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江流要父親將蒙公公所送的百卷棋譜帶到太原府,這百卷棋譜當然是擺在葉江流的書房裡面,但七、八歲的葉江流整天看著棋譜,幾乎不見他在讀正統儒家的經書。
葉驚華固然豁達,但葉家世代以詩書傳家,他對葉江流這種讀書態度也不得不管了。
“老師昨天教你的‘國策’、‘論語’、‘春秋’你難道都不復習嗎?”看著小葉江流莊嚴,端重的跪坐於一木桌棋盤面前,看書打譜。
葉驚華有點想笑,但仍得板起“父親大人”嚴肅的面孔訓問小葉江流。
“為什麼要複習?聽過先生講一次,我就記住了。”
“不只是要記住而已,還要多思考,琢磨推敲,才可以真正融會貫通,駕馭自如,甚至有自己的想法,可成一家之言。”
葉驚華沉吟了一下道:“這樣好了,我將你的棋譜運到‘凌雲觀’的‘藏經閣’去,以後你在家裡上七天課,經過我的考核通過,就準你到‘凌雲觀’去住三天,在那裡你讀什麼書,我都不管你。”
“爹,這樣不公平,你訂下課表,規定我每個月要讀完多少書好了,反正老師住在家裡,我有問題可以隨時問他,只要我讀完你規定的書,通過考核,剩下的時間,我到‘藏經閣’也好,留在家也好,爹爹可不許過問,我在‘凌雲觀’也未必整天遊玩。”
在葉家不遠“虎山”山頂,有座名叫“凌雲觀”的道觀,其規模雖不是很大,但該有的都有,什麼三清大殿、煉丹房、玄天偏殿甚至連“藏經閣”都有。
虎山並不高,平常遊人如織,但登峰頂到“凌雲觀”要走一段崎嶇小路,所以到“凌雲觀”參拜的人並不多。
這倒也是道觀主人“凌雲道長”的本意,依葉驚華看來這道長恐怕也曾是個江湖人,自己年少狂妄,也曾“開”過廟,有過喋血江湖的英雄歲月,如今半生為官,宦海沉浮,妻賢子孝,也算不枉此生了。
英雄識英雄,葉驚華可以感受到“凌雲道長”恐怕和自己有過相同的人生,狂飆過後的江湖歲月,又迴歸平凡,淡泊過活。
從凌雲觀遠遠地望去,可盡收山野風光。平平地看去,可以看見江上的波浪,既幽靜又深遠,是無法以筆墨描繪的。夏天最合適下急雨,好像瀑布的聲音,冬天適宜下大雪,好像玉碎的聲音。
這裡適宜彈琴,琴調和諧流暢;又宜吟詩,詩韻清麗絕妙;適宜圍棋,棋子發出叮叮的聲響;也適合練武,讓人有心曠神怡,淋漓盡致的舒暢感覺。
凌雲道長沒有道眾,也不化緣,聽說道觀是他獨資所建,做為修身養性之所,葉驚華喜愛這裡雄偉秀逸風景,也喜歡觀中幽靜的氣氛,公畢餘暇,他常常帶葉江流來此遊玩,和凌雲道長成為好友。
兩個大人談古論今,品茶煮酒,作詩應對,無所不談,他們從江湖夜雨談到家事國事,無所不談,就是不談凌雲道長的出身來歷。凌石道長不言自己的江湖歲月久矣,葉驚華倒是不諱言自己“北劍”的身份,畢竟宦海沉浮,難掩落寞,卻在閒話當年的風風雨雨之中得到平復與慰藉。
小葉江流來到這裡,正有如葉自飄零水自流一般的悠遊自得,他本來就是屬於這裡的,日出日落的美麗絢爛,群峰崢蠑的雄偉壯麗,在他眼中是如此平淡而自然,像迴歸到沒有任何憂愁,彷彿自己都不復存在的世界。
葉江流一頭栽進藏經閣,就像如魚得水,恰得其所。他在閣中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時甚至不回家吃飯,夕陽餘暉,他就爬上道觀屋簷上,吹著晚風看書,頗有古道照顏色,風簷展書讀的風範氣度。
葉江流的舉動不但讓他父親不解,凌雲道長也覺得奇怪。
葉驚華曾問凌雲道長說:“你那藏經閣到底藏有什麼書,能教我兒子如此著迷,難道全是方術之學,神仙故事?”
