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的傳統中,城隍爺是最受人歡迎的菩薩。依據佛經相傳:城隍爺是土地公的頂頭上司,專管地方上的貧富之事,所以每座城隍廟中都供奉著文武財神。文財神專司聚財之職,武財神則管進財之事。故而放眼看天下,沒有一座城隍廟的香火不鼎盛的。無論窮人與富翁,誰不想多沾點財氣呢?武財神不愧是頭腦靈活的奇才,他以每個地方的城隍廟作為分舵據點,而以做生意的手法來經營廟宇,不但有豐富的香油錢經常收入,而且還能抓住無數的信徒。狗子偵伺敵蹤,從來沒有失敗過。這次是生平第一次遭到挫折,當他暗中看到小王發出骰子,打入馬兒雙目,奔馬,驚跳,而車廂中毫無動靜時,就已知道上當了。他匆匆回程通知了跟在後面的豔紅,卻惹得鉤子與駝子一陣訕笑。苟二爺很火,被人擺道是第一次,所以告訴豔紅,決心要獨自闖一闖城隍廟,扳回面子。也不管豔紅有什麼反應,轉身就走。現在城隍廟就在眼前,三更半夜,當然不會有人上香。廟門緊緊閉著,廟裡的廟祝似乎也睡覺了。狗子身形倏然飛起,一躍就過了廟牆,轉過身走入大殿就敞開了廟門。他這一步是頗有深意的,可是這座廟究竟不是普通的城隍廟,就當他在殿邊賣香燭的架子上抄起一包香,湊著供桌上的長明燈要點燃時,殿後一個黑衣小道士走了出來。小道士年紀輕,專門管前殿雜事,愕然望著敞開的廟門,怔怔道:“你是誰?怎麼進來的?”狗子冷冷道:“你問得真鮮,門開著,我來上香,這有什麼稀奇?”小道士揉了揉睡眼,道,“半夜三更來燒哪門子的香?你不睡覺,人家也不能睡覺,真是黴氣。”“嘿嘿!黴的事還在後頭吶!”狗子點燃了一把香,冒起陣陣輕煙,又道:“把你們廟祝叫出來。”小道士這時也發覺不對路了,驚覺地道:“幹嘛?”狗子道:“我要求籤,叫廟祝來解釋。”小道士道:“廟祝剛睡下,你求完籤我幫你解釋。”狗子怒道:“你算哪棵蔥?”一把香倏然搗出,這招使得太快,燒著小道士大聲慘叫,身子也飛了出去。碰!倒撞在殿壁上,嚇得小道士顧不了胸前的傷痛,爬起來轉身就逃。“把你們廟祝叫出來,否則老子就燒了這座城隍廟。”狗子好像發酒瘋,把點燃的香灑了一地,不管三七二十一,拳飛腳踢,踢得供桌亂飛,供晶灑滿一地,旁邊的各種神像也倒了二三座,正打得唏哩嘩啦,興頭十足,殿後突然響起—聲大喝:“住手!”狗子看看自己的傑作,整齊堂皇的前殿,幾乎打翻了一半,遍地狼藉,似乎已感到很滿意,轉首一看,殿後出來一群人,竟有五六個之多。為首穿著八卦道袍的當然是管廟的壇主,旁邊的人狗子一看就知道是乩童之類,可是個個面有怒容,目中精光閃閃,武功都不是弱者。壇主厲聲道:“你不問問這是什麼地方,竟敢來搗亂?”狗子道:“就因為知道是什麼地方,才敢來問句話,小道士不敢驚動你分壇主的大駕,我要不發發威,你們還以為我是老西。”分壇主一怔,道:“你要問啥?”狗子道:“我主子在哪兒?”分壇主道:“你到底是誰?誰又是你的主子?”“你問得真鮮,我能找上你這兒,主子當然是財神爺的大小姐,我就是她的跟班。”狗子有模有樣的唬人:“她跟我說過,若找不到她,可以到這兒來找人,現在你聽清楚了吧?”分壇主嘿嘿笑道:“這麼說來,老兄該是自己人囉!大小姐已經回財神府啦!你來砸廟幹嘛?”“大小姐封我為總管,我若不發發威,你們會出來麼?”狗子大咧咧地道:“說,我主子走的是哪條路?我要趕去會合。”壇主道:“告訴你也沒用,大小姐已用八百里快馬加緊送往財神府,後天太陽露面就可以到達,你要找人只能直接上財神府。”狗子這時也發覺要找艾梅影已經沒有希望了。所謂八百里加緊快馬就是仿照朝廷兵部傳訊緊急軍訊一樣,就是一百里換馬不換人,一路急馳,直到目的地為止,再快的腳程也難以追及。狗子覺得再搞下去沒有意義了,狠狠道:“好,這筆賬你們給我記著,等我到了財神府,叫大小姐來跟你們算這筆賬。”他說幾句狠話,轉身就準備走。人影急閃,有幾個乩童已攔在門口。