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惊华任太原府太守,颇受百姓爱戴,转眼间已五度春秋了。惊华虽于外地为官,但每年过年,总会携家带眷返回开封访友,待至元宵后,又回家乡扫墓,然后才返回太原。
东京开封为宋都所在,元宵盛会自是热闹非凡。从十三日开始,东京最热闹的十条大街九个闹市,欢呼达旦,四方来做买卖的,云屯雾集,百货琳琅满目,街人磨肩接踵,远近都赶来看热闹。
元宵时节,一般百姓,家家户户,俱点放花灯。有钱人家,更不用说,为了要压倒别人,有些富人不惜花千花万,到几百里地以外(开封城内外的花灯师傅已经没时间接生意了)去订做花灯来争奇斗艳。天井里也搭起彩棚,摆着五色屏风泡灯,四面挂上名人字画,或者奇异古董、玩具等,供人观赏。
天一黑,满城大街小巷,都把灯点起来。
景龙门搭起一座假山,长一十六丈,阔二百六十步,上面盘上两条龙,一条红色,一条黄色,每片龙的鳞甲上都点了一盏灯,龙嘴里还喷出净水,周围上下点的各色灯数也数不完。在烟雾缭绕,数不清的灯火转动里,远远看去就像神龙从星空中飞腾而下。
这年的元宵,一轮明月当空,姣洁玉盘,映着各色奇巧花灯,这番灯月交辉的美景,吸引着所有人都要上街瞧一瞧。
叶家内眷,自太夫人以下,老老幼幼没一个不打扮整齐,只候下人牵着帷幕,就要出来街上看灯、游耍。
为什么要用着帷幕呢?原来官宦人家的女眷,恐防街市人挨挨擦擦,不成体面,所以或用绢段,或用布匹等类,扯作长圈围着,以隔绝外人,在里头走的人,则四边风景都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叶惊华最小的儿子叶江流年方五岁,他聪明乖觉,容貌不凡,合家内外大小都极为宠爱他。叶惊华吩咐一个名叫叶吉的家人背着小叶江流在背上,随着内眷一起看灯。
那叶吉自作聪明以为自己是男人,不在帷中走,只*着叶家女眷的帷帐外边行走。叶吉被人潮挤到宣德门前,又见一座比景龙门还大的假山,看得目瞪口呆。
那山中间着两龙柱,长二十四丈,都用金龙缠柱,每一条龙,口衔街灯一盏,谓之双龙衔照,中间悬一金书长牌,大书“宣和彩山,与民同乐”八字。
那彩山真是华丽,直通皇城,梨园奏和乐之音,乐府进婆娑之舞,热闹繁华,不可言喻。哲宗又命皇城司,勿禁百姓,任其人内纵观,以符与民同乐之意。
皇城司撤去禁令,那些百姓携老扶幼,少长男女,好似潮涌一般,挤入里面观看灯山,欢呼之声震动天地。
哲宗大喜,命一旁内侍取了无数金钱,洒了下去,赏于万民。一时之间,金钱撤下,百姓争先恐后上前争抢,人山人海,挤得连缝地都没有了。
哲宗龙心大悦,又命赐观灯万民酒各一盏,众百姓又挤到门前领取金杯所装的皇封御酒,大家欢欣鼓舞,口呼万岁,感谢皇恩。
叶吉拥在人丛之中,因为肩上负了叶江流,好生不便,观看得不甚痛快,不但钱没捡到,连御酒也没喝到。
忽然间他觉得背上轻松了许多,伸手一摸猛然惊觉,不禁叫了出声,说道:“小少爷呢?”
急着回头一看,眼见小少爷不在背上,四下一望,多是面生之人,竟不见了小少爷踪影。欲要找寻,又被挤住了脚,行走不得。叶吉心慌意乱,将身子尽力挤出,挨得骨软筋麻,才到得稀松之处,遇见府中一伙人,擦了擦汗,连忙问道:“你们有看到小少爷吗?”
府中人道:“小少爷是你背着,怎倒来问我们?”
