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盞宮燈悄無聲息地游過來,猶如一點點鬼火,飄忽無定,古怪異常。更古怪的是此時林中看不到一個人,這些宮燈像是飄蕩在水面上。
西門殘月面色微變,沉聲道:“‘日月神燈’,你們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見?”只聽見一個陰惻惻的聲音怪笑一聲,道:“你既然知道咱們兄弟來了,為什麼還不自行了斷?”這聲音就像夜鬼磨牙那般森冷陰寒,西門殘月只覺得手腳都有些發涼。
從笑笑提供的資料上,西門殘月瞭解到,這二人雖然武功並不是特別高,但精善奇術怪招,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頂高好手死在他們手上。
毫無疑問,這二人比殭屍要難對付得多。
西門殘月一動不動地盯著那些宮燈。突然,其中一盞宮燈加快速度,朝他直撞過來。西門殘月猛地出刀一劈,“啪”地一聲輕響,燈碎,從裡面猝然射出一蓬銀針,暴打西門殘月面門。
西門殘月應變奇速,身形一展,避開那些銀針。
又一盞宮燈撞來。西門殘月再次出刀,燈裂,這次噴出的是一股黑色毒煙。西門殘月早有提防,身子拔起,縱到一棵樹上。
兩盞宮燈同時飄了過來。藍光電閃,燈破時,西門殘月早已飄然而下了。
燈中灑出如雨的紅色汁液,那棵樹被那汁液一澆,即刻冒煙燃燒起來。
西門殘月暗道僥倖。就在這時,三盞燈已分上中下三路飛來,速度快得驚人。西門殘月微噫一聲,手中已扣了二枚石子,手臂微震,彈出石子,同時就地一滾,到了一丈之外。
轟轟轟,三聲劇響,地動山搖。
那三盞燈中的火藥爆炸,另外幾盞燈也炸碎了,一時火光沖天,四周樹木被炸得木屑紛飛,西門殘月原來的立足之處,已赫然被炸出了一個大洞。
西門殘月暗暗鬆了口氣。剛才若不是他聞到了一絲火藥味道,此刻他焉有命在?
陡然,他的腳踝處一緊,被兩隻鬼爪般的手箍住了。那兩隻手竟是地底伸出來的。他不由得心中一凜。接著,身後又有兩隻手從地下探出,閃電般扣住了他背心要穴。
他全身突然僵硬不動了。同時,他看見兩個人從地底冒了出來。
這兩人像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瘦如竹杆,長得獐頭鼠目,形象說不出的猥瑣,全身沾滿泥塵木屑。
西門殘月面色慘白,冷冷地盯著他倆,一字一頓道:“‘日月神燈’果然厲害。”
“日月神燈”相視一笑。他們不笑還好,一笑起來,那模樣實在讓人陡生憎惡之情。其中一個的手仍扣在西門殘月背門,道:“真是沒想到,西門殘月也會有這一天。”
另一人道:“好在他也沒有讓我們失望,一口氣破了我們十幾盞燈。”
“只可惜他比起我們哥兒倆來,還是差一大截。”
“所以他被我們哥兒倆抓住了。”
“我們現在把他怎麼辦?”
“他又不是女人,當然只有把他殺了。”
“日月神燈”之一瞅著西門殘月,嘆了口氣,道:“嗨,我們哥兒倆已經有半個多月沒嘗過女人味了,這麼吧,殺了他之後,我們去長安城找兩個女人好好地玩個痛快。”
另一人點點頭,手腕一翻,一把尖刀已然在手,望著西門殘月,獰聲一笑,道:“西門殘月,對不起了。”剛欲捅下,卻見西門殘月衝他一個勁地笑,不由得一怔,道:“你笑什麼?”
西門殘月悠然道:“我笑你實在太蠢,你以為你現在殺得了我麼?”