凌雲道長呵呵大笑:“你也知道我是個假道士,這‘凌雲觀’是我花了十兩白銀頂來的,這‘藏經閣’除了打掃的小道士外,我倒沒去過,我知道你早晚會問我的,不如我們一起去看一看。”
葉驚華聞言也呵呵大笑。九月十五,夜,天階月色涼如水。他們沿著月色涼如水的天階,大步前行,竟也有種年少風狂,意氣風發的味道。
兩人一起進了“藏經閣”,葉驚華眼睛一掃,隨手翻一翻:“神仙之學是有一點,但並不多,大都還是儒家的五經、天文地理、兵法和經國濟世之學。”
凌雲道長正翻開一本書,又放回書架:“竟然還有佛經。”
“看來我這孩子還真有點天賦。”葉驚華說著,不免露出驕傲神色。
“豈止有天賦,乃是個曠世奇才,但玉不琢不成器,你一定要好好的培養他。”凌雲道長以讚歎的口吻說道。
葉驚華點頭呵呵笑著不停。
十年後,葉驚華再度奉詔,他從從容容帶著家眷上路,返京輔政。葉江流也隨父親回到京城開封,這時的葉江流已是十五歲的小大人,他長的唇紅齒白,相貌英俊,除了風度翩翩竟還有種脫塵出俗之姿。
這天船停泊在淮河岸,船伕都上岸採購食物,葉驚華則站在船前看著夕陽西下,江水泛著金光閃閃向東流去,飛鳥歸林,水邊人家炊煙四起。
遠觀天際,滄溟萬里,西望遠山城郭都已杳在暮靄黃昏之中,葉驚華心中略有所悟。
“爹!我暫時不想上京,我想暢遊整條淮河,看看沿岸的風土人情,將來做了官才知道老百姓在想什麼。不知生民疾苦,如何為官呢?”葉江流走了過來,打斷葉驚華的沉思。
“不上京怎麼考進士?沒考進士官途可不好走。”
“我才十五歲,沒人這麼早考進士吧!”
“有人從十五歲考到五十歲還考不上呢,我朝歷年來最年輕的進士是十七歲,你可別忘了你是哲宗皇帝御封時神童!當年他本要加賜你為同進士及第,但五歲孩童被封為進士確實太驚世駭俗,也於法不宜,因此才做罷。你去考考看吧,考上最好,考不上就當考考你的實力,也不枉哲宗與孟皇后對你的一番期許,聽說孟後在死前都還掛念著你。”
“好!就為了那番知遇之恩,我今年就將進士考到手。”葉江流意氣風發的說道。
這年,是哲宗皇帝死後的第一年,哲宗死由弟佶繼位是為徽宗,葉江流便在十六歲這年考上進士,成為大宋開國以來最年輕的進士。
賀客盈門,張燈結綵,爆竹聲不斷。
就在葉家上下都還沉迷於葉江流考上進士的喜悅之時,卻不見葉江流在大廳見賀客。
葉江流在白楊樹下悠然擺起了棋譜,偶而吃著花生,呷口香片,心中似乎有種永不止息的快樂。
蒙公公當年送給葉江流的棋譜共有百本之多,這每冊棋譜的封面皆有編號,當時蒙公公要葉江流按著編號看下去,且囑咐道:“一定要循序漸進,一本看完才看另一本,最忌貪多,不可躁進。”
葉江流看了前五十本皆是最為基本的棋風路數源流,葉江流對棋藝還真有天分,他按著書本打譜,打個三、兩次,整個棋局就印記在腦海之中。
這些年來葉江流除了讀書、練武外,最多的時間便用於下棋。
一開始葉江流每年約可看熟十幾本,本來葉江流以為區區百本恐怕不出七、八年便可看完了,沒想到看到了五十本以後這些棋譜越來越深奧難懂,光第六十本便讓他足足看了一年多。
原來五十本以後的棋譜開始記載千百年來神州大地最有名的棋局,及該棋局的來源典故。
例如《黃鶴譜》便是充滿神奇氣習的棋局,光《黃鶴譜》上面的十盤棋局就讓葉江流足足看了一年半。
《黃鶴譜》相傳是當年李白在黃鶴樓為孟浩然送行,孟浩然走後,李白繼續上樓觀景飲酒。
李白自斟自飲,後來遇到一個仙風道骨,自稱是“黃鶴老人”的中年人,兩人交談幾句,覺得意氣相投便合桌共飲。
喝完了酒,兩人把盞相談,從《神農醫書》、《紫微算術》、《觀星要覽》等醫、卜、天文星相之書談起,談到家事、國事、天下事、以至出世的仙家之學。
兩人有同樣驚豔天下的才華,談了三天三夜都有知己能求,相見恨晚的感覺,到了第四天兩人較量起棋藝,便在棋盤上殺了兩天一夜共十盤,終宵不眠。
後來李白不知怎樣睡著了,直到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時分,這時“黃鶴老人”早飄然而去,不知所蹤,李白便向店小二問了“黃鶴老人”其人其事。
店小二答說:“客官恐怕是遇到仙人了,自古以來,確實有些旅客說在我們樓裡遇到‘黃鶴老人’,但我們店裡夥計確實沒人看過此老,此人恐是仙人,有緣者才可見的到哩。”
其實,在這之前李白就來過“黃鶴樓”兩次,第一次他聞名而來,倚樓觀賞景色。
從黃鶴樓上俯視長江,遙望千里,何其壯觀!
