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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笑灑血 卑奴鬥飲罰酒

    搖曳的燭光,將惜春小築的前堂映得一片通明,然而,明亮的燈光卻無法驅散眾人心頭的陰翳。在紅燈映照下,十幾個嫖客都貼牆而立,人心惶惶,他們本是到這裏尋歡作樂來的,誰承想竟被捲到這場事端之中?雖然人人都在心底大叫倒黴,但懾於呂子楓的威勢,無人敢站出來説句公道話。沉默,緊緊地揪住每個人的心。呂子楓站在大廳的正中,他嘴角掛著一絲殘酷的冷笑,微眯著雙眼,自左至右掃視過大廳,眼光射到誰的臉上,誰就不自禁地低下頭去,不敢與他的目光相接。最後,他將目光落在小初的臉上,森然説道:“怎麼還站著?這杯酒你喝是不喝?”“我……我……”小初的心怦怦亂跳,她進亦難、退亦難,本想去拿酒杯的手僵在半空,如同灌了鉛一般的沉重,再想往前伸出一寸都不能夠。呂子楓的神情卻愈發冷酷,他逼上一步,道:“怎麼,害怕了嗎?是不是要我先殺兩個人給你壯一壯膽!”“不……不要……你千萬不要……”小初被駭得臉色煞白,連連搖頭,眼中蓄滿了驚懼的淚水。呂子楓冷笑道:“你若不想見到有人在此喋血,就快照我的話做,別讓敬酒變成罰酒!”這句話的聲音雖不高,但每個字都象是一柄巨錘重重擊在小初的心上,她本是一個煙花女子,論心機、比城府,如何是呂子楓的對手?望著桌上的酒杯,她心中亂成一團,身體也在不停地顫抖。大廳中寂靜無聲。惜春小築的嫖客與姑娘們都縮在牆角,凝神觀看,個個嚇得心驚肉跳,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正當小初惶恐無措的時候,忽然,一隻温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她吃了一驚,忙轉頭望去,一個熟悉的身影落入她的眼中。是阿痴!誰也沒有想到,在這生死關頭,敢站出來的人,竟是平時默默無聞的阿痴。只見阿痴走出人羣,擋在小初的身前,向呂子楓深施一禮,道:“呂二公子乃是江湖中的成名英雄,何必與一個不懂事的姑娘過不去?小人斗膽,願意替她喝下這杯酒。”呂子楓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來喝這杯酒?”迎著呂子楓陰冷的目光,阿痴平靜地説:“我在這家堂子裏混飯吃,這裏的每一位姑娘都是我的衣食父母,呂二公子為難她們,便是砸我的飯碗,我若不替她們出頭,誰又能替她們出頭。”呂子楓逼問一句:“你替人出頭,不怕把自己的命也替沒了麼?”阿痴道:“小人的這條命原本是無中輕重,呂二公子若看不順眼,只管收了去,又算得了什麼?”呂子楓陰著臉道:“這麼説,你是決心要喝這杯酒了?”阿痴垂手道:“請呂二公子成全。”呂子楓將雙眼一翻,揶揄道:“想不到這些吊膀賣肉的婊子中,倒養出你這麼一個有情有義的烏龜。”聽著呂子楓陰損的話音,阿痴絲毫不以為忤,依然平靜地説:“您抬愛我了,我不過是一個沒膽子的小人,只想喝下這杯酒之後,請呂二公子高抬貴手,饒過我們。”“饒過你們……哈哈哈哈……”呂子楓發出一陣陣的怪笑,猛地,他將臉色一沉,目光如兩道利箭般射向阿痴,道:“好吧,既然你有護花之心,我便成全你,桌上的這杯酒就你來喝。”阿痴微一躬身,道:“多謝呂二公子。”呂子楓又道:“不過,醜話須説在前面,一會兒杯中的酒若是灑出半滴,我第一個拿你祭劍!”“這個自然,”阿痴答應了一聲。他轉過身,低聲對旁邊的小初道:“這裏沒有你的事了,你快回去吧。”“可是……可是你……”望著阿痴,小初的眼淚撲籟籟的滑落,她滿腹的驚惶、委屈、擔心全湧到嘴邊,卻不知該如何説出,唯有緊緊抓住阿痴的手。