叶吉道:“正在闹嚷之际,不知谁将小少爷从我背上接了去。想必是府中弟兄见我费力,替我抱了,让我轻松些,你们难道不曾看见?”
府中人见叶吉如此说,大家都慌张起来道:“你怎么如此不小心,将小少爷给弄丢了,却在此问张问李?多说无益,我们还是赶快分头找一找吧!”
一伙十来个人,高呼大叫,可是人太多了,放眼去,茫茫人潮如潮涌波动眼睛都看花了,喉咙也叫哑了,却并无一点回应。大家寻了一回,全慌做了一团。
一个老家人道:“想是小少爷头上珠帽,耀人眼目,被歹人连人盗拐去了。我们且不要惊动夫人,先回家禀告老爷,差人及早缉捕为是。”
叶吉见说要禀知老爷,先自怯了一半,道:“这怎么能跟老爷讲呢?且从容计较打听,莫要性急胡为……”
府中人都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由得叶吉主张?
大伙一齐奔到家中来见叶惊华。众人嗫嗫嚅嚅,没有一个敢说失去小少爷的事。
叶惊华见众人急急之状,反倒气定神闲的问道:“你们去没有多久,为什么一齐都跑了回来?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吉立刻跪了下来,只是叩头请死。
众家人这才把叶吉在人丛中失去小少爷之事说了一遍。
叶吉边叩头边说道:“一切都是小人的错,老爷……”
叶惊华毫不在意,笑道:“走丢了自然就会回来,何必如此着急?”
众家人道:“此必是歹人拐去了,怎能会自己回来?老爷还是请开封府的李大人及早追捕,方得无失。”
叶惊华只是淡淡摇头说道:“没有什么大事,不须如此劳师动众。”
众人都道这一番天样大、火样急的事,怎知老爷看得等闲,声色不动,心若止水。众人不解其意,只得禀知夫人,夫人沈天香爱子心切,抽身急回,噙着一把眼泪,来与相公商量。
“香儿也是巾帼英雄,怎么如此就乱了方寸。”叶惊华道:“若是别的儿子失去,便当急急寻访,今是我们江流,必然自会归来。夫人不必忧虑了。”
沈天香拭了眼角泪痕,有些动怒,说道:“江流这孩子虽然伶俐,但点点年纪,也只是四、五岁的孩子,万众之中被挤掉了,怎能够自己回来?”
养娘更哭哭啼啼的说道:“听说歹人拐走人家小孩,有擦瞎眼睛,有砍掉手脚的,千方百计摆布成残废,好引人同情然后强迫装做叫化子来化钱。若不快快追寻,小少爷必遭毒手!”
家人个个啼哭不住,有人说道:“老爷即使不想大费周张的请官府缉捕,招帖也该写几张,或是大张告示,有人贪图赏钱,便有访得下落的来报。”
一时之间你出一说,我出一见,纷纭乱讲。
只有叶惊华怡然不以为意,说道:“随你们议论百出,都是多余的,过几天小少爷自然会回家。”
沈天香跺脚怒道:“你只会说风凉话,孩子是我生的,我自己去找!”
叶惊华道:“包在我身上,准还你一个活蹦蹦的江流便是了,不要性急了。”
叶惊华话未说完,沈天香人早率着家人四处寻找。
却说当时叶江流在叶吉背上,正在挨挤喧嚷之际,忽然有个人趁近到叶吉身畔,轻轻伸手过来将之接去,仍旧一般驮着,从容走出人群。
叶江流贪着看热闹,正在眼花撩乱之际,一时之间也没有察觉到,一会儿才感到自己被负在背上,在人丛里乱挤乱窜,已走出热闹之处。
叶江流一惊,喝声道:“吉叔,你要走到哪里去?”定睛一看,背自己的人哪里是叶吉,就连衣帽装束,也都不一样了。
叶江流年纪虽小,心里却极是聪明,便晓得背自己的是个歹人,在热闹之中将自己给拐了,叶江流欲待声张,左右一看,却并无一个认得的熟人。
他小小脑袋里思量道:“此人必贪我头上珠帽,若被他掠去,恐怕还要绑票勒索。我且将帽子藏起来。让他以为在乱中绑错了人。”
于是用手将头上帽子除了下来,揣在袖中。也不言语,也不慌张,任他驮着前走,却像什么也不晓得似的。
将近东华门,叶江流看见轿子四、五乘叠联而来。叶江流心里忖量道:“轿中必有官员贵人在内,此时不声张求救,更待何时?”
