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困龍歸海人得師
長路漫漫,但周遭全是連山,這山與山又不同。有的地方是嶙峋怪石石刃如刀,且行數里又是敦實圓坨狀如糕點,光光禿禿的堆砌在一起,恐怕大聲喊一嗓子都能震下石塊來。有的地方奇險非常,立柱之上又橫巨石,神工鬼斧製作一般,層層疊疊如同屏障,又綿延萬里,感覺難以攀越,説高不高,説低不低,遮擋於眼前就少了空曠豪邁之感,巍巍峨卻不如草原大地爽快。
山與山之間也有大平地,也是一眼無盡,那就是北方寒冷荒涼的莊稼地了。不能看出,這路是開山而成,有土山處都是矗立路邊如斧鑿一般順削,還有鑿子的痕跡。這就是尋着山脈開山所成的大路,那大路隨着山坳又順進大山深處,那背後定然也有村莊。
又行一路,終於平坦開來,路邊已能看到純用石塊壘砌的房屋,那院牆都不高,一眼就能看到各家院裏的清醒。家家門前都釘着木橛支着木架,拴着那麼幾頭牛馬牲口。
這一線實際是青面踩出來的鏢路,打通這條也沒少流汗流血,鏢局掙錢靠的是個什麼字?“險”字,太平盛世要你鏢局作甚。
鳳吟跟青面在隊後慢慢地走着,鳳吟道:“從我當了這個大鏢頭,雖説不得不練武,但什麼拳法技法的在我心裏已經不那麼重要了,我想得更多的,是怎麼讓這些拳師吃上飯。”
“唉”,青面輕嘆一聲:“你怎麼就想到出關東發放山的財?這條可不好走啊,你知道麼?放山的山神,就是俺們煙台萊陽人,也姓孫啊。怎麼成了山神?餓死的,挖參比淘金還艱難啊,要不是活不下去了,誰去那地界。”
鳳吟也是一陣搖頭:“呵呵,大清也不幹啊。想那長白山為大清龍興之地,封禁了多少年,就咱們不去開採,也讓老毛子跟小日本踩了。誰不知道背井離鄉艱險,去開山圖得什麼?不是報效大清為大清挖參淘金尋貂皮,就是活命啊。能發財的地方都有兇險,咱鏢局乾的什麼?就是走險路。
你看當下這局勢,就説牛進山領這條吧,常家茶葉買賣做這麼大,雄踞塞外遠播歐亞,可張家口就是集散地,呵,財大氣粗啊,各路商人又自張家口購買外輸,這一來一去,就賺了多大差價?”
“誰説不是呢,我也聽説了,歸化城大盛魁跟天義德,那都是老對頭了,而今怎麼着,也是結伴同行,遠赴歐洲啊。鮮卑利亞?那都是什麼地方,我都不知道。好像就是漢時衞青、霍去病鎮守的地方吧?”