阿痴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小初什麼都不要説,然後,他抽出被小初緊握的手,向桌上的酒杯走去。一時,所有人都有把目光凝視在阿痴身上。呂子楓見眼前這個雜役雖然身份卑賤,但舉止從容,不曾流露出絲毫懼意。他心中微覺驚異,隨即,一絲陰險的冷笑掛上他的眉梢,他默默側過身,向那個提劍的大漢暗遞了一個眼色。大漢會意,立刻跨上兩步,嗆啷一聲響,他拔劍出鞘,引劍前指,冰冷的劍尖直抵在阿痴的前胸。如果阿痴再往前走,便是將胸膛往劍尖上撞去。於是,他停下了腳步。四周人的心隨之懸了起來。唯有,在大廳中響起呂子楓冰冷的聲音:“呂某的酒豈是容易喝的?你若沒有這個膽子,就趁早跪下爬過來,我看在你做烏龜的份上,或許會饒你這一遭。”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阿痴緩緩説道:“承蒙呂二公子厚愛,您的美意小人心領了,不過,我還是想嘗一嘗這杯酒的滋味。”呂子楓殺機暗顯,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小子,你別後悔!”阿痴望了望抵在前胸的劍尖,淡淡地説:“敬酒也罷、罰酒也罷,這一杯酒我是一定要喝的!”從阿痴平靜的話音中,呂子楓感到對方身上有一股極強的狷傲自負之氣度,大大挫下了自己的威風。他不禁惱羞成怒,厲聲喝道:“小子大膽!你憑什麼這樣自負,就憑你這條不值錢的賤命麼?”阿痴將微躬的腰直起,一字一字地説道:“不錯,我沒有什麼可以自負的,只好拿這條不值錢的賤命來自負了!”説罷,他雙眉一挑,眼中精光乍閃,然後,他大步邁向前方,對胸前劍鋒視若無物。頓時,紅血白刃,鋒鋭的劍尖劃過阿痴的胸膛,自左胸斜刺入他的肩頭,深達三四寸。鮮血,殷透棉衣,滴入劍鋒的血槽,又流淌到青磚地上。阿痴臉上因劇痛滾落黃豆大小的汗珠,但是,他沒有吭聲,更沒有倒下,身子仍如標槍般站在地上。霎時間,大廳中靜得連呼吸聲都沒有了,人人驚得目瞪口呆,即使一直冷笑的呂子楓也為之色變,向後退了一步。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相信世上還有如此不怕死的人。那個握劍的大漢臉色變得份外的難看,他握劍的手已凸起了青筋,青筋在顫抖,劍尖也在顫抖。殷紅的鮮血不停地沿著顫抖的劍鋒滴落,劍鋒每一顫,便是一陣深入骨髓的疼痛,阿痴咬緊牙關,深深吸了一口氣,竟以自己的血肉挾住劍鋒,緩緩側身,將全身的力量都壓在劍刃之上。劍刃,被緩緩拗成弧形。望著阿痴傲然而立的身軀,姑娘們都驚呆了,嫖客們驚呆了,小初驚呆了,就連呂子楓也驚呆了。聽著劍鋒磨擦著阿痴骨頭的聲音,如刀刮鐵鏽,難以想象這聲音有多麼可怕。大漢感覺自己握劍的手在發軟,他一生殺人無數,何曾在乎過什麼。只是此刻,他看著自己的劍刺入別人的身體,自己的眼睛中反露出驚怖欲絕的神色。他嘎聲道:“你……你……你是不是……活人?”阿痴沒有回答。他的瞳孔漸漸在收縮,目光卻顯得更加凌厲,就象是兩根發光的長釘,釘在大漢的臉上。較量,在沉默中進行著。長劍越拗越彎,已成弓形。猛然,阿痴沉肩,往前硬生生逼進了一步。只聽叭的一聲響,這柄精鋼百鍊的三尺青鋒,竟從中斷成兩截。在長劍折斷的同時,大漢也彷彿被一股強大的氣勢完全壓倒,他面如死灰,向後連退了三步,手中雖然握著半截斷劍,卻沒有膽氣再度刺出。阿痴的眼睛看都不看大漢,也不在乎一尺多長的斷劍還牢牢插在自己的肩頭。他用手捂住湧血的傷口,向前走去。他每走一步,都牽動胸膛的劍傷,發出難以忍受的劇痛。於是,他走得極慢、極緩,每一步都彷彿要摔倒,卻始終不曾倒下。沉緩的腳步聲清晰可聞。大廳的青磚地上留下一行帶血的足印。當阿痴走到桌前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暗暗出了一口長氣,這短短的一段路,竟彷彿比走過一生還要漫長。