叶江流待轿子来*近,伸出小手去攀住轿子边檐,然后大呼道:“抓贼!抓贼!救我!救救我!”
那负叶扛流的贼骤听得背上如此呼叫,吃了一惊,恐怕被人拿住,连忙把叶江流撩下背来,脱身便走,在人丛里混了过去,疾跑而出。
轿中人在轿内闻得孩子声唤,推开帘子一看,见是个青头白脸、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孩子,心里喜欢,叫住了轿,抱将过来。
轿内人问道:“你是何处来的?”
叶江流道:“我在赏灯,被贼拐来的。”
轿中人道:“贼在何处?”
叶江流道:“方才叫喊起来,在人丛中走了。”
轿中人见他说话明白,喃喃自语:“难道此乃万岁爷得子之兆!”
摸摸叶江流的头道:“乖乖,你不要心慌,且随我去再说。”便双手将之抱起,放在膝上,一直进了东华门,竟入大内去了。
原来,这轿中人是内宫的总管大监蒙公公,国圣驾御楼观灯已毕,先同着一帮大监四、五人,前去宫中排宴,不想遇着叶江流叫喊。
蒙公公吩咐从人领叶江流到自己的房内,与他果品吃着,被卧温着,恐防惊吓了他,叮嘱又叮嘱。
次早,内侍大人与蒙公公直到哲宗御前,叩头跪禀道:“奴婢等昨晚随侍赏灯回来,在东华门外拾得一个失落的孩子,将之领进宫来。此乃万岁爷得子之兆,奴婢等不胜喜欢。未知是谁家之子,未请圣旨,不敢擅便,特此启奏。”
哲宗此时正急的是生子一事,见说拾得一个孩子,也道是宜男之祥,喜动天颜,连忙叫道:“快宣来见。”
蒙公公领旨,急入直房内,抱了叶江流,对他说:“圣旨宣召,如今要见驾哩,你不要惊怕。”
叶江流听说见驾,晓得是皇帝召见,他不慌不忙,在袖中取出珠帽来带着,随蒙公公,来见哲宗皇帝。
叶江流随蒙公公,来见哲宗皇帝。
叶江流虽不曾习着什么颂呼拜舞之礼,却也擎拳曲腿,一拜、两拜的,叩头稽首,让哲宗十分欢欣。
哲宗御口问道:“小孩子,你是谁家孩子?姓什么?”
叶江流竦然答道:“小臣姓叶,乃大学士叶惊华之幼子也。”
哲宗见他说出话来,声音清朗,一点恐惧颜色都没有,且语言有礼,颇是惊异,又问道:“你为何到此处?”
叶江流道:“昨夜元宵,举家观灯,瞻仰圣容,嚷乱之中,被贼人偷驮背上前走,偶见内家车乘,只得叫呼求救。贼人走脱,臣随蒙公公一同到此,得见天颜,实属万幸。”
哲宗道:“你今年几岁了?”
叶江流道:“臣虚岁五岁,实岁是四年七个月。”
哲宗面露微笑,赞道:“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应对,叶惊华可谓虎父无犬子矣。你昨夜走丢,家人一定无比担忧,朕今即要送还汝父,只可惜没法去查那贼人在何处。”
叶江流道:“皇上要查此贼,一点也不难。”
哲宗惊道:“你有何见,如果真可以擒贼,朕封你为御前神童,赐同进士出身。”
叶江流道:“臣被贼人驮走,已晓得不是家里人了,便把头带的珠帽除下藏好。那珠帽之顶,有臣母将绣针彩线插戴其上,以辟不祥。臣那时在他背上,想贼人无可记认,就于除帽之时,将针线取下,密把他衣领缝了一道线,并插针在衣内以为暗号。今陛下令人密查,若衣领有此针线者,即是昨夜之贼,有何之难?”
