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徐徐而行,小王与艳红相对坐在车中。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路上平静无波,但二人说话的时候少,沉默的时间多。愈接近中原,春的气息愈浓,可是春风却吹不进小王的马车中。一个结始终卡在小王的心头,到了财神府,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武财神。父仇的怒火,不时在心头复活,熊熊燃烧,不过想到老母的诫训,梅影的感情,他不得不把这堆火苗抑制下去。问题是他能宽容,武财神能吗?他不知道。这时他才感到这份爱情,爱得好痛苦,好辛酸!为什么自己会爱上一个仇人的女儿呢?他自己也无法解释。其实世上太多的爱情,都没法用道理解释清楚的。他自问:难道此去真的是一条不归路?纵然是不归路,他也希望现在能确定怎么面对武财神?因为他知道,若是这一点都不能确定,实在是太危险,真要殉情,也不能用这种撞墙壁的方法。他在为对待武财神的态度,思潮起伏,伤透脑筋。艳红却早已闻到危险的讯息。她并没有看到什么,只是凭一种直觉。武财神的耳目遍布天下,不可能不知道这辆马车的行踪,然而这两天一夜太平静了。难道武财神接回了女儿,对小王就不闻不问?这就不像武财神了。可是她虽然担心,却并不焦急,因为狗子已经在前面开路,而后站的驼子与钩子也走在前面,若有危险,他们一定先知道。这两天,她只静静地伴着小王,除非小王说话,她绝不主动搭讪,她只要静静地看着他,就感到满足而幸福。至于小王内心的挣扎,也只能让他自己去挣扎,蝉之蜕化,也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任何人是帮不上忙的。马车就在这种凄迷的心情下,走向未来,走向死亡。两匹骡子驮着两个人在马车前面也徐徐而行。两个人都戴着很大的斗笠,几乎把整个脸都隐在草笠中。他们反穿着羊皮袄,像是落拓的单帮客,一个背上像驮了一个大包裹,头低得像在抓骡子背上的跳蚤,另一个连缰绳都不拿,两只手拢在袖里,任着骡子往前遛。这正是驼子与钩子。突然路前有个影子出现了。走路的姿势,远看像条狗,一拐一拐的,好像二只手变成了两只脚,可是速度却很快,连走带爬的转眼已到了骡子前面,竟是狗子。两匹骡子慢了下来,驼子低着头问道:“前面是不是有情况?”“是。”驼子道:“看你表情好像不是什么松垮垮的角色。”“一点不错。”狗子似笑非笑:“我伤还没完全好,恐怕帮不上忙。”钩子嘿嘿笑道:“侦伺是你的责任,动手就是咱们的事了,用不着你帮忙,你知不知道是啥来头?”“邙山五条蛇。”驼子的眉头一皱,喃喃道:“果然是棘手货,他们摆的是明桩?还是暗桩?”“有明桩,也有暗桩。”“嘿!有意思。”钩子轻笑道:“知不知道他们的位置?”“知道。”狗子比手画脚地道:“过去一里,路就转弯,左边是个山岗子,右边有块平地,搭了一座茶棚,我只闻出四条蛇的位置,但是找不到另外一条蛇,可能他没来,也可能我找不到。”钩子笑道:“邙山五条蛇是杀手中的杀手,听说办事从来没有失败的纪录,你能找出四条蛇,已经很令人满意了。”狗子笑笑道:“钩爷真会捧人,我这二条腿跑断了也高兴,他们的位置是这样的,茶棚里的老板兼伙计就是白蛇,这是明桩。黑蛇与花蛇,一个潜伏在茶棚边上的地上面,一个却吊在茶棚对面的大榕树上。另外一条青蛇更绝,藏在茶棚门口的水缸里。”驼子静静听着,倏插口问道:“水缸里有没有水?”狗子笑道:“缸上有个木头盖子,有没有水我不知道。”钩子笑道:“有没有水,有什么关系?”