分壇主已冷笑道:“你這樣就想走?”狗子不想多廢話,長身就向門口的兩名乩童撲了過去,雙拳雙腳同時踢打,一招中竟有四招變化,同時張口還咬了乩童一口。這種招式不但怪異,而且速度之快,眩人耳目。碰碰兩聲,夾著一聲慘叫,門口兩條人影飛起,兩名乩童已被狗子打得滿地找牙,其中一個膀子上還被狗子咬掉一塊肉。狗子心想這些傢伙稀鬆得很嘛!正想跨出廟門,身後勁風倏起,衣領倏被人提了起來,向後摔去。他一驚之下,凌空提氣翻滾落地,停身一看,原來那壇主鐵青著臉,已站在廟門口,冷冷道:“好功夫,一招化四式,這是天下獨一無二的‘狗拳’,出自崑崙喇嘛寺。“好眼力!狗子這才發現這位分壇主不簡單,“你要怎樣?”狗於問。分壇主道:“不把你打得趴下,我怎麼向上面呈報!”狗子道:“你行嗎?”“你試試。”人影突然飛起,一拳就向狗子擊到。狗子身形斜竄,狗的跳躍本就靈迅已極,何況他早已有備,哪知分壇主的鐵拳雖重,卻是幌子。狗子明明看到已經躲過,哪知小肚子,仁倏然劇痛,痛得他真力消失,原來卻中了一腳,人被踢得飛起,撞在樑上已彈回地上。他果真痛得趴在地上,爬不起來,耳中卻聽到分壇主在冷笑道:“世上能躲過我這招無影神腿的,最多隻有三五個,給我狠狠地打,打死為止。”打死狗誰都會。幾個站著的手下早已抄起木棍,向狗子揍了下來。狗子這時心中發苦,身上早已結結實實捱了幾棍,可憐他連還手的機會也沒有。就在這時,廟門口人影一閃,—掌就向分壇主擊到。分壇主本是背門站著,掌風扇耳,他吃了一驚,立刻閃身飛退,等他轉過身來,已看到一個年輕人,像壇上的神像一樣屹立在大門口。那一對眼睛,閃動著不怒而威的鋒芒,喝道:“住手。”拿著木棍打狗子的幾個傢伙,果然停手不敢再打,有的棍子拿得老高,有的瞪著廟門口,可是當接觸那對眼神時,不知怎麼搞的,心中就會冒寒氣。分壇主喝道:“閣下又是誰?”“我姓王。”分壇主神色動容道:“你莫非就是與艾大小姐一起的那個小王?”“不錯,”小王卻目注地上的狗子,道:“苟二爺,我來遲一步,你還能起來嗎?”狗子在地上蠕動,卻沒有回答,分壇主卻厲聲對手下喝道:“沒人叫你們停手,你們為什麼不再打?”小王道:“他們識趣,知道一動手就會沒命,你最好也識趣些,莫要逼我出手殺你。”分壇主狂笑道:“你知道我是誰?”小王道:“當然知道,武財神手下的蝦兵蟹將,我看得多了。”分壇主道:“這不過是我的職務,想當年,泰山武林排行盛會,我跟你老子同列榜上,他名列第四,我雖名列第六,他還尊我一聲老哥,嘿嘿!那時你也不過只出孃胎。”小王一震,道:“排行第六的‘神拳無影腿’戴九,難道就是你?”“知道就好。”戴九傲然笑道:“排行這玩意兒雖作不了準,但這兩天聽說你一手骰子,發必要命,戴某正感到不服氣,想要見識見識。”小王道:“你最好不要見識,我實在不願多傷人,請讓那位苟二爺跟我一起走,一切看在艾姑娘面上,我都可以不計較。”戴九狂笑道:“你若不出手,就休想把你朋友帶走,我就是不信邪。”小王道:“你真的想死?”“要我死還沒那麼容易。”戴九道:“風流才子雖然名列第二,但招式上還自遜差我三分,你只不過傷了他一隻眼睛,我戴某縱然賠上一隻眼睛,也要看看你的飛骰,究竟哪裡厲害?”話剛說完,人已動了,但是他身形剛撲出,小王的手已揮出。那票廟裡乩童雜毛剛聽得出神,倏見戴九發出“呀”的一聲,人已踉蹌坐地,一隻拳頭沒打出去,反而捂住了咽喉,面目猙獰,就是發不出聲音。’他瞪著小王,身子發抖,眼神中猶自不信小王的骰子居然這麼厲害。小王輕輕一嘆,道:“我知道你絕不會相信這個事實,可是等你相信,卻已晚了,你好好去吧!”戴九還真聽話,小王的話說完,他就仰天倒地,抽搐了一下就靜止不動了。小王目光一抬,對那票呆若木雞的傢伙道:“你們還不把苟二爺扶起來?莫非也想賭一賭麼?”戴九死在瞬息之間,他們已經嚇呆了,誰還敢賭,摔了棒子,搶著去扶狗子。那知狗子突然跳了起來,三拳四腳,把那票人打得個個四腳朝天,捂著肚子。