這時,大廳中又響起呂子楓冷酷的聲音:“小子,你有種、夠狠!不過,呂某的規矩也不是兒戲,這杯酒若是灑出半滴,我還是要取你之命。眼見這杯中的酒水高過杯沿,在杯口形成一個凸起的圓拱,似乎隨時都要溢出。莫説喝它,便是輕輕一碰,酒水立刻就要灑出。這樣的一杯酒,這樣的一個規矩,分明是把人往死路上推去。阿痴依然不動聲色,他緩緩彎下腰,雙手反背,卻將臉貼近酒杯。他要幹什麼?圍觀的眾人無不驚詫,心情緊張之極,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響。在數十雙眼睛的凝視之下,只見阿痴猛然張大嘴,竟向酒杯咬去,雙唇一張一合的功夫,連杯帶酒都吞入口中。隨即,他直身站起,一仰脖,將口中的酒水嚥下,張口吐出空杯,捧在掌心,走上兩步,緩緩説道:“請呂二公子驗杯。”“你……你……”呂子楓沒想到對方竟來了這樣一手,不禁語澀。阿痴輕輕將酒杯放在桌上,他臉上的肌肉因傷痛而微微抽縮,但他的目光卻始終平穩而堅定,盯著呂子楓,彷彿在説:“呂二公子,您交代一句話下來吧!”此刻,阿痴肩插短刃,渾身浴血,傷勢頗重。呂子楓自信一出手就可將此人斃與掌下,但不知怎地,只感到對方身上帶著一股正氣,凜然殊不可侮,不由得一陣氣餒。他轉過身,背對阿痴説道:“呂某言出有信,難道會賴帳不成?今天的事就到此為止。小子你有種,咱們後會有期!”説罷,他擰起眼睛瞪了阿痴一會兒,帶著手下的大漢返身離去,頭也不回地走出惜春小築,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人雖去,煞氣未消,廳中的眾嫖客和姑娘們面面相覷,如同剛剛做了一場惡夢,此刻猶然心悸不已。望著呂子楓的身影去遠,阿痴苦苦一笑,抬手挾住插在肩頭的斷劍,奮力拔出,鐺啷一聲扔在地上。鮮血,頓時從他的肩頭濺出老遠。小初發出一聲尖叫,趕過來將他扶住,滿眶熱淚,滿心感激,顫聲道:“你……你……”她喉頭彷彿被塞住,再也説不下去了。阿痴臉上已蒼白全無血色,卻咬著牙道:“你……別扶,我沒……事。”“對、對,你沒事,你不會有事,你……你一定……不會有事的!”小初一邊流淚説著,一邊用袖口擦拭阿痴額頭的冷汗。阿痴卻緩緩搖了搖頭,道:“你去……去服侍客人吧,我自己……能走。”説著,他推開小初的手,挺直身體,走出前堂的大門。帶血的足印,踩過青磚地面,踩過院中的積雪,消失在門外。廳外,夜風淒厲,吹面猶若刀割。阿痴拉緊單薄的衣襟,忍著揪心刺骨的巨痛,慢慢走回自己居住的小屋。他強撐著不讓自己在眾人的眼前倒下,此刻回到屋裏,卻再也支持不住,一個踉蹌摔倒在牀邊。他畢竟是個人,畢竟不是鐵打的。阿痴這一番昏迷,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有時微有知覺,身子也似在雲端中飄飄蕩蕩,過不多時,又暈了過去。一日額上忽然感到一陣涼意,神智略清,他鼻中隱隱聞到一股香氣,慢慢睜開眼來,首先看到的是一根點燃著的紅燭,桔紅色的燭焰在他眼前微微搖動,跟著聽到一個柔和的聲音低聲祈禱道:“觀世音菩薩,求求你免除去阿痴哥哥的傷痛,解脱他面臨的災難……”阿痴轉睛向聲音來處瞧去,只見牀邊的一個蒲團上,跪著小初,面對著牆上的一個小佛龕,雙手合什,低聲禱告道:“求觀世音菩薩保佑,但願阿痴哥哥的劍傷早愈。他身上的一切痛楚,都由我來替他承受,千刀萬剮,亂箭攢心,我都甘受不辭。只求阿痴哥哥今後無災無難,一生平安喜樂。”小初祈求的聲音雖低,卻顯然是在用全心全意向觀世音菩薩求救哀懇,每一個字都是那麼虔誠,那麼深摯,那麼熱切,似乎是將整個心靈都捧出來為阿痴祝禱。不知不覺,阿痴眼中充滿了淚水,他飄泊江湖多年,一生大起大落,曾經凌駕於天下英雄之上,揮刃到處,無人敢拂逆不懼;也曾縱情貪歡於青樓之中,千金一擲,贏得薄倖浪子之名。