁!那是魏公公的信,什麼狗屁情書!”血娘子也聽得迷迷糊糊起來,因為她沒有看過信的內容,自然不知道其中寫的是什麼,但是她絕料想不到毒觀音在拖延時間,施展她的拿手絕活,放毒。毒觀音道:“原來如此,既然是替魏公公送信,你我又沒深仇大恨,為什麼非殺我不可?”血娘子冷笑道:“魏公公秘命,凡是王財神的同黨,一律格殺,毒觀音,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你逃不了的。”她一邊說話,一邊卻移動腳步,張望樹上的空隙,準備再發血滴子。可是毒觀音精得像狐狸,說一句話就轉移一個地方,始終以繁密的枝葉遮住身形,此刻格格笑道:“血娘子,你也太天真了,我毒觀音若這麼容易死,豈不早死了,倒是你一條命,已在我手中,你知不知道?”血娘子一怔,冷笑道:“人不敢下樹,靠兩張嘴皮子難道能殺人?”毒觀音格格大笑道:“不錯,別人沒這種本事,我就有這種本事,若你不信,你就靜心想想,大腿上或者褲襠裡,是不是有點癢癢?”血娘子怔了一怔,低頭一看,不禁跳了起來,原來她看到腳邊地上聚著一大堆螞蟻,都往褲管裡鑽,大腿與褲襠裡果然癢癢的,而且癢的感覺愈來愈劇烈。她有天天洗澡的習慣,剛才還以為昨夜沒有洗澡的關係,此刻才發覺不對勁。荒林野地,有螞蟻不算稀奇,稀奇的是這些螞蟻通身碧綠,頭大如珠,看了令人汗毛矗立,混身會起雞皮疙瘩。她這時臉色都變綠了,叱道:“毒觀音,你敢施詭計!”手中的血滴子已朝樹上揮去。彩虹一閃,旋飛而起,打在樹上,噗噗一聲,竟砍在樹幹枝杈上,震著落葉滿天飛舞。落葉中毒觀音已瀉落樹下,現身笑道:“等你發現老孃施毒,就已來不及了,我這碧珠血蟻已經鑽入你下體,不但會吸盡你的精血,而且還能讓你死前痛痛快快的,像跟男人上了床一樣,慢慢你就可以知道那種欲仙欲死的滋味了。”她這麼一說,血娘子果然混身扭動起來,一種又麻又癢的感覺,直鑽心底,她想不動也不行。就在呻吟之中,血娘子整個身軀軟軟地癱在地上,她拚命用手去抓,想拍落那些恐怖的螞蟻,然而隔著褲子,竟忍不住把褲子扯得稀爛,於是她呻吟得更響了,那種聲音幾乎與男人在床上做愛,並沒有什麼兩樣。毒觀音格格笑道:“老孃昨夜沒防備,著了你的道兒,斷了一隻手,你以為能吃定老孃,門兒都沒有,再等一時三刻,你就會化成一灘膿血,現在就好好享受吧!”她說完,身形掠起,又往關內飛奔。此刻晨曦已褪,彩霞萬道。吉布爾盟旗的綠草原野上,刀戟如林,一堆一堆的步騎馬隊,排成方形陣勢,映著朝陽,寒光萬道,殺氣蒸騰。在司令臺上,已高高架起帳篷,木爾真威武不凡地居中,左邊是金族兩名酋長。高大粗壯,穿著獸皮盔甲,光看那兩張長滿鬍子的銅盆臉,就令人膽寒。右邊是女真族的酋長,頭盔上都插著狐狸尾巴,橫眉怒目,一副不殺人心裡不痛快的模樣。當他們看到滿山遍野,望不到盡頭的三族雄師時,齊都舉手高呼:“三族同盟,攻戰必勝!”於是這兩句口號,響徹原野,連剛剛露臉的陽光也躲到雲堆裡去了。木爾真揮揮手,呼叫聲立刻靜止了下來,只有偶然響起馬蹄踢地的聲音。木爾真目光向兩旁雁行排列的鐵衛騎士喝道:“傳小王!”“是。”四名騎士策馬轉向奔去。其他兩族酋長齊都神色錯愕,搞不懂小王是何許人也,竟使得木爾真在校閱隊伍,行軍出發之前,鄭重其事的傳召這個人。正猜疑間,只見四名鐵衛騎著馬,夾著一個人慢慢向將臺走了過來。這個人自然是小王,看他一身麻色衣衫,雖然整潔,卻與普通漢子沒什麼兩樣。及至走到將臺之前,兩族酋長才感覺到小王不高不矮,雖與一般漢民沒什麼不同,可是他那雙微紅的眼睛卻有如閃電一般,有一種懾服人的力量,臉上的表情沉重而堅毅,彷彿擰性一發,九牛也拉不住。