驼子道:“当然有关系,这一招太妙,青蛇擅用毒,他若把毒水往你身上一撒,你还没动手就会倒下。”钩子不说话了。狗子却说道:“我还是不会死心,到时候我会在暗中注意那条找不到的蝮蛇,看他有些什么花样!”驼子道:“好,你去后面通知红姑娘一下,叫她停车歇歇,清了道路才好让他们前进。”“是。”狗子迅速走了,他已隐隐看到马车的影子。马车突然停住了。车中的小王立刻发觉,探头问道:“怎么停了?”车夫已跨下车辕,懒洋洋道:“马蹄儿蹶了,可能要修蹄了。”小王轻轻—叹,他一会儿心急如箭,一会儿又希望永远到不了财神府,心里矛盾得很。艳红笑道:“吃点干粮吧!这一路来,看你一直吃不下,这不是好现象,面对武财神,不论要不要动手,你总要保持体力与精力。”小王投以感激的一瞥,点点头,伸手接过艳红递过来的烧饼与牛肉,却觉得难以下咽。茶棚的布招在路边飘拂。在这种天气,这条路上,行商旅客并不多,所以有人在这种地方没茶棚做生意,令人看了特别显眼。不过从茶棚到兰州,还有好长一段路,所以茶棚中还有三五个歇脚的客人。钩子与驼子到了茶棚前都下了骡背,钩子依然拢着双手,因为他两只手不能露相,一露相等于露出底牌,令人“另眼相看”。两个人很绝,把两匹骡子牵到水缸边,就把缰绳一放,任骡子吃草。茶棚的老板是个穿着一身白衣的瘦长汉子,身子细得像条蛇,却是干干净净的,—眼就让人感到他的茶水东西一定很卫生,很安全。谁会知道他的人却是最不安全,最最危险的角色。因为他就是杀手中的杀手,邙山五蛇中的老大——白蛇。驼子也很绝,下了骡背,偷偷掉落两颗铁蒺藜在地上。铁蒺藜像枚有刺的果实,掉在草地看也看不见。骡子自然不会知道人会给牲口摆下一个小小的陷阱,无论咬到或踩到,一定痛得要命。骡子一痛就会踢后蹄,只要后蹄一踢,一定会踢出一桩鲜事。驼子就等着这场开锣战。就在钩子与驼子挨着棚口一张桌子,屁股贴在板凳上。白蛇捧着茶碗,提着一只茶壶走近开腔了,他脸上装出笑容,细声细气,却露出不高兴的口吻,道:“两位怎么把骡子丢在水缸边?放远点好不好?”驼子回答很绝:“怎么着,跑了近五十里路,牲口也要休息休息,吃吃草,那儿草比较嫩,让它啃一点,碍你什么事,若吃地上的草都要银子,我就给你。”白蛇没话好说,把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放,道:“吃啥?”钩子道:“来两碗白开水,两个馍馍。”白蛇冲了两碗水,转身就走。就在这时,只听到“当啷”一响,水缸破了,水缸里没有水却窜出一个人来,吓得骡子呜呜乱叫乱跑。白蛇登时脸色一变。他怎么也想不到布置的伏桩竟会坏在骡子身上,他自然更想不到这是人做的圈套,耳中却听到刚坐下的驼子在哇哇大叫:“咦?鲜事,水缸里怎么有人?喂!别惊跑了咱们的牲口啊!”从缸里窜出来的人一身青衣,身形瘦小得像条青竹丝毒蛇。他霍然到了桌子面前,三角脸上有一丝阴狠的狞笑,手上还拿着寒光闪闪的独门兵刃——蛇刺,敲着桌子道:“那两匹骡子是你们的?”驼子故意装着吃惊的样子,嘎声道:“是……是啊!”青蛇恶狠狠道:“那你今天是死定了。”寒光一挑,蛇刺已到驼子咽喉。出手快而准,狠而毒,的确不愧为杀手中的杀手。换了任何人,的确难逃这一招毒手。可惜他今天找错了人,碰上的对手是驼子与钩子,一招刺出,倏然觉得矛尖一滑,竟然偏了方向,原来驼子正端着碗,蛇矛恰好刺在碗边滑过,他方自发觉,寒光又闪了一闪,喉口倏然一甜,鲜血倏然自喉咙里喷出。原来竟是钩子出了手,手上的钩子一伸,就洞穿了他的咽喉,驼子倏然道:“老哥,对不起,我借这碗茶向你赔罪。”一碗茶碰凑到青蛇嘴边往里倒。青蛇张口没叫出来,脸上每一根肌肉都在跳动,鲜血自喉咙里和着水往下流,钩子一碰自己的碗,就将鲜血接住,两人的动作,竟配合得天衣无缝。