那人一驚,道:“為什麼我殺不了你?”扣住西門殘月背門的那人手一緊,尖利無比的五指已深深地抓進了西門殘月背裡。
西門殘月卻似毫無知覺,道:“如果你敢出手的話,我可以保證,倒下的必定是你們兩個。”
“他說得沒錯,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一個聲音忽然響起。“日月神燈”聳然動容,遊目四顧,林中除了樹和風,哪來半個人影。“日月神燈”之一斷喝一聲:“誰?”
那個聲音輕聲笑道:“你別問我是誰,你也根本看不見我。”
“日月神燈”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那聲音又一次響起:“如果你們識趣的話,馬上把西門殘月放了,我不殺你們。”
“日月神燈”之一鼓起勇氣道:“閣下不現身,恐怕是沒那膽量吧。”
那聲音冷冷道:“既然這樣,我只好出手了。”話音剛落,一陣沙沙的聲音響起來。
“日月神燈”立即嚇得喪魂失魄。他倆武功不是很高,卻能在江湖上一混幾十年,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怕死,善於見機行事。此刻一見大事不妙,慌忙丟下西門殘月,身子嗖地鑽進了地底,轉眼之間便消失了蹤影。
西門殘月望著他們消失,吁了口氣。
林中一片黑暗,並無人影出現。原來,剛才那聲音只不過是他用一種怪門功夫發出的。“日月神燈”的確難以對付,他一不小心,落在了他們手中,只好急中生智,把以前從一位前輩高人那裡學到的獨門絕技用上了。
***
孤月在天,殘星清冷。
青燈如豆,唐衣靜靜地坐在桌旁,神情說不出地堅毅冷肅。一把劍擱在桌上。他的手緊緊地握著劍鞘。
看上去,他整個人就像一把即將脫鞘而出的寶劍。只要有人想來找不悟和尚的麻煩,這把劍便會立斬來人於當堂。
他已經是西門殘月的朋友。他絕不會教西門殘月後悔交了他這個朋友。
不悟和尚正在裡面房間休息。
門外風聲微颯。唐衣臉色沉穆肅然,忽然揚聲道:“你們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來?”
緊閉的房門悄然開了,三個黑衣人像一陣風般飄入,桌上油燈微微一閃。
唐衣仍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冷冷一笑,道:“三位想必是血手門的人。”
那三人面寒似水,其中一人眼神如電,沉聲道:“你的耳朵倒是十分靈敏。”
唐衣道:“三位到這裡來,絕不是為了說這話的吧。”
那人道:“不錯,咱們哥兒來此,有兩個目的。”
唐衣不語。
那人接著道:“其一是殺你。姓唐的,在下蒙你賜過幾顆暗器,今天在下是來討回這筆帳。另一個目的,就是抓不悟和尚。你如果識相,馬上自行了斷,在下保證,一定留你一個全屍。”
唐衣淡然道:“多謝你的好意,唐衣感激不盡。不知你們抓不悟和尚去,有何目的?”
那人道:“反正你馬上要死了,告訴你也無妨,我們抓了他,自然是要用他引西門殘月就範。”
唐衣道:“好主意,只可惜你們這樣做,恐怕我有個兄弟不太樂意。”
那人一呆,道:“你兄弟?他在哪兒?”
“在這兒!”