等小王站定,四名衛士退開,木爾真已指著小王對兩旁的酋長道:“此人本是我的好兄弟,在玉門關當守城兵,昨日來此,居然要阻止咱們出兵,各位盟主,現在我要給他一個機會,看他有什麼能耐,用什麼方法,能阻止我們大軍出發?”這番話說完,四位酋長仰天大笑起來。一個守城兵,單人匹馬,居然敢口出狂言,阻擋大軍,這豈不是小醜跳樑,變成了大笑話!四位酋長這一笑,引得木爾真也開始笑了起來。於是兩旁雁行排列的鐵衣衛士也笑了,接著滿山遍野的士兵也跟著鬨然大笑。他們站得遠,雖然不知道臺上鬧的是什麼,但主將在大笑,他們覺得跟著笑是錯不了的。於是笑聲雷動,像春雷乍起,響遍了大地。對小王來說,這陣驚心動魄的笑聲,不但不是歡欣,而是代表了一份藐視,一份屈辱。屹立在臺前的小王也笑了。是冷笑。笑容初展,他的手已接連揮出。白光連閃,木爾真方始一驚,他兩旁女真族與金族酋長突然發出短促的慘叫,雙手都捂著喉嚨,臉容開始扭曲。那是驚懼中摻雜著不信的表情。有的衝出一兩步,跌倒在臺下,鮮血如箭一般飛濺而出,有的原地轉了半個圈子倒下。只有一個叫了一聲:“刺客!”仰天翻倒。這情況變化得太快了,快得令人反應不過來。遠處的士兵看到這種情況,齊都睜大了眼睛,呆了。如春雷般的笑聲,倏然中止,每個人的喉嚨中像卡了一枚雞蛋,發不出聲來。小王手腕一翻,兩指還夾著一粒骰子,朝木爾真亮了一亮,冷冷道:“這一顆本來是為你準備的,但是我還是下不了手,因為到目前為止,我欠你的太多,給你的太少。”木爾真愕然相對,沒有說話。因為他做夢也沒想到小王說動手就動手,而且動手就殺了四名同盟的酋長,造成群龍無首的局面。小王又接下去說道:“但是大哥你不要低估我的決心,任何事,我既說了,就要做到,縱然是千軍萬馬,刀斧加身,我一樣要阻止你。”兩旁的鐵衛這時才如夢初醒,發覺情況嚴重,有的已策馬欲動,準備衝過來。小王目光一掃,厲聲叱道:“不準動,誰敢動一動,木大哥就會跟那四位一樣,死在當場,不信就試試。”這番話他是用回語說的,雖然不標準,但足可使這些衛士聽懂。想動的人果然不敢動了。木爾真冷笑道:“你真的能殺我?”小王話聲象釘子一般,一字一字道:“不錯,無論你怎麼躲,我都有自信,殺得了你,你應該知道,我這手骰子練到現在,至少也有五六年了,所以你不要逼我,叫一個人下馬,把馬送過來。”木爾真被小王的目光震懾住了。他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昔日與自己徜徉酒肆,喝醉了勾肩搭背的小王。他已不像一個城丁,而像屹立於天地之間,巍巍巨神。這時他才明顯地感覺到,太輕估了他,造成這種局面,而這局面,連自己都找上了麻煩,不知道如何去收拾。“給他馬!”木爾真在震懾下,只有服從小王的意思。一名衛士下馬,一拍馬屁股,一匹馬蹄聲得得向小王走來。小王從容上馬,對木爾真道:“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等我自己的事一完,我立刻來迎娶令妹,終身照顧她,至死不渝,假如你不答應,屆時我也願在你面前俯首認罪,任你處置。”說完,一抖韁繩,放開四蹄,疾奔而逝。這時木爾真才大喝一聲道:“放箭!”數十張弓箭立刻揚起,弓滿弦,絃聲齊響,數十支箭像雨一般,向漸漸遠去的小王飛射而去。小王防到有這一招,催馬疾馳,可惜還是中了兩支箭,一在左臂,一在後心,不過距離已遠,箭傷不深,但仍痛得他咬牙咧嘴,落荒而走——掃描slqlzfOCR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