然而,卻從來沒有人對他如此關懷過,竟是這般深切,甘願把世間千萬種苦難都放到自己身上,只為要他能夠平安喜樂。阿痴不由得胸口熱血上湧,一時忘卻了身上的傷痛,心中便如同滾過一道道的熱流,温暖無比。這時,恰巧小初抬起頭,發現阿痴睜大了雙眼,正瞧著自己。霎時間,她又是驚喜,又是激動,跑上前緊緊抓住阿初的手臂,顫聲説道:“你……你醒了,覺得怎麼樣?還……還疼不疼?”阿痴淡淡一笑,道:“有你在菩薩前為我保佑,我是死不了啦。”小初急道:“不會死的,你一定不會死的,你……你就快痊癒的。”她驚喜逾恆,突然流下淚來。阿痴奇道:“咦,怎麼我沒事了,你卻反而哭了。”小初百感交集,再也忍不住了,伏在牀前,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説道:“你……你沒事就好,我好喜歡。這些天,真嚇死我了,謝天謝地,你沒事就好!”阿痴用手輕輕撫摸小初的柔發,心中又是愛憐,又是感激,便想仰身坐起,哪知身子只一動,立刻牽動傷口,痛楚難當,忍不住輕哼一聲。小初一聽,急道:“啊呦!快……躺下,別弄疼了傷口。”她匆匆擦了擦淚水,一面自怨自艾:“唉,我真是蠢,沒的流了這麼多的淚水,險些忘記給你上藥。”她輕輕揭開蓋在阿痴身上的薄被,只見阿痴袒裸著胸膛,胸膛前有一條傷口,斜劃至肩胛,雖然血流已止,但傷口甚深,顯然是十分兇險。小初定了定神,取出傷藥,然後緩緩地抽出塞在他傷口中的棉花,左手按住傷口,右手將傷藥塗抹在傷口之上,再將棉花塞入。她的動作極輕、極慢,生怕弄痛了阿痴。上過傷藥之後,阿痴看了一眼自己胸上的傷口,嘴角顯出一絲苦笑,自言自語道:“唉,若在以前,這區區小傷豈能將我放倒。可是現在……唉……看來我是真的不行了。”一聲低嘆,意氣頹然。小初睜大了眼睛,驚道:“你……你説什麼?你知不知道你的傷口有多深,差一點便傷到了心臟,難道這是區區小傷?”阿痴微笑道:“這點皮肉傷算什麼,你不是江湖人,不知江湖事。我身上這幾十道傷疤,便是幾十個故事,那才算得兇險驚怖。若是講給你聽,怕不嚇得你心驚膽戰。”“別講,我……我可不想聽。”小初慌得連忙擺手,道:“你只受得這般皮肉傷,便已經讓我心驚膽戰了。你昏迷不醒的這兩天,我真不知道是怎樣熬過來的,現在才剛剛鬆一口氣。”阿痴微微一驚,心道:“原來我昏迷不醒,已有兩天了,我還道中是五六個時辰的事。”他望著小初熬夜後佈滿血絲的眼睛,心中大為感動,低聲道:“這兩天兩夜你一定不曾閤眼,真是辛苦你了!”小初暈紅了雙頰,小聲道:“你的傷還不是替我受的,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少睡兩宿又算得什麼,就算……就算服侍你一生一世,我也……也是甘心情願。”最後這幾個字説得聲若蠅蚊,細不可聞。阿痴的心情一蕩,輕輕握入小初的手,望著她,眼中充滿了安慰與憐愛之情。面對阿痴的目光,小初只覺全身發燒,她在惜春小築中應酬得多了,男人的手摸過來,只當是木頭。可是此刻,她的手被阿痴輕輕握著,只感到身體一陣陣地酥軟,羞得連頭頸中也紅了。阿痴也覺得小初的手在顫抖,他關切地問道:“你……這是怎麼了?”“不……我沒什麼……沒什麼……”小初匆匆地説。她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忙將話題岔開,道:“惜春小築的這次災難,多虧有你頂了過去,乾媽對你大是稱讚,發下話來,要重重犒賞你。你想要什麼,只管説出來。”阿痴聽後搖了搖頭,苦笑道:“我真正想要的,誰也給不了我。何況,以我現在的這付模樣,再有什麼都是多餘,算了吧。”小初凝望了阿痴好一會兒,才柔聲道:“雖然你不説,但我知道你並不快活,你心底一定藏著一段不同尋常的往事,你不願想起,卻又總不能忘記,對不對?”沉默。過了良久,阿痴長長嘆了一口氣,道:“不説我的事了。鳳柔回來了嗎?”