哲宗大惊道:“奇哉此儿!这样小的年纪,却有此见识!朕若不擒此贼,连孩子不如矣,待朕擒治此贼,再送你回去。”
又对近侍夸称道:“如此奇异儿子,真天之骄子,是朕天子门生,不可不令官阁中人见一见。”传旨急宣钦圣皇后见驾。
穿宫人传将旨意传进宫,宣得钦圣宫的孟皇后到来。
三呼行礼已毕,哲宗对孟皇后道:“这个小神童,卿可暂留宫中,替朕看养他几日,做个得子的先兆。”
孟皇后虽然遵旨谢恩,不知什么事由,心中还有些犹豫不决。
哲宗观颜察色,笑道:“要知详情,领此儿到宫中问他,他自会对你讲清楚,说明白。”
孟皇后得旨,拉着叶江流小手,往宫中去了。
哲宗一面写下密旨,差个内侍传到开封府,限期捕贼。
开封府尹李大人奉得密旨,这件案子是皇上亲自下旨查办,他又怎敢怠缓?立即唤过捕头何光,吩咐道:“今日奉到密旨,限你三日内要将元宵夜,诱拐儿童的一伙人缉拿归案。”
何光禀道:“无赃无证,从何缉捕?”
开封府尹叫何光上来,附耳低言,把内侍所传衣领针线为记号之事,说了一遍。
何光道:“有了这些线索,三日之内一定能完成这事,只是请大人切不可声扬,以免打草惊蛇。”
开封府尹道:“本府自会严守秘密,你要好好干这事。这是皇上亲自下旨,非比寻常案子,你一定要小心在意!”何光应诺而出。
何光集齐所有捕头商量道:“元宵夜趁着热闹做坏事的,应不止一人,偶然这一家小孩不曾被拐去,别家得手必多。离案发的日子不远,此辈应还在酒楼饭店中,庆功取乐,料必未散。我们虽是不知贼人姓名、地方,但有此暗记,还怕什么?我们十几个人带队分头寻访,自然有个下落。”
当下派定张三往东、李四往西。各人认路,茶坊酒肆,凡有众人团聚、面生可疑之处,即便留心注意。
原来,当日那贼人名唤邱牧,他们一伙共有十来个,专趁着闹热时节,人丛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邱牧当时在叶家门口窥探踪迹,见有个小少爷齐整打扮,被家人背在背上,便一路尾随跟着,想伺机而动。邱牧一直跟到宣德门楼下,人群十分拥挤喧闹,他看准了时机,趁近到叶吉身旁,轻轻伸手将叶江流“抱”了过来,背了就走。
他欺叶江流只是小孩子,纵有知觉,不过惊怕啼哭,料无妨碍。万万没想到到了官桥旁边,小儿却大声叫喊“有贼”一时慌张,想道:“真是八十岁老娘,蹦倒在三岁小儿下!”当下卸了孩子便跑。他又哪知衣服上,暗地里又被叶江流做功夫,留下了记认。
邱牧后来脱去,见了同伙,团聚拢来,各出所获之物,如簪钗、金宝、珠王、貂鼠暖耳、狐尾护颈之类,无所不有,只有邱牧却是空手无所收积,同伙述问其中缘故。
邱牧告知原委,众贼听闻此事道:“这小孩也真精灵、厉害。幸好你还是逃了开来,没什么事,弟兄们且去吃酒压惊吧。”于是拣个隐僻酒馆,便去畅饮。
次日,众贼又在酒馆,欢呼畅饮。
一名衙役李云,偶然在外经过,听得喝酒划拳、呼红喝六之声,便走进门来一看,见这些人言谈举止,心下便有几分打算。
李云侧眼把那些人逐个看了一眼,其中果然有一个衣领上挂着一寸长的线头,便走出门到巷口,吹了口哨,三、四个便衣公差走了过来,问道:“有什么事?”