白蛇这时己看到青蛇出手,见驼子又赔笑脸又端水的,心中正在冷笑,倏然发觉青蛇的两条腿在抖动,心中一惊,不由走了过来。由于他只看到青蛇的背,不知道青蛇已经遭殃,等到走近看到青蛇的蛇矛已无力地放在驼子肩上,才觉得苗头不对,一阵血水已扑面撒来。紧接着寒光一闪,钩子手上的钩子同时钩到了他的咽喉,另一把钩子却钩住他衣襟,硬把他拖了过来。若不是那碗血水,白蛇的眼神不会被蒙蔽,若不是钩子的“天钩”,也不会死得那么快。这些变化都发生在刹那之间,棚中的二三名茶客看得目瞪口呆,双腿弹琵琶,想溜了。驼子倏然回头,沉声道:“各位都给我好好坐着,该吃该喝,照旧吃喝,没有准许,不准出茶棚一步,否则没了命可不能怨人。”那两三名茶客见驼子的怪模样,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点头,再也不敢动,眼看着两个死人趴在桌上,哪还吃得下东西。钩子知道驼子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不惊动外面的两条蛇,不由笑道:“现在外面还有两个,怎么分配?”驼子道:“我驼背看不到天,你的钩子又是有名的‘天钩’,所以树上的归你,地上的归我。”“行。”钩子双手拢着袖子站起来,慢吞吞地往茶棚外走。刚才的打斗并没有太大的响声,所以外面还是静悄悄的,但是树上的黑蛇却有了警觉。他居高临下,虽看不到茶棚里的动静,却看见骡子踢破水缸,青蛇从缸中窜进了茶棚,这其中一定有蹊跷,所以一直注视着茶棚的动静。等看到钩子与驼子慢吞吞地走出来,就更加提高了警觉。他看到驼子去调弄骡子,而钩子却走到榕树下,弯着腰在松裤腰带,好像准备撒尿。其实钩子不是在撒尿,而是在掏暗器,迟迟无法出手。大榕树枝桠太密,而新芽初发,以钩子的目力,竟没看清黑蛇隐蔽的位置,他不得不佩服邙山五蛇的潜伏功夫,竟夺天地造化之功。他也想起了小王,以小王飞骰之准,目力一定好,假如此刻他在这儿,问题就简单得多了。这时钩子逼不得已,只能假戏真做,解开裤子撒泡尿,却利用撒尿的时间,凭耳朵的听力,听黑蛇的呼吸,判断他隐蔽的位置。可是他虽知道黑蛇在树上,却无法判断精确。那边驼子不能先动手,因为要防黑蛇在树上居高临下发现动静,所以一直等着钩子先动手。钩子偏又在拖时间,没法动手,气得驼子心里一直骂钩子十八代祖宗。这时变成了僵局,但僵局的时间不可能太长。黑蛇若看不到茶棚里的白蛇走动,—定也会起疑心。钩子心中有点着急了,他从来没有碰上过这种局面,只有一个办法,冒险一拚。冒险出手的后果,却是相当可怕的。别看茶棚中杀白青二条蛇很容易,那是青蛇一时冲动,加上谋定而动的结果,现在却正好相反。暗器出手,一击不中,立刻会遭到反噬。邙山五蛇能被江湖中称为杀手中的杀手,就因为他们的潜伏功夫与出击杀人的方式,超人一等。钩子怕的正是这一点,可是现在被逼得不出手也不行了,由于他两只铁钩就是手,所以发暗器的方式也很特别。把一袋铁茸子,以双钩撑开袋口,往上一蹦,铁莲子如满天花雨一般向树上射去,方圆涵盖一丈。既看不到目标,自然也谈不上准头,打得嫩叶簌簌而落,这不过是打草惊蛇的方式,希望把黑蛇引出来。所以钩子贴着树干抬头,目光扫视了一遍又一遍,却仍看不到黑蛇的影子。难道黑蛇没在树上?不,狗子侦伺的功夫,从来不出漏子,黑蛇不但在树上,而且在钩子发铁莲子的时候,整个身躯像蛇一般往下游。由于是贴在树干的另一面,正好又是钩子与驼子视线上的死角,所以谁都没有发现。钩子正在查看黑蛇的踪迹,哪知道一柄如蛇信闪动般的蛇矛,已从他的背后,贴着对树干刺了过来。邙山五蛇的杀人狙击方法及狠毒,果然不同于普通人。