小初臉色一黯,道:“還沒有。唉,鳳柔姐也真是命苦,儀兒的病還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她若回來,乾媽豈能饒得過她?闖了這麼大的禍,惜春小築是再也容不下她了。”阿痴道:“她拿著這麼多的錢走了,還會回來嗎?”“她會回來的!”小初低聲道:“我和鳳柔姐在一起三年多了,她的為人我最清楚,這件事,她不會讓別人替她背黑鍋。不管儀兒的病能不能治好,她一定會回來的。阿痴道:“你相信她?”小初道:“就象相信我自己一般。”阿痴想了一會兒,對小初説:“這樣吧,如果鳳柔不回來,那便算了。如果鳳柔回來了,你替我告訴乾媽,請她網開一面,別再難為鳳柔,就算對我的犒賞了。”小初猶豫道:“這……這可以嗎?”阿痴道:“我替惜春小築血濺劍鋒,這傷也不是白挨的,相信乾媽會給我這個面子,你快去説吧。”小初點了點頭,道:“好吧,我現在就去找乾媽。”她站起身,披上一件斗篷,快步走出屋去。屋外,夜風呼嘯,一聲高過一聲,吹得檐下的風鈴叮叮地響個不停。阿痴躺在牀上,腦海中一片昏昏沉沉的,雖然傷口中不時傳來陣陣疼痛,但他實在倦得很了,眼皮沉重之極,再也睜不開,終於迷迷糊糊地入了夢鄉。睡夢之中,似乎傷口也不覺得痛楚了,身體充滿了活力,漫步在一片青山綠水之間,雙臂各挽著一位佳人,依稀便是瓊兒與小初。走著走著,腳底生起大片彩雲,三個人輕飄飄地飛上了半空,説不出的甜美歡暢。忽然間前方有一人擋住去路,卻是谷正夫。阿痴吃了一驚,只聽谷正夫厲聲喝道:“大膽狂徒,我的瓊兒豈能容你碰她。”一把便將瓊兒拉扯子過去,阿痴大驚,拚命回奪,卻連對方的一角衣袂也抓不到。正自惶急之中,又見一人橫眉怒目,卻是呂子楓,仗劍便往小初的心口刺去。霎時之間,眼前一片漆黑,瓊兒不見了,小初不見了,谷正夫與呂子楓也不見了,自己在黑沉沉的烏雲中不住往下翻跌。阿痴急得大叫:“不!瓊兒、小初!不!”只覺全身痠軟,手足無法動彈,半分掙扎不得。叫了幾聲,一驚而醒,卻是一夢。阿痴長長出了一口氣,才發覺自己的全身都已被冷汗濕透,渾身上下一片徹骨之寒,血液都似凝結成冰,雖蓋著錦被,身子猶然冷得不住發抖。這時,屋外傳出一陣輕捷的腳步聲,跟著門簾一挑,閃身去進一人,正是小初。她一進門便對牀上的阿痴道:“告訴你,鳳柔姐已經回來了,她為儀兒治好了病,今夜回惜春小築是來領罪的。多虧你代她求情,乾媽看在你的面上,答應網開一面,不再為難她。”阿痴聽後,低哼了一聲。小初臉上抑制不住喜悦之情,不住口地説:“鳳柔姐知道你為她做過的事後,一定要我謝你,還説將來把儀兒帶來,認你做孩子的乾爹,認我做孩子的……”説到這裏,她面上一紅,將説到嘴邊的“乾孃”掩口不説了,羞澀地望了阿痴一眼。哪知,她一瞥眼間,見阿痴臉上神色十分古怪,似在強忍痛楚,忙跑到牀邊,伏下身子,關切地説:“怎麼啦?你……你傷口痛得很歷害麼?”阿痴道:“還好!”但聲音發顫,過了片刻,額上滲出一粒粒黃豆大的汗珠,疼痛之劇,不問可知。小初甚是惶急,只説:“這怎麼好?這怎麼好?”從懷中取出一塊絲帕,替他擦去額上的汗珠,小指碰到他額頭時,猶似冰塊,她曾聽人説過,一人受了刀劍之傷後,倘若發燒或發寒,必然十分兇險。情急之下,她抱了兩牀棉被蓋在阿痴的身上,又往火盆裏加了幾大塊炭。火盆裏,火苗劈劈啪啪地響著,屋裏温暖如春。通紅的火光映亮了小初的臉,她焦急地問道:“你覺得怎麼樣,還冷不冷?”阿痴搖了搖頭,彷彿在説:“我沒事,別擔心。”但是,他滿額的冷汗,鐵青的嘴唇,顫抖的身體,似乎都在告訴小初,他在忍受多麼大的痛楚。望著阿痴痛苦的神色,小初眼中盈滿焦急的淚水。突然,她象有了主意似的,轉過身,一口氣吹熄了桌上的燭燈。屋中頓時黑了下來,只有牆邊的火盆中閃過一絲紅光,照得小屋中一片朦朧而神秘。黑暗中,小初湊到阿痴的臉旁,輕聲道:“你把眼睛閉上。”