一拐一拐走到小王面前。看到狗子鐵青蒼白的臉色,小王只覺得心中一陣難過,忙上前扶住,道:“苟二爺,你傷得怎麼樣?”狗子笑了一笑道:“放心,死不了的。”小王悽然道:“為了我的事,害得你如此悽慘……”狗子嘆道:“生平只擺別人的道,這次卻給戴九擺了一道,是我對不起你,沒有把事情做好。”小王雙目中隱現淚光,倏然跪了下去。狗子臉色一變,把小王拉住,厲聲道:“你想幹嘛?”小王道:“萍水之交,受你這般照顧,我只能一拜報答。”狗子道:“我貼兩塊狗皮膏藥就會好,你不要這樣沒出息,逢人就磕頭。”說完一拐一拐地跨出了廟門。小王輕輕一嘆,他覺得自己實在很幸運,碰上鐵娘子這些俠心義骨的朋友,當今之世,這些人究竟太少了。沒有了他們,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連自己都不敢肯定。興隆客棧的上房中,一燈熒然。小王落寞地與豔紅相對而坐。艾梅影不在眼前,小王只感到滿懷空虛,望著燈火,睜眼閉眼似乎都是她的影子。豔紅輕輕一嘆道:“你一定要到財神府去?”小王苦澀地道:“我不能不去。”豔紅道:“我知道很難勸你回頭,但是我不能不提醒你,這是一條死路。”小王道,“我知道。”“你知道還要去?”“是,我只想看看她回去後是不是很好。”豔紅嘆息道:“痴情的人往往都變成傻子。”小王赧然道:“大姐莫笑我。”豔紅悠然神往,笑了一笑道:“我不會笑你,因為我也是過來人,曾經有一段時間,我也像你,傻乎乎的……只是那段時光已經好遙遠、好遙遠了。”她頓了一頓又道:“那明天還要趕路,天快亮了,你好好休息片刻吧!反正已經趕不上,明天我晚點來招呼你,慢慢走也不妨事。”小王驚奇地道:“大姐,你也要去?”豔紅苦笑道:“大姐不會再跟你講道理,只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去,所以願意陪你去。”“大姐,我想不必了……”豔紅做聲道:“我不是說你沒能力保護你自己,我只知道你此刻的心情一定很苦,路上有個人陪你聊聊天,不也可以解除你些許憂愁?”小王嘆息一聲,垂下頭道:“大姐,你想得真周到。”“一切都是那場賭引起的,我能不設想周到嗎?”豔紅說,“你放心休息吧!大姐一定把你送到財神府。”她站起來,輕輕拍著小王的肩膀,一切的關懷,就盡在不言之中。小王內心有一份感動,緊緊握著豔紅的手,送出房門,望著那纖小而又溫柔體貼的倩影,心中不由發出一聲嘆息:“為什麼梅影就是缺少這份細膩的溫柔呢?”梅影的影子又浮起眼前。那剛毅、美麗而帶有三分倔強的笑容,的確引人,就是任性而沒有女性應有的溫柔。她現在被架回去了,武財神會對她怎麼處置呢?小王不禁又擔憂起來,他靜靜坐著,不知天之將曉。當艾梅影睜開眼睛的時候,正被人扶出馬車。她揉了揉眼睛,腦袋暈暈昏昏,好像睡了一覺,可是當她看到朝陽映著金碧輝煌的屋脊飛簷時,心中才大吃一驚,知道已經回到了家。離家三年多,難免近鄉情怯,連昔日閨閣中的侍女蘭兒仙兒走近殷殷招呼,都未聽到。一名全身金色,臉色金黃的漢子,大步走近,抱拳作揖道:“歡迎大小姐回來,主人已在書房裡請大小姐去見面哩。”財神府裡有金、木、水、火、土五判官,各有職司,其中以這位金判官最得武財神信任,等於是總管兼武財神的機要秘書,身份地位,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往昔艾梅影誰都不怕,除了老爹就忌憚他三分。這時她才驚覺,醜媳婦難免要見公婆,最難的關卡,就等在面前了。她咬了咬銀牙,默默跟著金判官進了大廳,左轉,推開緊閉的雕花門戶,進入了富麗典雅的書房。武財神的書房沒有一絲財神氣息,一張大書桌,彷彿像皇帝的御桌,後面是一排高高的書架,上面排滿了許多竹簡與線裝書,武財神就高坐在桌後的太師椅。那威武的眼神,紅潤的臉色,三綹黑鬚拂胸前,穿著金絲龍凰袍,雪白如玉的一雙手,正一手握筆,一手拿尺,似在修書簡,哪有半絲江湖人氣息?