使得钩子这样的高手,在频临生死边缘时,还没发觉,可是对面的驼子却看到了。他看到钩子身后的寒光一闪,知道不妙,抬手就挥出一枚铁蒺藜,正打在蛇矛上。叮!金铁交响中,蛇矛一偏,钩子这才发觉身后的危机,大惊之下,大翻身,右钩就向外撩去。他虽然撩了一个空,因为蛇矛已缩了回去,可是也看到了黑蛇。灰灰的脸,全身漆黑,身细如蛇,那一身颜色几乎与树干的颜色,没什么两样,只是一对恶毒的眼睛,放出碧绿的光芒。难怪在这层保护色下,看不清楚,钩子冷笑道:“好功夫,今天你碰上爷爷我,算你倒了楣,再吃我一钩。”刷!手臂一伸,钩子直袭黑蛇喉头。打蛇要打七寸,这招“彩虹挂钩”假如不中,后面还有一招“霸王上钩”等着。哪知黑蛇身子突然贴着树干往下缩,跟蛇几乎没什么两样,贴地从钩子脚下窜了出去,钩子的绝招竞全部落了空。他疾转身子正要追击,却听到黑蛇一声惨叫,身子弹起,血象水箭一般往上喷,身子翻了一翻,躺在地上不动。原来他防着钩子与驼子,却没料到旁边还有一个狗子。他贴地而窜,狗子拿着一柄匕首,正好为他开膛剖肚。那驼子关心着钩子安危,窜了过来,低声道:“怎么样,你没受伤吧?”钩子苦笑道:“托你老哥的福,这条蛇实在不好对付,狗子算是帮了大忙。”草丛中的狗子露出一个头,低声急急道:“还不快去抓花蛇。”驼子与钩子一惊,立刻又双双掠到茶棚边的路旁,依狗子指示的位置,驼子拿着鞭骡子的竹枝,拨草寻蛇,果见乱草丛中有个洞穴,可是已不见花蛇的影子。“唉!跑了。”驼子叹口气喃喃道;“就差了这么一点,未竟全功。”“嘿!我看还不止差一点,是差了两点。”钩子回头一看,狗子已到了身边,在喃喃说。“怎么是两点?”钩子一时没会意过来。狗子道:“难道你们忘了还有一条蝮蛇。”驼子沉声道:“你不是说这条蛇不在吗?”狗子道:“我只说过没找到他,可没说他不在,按理,邙山五蛇,形影不离,蝮蛇不可能不在。”钩子与驼子立刻目光四扫,寻找“蛇踪”,却发现茶棚中的二三名茶客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只留了两条“蛇”的尸体在那儿。驼子道:“莫非蝮蛇刚才就混在茶客中?”狗子道:“若是混在茶客中,我怎会认不出来。”钩子笑道:“既没影子,也没发现,我们还管那么多干嘛,五蛇已去其三,也算是大丰收,可以煮一碗三蛇羹补一补了。”狗子道:“老钩子,你不要太乐观,邙山五蛇,以蝮蛇最毒,现在不好好想个透彻,只怕前面路上,一定是杯弓蛇影,让你不得安宁。”驼子对钩子道:“狗子的话不是虚言恫吓,刚才若是一对一,你的命早已没了。”钩子脸上一红,道:“我偏不信。”驼子笑道:“自己老兄弟了,你又何必撑面子。”钩子道:“那依你们看,该怎么办?”狗子倏失声道:“糟了,莫非五蛇也兵分二路,分头出击。”钩子一怔,道:“你说什么?”狗子转身就走,道:“我怕红大姐跟小王那边有危险啰!”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五蛇的诡异莫测,钩子是领教过了,听了脸色也不禁一变,喝道:“驼子,你把骡子赶过来,我跟狗子先走一步。”他身形如箭一般飞起,掠向回头路。小王慢慢地吃着食物,在艳红用微笑关注的督促下,他总算吃完了干粮与牛肉。车中的气氛太低沉,艳红与小王一整天说不上三句话,不是没有话好说,只因为艾梅影的阴影横亘在中间,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尤其是艳红,说多了怕触及小王的伤心事,不说又憋得透不过气来,她一向爽朗惯了,这几天却憋得发慌。钩子还没来传消息,表示前面的情况还没有料理完,艳红不想小王起疑心,笑道:“你吃饱了何不下车活动活动,让肚子里的东西消化一下。”