說這三個字時,唐衣的劍已然出手。
漆黑如夜色的劍光,深沉,凝重,快如掣電,卻是簡簡單單的一劍,毫無花巧變化,但那三人都覺得眉心陡寒,以為那一劍是刺向自己的,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氣,各自後退七八步。
劍光一頓,唐衣持劍不動,道:“三位,我跟你們無怨無仇,不想殺你們,奉勸一句,最好快點離開這兒。”
那三人目露兇光,其中一人道:“姓唐的,你果然有兩下子,但我們哥兒仨豈能讓你這一劍就嚇跑了?看來,咱們今晚少不了要見識見識你的真功夫了。”
唐衣道:“好吧。樂兄既然有此雅興,唐衣一定奉陪。”
那人一驚,失聲道:“想不到你居然認出了我的身分。”
“慚愧,唐衣雖然眼睛瞎了,但耳朵還是僥倖有此用,河北飛雲堂樂家的身法獨步天下,樂兄剛才閃避時所用的身法,正是‘飛雲五步’,這一點唐衣還是聽得出來的。”
那三人更是驚詫莫名。唐衣繼續道:“三年前樂兄因殺兄奸嫂,被飛雲堂高手追殺,突然從江湖中消失,原來是投靠了血手門。另外兩位,想必是東海尋夢老人門下弟子。尋夢老人一生沒幹過什麼壞事,想不到卻出了你們兩個不肖之徒。”
姓樂的冷哼一聲,道:“你年紀雖不大,知道的事卻不少,看來,今天想不殺你都不行了。”
唐衣搖搖頭道:“憑你們三人的武功,想殺我只怕困難。”
那姓樂的怒喝一聲:“未必!”話一出口,他的人已經動了,手中一把潑風刀直朝唐衣招呼過去,刀光快捷,有若千重波浪,綿綿不絕,且奇幻威猛,殘酷霸道。
河北飛雲堂不僅僅身法妙冠天下,其刀法也有過人之處。這人雖然人品極差,武功卻是非同小可。
另外兩人也出手了。這兩人各使一對判官筆,嘶風點向唐衣周身要害,筆勢大開大闔,縱橫來去,攻勢凌厲兇毒。
唐衣神色凝重,人還是坐在桌邊,手中劍已出手,黑電破空,一連三劍。
這三劍刺出的速度、方位和角度,都出乎那三人的想像,似封似架,又攻又守,三人發出的攻勢全被化解,同時,三人只覺得胸門一寒,已經各捱了一劍,雖然只是劍尖輕輕劃破了一點皮,但他們的魂都被嚇掉了。
三人對視一眼,身形一展,則欲奪門而逃,不知什麼時候,門口已站了一個人。這人手陡地一揚,一把寒星微微一閃,全部沒入三人胸膛。三人慘呼一聲,倒地斃命。
唐衣早已感覺到了這人的出現,他剛才之所以未盡全力,將那三人一擊格殺之,就是因為他意識到這人是個高手中的高手。他要留些餘力來對付這人。
他的手不由得將劍握得更緊了。誰知這人沒有絲毫出手之意,卻笑著道:“唐公子真是好身手,在下佩服得很。”
唐衣沉聲道:“閣下是誰?”
“陳留耳。”
“千手書生!怪不得暗器功夫那麼高。”
陳留耳哈哈大笑道:“真是過獎,唐公子出身暗器世家,在下這點微末小技,怎入得了公子法眼?”
唐衣淡淡道:“陳兄,你想必應該看得出來,我是個瞎子,根本沒眼睛。”陳留耳一怔。唐衣又道:“陳兄莫非也是來抓不悟和尚的?”
陳留耳笑道:“公子真會說笑話,在下幹嘛要抓他?剛才在下只不過聽見這裡傳出打鬥聲,一時好奇來看看。”
唐衣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陳兄,現在夜已深,你若再沒什麼事,請回吧。”
“好。唐公子,在下告辭。”陳留耳一拱手,走了出去,剛走幾步,又頓住了,回頭說道:“唐公子,在下想問一句話,請公子不要見怪。”
“你說吧。”
“四川唐門以暗器絕技威震江湖,而公子你長於劍法,不知是否也精暗器之術?”
“陳兄莫非想試一下?”