阿痴不知小初要做什麼,也不開口尋問,只是依言閉上了雙眼,耳聽到一陣細碎的衣衫聲響,然後,一個赤裸的身體默默鑽入錦被中,輕輕摟住了他。阿痴的身體微微一顫,他感受到了她赤裸的身軀,那麼光滑,那麼温暖,清楚地聽到了她熟悉的喘息。剎那間,阿痴覺得疼痛的傷口麻木了。冰冷的身體也麻木了,唯有一顆心怦怦地跳著。小初把頭依靠在阿痴的肩頭,嬌小的身體在他懷裏安安靜靜,象一隻柔馴的小鹿。良久,她輕聲問道:“你覺得……好一些了嗎?”阿痴依然閉著眼,低聲嘆道:“你為什麼這樣?”小初也幽幽嘆了一口氣,卻沒有作聲,開始輕輕撫摸他,用温軟的小手在他身上緩緩遊動。起初,阿痴一動不動,做出一付無知無覺的樣子,然而,當小初再一次摟緊他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的肩膀濕漉漉的,她在不出聲地流淚,身體微微顫抖。在小初的淚水中,阿痴感到自己的腦海如同一片空白,那些對往事心悸的回憶都變得縹緲遙遠,唯一真實的感覺就是身畔這個傾心相許的姑娘。他需要她,正如她也需要他一樣,於是,阿痴微微側過頭,在小初的耳根上輕輕一吻。此刻,幽暗的炭火閃動著靜靜的紅光,小屋中瀰漫著一種如醉如幻的温暖。小初低低呻吟了一聲,聲音中半是歡喜,半是嗚咽,她輕輕捧著阿痴的臉,道:“躺著別動,讓我來服侍你,我要讓你一輩子都忘不了今夜。”黑暗中,姑娘的柔情如潮水般默默湧起,牀頭飄滿異香。阿痴閉著眼睛,安靜地躺在牀上,如同一個乖得不能再乖的孩子。小初貼緊阿痴的身體,愛撫地親吻他,動作那麼輕柔小心,像是怕弄醒了他。濕潤鬆軟的嘴唇無聲地吻過阿痴的額頭、臉頰、脖頸、肩膀,繞過他胸膛的傷口,一直向下吻過他的小腹……天啊!阿痴的頭腦間一陣昏眩,不自禁地從心底發出一聲沉重又歡快的嘆息。同時,只覺一股熱氣猛然從丹田中鼓盪而出,霎時間湧遍他的全身。啊!此刻的阿痴血脈賁張,眼中望出來,小初的身體似乎隱隱發出朦朧的光輝。在這間黑暗的小屋裏,她交出的不僅僅只有自己的身體,更有一個聖潔的靈魂。於是,阿痴這顆硬如嚴冬冰岩般的心,隨著她的體温漸漸消融,化成潺潺細流,默默滋潤到她身心的深處。屋外,淒厲的夜風還在不停呼嘯,飄舞的雪珠沙啦啦從窗紙上掃過。然而,屋中卻温暖如夏,兩個人已經合二為一,他們不知道這軀體誰是誰的,也不去想明日將會發生的事情,只是互相越貼越緊,撫慰著對方,期盼永遠不再分離。當阿痴從夢鄉中醒來的時候,天色已朦朦發亮,淡淡的晨暉從窗欞間透入小屋中,灑在牀頭。他側過頭,發現枕畔已空,小初不知在什麼時候悄然離去。佳人雖去,但枕邊猶然飄有她夜間留下的芬芳。阿痴深深地吸了口氣,耳畔彷彿又響起小初走前説過的話:“阿痴哥哥,你相信世上有緣份麼?我信。今夜能陪你共渡一宵姻緣,我真是好喜歡!雖然我是一個煙花女子,做的是倚燈賣笑的事,可我的心卻從沒給過任何人,今天,我把這顆心交給你了,海枯石爛,永遠不悔!”想到這裏,阿痴不禁長長一嘆,喃喃自語道:“小初,你待我這一片深情,讓我拿什麼來回報?我何嘗不想與心愛的姑娘相依廝守,可世事難隨人願,我是一個浪子煞星,留在這裏只會給你災難與不幸。小初,對不起,我必須離開你,希望你很快就會把我忘記,今後能安樂幸福。”阿痴起身下牀,穿好衣衫,打開竹箱,取出自己在惜春小築做工所得的幾封銀子,盡數留在桌上,用手指蘸著香灰在桌面寫下“小初笑納,阿痴拜留”八個字,取了一壺酒,走出小屋。見院中四下無人,他躡手躡腳從後院門離開了惜春小築。時值隆冬,地上遍是殘存的積雪,都已凝結成冰,街面上份外光滑。阿痴小心翼翼地走著,他胸口帶傷,步履緩慢,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走了大約兩個多時辰,眼前豁然開朗,原來不知不覺中走到了瘦西湖畔。站在湖堤上極目遠眺,觸目盡是白茫茫一片,雪後的揚州顯得份外的淒寒蒼涼。