如果加上一頂官帽,像煞朝裡的宰相。艾梅影知道老爸的火爆烈性,懷著忐忑的心情,見面叫了一聲爹,淚水婆娑,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她知道,一頓嚴厲的責罰難免,既逼到這種地步,唯有咬著牙關忍受。她匍匐地上,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老爸一步一步地走近,把她輕輕扶起,雙手環抱著她,呵呵笑道;“乖女兒,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這種溫煦的情懷,猶如春風吹過,不但艾梅影大感意外,就連站在一邊的金判官也有點兒發愕。財神爺竟改了性子,鮮……真鮮!在艾梅影的心裡,感受卻完全不一樣了。究竟是父親,虎毒不食子,親情終究是親情。回想三年來所受的委屈,亡命天涯,所謂何來?不禁放聲大哭,淚水像黃河倒瀉般地往外流出。武財神溫柔地拍著女兒的背脊,道:“好,好,不要哭,不要哭……爹知道你的心事,只要他有膽子上門求婚,我就成全你的心願。”這又是一樁意外,艾梅影幾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她驟然停止了哭聲,仰起頭來,淚水悽迷地望著老父,吶吶道:“爹真的能接納他?”“為什麼不能?”武財神露出和藹的笑容:“我寶貝女兒痴心得連家都不要了,我做父親的不將就行嗎?”艾梅影立刻把老爸抱得緊緊地,嬌聲道:“爹,你真好……”心裡的煩惱一掃而空,幸福的感覺已從心底升了起來。武財神這時才推開女兒,對兩名在旁的侍女道:“趕快扶小姐回房,換件衣裳,煮些好吃的,讓小姐好好休息。”“是。”蘭兒與仙兒同時答應了一聲。“爹,晚上我再來看你。”艾梅影回頭撒嬌,人像在雲堆裡,被侍女擁出了書房。想不到這一關過得這般容易,艾梅影幾乎疑在夢中。金判官送走了艾梅影,把書房的門緊緊關上。卻聽到武財神已在招呼道:“老金,你過來。”金判官立刻趨步走近書案邊,低著頭道:“老爺,請吩咐。”他頭雖然低著,眼角卻窺伺著武財神的臉色。卻見武財神的臉色跟剛才完全不一樣,變得陰沉而可怕,尤其那副眼神,陰鷙得像在尋找獵物的老鷹,這不是好兆頭。“你叫黑判官去找邙山五蛇兄弟。”“是。”“叫他們把那小子給宰了。”武財神沉聲地說。每當他發出格殺令的時候,就是用這種平靜的語調。殺人對武財神來說,就像殺只雞、宰條豬一樣,沒什麼了不起。但是金判官知道,這平靜的語調比發火時更可怕,因為那股殺氣,連他自己都感覺到心驚膽戰。而武財神口中的小子,必定就是小王。金判官立刻應了一聲是,武財神又道:“看看附近還有什麼腳色可以利用的,都派過去,我就不信這小子是殺不死的金剛。”金判官立刻由袖裡抽出一張紙,看了一看,道:“時間上恐怕來不及了。”武財神的三角眼一睜,沉聲道:“怎麼來不及?”金判官道:“根據線上傳訊,小王距離此地,只有一天的路程。”“嘿!他倒是死纏不放,來得很快。”武財神在冷笑。金判官道:“所以要召集太多的人手,時間上可能趕不上,不過屬下看,有黑蛇五兄弟這種職業性的殺手,也就夠了,人多了反而不好。”“好,你叫黑判官去辦。”黑判官的職司就是專管行動的,金判官聽了,卻沒有走,因為他知道武財神極喜歡那位寶貝女兒,剛剛說的是一套,現在又是一套,使他有點兒吃不準主人是怎麼一種想法。武財神瞪眼道:“你還不走?”金判官小心翼翼地低聲道:“但是大小姐那兒……”“哼!我只是安撫她一下。”武財神倏重重一拍桌子,道:“傷我三個部下、誘拐我女兒、損我威名,若不殺他,是無天理,快去辦!”“是。”金判官立刻重重應了一聲,躬身退出——掃描藍衫神龍OCR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