说着已先下车。小王也觉得车停得太久了,难道蹄子还没修好,他正也想下车看看。两个人下车转到车旁,目光一扫,却见马夫正侧躺在地上,拿着一柄锉刀在锉,嘴里还轻轻哼着听了脸就会红的俚歌。小王的浓眉轻轻一皱。因为他看到车夫手中的锉刀不是在锉马腿上的蹄跟,而是磨着地上的石头。这太荒唐了,莫非停车另有缘故?艳红虽然知道内情,也感到车夫装得太不象话,演戏也得演成个样子。她匆匆跑上去,故意低头喝道:“车老大,蹄子到底修好了没有,修好了上路,别磨磨蹭蹭的,太阳快下山啦!”车夫没说话,连头也不抬,似乎嫌艳红噜嗦唠叨。艳红心中当然也体谅,当初规定若接到狗子传讯,一定要停车演戏,现在又来唠叨,赶车的也是人,虽然多赚些苦力钱,心情却不会好到哪儿去。于是弯腰低下头,轻声道:“你老哥也装得象一点……我……”下面“加你银子”的话还没有出口,突见车夫翻了……个身,手中的锉刀已送进了腰部。这变化太出乎人意外。这一招杀手也来得太快。艳红觉得腹下一阵痛,情不自禁地发出惨叫。她看到了车夫的面目。车夫已不是原来的车夫,褐色的脸,头的形状象一条蝮蛇,双眼闪着绿光,昭出令人呕吐的狞笑。艳红双腿一软,捂着肚子跪在地上,那“车夫”已跃身而起,他的目标不是艳红而是小王。就在这刹那,白影一闪,车夫倏然锉刀松手,反捂着咽喉,脸上的狞笑还未消失,却加了一份不信的神色,血已从他手掌中渗了出来,他转身掠起,半空中又跌在地上,抽搐了几下,静静地不动了。小王一个跨步,到了艳红身旁,急急抱着艳红,看着她本来红润的娇容,已变成一片苍白,额上的汗珠,象黄豆一样,滚滚而落。最要命的是半截锉刀还在腰里,伤势的确够严重的。小王不敢把锉刀拔出来,因为此刻拔刀,会血流不止,前不着村,后不接店,没法疗伤,一定会失血而死。“大姐,你忍一忍,我想办法送你进城找大夫!”小王急急安慰她,正想把艳红抱上马车,陡见一条人影飞掠而来。此刻小王已像惊弓之鸟,忙把艳红放在地上,袖子一甩,一粒骰子已扣在手中。受伤的艳红咬着银牙,出声道;“注意着,别伤自己人……”说这几个字,她已在咳嗽喘气,小王一怔,厉声喝道:“给我站住,敢动一动,我就叫你没命。”飞掠而来的身影急速地停止住了,因为太急,还向前冲了两步,只见他慌忙摇手道:“你的飞骰千万不要出手,是自己人!”他在摇手却没有手,小王看到的是两只寒光闪闪,使人心惊的钩子。钩子与驼子一向在暗中行事,小王并不认识他,何况车夫都会出手狙击杀人,他还能信得过谁?当下冷冷道:“谁跟你是自己人?”钩子苦笑道:“你可以问红姑娘呀!唉!这儿到底出什么事?”这时路上又出现一条瘦小的影子,飞滚而来,人未到,话声先到:“小兄弟,他是自己人,你别让他进退不得。”是狗子的话声,再看看艳红,只见艳红露出一丝苦笑点点头。小王这才松了戒备的神色,向钩子招呼道;“请过来吧!”却见狗子走到那“车夫”的尸体边,用脚把尸体踢得面朝天,一看之下,大叫道:“果然是蝮蛇,我没料错,他在这儿下手。”小王这时抱起艳红走到车后,登车轻轻把她平放在车中,抬头却见狗子与钩子已到车边,狗子急急问道:“红姑娘伤得怎样?”小王一脸悲愤之色,道:“苟二爷,你也太荒唐了,把杀手雇来当车夫,现在艳红大姐伤重垂危,还不快赶车找大夫救人。”埋怨的口气,明显的露出不满。狗子只有苦笑,钩子道:“小兄弟,你别埋怨好人,车夫绝对不是杀手,一定是掉了包,你们还不知道,反正等驼子来了,红姑娘的伤势可以包在他身上。”小王目光一闪,道:“谁又是驼子?”车外响起急骤的蹄声,有人回答追:“就是我。”话声一落,一个高大的人影就到车前,背上的驼峰把车外的光线都挡住了。小王一呆!