陳留耳還未答腔,卻聽得外面黑暗中有人笑道:“陳兄現在絕對不會想試的。”唐衣一愣,陳留耳也微一動容,卻見梁樹人神情悠然地走了過來,道:“如果陳兄現在出手,他右肋下便會出現一絲破綻。這破綻雖然很小,唐公子卻完全有把握利用這一點,殺了陳兄。”
陳留耳臉色陡寒。他沒想到梁樹人目光如此犀利,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破綻。
他目露殺機,冷冷地瞅著梁樹人。但梁樹人不以為意,大笑一聲,飄然而去。
陳留耳冷哼一聲,也走了。
唐衣靜靜地坐在桌邊,忽然感到從未有過的疲倦,不知什麼時候,身上的衣袍已被汗水濡溼了。剛才如果陳留耳出手的話,他的確有把握殺死他,但自己的命能否保住,就很難說了,更別說保護不悟和尚。
他不怕死,但不願意讓不悟和尚有絲毫傷害。因為是西門殘月委託他保護不悟和尚的。
對於他來說,西門殘月請他辦的事,比他的命更重要。
裡屋的門忽然開了,不悟和尚走了出來,他形容憔悴,眼睛裡卻擠滿了笑意。唐衣雖然看不見,但是能感受到那笑意中包含的感激之情,慌忙站起來,欠身道:“前輩,你怎麼出來了?”
不悟和尚道:“老和尚睡了一整天了,想動一動。唐公子,剛才多謝你了。”
“前輩言重了。”
不悟和尚嘆了口氣,道:“不知西門殘月那小子和可兒那傻丫頭怎樣了。我知道我那寶貝師弟的德性,心狠手辣,詭計多端,擅長用毒不說,他易容的本事也非常高明,老和尚真擔心他們會吃虧。”
唐衣道:“晚輩也非常掛念。”
不悟和尚眼睛一亮,道:“你既然掛念,為何不馬上到日月堂找他們?”
唐衣一怔道:“那前輩你──”
不悟和尚道:“如果你去準備一輛馬車,車上恰好有幾罈好酒,說不定老和尚樂意陪你走一趟。”
唐衣道:“前輩,你喝了酒,血液會流得更快,豈不是讓毒性加速擴散了嗎?”
不悟和尚一瞪眼,道:“你說話怎麼跟西門殘月那小子一個口氣?”
***清晨,當西門殘月再次去見慕容哭時,發現他一掃昨日臉上那蒼白憔悴的病態,眉宇間掛滿笑意。他居然親自到門口迎接,搶先施禮道:“西門大俠,老夫有禮了。”
西門殘月笑道:“慕容前輩太客氣了。”
慕容哭正色道:“西門大俠,別再叫什麼前輩了。如果不嫌棄,咱們兄弟相稱如何?”
西門殘月一向不拘禮數,當下笑道:“那就恕我無禮,今後叫你大哥。”
慕容哭哈哈大笑,笑得說不出地酣暢舒心,和西門殘月攜手走進房裡,分賓主坐下後,慕容哭道:“西門兄弟,這次若不是你出手,我恐怕永無出頭之日了。我辛辛苦苦創下的基業,也必定會毀於一旦。這份大恩大德,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一二,我……”
西門殘月笑道:“慕容大哥,你言重了,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他怕慕容哭還會說些感激之類的話,緊接著問道:“慕容大哥,跟我一起來的那位姑娘現在何處?”
慕容哭道:“昨晚孫斷把她關在地牢,我已吩咐手下把她請出來了,她現在還在後面屋子裡睡覺。”
“有勞慕容大哥了。慕容大哥,我這次到日月堂來,是想找那位灰衣人,大哥是否知道他的下落。”
慕容哭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一直被他們軟禁起來了,直到今早起床,手下人才告訴我,霍絕他們被你殺了,我才意識到重見天日了。”他語氣中透著無限欣慰之情。
西門殘月沉吟道:“那你的病──”
“灰衣人和霍絕他們在我的飲食中下了一種毒藥,這種毒不會毒死人,但讓人功力大減,全身乏力。如今霍絕已死,灰衣人又下落不明,所以我要想重新恢復功力,只怕很難。”他的神色忽然有些黯然。
西門殘月剛想安慰他幾句,突然聽見一聲慘呼。這聲音似是可兒發出來的。西門殘月臉色大變,迅疾掠出房間。
慕容哭望著他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詭異殘酷的笑意。
聲音是從後面房間裡發出來的,房門虛掩著,周圍沒有一個人。西門殘月掠至門前,稍加思索,便推門衝了進去,門在他身後怦地一聲關上了。
屋裡空空蕩蕩,薛可兒一個人孤零零站在屋子中央。她臉色蒼白,雙目無神,恍然置身夢中。
西門殘月走過去,輕聲道:“可兒,你沒事吧?”