“呵,而今是左宮保跟袁侍郎征戰的地方。”鳳吟摸了摸那馬脖子,輕輕一拍,這可是當年袁奉堯送他的馬,只是所説的袁侍郎是袁保恆而不是袁奉堯,不過好在這二人終於在營長裏見面了。
“嗬嗬嗬嗬。聽説出徵時左宮保跟大德通借了不少銀子啊。”青面兩腿一磕馬肚子,那馬剛一躥出又被一帶繮繩拉住,只拉得那馬歪嘴齜牙低頭瞪眼。
“是啊,還得忙活。早些年袁侍郎向宮保推薦讓我豫東團練押運糧草,被左宮保罵了個心存私念,而今轉了一大圈子,到了大德通這,又回到咱們肩上了。”鳳吟也是將那繮繩左一拉右一帶,讓那馬走了幾個斜步,跟青面靠在一起慢慢談話。
“誒,人生何處不相逢啊。鳳吟,你見長起那孩子怎麼樣?這孩子苦出身啊,按説幼時也不錯,祖上就是經常的,在哈爾濱有分號。也與我家處境類似啊,兄弟分心,最後弄了個破破爛爛,如今他爹都生死未卜。”青面引了話題,他還是想幫長起展示一下才能。
“呵呵,兄弟二心的又何止一家兩家?咱大清都不能天下歸心,又何況一家一主?歸化三大商號而今團結一心西征俄羅斯,復盛公卻念舊時仇怨,就是不與相與。”
“都是買賣人,且競爭了幾輩了,團結不也是為了活命發財不得不團結麼?財東與掌櫃的心思可是不同的。眾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誰不知曉?可那胡雪巖有左宮保等軍機大臣撐着,不也都倒了麼?因何?還不是那些大臣們就不合,背後都相互捅呢。”
“行啊青銅,這些年你路上走動,長進不少啊。過去的青面俊少年而今也是鬍子拉差了。”
“嗬嗬嗬嗬,你還不一樣?我説鳳吟,你這一路鏢非要向關東,倒地是圖了什麼?不是就要與山東商幫爭,去為那西幫出口氣吧?”
“呵,現在還有那閒心麼?不是擂台掙勝負的時候了。我啊,閒不住是不假,可這是咱的出路啊。歸化立號,費了多大勁,都死了人了,爭來爭取的都是自家人打自家人,圖個甚。我去關東立帳子,我找打去?我打誰去?不是那麼回事。
而今煙台、營口開埠通商,葫蘆島、海參威都成了大碼頭,俄國人可以直接走海路運輸茶葉等貨物,又在西伯利亞鋪設什麼‘快車鐵路’,一旦鋪成那亡的就不是我一家兩家字號了,而是全天下的字號。俄國人跟日本人在咱地面打個甚球,就打這便利。大清是被打怕了,可咱不能怕。走海路對西口歸化商人影響巨大,但對東口來説,卻是另一種情形,咱在關東藉此便利搶佔市場,歸化商幫又自西線遠到歐洲,兩頭掐死,就不信在咱的地面上打不過他。這也是為我整個中國商幫爭生死。毀了,大家同為人案上魚肉,成了,勉強支撐鹹魚翻身。”
“鳳吟,你越來越懂做買賣了。”
“我可不是唯利是圖,就這皮毛棉花買賣上這些,我也算不過賬來,還得仰仗蓋蓋他們。只是這大庫倫線雖然不是三合鏢局親自押運,可畢竟是三合鏢局的鏢路,咱家受三合之恩,已然分箱了利益,便不能再佔了相與鏢途。咱北路心意雖説枝繁葉茂,隨着西幫暢行天下遍及南北,可是一家人又畢竟是一家人,孩子大了要分家,蒙古三岔口外的‘興元鏢局’是我師伯福元開設的,京城又有‘志一堂’這些晉中字號。時非往日,咱華中鏢局已失去了往日的風光,自捻子被滅,都是各路鏢隊親自去漢口接貨,咱不能説什麼。而今咱走關外也是受華北關照,他們走內陸咱不説什麼,咱走關外可不能跟自己掙雄,鏢局不同商號,不抱團誰也不好過,不出事則罷,出了事就不是一家能擺平的了,都得小心。我走關東説是隨了一個‘闖’字,卻也是被逼無奈,內憂外患,內憂外患,早先越兇險咱越有買賣,而今的兇險可不單純,兇險要人命啊,只盼咱大清早日強盛了。”
鳳吟舉目遠望,大好河山,那俄羅斯地大物博,小日本遠在海外,為什麼分要瓜分奴役咱呢?大清自給自足,就怎麼得罪他們了?有錢也不是掙得他們的啊。這些強盜!就是強盜!