李云把手指着店内道:“那伙人嘴巴专说些不干净的话,一衣领上还挂着一寸来长的彩线头,我们要找的人应就是他们。再召些人来,一同下手,务要手到擒来。”
其中一人,飞也似的去,又叫了七、八个公差过来。
这十余名差人遂发声喊,往酒馆里打进去,叫道:“奉圣旨拿元宵夜贼人一伙!店家协力,不得放走了人。”
店家看里面有些穿着捕快衣服的,又听得“奉旨”二字,晓得厉害,急集小二、伙工等,执了器械出来帮助。十来个贼一个也没得掉,都被捆倒。一直押到开封府来,报知府尹。
开封府尹升堂,验着衣领针线,明知无枉。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大刑伺候,令招实情。”哪知这群无赖虽遭严刑酷打,备受苦楚,却是不肯招来。
开封府尹指着衣领针线问邱牧道:“你身上为什么缝了这一寸长的绿色线头?”
邱牧信口支吾道:“随手缝的。”
开封府尹冷冷一笑道:“没事缝个绿色线头在背上做什么?”
邱牧只是辩道:“就因为无聊,才随手缝的吗!”
开封府尹一拍惊堂木,大喝道:“如此恶贼,却被小孩子算破了,岂非天理昭彰?你衣服缝着是红线,你可记得元宵夜内家轿边叫救人的孩子么?你身上已有了暗记,衣内还有一只银针,你还要抵赖到哪里去?”
一旁的公差将邱牧的衣服脱下,找出了银针,那银针上还刻着一只凤与一“沈”字,正是沈天香年轻时期行走江湖的暗器。邱牧方知被孩子暗算了,哑口无言,只得认招。
开封府尹喝道:“你们这伙人罪状如山,难以枚举,从不败露。总算恶报有时,今被黄毛小子暗算,惊动天听,以致有此,莫非天数该败,一死难逃!”
开封府尹又记得去年有一起十余口的灭门血案,血案中唯一活口躲在床下而悻免于难,那幸存者只见过一盗贼容貌,听其形容颇像邱牧同伙中的一人,开封府尹便叫那血案幸存者也来看看,果然便是这伙人。
开封府尹咬牙切齿,拍案大骂道:“这些贼男女,死有余辜!”喝令左右加以刑杖,各打六十大板,押下死因牢中,奏请圣上,斩首发落。
哲宗皇帝见奏,晓得开封府尽获盗犯,还破了灭门血案,笑道:“果然不出小孩子所算!”龙颜大喜,批准奏章,着会官即时处决。
且说正宫钦圣皇后,那日亲奉圣谕,赐与外厢小儿鞠养,以为得子之兆,当下谢恩,领回宫中来,试问他来历备细,叶江流应答如流,语言清朗。这小叶江流毫不怕生,就像自家屋里一般,嘻笑自若,弄得个钦圣皇后心花也开了,将来抱在膝上“宝贝心肝”的叫个不停。
钦圣皇后还命宫娥取过梳妆匣来,替他掠发整容,调脂画额,一发打扮得齐整,其他宫中的妃嫔闻得钦圣皇后宫中御赐一个小儿,尽皆来到宫中。
一来称贺娘娘,二来看小儿。盖因小儿是宫中所不曾有的,皆觉稀罕。及至见了,果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像天使般讨人喜爱,问其问题,言语清晰,对答如流,弄得众人笑语如珠。
妃嫔每要奉承娘娘,亦且喜欢孩子,争先将宝玩、金珠、钏镯等类来做见面礼,多塞在叶江流小袖子里。袖子里盛满了,装不下去,钦圣皇后于是命一个老内人逐一替他收好了。又叫人领他到各宫朝顽耍,各宫以为盛事,你强我争,又多各有赏赐,直至中午,才要人将叶江流送回蒙公公处。
叶江流回到蒙公公处,蒙公公正看着棋谱、打谱。叶江流就站在其后看着,随口问了些规矩法则,看了一局,已明白其中大要。
蒙公公的棋盘由珊瑚玛瑙做成,用黑钻石当做黑棋子,白棋则是白翡翠打造而成,每次落子,总发出轻脆的铮铮之声,叶江流看着好玩,便问道:“蒙公公我可以陪你下棋吗?”