李白一時文思泉湧,準備拿筆題詩。
豈知一抬頭,眼前就是崔顥所寫的“黃鶴樓”詩句。
崔頤詩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如此自然、深沉的詩風,李白也大為折服,吟誦幾回,便不題詩了,只在這首七言律詩下題了行字:“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便飄然而去。
後來李白又有機會到武昌,便重臨“黃鶴樓”,眼前美景依舊,李白自問還是寫不出比美崔顥的詩,一時好玩便在自己留詩中加了兩句,湊在一起,便成了:“一拳捶碎黃鶴樓,一腳踢翻鸚鵡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這次李白重登黃鶴樓,是為了送別好友孟浩然,那知孟浩然走後巧遇仙人,李白便題下:“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的詩句。其詩云:“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山盡,惟見長江天際流。”
後人一般只道李白此詩是為孟浩然而作,殊不知其中還有送別“黃鶴老人”的意思。
蒙公公送給葉江流的《黃鶴譜》便是李白與“黃鶴老人”所下的十盤棋局。
每次重擺“黃鶴棋譜”,旁觀者只見黑、白棋子縱橫交錯,雜亂無章,葉江流卻從黑白棋路中另見天地,興起一種脫塵出世之感。
另外傳說五代十國中的某一國家有位君主,因沉迷棋道,於兩軍對峙中,用一盤棋的勝負與契丹國主對賭五座城池,這盤棋就是號稱“手起子落,論定萬里江山。”的“天下第一棋局譜”。
按圖重新擺譜,葉江流彷彿還可以見到一種殺伐爭勝、兵橫萬里的驚心動魄。
無論那個棋局給葉江流何種感受,到了五十本以後的棋局常常令葉江流翻到棋譜的最後一頁,在棋局盡以後,柔情頓起。
因為許多棋譜的最後兩頁都有類似的一幅畫!
最後的第二頁是一個身披淡黃色綢衫,衣角彷彿隨風微微飄擺的女子畫像。
這畫像雖然是用淡淡幾筆勾勒畫成,但不要小看那粗細交錯而成的線條,反而讓人有種肌膚若雪,綽約若處子的感覺。
尤其那女子的眸子深處瑩然有光,神采飛揚,整個風韻神態有點像是天女凌風下凡那種感覺。
“這或許是做此棋譜的棋仙姐姐吧!”葉江流心裡想到。
其實這畫像女子有一點大大不同於一般天女下凡的圖畫,哪便是畫中女子的眼角隱含柔情蜜意,風情種種,儀態萬千,這與一般法相莊嚴的女子自是大大不同。
但當時葉江流年紀甚小,那分辨的出這些,他如此捕風捉影,指鹿為馬也是正常的。
葉江流第一次看到這女子畫像是在他十歲那一年,讀完第五十本棋譜的時候,當時他痴痴的呆看,瞧著瞧著她那有若冰雪的肌膚,說什麼也不敢伸出——根小指頭去輕輕撫摸一下,他心中著魔,鼻端竟似隱隱聞到麝般馥郁馨香,不由的使他的內心由愛生敬,由敬成痴。
當他再翻開最後一頁,同樣的女子畫像只是全身卻一絲不掛,畫中裸女嫣然微笑,眉梢眼角,唇邊頰上,卻盡是莊嚴和靄,沒有絲毫猥褻形象。
第一次看到女子的裸體,即使那只是畫像,葉江流似乎聽到自己的一顆心,噗通!噗通的跳動之聲。
“非禮勿視”的觀念讓他不敢正視眼前的圖像,內心一陣噗通跳動後,他還是忍不住正眼“偷”看那裸女身子,只見有一條綠色細線起自左肩,橫至頸下,斜行而至右乳。