阿痴默默走上了紅橋頭,望著湖光橋景,往事如煙雲般滾過心頭,不禁又回想起那一夜與小初姑娘初逢的情景,心中時而甜蜜,時而黯傷。小初的温柔與善良折磨著他的心,他想忘記她,就此一走了之,但是,腦海中總是不自禁又跳出她的影子,象有一根針暗暗穿刺他的心。於是,他喝酒。酒已冰涼,喝到腹中卻又似火燒,每喝一口,胸膛的劍傷便發出一陣疼痛。阿痴卻不在乎,寧願讓酒更烈、傷更痛、藉以壓下心中的眷情。風,一陣冷似一陣。白晝,在沉默中流逝而淨。夜,無聲地漫上,將黑暗重又籠罩天空。阿痴的酒已喝盡,一揚手,空壺落入橋下的湖水中。他走下紅橋,深深地回望了一眼瘦西湖,返身而去。這一走,他已決心遠離揚州,遠離這個留下他所有歡樂與痛苦的古城。突然,一陣零亂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只見對岸奔來十餘匹快馬,馬上坐的全是肩披大氅、身穿勁裝的江湖好手,從紅橋上急馳而過,往惜春小築的方向去了。夜色中,鐵蹄踏碎街上的凍雪,冰屑四濺,聲勢甚為駭人。阿痴閃入橋下的一棵河柳後,屏息觀望,借著冷月的悽輝,認出其中一人赫然便是呂子楓。是他!他此刻出現在這裏意欲何為?一種強烈的不安襲上阿痴的心頭,他心思飛轉,感到惜春小築今夜只怕要出事。於是,他毫不猶豫地轉回身,沿著來路,快步往往惜春小築趕去。月暗,星稀,夜黑,風急。當阿痴趕回惜春小築的時候,夜色已深,他料到呂子楓等人必然已經先到,不敢再走正門,又從回到院中。後院中靜悄悄的有見一人,各家屋子裏都沒有掛燈,看情景今夜堂子中未留嫖客過夜。偌大的院子,只有前堂亮著燈,傳出陣陣絲竹之聲。阿痴挨牆而行,無聲無息地走到前堂的廳外,躲在長窗下,從窗縫中向裏觀看。只見廳裏燈燭輝煌,擺著三桌筵席,阿痴一看桌邊所坐諸人,不禁暗吸了一口冷氣,剛才所見的馬隊中眾人都圍坐桌邊,無一不是江湖中的成名高手,猶以上首坐的兩人更是赫赫有名,正是江都家掌門呂子丹及胞弟呂子楓。酒酣耳熱之際,呂子楓推杯站起,向眾人抱拳笑道:“各位都是江湖中的風流名士,今夜有幸共聚堂前,真乃快事。哈哈,小弟做東,大夥須縱情狂歡,不必拘泥於小節。”説著,他揮掌三擊,從堂邊閃出十餘名姑娘,提著紗燈姍姍上前,拜倒在地。呂子楓笑道:“這家堂子的姑娘,論色是不及那些名樓佳麗,但歌舞彈唱,卻也都還來得。哈哈哈,聊作視聽之娛,與各位賞之。”呂子楓笑著將手一揮,頓時樂聲大起,眾位姑娘隨間而動,翩翩起舞。只見她們舞姿變幻多端,媚態百出,或撫胸、或提臀,做出寬衣解帶、投懷送抱的諸般姿態。最能令人看後心神錯亂,把持不定。隨著樂聲越來越快,姑娘們也越舞越急,正當眾人看得心曠神怡之際,驀然,呂子楓面色一沉,拍案而起,厲聲喝道:“別舞了,給我停下。”這一聲冷喝來得太突然,大廳中頓時琴斷音消,眾位姑娘都僵立在當場,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呂子楓陰沉著臉,大步走到廳側的一個角落,對一位姑娘冷聲道:“所有的姑娘都在為這裏的爺們起舞,獨獨你卻躲在暗處發呆,哼,可是不給呂某面子麼!”這位姑娘正是小初,她為阿痴的不辭而別正自心焦,哪有心思弄歌起舞?但是,面對呂子楓的厲聲喝問,她不得不強作歡顏,道:“呂二公子切莫動怒,您想看奴家的歌舞,奴家這便去舞。”呂子楓卻橫臂將小初攔住,道:“這種歌舞又有什麼樂趣,早已看膩了,何須你再出來現世。”小初怯生生地説:“那……那您想要如何?”呂子楓冷笑道:“我要你把全身衣裳脱個乾淨,光著身子跳舞,只要剩下一絲半縷,便休怪我不留情面。““什麼?這……這不行……不行……”小初顫聲説著,臉色蒼白。呂子楓逼上一步,道:“有什麼不好?”小初吶吶道:“揚州的堂子中可沒有這樣的規矩。”呂子楓目光如刀,盯著小初道:“規矩都是人定的,告訴你,呂某的話就是一條鐵律,我讓你脱,你就必須脱。別不識抬舉!”小初退縮到牆角,低下頭,雙手緊緊抓住衣襟一言不發。