狗子道:“小兄弟,我替你引见引见,这钩子与驼子都是红姑娘的好朋友,你不必见外。”转首对驼子道:“人命关天,红姑娘受了蝮蛇致命的一击,伤势太重,就看你蒙古大夫,妙手回春了。”小王怔怔道:“驼子,你是大夫?”“懂得点儿,让我看看。”驼子说着爬进车厢,看看露出半截的锉刀,脸色顿时一变,喝道:“狗子,去看看马儿,车有没有套牢?我要立刻带红姑娘走,你们骑骡子。”狗子—惊道:“怎么,这外伤你医不了?”驼子道:“问题是这锉刀上有毒,治起来会有大麻烦。”钩子倏然掉头就走,口中道:“我去蝮蛇身上找解药。”小王目注驼子道:“老哥,我同你一齐去。”驼子在怀里东摸西摸,摸出一只小瓷瓶,拿起瓶塞,抱起艳红的头,把一瓶药统统灌在她嘴巴里,口中却回答小王道:“你不能去。”小王道:“为什么我不能去?”驼子道:“我说你不能去,就是不能去。”小王一哼,道:“我也有个脾气,我要去的地方,谁也拦不住。”驼子倏然抬头,双目如电,沉声道:“你莫非要跟我唱对台戏?”小王冷笑道:“把红大姐治好,我就领教你的绝招。”驼子火极了,手已抬起,小王瞪着他,动也不动。狗子嘿嘿笑道:“车中这么挤,怎么动手,要打架下车来,别动了红姑娘的伤势。”艳红吃了药,精神似乎好多了,忙右手按住驼子,左手拉住小王,中气低弱地道:“你们怎么可以为了我吵架?小王,你听大姐说,驼子跟钩子在我那里已五、六年了,平日我敬他们是长辈,也是朋友,我信得过他们,他既说你不能去,一定有不能去的理由。”小王激动地对艳红道:“大姐,我知道你这次又做了我的替死……我实在不放心你的伤势,将心比心,我能离开你身边吗?”艳红拍拍小王的手背,淡淡地笑道:“有这份心意,大姐虽死无怨,你放心,有驼子哥保驾,我一定死不了。”“不,我非去不可。”小王又露出百折不回的牛脾气了:“除非我死,不要让人说我是不义的人。”。狗子大为感动,道:“好兄弟,不枉红姑娘与你相识一场,我支持你。”驼子厉声道:“你滚到一边儿去,少跟我在旁边煽风点火。”钩子回到车边,一看这种气氛,忙问道:“什么事?什么事?”驼子一脸怒容,却问钩子道:“有没有解药?”钩子黯然摇摇头。驼子倏然长叹道:“那就非走一趟不可了,好在红姑娘已吃了我的‘保命清毒散’,可以撑得到地头。”钩子道:“那就快起程呀!”驼子忿忿道:“这小子要跟去,我哪走得了。”钩子急得跳脚道:“小王,这就是你不对了,咱们是急着救人,你跟去干嘛?”小王脸色如铁,道:“你们救人,我照顾人,并不碍事。”驼子叱道:“你懂个屁。”小王冷冷道:“你根本狗屁不懂,什么叫朋友,什么是道义?你少在我面前人五人六。”“唉!好了,好了。”钩子急急晃着他两只钩子,道:“小兄弟,我告诉你不能去的理由,第一,这次邙山五蛇打埋伏,一定又是武财神在搞鬼,武财神的目标又是你,这次不成,一定又有下一次,你跟了去,岂不拖延红姑娘的行程,咱们既要救人,又要防人暗袭,怎么照顾得来?第二,那地方并不是普通人能去的,你到了那儿,未必能进得去,岂不是白跑?”小王沉声道:“我可以不睡不吃,日夜担任警戒,至于那地方,嘿嘿!我不信有人拦得住我。”钩子也气得叫起来,道:“你怎么像小牛犊子,不懂道理?”小王道:“这个时候,我不必听道理,因为公理在我心中。”驼子倏叹息道:“小兄弟,你知道我们去的是什么地方吗?”小王冷笑道:“莫非是鬼门关?”驼子道:“虽然不是鬼门关,却比鬼门关还要森严,是皇宫。”小王一呆,就连艳红也感到惊讶起来。她在江湖上混,自然摸透了江湖朋友的性子,故而从没问过钩子与驼子的身份来历。只见驼子缓和了语气又道:“蛇毒有几千几百种,用药不对,救不了人,只有宫中的药最齐全,而宫中的方御医又是疗毒专家,非找他不可,现在你明白了吗?不是我不让你去,而是你进不去。”