他看到畫中裸女椒乳墳起,心中大動,不禁張大嘴巴,閉上了眼睛,過了良久才睜眼再看,只見綠線通至腋下,延至右臂,經手腕至右手大拇指而止。
另一條綠線卻是至頸口向下延伸,經肚腹不住向下,至離肚臍數分處而止。葉江流對這條綠線不敢多看。
棋譜的最後一頁,可以摺疊打開,當下將摺頁翻開,密密麻麻著寫了幾行字:天舞心功,意在氣為先,起手有回只一著。
接著就是那一篇叫“秋水長天,情天有恨”的文章:
吾名君長天,人稱滄海一君。生於東海之涯,十九歲入江湖,一年內退異族七劍、敗魔教教主。翌年除五魔、誅七奸、斬狂刀,第三年盡敗華山、峨嵋、崆峒、青城四宗師。吾生有絕天傲世,睥睨天下之才,年二十二稱雄天下,與“少林僧”、“武尊”、“劍神”、“刀霸”並列為“五絕”,人稱“海君”。吾年二十三於“終南山”五絕論劍途中,巧遇吾妻秋水。秋水柔情,可解悠悠長天千古之恨,得妻若此,頓覺爭雄武林一場空,遂與秋水於“終南”之巔,四絕見證,定下白首終身之盟,並誓退出江湖,飄然而去。
吾與秋水至燕雲之北,“莫高山”巔,找一仙洞,命名“秋水洞”號“長天居”精研“棋、武”合一之道。
“棋、武”合一,修心而後武成,不求江湖爭勝,以德可服人,上可窺“天人合一”之道。此道傳之若久,可一掃江湖血腥、殺戮、殺伐爭勝之氣。
十餘年後,吾嘗從中原得訊“終南山”五絕論劍,“中僧”、“北武”比拼內力,收勢不及,功力盡失。“西刀”、“南劍”,刀劍爭鋒之既,為藏身於後的“武魔”、“鬼仙”、“妖王”暗器傷之,“四絕”合力抗三奸,七人皆亡於“終南之巔”。嗚呼哀哉,“五絕”英雄相惜,論劍前夕金蘭結義,為吾證婚,早有“比武不流血”共識在先,蒼蒼蒸民,誰無父母,提攜捧負,畏其不壽。生也何恩,殺之何咎?江湖爭霸,為名一關,下場至此,寤寐見之,布莫傾殤,弔祭不至,哭望天涯,天地為愁。
吾便立志以“棋、武”合一之道,一改血海江湖,化干戈為玉帛,祭“四絕”在天之靈。
天舞棋功,固吾所創,然若無秋水攜來棋譜,從旁與吾對奕論武,至於鼓勵、慰藉、斟酌,經營“秋水之洞”讓吾起居有時,心可無騖,吾縱有鬼神之才,棋功亦無大成之日,有此嬌妻賢助此生第一得意事。
譜為意,功為氣,氣在意為先,天舞棋功,起手有回只一著,棋盡功可成,江湖稱無敵,仁義走天下。
葉江流不懂棋仙姐姐的裸身畫像有什麼含意,看了君長天所作的文章,推想可能是“天舞棋功”的內功心法。
葉江流原本認定“練武就是要殺人”,並不十分喜愛練武,自從看了君長天寫的“秋水長天,情天有恨”一文後,想起學武可以一改血海江湖,化干戈為玉帛,祭“四絕”在天之靈。
何況他又想象棋仙姐姐與君長天在“秋水之洞”一定是文、武同修,伉儷情深,興起一種“有為者亦若是”的想法,便也開始專心練起家傳武學來了。
雖然葉江流不知道:“秋水長天,情天有恨”這篇文章為什麼從原本的名稱“秋水長天”被加上“情天有恨”這句話,成了“秋水長天,情天有恨”,但看了文章以後,葉江流小小的心靈已暗下決心:“等我長大一定要到遼國的‘莫高山’一看那秋水之洞,或許還可找到秋水長天的後人也說不定。”
葉江流至此對“天舞棋功”的來緣稍微有些瞭解,但棋譜為何流落中原為蒙公公所得,他也就不得而知了。
葉江流心中盤算道:“蒙公公送我棋譜,必有深意,今我棋藝也算不俗了,且等蒙公公來河間府,我再詳細問他。”