“你也下过围棋吗?”
“看过,但还没有真正下过咧!”
“围棋一道,虽然只有黑白两子,盘上横竖各有十九路的空间,规则简单,被团团围住的棋子就被拿掉了,到最后占地面积大的人赢棋。但其中千变万化,有鬼神莫测之机,传说中仙人每每好此道。”
蒙公公见叶江流颇有兴致,他知道棋子黑白交错、密密麻麻的,初学者一定看不懂其中玄机,何况叶江流只是个五岁童子?但他还是将棋盘打散,重开一局,从最基本的规则与当时最流行的几种棋风跟叶江流讲解了起来,又让他九子与之对下了一局。
叶江流对棋道颇有天分,加以小孩心性,一心一意、千方百计只想要战胜,虽是初学,竟也将蒙公公杀的险象环生,在千钧一发惊涛骇浪中才险中求胜。
“不对,小叶子啊,你说你真的是今天才开始学棋的?”
“是啊!从昨夜就看你打谱,自己领悟不少,但也存些疑问,刚才公公又从最基本的规则、流派技法讲起,许多不明之处也都豁然开通了。”
蒙公公原本以为复杂的棋局叶江流肯定是看不懂的,所以他才重头教起,却没想到叶江流从昨晚看自己打谱,早就自己琢磨领会出了许多棋法步数,连声叹息不已:“大宋相较于辽国不愧是文物礼义之邦,王道教化,人才倍出,有此神童出世也是理所当然。”[蒙公公棋艺授于辽人故有此言。]
“小叶子棋风自成,相当厉害,这孩子将来一定会成为宋国大棋手,也许老天有眼,让我巧遇此神童,这小孩或许可挽救我们‘天棋大圣门’的灭门浩劫。”到后来蒙公公喃喃自语,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要知围棋这家技艺,不是随便就可以教得会的。具有天才素质者,初下手,就晓得走道儿,妙着使来,一日高似一日,直到绝顶方休。至于本质下劣的,就算是有御前国手当师父指点,也只能到得自家本等,棋力高也高不到哪里去。所谓“棋力、酒量都是生来注定”、“二十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就是这个道理。
如苏东坡这样不世出的才子,对围棋一道却始终只是个寻常庸手,不管他再如何学棋,与真正人流的棋士下棋,还是只有输多赢少,只有徒呼奈何的份,叶江流则似乎是天生国手呢!
小叶子善棋之事快的在宫闱中传了开来,孟皇后也要与叶江流奕棋。
“小叶子该你了!”两人下了起手后,却见叶江流竟然闭着眼睛,一脸稚气,却露出一种极具智慧的气度,这时他小手轻轻一拍,竟然摸在皇后刚才所下白子的所在。
“就这边了,我感觉到皇后娘娘一定是下在这边。”小叶江流笑道。
皇后惊呼一声:“好聪明喔!小叶子你怎么办到的。”
“*感觉嘛!我与娘娘下了几手棋,闭着眼睛脑中就可以感受到您的棋路。”
“刘妃!你也来试一试。”皇后叫一旁的刘妃也来试试,小叶江流“闭目知棋”之能屡试不爽,丝毫无误,众人莫不称奇。
“小叶子好聪明喔!”、“举世罕见,天下无敌,难怪皇上封小叶子为神童!”
众妃嫔喧哄之际,忽然圣上驾幸钦圣宫,宣召叶江流。
钦圣皇后遂带着江流与一般妃嫔朝见圣上。
哲宗问钦圣皇后道:“小孩子这几天表现如何?”