皇宫是天子的地方,普通人当然进不去,但是钩子与驼子又是什么人?他们又怎么进得去?看到小王满面疑色,驼子已知道他想问什么了,沉声道:“小兄弟,我只能告诉你这一些,你若再不放心,我只有撒手不管,红姑娘的生死,就交给你。”艳红这时低沉地接口道:“小王,你想不想听大姐说几句话?”小王不能不听,只能点点头。艳红轻轻叹息一声,道:“大姐真的喜欢你永远陪着我,但不是现在……”小王呐呐道:“我……我只怕没人照顾你……”“我知道。”艳红凄切地笑了一笑,道:“但是你人纵然在我身边,心却在另一边,你想想,大姐的心里又会有什么想法?”她是说艾梅影?小王心头一震,神色也尴尬起来。这是感情上的死结,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假如这个结解不开,一切岂不是自欺欺人?艳红又接下去道:“大姐这次所以陪你来,一来是报你相助之恩,二来也希望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第三,万一是个悲剧,大姐相信能抚平你心底的创伤,驼子哥跟钩子哥就是因为大姐的请求,才暗中相随,拔刀相助的。”小王的眼眶中倏然掉下了两滴眼泪,紧紧握着艳红的手道:“红姐,你对我太好了,你实在对我太好了……”“不要说傻话。”艳红浅笑道:“假如你是我,相信你也会这么做,因为你太单纯,太善良,就是固执了一点儿,许多事都转不过弯来。”小王默然流泪,他心中有太大的冲击,有太多的感动,可是就是冲不去艾梅影的情结。他不能因为这样而移情,却又不知道如何报答艳红的相知之恩。艳红叹道:“朋友之情,不在朝朝暮暮,现在你能听驼子哥的话,放我们走了吗?”小王点点头,泪水却不断地淌着,他从来没哭过,此刻却难以抑制。艳红拍拍小王的手,安慰道:“你去了结你的事,我去医我的伤,希望我们能很快地再见面。”小王连连点头,咽不成声,再也没有坚持的理由,很快地跨下了马车。却听到艳红道:“驼子哥,我对你也有一个请求。”“大妹子,请说。”“我出来的时候就立下心愿,送小王安然到财神府。”“我知道。”“不仅仅如此,只要小王能活着出财神府,我一定在财神府门口接他,不让他受到任何的伤害。”“我知道。”“所以我希望你一个人送我,把钩子哥留下来,跟苟二爷一齐陪小王去,了我这桩心愿。”“好,我统统答应你。”驼子回答得很干脆,倏伸出头来对钩子道:“把你的羊毛袄子脱下来。”边说自己也脱下了身上的羊毛皮袄。钩子一怔,道:“干嘛?”“我要急赶一程,路上颠得很,大妹子身子下面要垫得软松,才不会震动伤口。”钩子二话不说,立刻脱下了皮袄,小王也脱了外衣,连狗子也脱下了狗皮衣。四件衣服送入车内,狗子还上车帮忙垫好,于是驼子翻身上了车辕,一抖缰绳,车声辚辚,绝尘而去。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寒气更重,冻得让人牙齿打颤,尤其是一身单衣,更是吃不消。远处两匹骡子在边走边吃草,吃到左边路肩,倏然跳了起来,呜呜乱叫。小王跑过去一看,路肩沟沟里,躺着一具赤着上身的尸体,仰面躺着,竟是原来的车夫。这时才明白蝮蛇是先杀了车夫,剥了衣裳,李代桃僵,实施狙杀。他不得不佩服这种细致的手法,高明透了,能够进行得无声无息,更是了不起,不愧是一流的杀手。望着远远的道路,荒凉的大地,他不禁沉思。到了财神府,又是怎样一个局面?怎样的结局呢?马车已变成了一粒黑点。小王倏然感到自己的心已分成两半,淌着看不见的血——扫描蓝衫神龙OCR独家连载转载时请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