原來,即使葉家遷居太原府,蒙公公在內宮每有機會出宮,一定會到太原府考察葉江流的棋藝,這幾年來葉江流棋藝進步神速,蒙似乎頗為高興,每次彷彿還喃喃自語:“依此下去中原必出棋聖,棋聖出世之日便可解我棋門之危。”
沒想到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便傳來蒙公公得了急病,暴死於內宮的消息,葉江流心中疑問,遂無人可解。
葉江流每次看著棋譜後“棋仙子”的畫像,葉江流彷彿感到“棋仙子”在呼喚自己,這感覺從第一次看到畫像便有,隨著年齡越長,這感覺越強烈。
在他十三、十四歲的時候,每每讀到棋譜對著“棋仙姐姐”的絕代風姿,不再有敬畏心理,反覆頌著“秋水長天,情天有恨”裡的詩句:“秋水柔情,可解悠悠長天千古之恨,得妻若此,頓覺爭雄武林一場空……”、“吾縱有鬼神之才,棋功亦無大成之日,有此嬌妻賢助此生第一得意事……”大為豔羨,有為者亦若是的說道:“當人要學君長天,娶妻要娶棋仙子!”於是他想找出“天舞棋譜”的源流與“秋水長天”的其他事蹟。
葉江流考上進土後,成天在開封與人下棋對奕,開封除了是葉江流的故鄉外,也是大宋國都,這裡人才薈萃,各省分各行各業的絕頂高手都齊聚於此,棋藝一道自然也不例外,不到半年的時間葉江流已在棋壇揚名,被稱為大宋第一國手。
葉江流也探出蒙公公雖然是宋朝土生土長的人,但蒙國恩十歲入官當太監以後,他在宮中的太監師父耶律妙是遼國“天聖棋門”自小培養,送進大宋專陪皇帝下棋的宦官。此外,“天舞棋譜”的紙質特殊,似乎非中原所產,葉江流曾請人送去鑑定,也證明是產自遼國。
“天聖棋門”、“天舞棋功”、“秋水長天”、“遼國”,其中想必有某種關係?
葉江流自從小時候看了棋譜後,便有到遼國一行的想法,何況考完進士後,葉江流認為責任已了,可以做他自己想做的事。葉江流便告訴父親,說要出遊。
葉江流向父親說道:“孩兒聽說燕山有近國狼主在彼稱帝,雄麗過於汴京,此中必有高人國手在內,今孩兒棋技在中國稱雄,料然到那裡不至於輸給遼人。何不往彼一遊,與遼國手較一較高低?也與中國吐一吐氣,洗刷棋壇幾十年前‘驚天一恨’的恥辱,博他一個遠鄉異域的高名,傳之不朽!”
葉晾華道:“我知你的棋技足以傳世不朽,但去一趟遼國間關千里,路途遙遠,你母親一定不會答應的。”
葉江流想了一下,說道:“爹!你跟娘說我此次去遼國,有特使照顧,一路上無甚風險,娘就無話可說了。”
“你那有什麼特使照顧?”
葉江流笑道:“今天午後父親就可以知道了!”
葉江流文名頗重,為朝野所驚豔,每遇有遼國使節往來,應派為招待員,當時遼國亦重詩文,使臣也多是文學之選,每次與葉江流談笑唱和,葉江流才思敏捷,每有答問,無不立應,總讓遼使甚為驚服讚歎。
當時遼國有五個字被稱為是“對不出對句的對句”,昨天遼使蕭瑟跟葉江流提過,葉江流一笑置之說:“天下沒有對不出來的對句!”
碰巧皇上召見,蕭瑟於是上朝見徽宗,沒來得及跟葉江流說是哪五個字,於是這天下午葉江流見了蕭瑟,便問是何對句。
蕭瑟以為葉江流一定對不出來,笑笑說道:“三光日月星五個字,你一定對不出來吧!”
葉江流隨口應聲道:“四詩風雅頌,不是天然的對句麼?”
蕭瑟喃喃自語,不斷念道:“三光日月星,四詩風雅頌。”不住拍案叫絕。
“你不要說是我對出來的,只說是你自己對的便是。我想到你們遼國去遊覽,但我年紀小,路途遙遠,孃親恐怕不允,如果你答應我跟著你們的使團到遼國,我再對一句給你。”
“好!你再說,無論何事,我做得到一定答應你!”