“我最擔心的還不是大眾一心不一心,雖説我們經驗少又沒有得力的掌櫃,這些都不是難題,我們畢竟是為人保鏢,也不須費多大腦子在櫃枱上。就是急缺拳師草率募集,多非你我親手培養,這些人到底能行不能行,還未知啊。”
“缺人才的又何止我們這些小號,整個大清都缺人才,而今能跟老毛子拍桌子的不也唯有左宮保一人。”
“是啊,所以瑞昌若能立足關東,借關東一片新貌機遇良多,可為我瑞昌根基,之後我們就可以放心遠征西路了,也是直接救國了。練武之人圖個甚?不是打個把的武術好手爭個面子,那有什麼面子可爭的?你下功夫練了,練對了,你佔勝算,僅此而已。
練武是使人有勇,明白事理又能身體力行,敬天地知大義必生仁愛,生仁愛必愛家國,而不是避世求存,這才是大拳師所為。別的咱也沒有,也就鋼刀鐵骨大拳頭了。所以我這,不收孬種。”
“呵呵呵,我見伯芳最近歷練的不錯了。在任先生手底下呆個把月竟能這麼管用。”
“伯芳聰慧過人,又善於亂局之中分辨利害,難得啊。只是盛氣凌人恐造人忌。”
“小孩子,歷練歷練就好了。人才就是這樣,成也在此敗也在此。”
“我看長起就不錯,伶俐敏慧,踏實本分,這種孩子辦事放心,就是不知心術與膽識。”
“考着看吧,這二人若能長成棟樑,也算天佑瑞昌後繼有人。”
“但願如此。”
這老哥倆在談着,圈到長起身上,青面終於放心了。
前面那小哥倆也談得火熱。
“你來幹什麼?”
“師傅俺叫王長起新入號的萊州府人大當家説讓俺來找你。”
“慌什麼!説話要口齒清楚,嘰嘰喳喳的還‘師傅我’?你是師傅還是我是師傅!?”
“您是。”
“我也不是什麼師傅,這裏袁當家的是大鏢頭,孫先生是教師爺,他倆才是師傅,師父叫你找我做甚?”
“讓俺跟着你學。”
“跟我學?呵呵,我方才觀察過你,你跟師父説話可不是這口氣。”
“跟鏢頭、教師説話自然得本分得體,跟師哥説話當得體自然。”
這話把伯芳繞得有點迷糊,伯芳也沒多做思索:“嘿!別叫這麼親,誰收你還不一定呢。是不假,對於入號新人我這個師哥還應得,但這可不是同為一師的師兄弟啊,我是大鏢頭的嫡傳弟子,你可就不另説了,可別貪圖什麼。”
“不敢不敢。”
“諒你也不敢。知道為什麼找你跟我麼?”
“我看就咱倆拉馬走,師哥不是也在考核期吧?”
“嘁,你懂個甚?我這是在練溜雞腿。”
“溜雞腿是幹啥吃的?”
“幹啥吃的?有你吃的!少廢話,等師父不留意我給你吃一個。”
“多謝師哥。”
“師哥不能瞞你,其實讓你來跟我當小弟我本該高興,但讓你給我當小弟卻是把咱倆二人當做一個人用了,這就顯不出我來,你説,怎麼辦?”
“這,呵呵,師哥,這好辦啊,你走路我牽馬,你吃飯我端碗,你洗臉我打水,我伺候你啊。”
“嘿,嘿嘿嘿嘿,算你識相,那,以後做得好,我就認你這個小弟,當然,我也會對你純純教導。如果……”
“謝師哥!師哥你看我行動吧。”
正此時,卻聽駝隊前方一聲吆喝:“嗨哎哎哎!順風轉向!順水送客!”隊尾又接拖腔道:“金銀滿載!凱旋而歸!”字眼咬得並不和諧,但高低欺負又渾然一體,能聽出來其中許多人是撤着喉嚨嚷的。
然後又是“合吾——合吾——”這是鏢局的趟子。
伯芳一示意長起,跟着隨了一嗓子“合吾——”
這一嗓子合上了傳出去,感覺渾身振奮,有一種困龍歸海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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