钦圣皇后道:“蒙圣恩敕令鞠此儿,此儿聪慧非凡,虽居禁地,毫不改度,老成人不过如此。实乃升下洪福齐天,国家有此等神童出世,臣妾不胜欣幸。”
“不愧‘神童’二字。”哲宗又笑笑道:“那夜做歹事之人,尽被开封府所获。因为衣领上针线暗记,那些盗贼一网成擒,不漏一个,此儿可谓有智极矣。今贼人皆已伏法,怕他家里不知道,在家忙乱,今日就令人送他回去?”
钦圣皇后与叶江流各叩首谢恩。当下传旨:“敕令蒙公公护送叶江流归第,并御赐金犀一麓与他压惊。”
蒙公公得旨,就御前抱了叶江流,辞了钦圣,一路出宫。钦圣皇后还好些不舍得叶江流离去,除了皇上赏赐与同前日各宫所赠之物,总贮一箧,令人一同交付与蒙公公收好,送到叶家。
蒙公公出了宫门,传命起辆座车,带了圣旨,就抱叶江流坐在怀里,径往叶家而来。
话说叶惊华家中,自那晚失去了小少爷,一家大小无不忧愁思虑,哭哭啼啼,只有叶惊华丝毫不在意,竟不令人追寻。虽然夫人带同管家、护院到各处探访,却丝毫没有消息,人人懊恼,忧愁不已。
忽然此日门人传报,内廷总管太监亲传圣旨,到府开读。
叶惊华不知事端,吩咐下人忙排香案迎接,自己冠绅袍芴,俯伏听旨。却见蒙公公抱了个小孩子下车来,家人上前来争看,认得是小少爷,真是吃了一惊,不觉手舞足蹈,欢天喜地。
蒙公公喝道:“且听宣圣旨。”接着高声宣道:“卿元宵失子,乃朕获之,今却还卿,特赐压惊物一麓,奖其幼志。钦哉!”
蒙公公宣毕,叶惊华叩拜谢恩,请过圣旨,与蒙公公叙礼,分宾主坐定。
蒙公公笑道:“叶大人!边城除奸,侠名震天下,令郎智擒巨盗,五岁朝天子,御封天子门生,当朝神童,真是虎父无犬子!”
叶惊华正要问起根由,蒙公公笑嘻嘻的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出来,说道:“叶大人要知令郎去来事端,只看此一卷便明白了。”
叶惊华接过手来一看,乃开封府获盗狱词也。叶惊华从头看去,见是密诏开封府捕获,便道:“乳臭小儿如此惊动天听,又烦圣虑获贼,直教老臣粉身碎骨,难报圣恩万一。”
蒙公公笑道:“此次能缉贼归案,其实全是令郎之功,不烦一毫圣虑,所以为妙。”
叶江流就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家人听了尽赞叹他机灵之极,也方信叶惊华不肯追求,道他自会归来,真是有先见之明。
叶惊华吩咐治酒款待蒙公公,蒙公公就将圣上钦赏压惊金犀及叙圣与各宫所赐之物,陈设起来。真是珠宝盈庭,光彩夺目,所值不啻巨万。
蒙公公摸着叶江流的头道:“小哥,够你买果儿吃一辈子了。”
叶惊华又叩首对阙谢恩,立命馆客写下谢表,先附蒙公公陈奏:等来日早朝面圣,再行率领小子谢恩。
蒙公公道:“令郎哥儿是咱家遇着带去面圣的,咱家也有个薄礼儿,做个纪念。”将出元宝二个,彩缎八表,还有一箱子的棋书。叶惊华更三推辞不得,只得收了,另备厚礼答谢过蒙公公。
蒙公公饮了酒,吃了饭一直到午后,这才上车,回复圣旨去了。
叶惊华送走了蒙公公,全家欢庆。
叶惊华捻胡子笑道:“当初,我就叫你们不用慌张,江流必能自归,今非但归来,且蒙圣上许多恩赐,可见我不着急,真是有先见之明。”全家个个称服。
叶江流五岁朝天,计缚巨盗如反掌折枝,还教天子送还家,着实在京师被传为美谈。过完了灯节,叶惊华按照原定的计划携着家眷返回太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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