葉江流想也不想,便道:“四德元亨利,不是也可以對麼?”蕭瑟要起座對辯。
葉江流笑道:“四德本是元、亨、利、貞四字,你疑我少說一個字麼?你應知宋、遼兩朝乃兄弟之國,你雖是外臣,仁宗廟諱,亦應知道。”[仁宗名為趙禎。]
蕭瑟聞言,亦為心服。
這時朝廷的御醫也在場,葉江流看著柳醫一眼:“李大夫你們醫界常用的術語,開頭是‘六’的,也可渾然天成的對上。”
御醫沉吟了一陣子,蕭瑟笑道:“葉大人你也不要難為人了,‘三’怎對的上‘六’呢?”
御醫突然靈光一閃,大聲說道:“六脈寸關尺!”
葉江流點頭大笑,蕭瑟更加敬服!進對葉江流笑道:“葉秀才前對,究欠一字,須另構一語才好。”
遼使說話時,恰值雷雨大作,葉江流毫不思索,立即答道:“一陣風雷雨,以眼前即景屬對如何?”
蕭瑟讚歎:“果真神童也,小時了了是應該,長大以後更有沖天之才!”於是便允了葉江流所求,讓他跟著遼國使節團北返。
葉江流拜別父、母,和使節團風餐水宿,夜住曉行,一路行去,
不多幾日,已到了燕山地面。
葉江流在七月中旬離開汴京,二十一日過北京,從雄州進入遼國國界,到了長城以南的燕雲十六州。
蕭瑟雖想說服葉江流繼續北行到上京(今熱河林東縣)覲見遼國皇帝,還說:“秦甘羅十二歲為丞相,周公瑾十三歲拜將登臺,你十六歲考中進土,今年已十七了,為什麼就不能當大官?我看你們中原越來越保守,我們皇帝不像大宋皇帝那麼小家子氣,跟我去見我們皇上,我保你有四品以上的高官可做。”
一踏進遼國國界,葉江流便迫不及待要尋找“棋仙女”,根本沒打算去見遼皇,更遑論在遼國當官。拜別了蕭瑟一行,換了一身裝扮,但見他頭戴包巾,腳蹬方履。身上穿著淺藍道袍,腰間繫一墜兩股的黃綢,有點像道士的打扮。
葉江流自稱“棋道人”,以燕山為基點,尋尋覓覓,按圖索驥,尋找“莫高山”的所在與“棋仙女”的蹤跡。
燕山附近,長城之南,所謂燕雲十六州,燕指四州,雲指雲州,這裡最大的城鎮自然就是遼國的南京。
遼國的南京便是今日的北京,當時稱為燕京,又稱幽都,為幽州之都。
當年後晉石敬塘自立稱帝,得遼太宗全力扶持。石敬塘便割燕雲十六州以為酬謝,且自稱是契丹人的兒皇帝。燕雲十六州都是冀北、晉北要地,又在長城之南,佔據形勝,居高臨下,遼國駐以重兵,每次南下用兵,騎兵長驅而人,平原之上,根本無險可守。
燕雲十六州自割予遼國以後,後晉、後周、宋朝三朝歷年與之爭奪。始終無法收回。
南京城街道寬闊,建築繁華,遠勝遼皇所在的上京(今熱河林東縣),來來往往的有三分之一是南朝百姓,所聽到的也盡是中原言語,恍如回到了中土,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異國風昧,頗令葉江流著迷。
大宋當時呼遼為北朝,遼稱宋為南朝,經過多次戰爭,兩國議和相與為兄弟之國,不聞戰事久矣。
蓋自石晉以來,以燕雲一十六州讓與彼國了,從此漸染中原教化,百有餘年。所以夷狄名號,向來只是單于、可汗、贊普、郎土等類,到得遼人,一般稱帝稱宗:以至官員職名,大半與中國相參,衣冠文物,百工技藝,竟與中華無二。
遼國當時王公貴人最流行弈棋,若有第一等棋士被稱為國手的,便要遣送到南朝,請人比試。
幾十年前,曾有一個遼國王爺耶律青雲棋藝冠絕大遼,進到南朝。
大宋這邊的“棋院”國師也是號稱“大宋第一棋手”的李世傑。
遼國王爺耶律青雲想道:“這李世傑的‘定石八法’融合‘邀月流’與‘鬼手派’的棋路,相傳有鬼神莫測之勢,為了大道聲譽我倒不可掉以輕心。”
於是假稱自己是“大遼第三棋手”與李世傑對局,兩人殺了兩天一夜,猶難分高下,最後以和局收場,至今棋譜所傳下的“鎮神頭式”就是當時耶律青雲於此棋局所創下的。
大宋皇帝也好棋道,在金鑾殿上雙眼未合,觀戰兩天一夜,便親自向耶律青雲說願請“大遼第一棋手”到大宋做客。
耶律青雲答道:“我國為國手棋士的排名,立下規矩,賜與頭銜,由高而下分別是‘棋聖’、‘棋王’、‘棋鶴’我耶律青雲是‘棋鶴’頭銜,只算大遼第三高手,贏得第三,乃見第二:得第二,方見第一。今既贏不得第三,尚不得見第二,怎能夠見得第一呢?”