呂子楓眉梢一挑,不屑地説:“脱了衣裳有什麼要緊?你們做婊子的只當這是家常便飯,我花銀子包下這家堂子,吩咐什麼你們都得伺候。哼,就算我説你們是狗,你們也要學著搖尾乞憐。”聽著這段話,小初的臉漲得通紅。對方強迫她做的是:把自己做人的尊嚴,丟在地上的灰塵中,當眾踐踏。還有什麼比這更使人感到屈辱。雖然在惜春小築她只是一個妓女,雖然她心中留下過無數次被侮辱與被蔑視的痛苦記憶,但是,她覺得,面前的這場屈辱,特別不能忍受。她緩緩抬起頭,迎著呂子楓的目光,她嘴唇抽搐了一下,低聲道:“婊子也是人。你們縱然有錢,也不能為所欲為。”“你説什麼?”呂子楓雙目一瞪,森然道:“你敢再説一遍!”小初深深吸了一口氣,道:“隨你怎麼樣,這衣裳,我是決計不脱。”她的聲音雖有些發顫,但吐字清晰,大廳中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呂子楓卻沒料到小初竟敢當眾頂撞自己,心中又驚又恐,狠狠地盯著小初,目光如兩團熾熱的火焰,直欲將小初燒死。大廳中頓生一片寒意。眼見呂子楓面目猙獰,大有一觸即發之勢,猛然,一個人撲上來,擋在小初之前,卻是鳳柔。她用身體護住小初,向呂子楓哀求道:“呂二公子,求您行行好,別跟她一般見識。”呂子楓臉上毫無表情,冷喝道:“小賤人,滾開。”鳳柔忙又道:“您想看人跳舞,我跳,我願意脱衣裳。”她説著將衣襟解開,露出白嫩的肩胛和酥胸。呂子楓卻看都不看她,反手就是一掌,扇在鳳柔的臉上。這一掌雖不含內力,鳳柔卻也禁受不起,當即口鼻溢血,向後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小初發出一聲驚叫,上前抱住鳳柔,一邊流淚地喊著鳳柔的名字,一邊用袖口擦去她臉上的血跡。呂子楓微眯雙眼,手指鳳柔道:“小賤人,三天前那筆帳還沒找你算,今天你又敢站在呂某面前,好大的膽子。哼,這一掌教訓你,替人出頭也須看清自己有幾分斤兩,不要自討苦吃!”鳳柔臉上吃打,心中的苦楚實難以形容,卻連呻吟也不敢出聲,唯有將淚水和鮮血都往肚子裏咽。小初扶著鳳柔,心裏面又是屈辱,又是悲憤,只覺一股熱血上湧,直衝腦頂。霎時間,她什麼都不顧了,迎著呂子楓可怖的目光,大聲道:“姓呂的,你英雄,你威風,難道只有欺侮我們這些青樓弱女的本事?就不怕被千夫所指、萬人恥笑嗎?”被小初這一陣數落,呂子楓的臉色鐵青,目中殺機暗露,沉聲道:“你敢説出這些話,夠膽量。不過,用不了多一會兒,你就會為你説的話而後悔。”小初昂頭道:“話,我全都説出來了,要殺要剮,隨你便是,我決不後悔。”呂子楓道:“我不殺你,也不剮你,只要你立刻脱衣、跳舞。”小初道:“我雖是一個煙花女子,卻不能由你隨意消遣。”呂子楓道:“這衣裳,你脱是不脱?”小初道:“不脱。”呂子楓冷笑一笑,道:“那卻由不得你了。”説著,他伸手抓住小初左手袖子,用力一撕,嗤的一聲,登時將那衣袖扯了下來,露出白白的半條手膀。小初又羞又急,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轉身想逃,卻又無路可走。呂子楓獰笑道:“你不脱,我給你脱。”劈手抓住小初的後衣領,往下一撕,又是嗤的一聲響,一大快衣衫應手而落,小初整個背脊的肌膚全裸露了出來。廳中燈光通明,照在小初的裸背上,只見雪白的肌膚上有一塊殷紅的胎記,嬌豔欲滴,與細嫩光潔的膚色相襯,煞是動人。“啊,莫非……她是……是她?”廳外的長窗之下,阿痴望見小初背上的胎記,不禁脱口發出一聲驚歎,幸而聲音不大,廳中眾人的注意力又都放在呂子楓與小初的身上,因此無人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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