宋皇,嘆口氣道:“我南朝第一手,贏不得北朝第三手,再下棋何用?”摔碎棋盤,除了罷掉李世傑“棋王”的頭銜,還將“棋院”裁撤,宮中百位棋院博士也盡行罷去。
這就是被大宋棋壇人士稱為“國恥”的“恨天一戰”。
遼國,燕京。
夜已來臨,沁涼如水。
達官貴人如潮水般湧到“棋聖府”。
只見張燈結綵,恍如白晝。
數十俊男美女提燈立於門前,笑容燦爛,舉止溫文儒雅,氣度雍容的迎接每一位賓客。
兩年前以十二歲之齡奪下“棋鶴”頭銜的九段女棋士朝青絲,在今天七度挑戰“棋王”耶律青波,讓三子而勝出,正式榮登“棋聖”寶座。
這圍棋一道,傳人遼國已深植民間,當年在遼國皇室的推波助瀾之下,如今已成為舉國上下,名門貴族乃至村野小民最重視的一門技藝。
有人便說大遼浸染中原教化才百年有餘,如今這衣冠文物,百工技藝,竟與中原——般無異,這是因為遼人皆崇拜棋道,因此上至天子,下至平民,由“棋道”而熟嫻禮度,見賢思齊,所以一掃野蠻習氣,弄做斯文模樣,立了禮法規模,成了文明國家。
遼國皇室為國手棋士的排名,立下規矩,賜與頭銜,由高而下分別是“棋聖”、“棋王”、“棋鶴”這套規矩頒定也近百年了,朝青絲是有史以來第一位贏得“棋聖”頭銜的國手。
前面所說“恨天一戰”中的耶律青雲因自稱是“大遼第三高手”騙了宋皇,讓大宋棋壇蒙羞至今,其實耶律青雲所言也有所本,因為當時他雖是大遼的第一國手,但其頭銜也只是“棋鶴”。
原來十幾年前,遼國有個叫做朝心誠的棋士在遼皇的金鑾殿上擊敗百餘位來自宋、遼的棋士,贏得“天舞尊棋賽”的冠軍。
當時的遼主賜與朝心誠“棋王”頭銜,遼主本打算封朝心誠為“大遼第一國手”。
但一向強調“心誠為道”、“人棋合一”的朝心誠坦言在參加“天舞尊祺賽”的前一天,曾經在白溝河下與一自稱“白溝老人”的人對弈。
當時朝心誠持黑子,老人讓朝心誠兩子,最終朝心誠以敗局收場。
所以朝心誠不敢受“棋王”的頭銜,也不足以稱“大遼第一國手”。
當年的遼帝嘆道:“‘心誠為道’、‘人棋合一’心誠果然國士無雙,那朕還是封你為‘棋王’,白溝老人尊為‘棋聖’。朕希望有朝一日見到‘棋王’與‘棋聖’對弈,那朕也就不枉此生了。”
耶律青雲在二十歲的時候曾經手持黑子與朝心誠對奕三局,其結果是兩敗一勝,被遼皇封為“棋鶴”頭銜。
於是“棋聖”、“棋王”再加上後來封的“棋鶴”頭銜便成了大遼圍棋國手前三名的頭銜。
爾後“棋王”朝心誠去逝,因此當年耶律青雲雖以大遼第三國手“棋鶴”的頭銜橫掃中原棋壇並與“中原第一高手”李世傑打平,但因“棋聖”只是尊號,並無其人,“棋王”也逝世多年,所以大遼民間皆知當時“棋鶴”就是“北朝第一高手”,沒想到耶律青雲就以此騙了中國。
後來耶律青雲四十歲的小堂弟耶律青波挑戰當時已七十高齡身為“棋鶴”的耶律青雲。
耶律青雲一敗,耶律青波讓耶律青雲兩子再戰,要挑戰“棋王”頭銜。
一連挑戰十五次,費時十年,耶律青波才讓兩子勝了耶律青雲,正式繼承了朝心誠“棋王”的頭銜。
“棋鶴”耶律青雲則於五年後逝世。
江山代有人才出,數十年後十二歲的朝青絲掘起,打遍燕雲地區從無敵手,取得“棋鶴”頭銜,按規定“棋聖”要贏“棋王”三子。
所以朝青絲讓三子挑戰“棋王”耶律青波,共發了三年時間七次挑戰,今天中午朝青絲終於擊敗耶律青波。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返,高堂明鏡悲白髮,朝成青絲暮成雪……”
朝青絲立於瓊樓玉宇之上,反覆吟誦李白“將進酒”的詩句,但覺人生苦短,身在高處不勝寒。
她想高飛,還有夢想,想象“明朝散發弄扁舟”的豪情勝慨,但朝青絲如今已經難識“笑”的滋昧,以前朝青絲還曾因為贏棋而笑過,那時候下棋只是一種遊戲!
如今她一肩扛起朝門生死存亡的重責。她的“棋藝”雖日精月進,橫掃燕雲不知“敗”之為物,但長輩告知自己學棋背後的真相,從此責任加重,即便贏了一盤棋也是理所當然,沒有一笑的權利。
本來已經到了練棋時間,但朝青絲累了也倦了,今天她不想練“天舞棋功”,雖然只剩下——年的生命,但朝青絲知道自己再怎樣努力,也解不開“天門大陣”棋譜的奧妙。
朝青絲自知自己天資平凡,之所以能達到“棋聖”的境界,那是因為自己的用心與奉獻!用盡心思,奉獻生命。
“天舞棋功”本是一種內功心法,可以強身健體,但自己卻將內力流轉、逆衝於“腦門三十六穴”之中,以增進腦力,加強棋力。
要知大腦是人體中最脆弱、神秘的器官,內力流轉於“腦門三十六穴”雖然可能增進記憶力,但也容易油盡乾枯,減少生命力。
經過御醫診斷朝青絲腦穴過半已殘,除非終生不用腦力否則最多隻剩一年的生命,她可以無恨嗎?
為了棋道,為了朝氏一族,朝青絲可以無悔,但她亦還有夢!
“聽說世間有自小聰明絕頂的‘神童’之流者,傳說這種人只要打過任何棋譜,他們都可以一覽無遺的記住,這種人才有機會成為真正的‘棋聖’!”
“青絲資質平庸愚魯,連一盤棋也無能記下,憑天資最多能夠當‘棋鶴’而已,若要強求,像如今這樣用‘天舞棋功’逆衝‘腦門三十六穴’,成為藉人力造成的‘棋聖’,最終連命都要丟了。”
“如果可以見到‘神童’之流者,天生的‘棋聖’,甚至可以和他……和他共渡餘生,下幾盤棋,走過這一回人生,那也可算是無悔無憾了……”
要知絕頂棋士多半是天生,胸中懷有驚天傲世的才能,其舉止氣度都不同凡響。
與朝青絲對奕過的棋土不知凡幾,甚至有如過江之鯽的王公貴人也搶著要朝青絲做為兒媳婦,但朝青絲還不曾見過令自己心動的男人,她一直以為自己一定會到棋盤上遇到具傲世風華的“棋聖”。
有時候她甚至懷疑,自己這樣無怨無悔,不顧性命的執著於棋道,究竟真的為了責任多些,還是隻是為了一圓自己所剩唯一的夢想?
“我不相信,我——朝青絲這一生會淒涼落魄至此,一生只為別人而活!我寧願自己在棋盤上這般尋尋覓覓,衣帶漸寬終不悔,是為了他!”
那個——他,雖然不知名姓,但朝青絲心中總有這個人影,那個她夢中的情人,她深信有一天會見面的。
天際忽亮起,一道流星劃過天際,朝青絲連忙閉起眼睛,祈禱道:“老天保佑讓我早見到他,即使一年的壽命只剩下三個月……”
忽然“咻!”、“咻!”又有幾道流星劃過,這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雨淚”,朝青絲看著壯麗星空,睜大眼睛看著,意動心起,朝青絲不知不覺竟然運起了“天舞心法”,喃喃自語,專心祈求。
一共有九十九顆流星,直到流星落盡,朝青絲忽然覺得很累,比下過九十九盤棋還要累!
“天雨淚”下過,天際還是繁星點點,彷彿老天沒有流過眼淚,一切還是一樣,只是一片落葉掉下,隨風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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