可兒不答腔,卻閃電般從懷中拔出一把刀來,刺向西門殘月。西門殘月猝不及防,胳膊被劃了一刀,急忙躍開,口中叫道:“可兒,你幹什麼?”
可兒不理不睬,一刀接一刀地攻向西門殘月,出手迅如飄風,刀法精妙變化萬千,但她的眼睛依然毫無神采,竟似她的靈魂已與軀體分開了,此刻是另一種神秘的力量控制著她,向西門殘月出手的。
西門殘月不由得心一沉,忙趨退閃避,躲過刀勢。
可兒突然刀法大變,改大開大闔,嚴謹端重的路數變為狠辣歹毒招式,出手也越來越快。
西門殘月熟悉她的武功,深知她身手極其平常,從不會使這種一流刀法。他感到甚是蹊蹺,心念電轉,意識到一定是有人用某種神秘而古怪的方式控制了她的心神,所以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他一邊挪移閃躲,一邊苦思解救之法,不一會兒,他發現可兒雖然刀法甚為高明,但身法並不高妙,尤其定下盤有些呆滯不靈。
他身子一震,左手五指戟張,斜拂可兒脈門。可兒慌忙躲開,攻勢為之一滯,西門殘月出腿一掃,可兒跌倒在地。
西門殘月正待出指點她穴道,卻見她手一翻,刀光疾閃,刺向自己心窩。
西門殘月大驚,出手抓住刀,順勢點了她幾處穴道。
正在這時,從屋子四面八方暴射出上百種歹毒霸道的暗器,寒星精芒如繽紛花雨打向他們倆。
西門殘月動作奇快,抱著可兒,就地一滾,躲到了牆角,這是暗器射不到的死角。
他看了看可兒,只見她雙目緊閉,已昏睡過去。
西門殘月心頭震怒,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灰衣人搞的鬼,無非是想殺死自己。
忽然,屋外有人喊道:“西門兄弟,你怎麼樣?”正是慕容哭的聲音,忙吐氣揚聲道:“慕容兄,你千萬別進來。”
但門已經被推開了,慕容哭出現在門口,密雨般的暗器立即打向慕容哭,一時間,他避無可避。
西門殘月聳然動容,已放下可兒,身形如電飛起,袖中藍光飛灑,暗器全部被削落,他的人已落在慕容哭身旁。
慕容哭嚇得慘然變色,抓住西門殘月的手,語無倫次地道:“西門兄弟……你又……又救了我一次。”
西門殘月微微一笑,但臉色馬上一變。
因為慕容哭的手指已緊緊地扣住了他的脈門。慕容哭另一隻手出指似電,連點他身上九處穴道。
西門殘月望著慕容哭,苦笑道:“想不到你──”
***
寬敞的客廳兩側,站著八個身手矯捷的日月堂弟子。西門殘月一動不動坐在一張椅子上,此刻他想動也動不了。
慕容哭在他面前走來走去,顯得非常得意,衝他道:“想不到極難對付的西門殘月,也會落到我手上。”
西門殘月冷冷地望著他,道:“原來這都是你的圈套。”
慕容哭點點頭:“從頭到尾都是。”
“可兒想必是被你用藥物迷失了本性,所以才向我出手。”
“我殺人一向不太喜歡親自動手。”
“你到底是什麼人?”
“實不相瞞,我即是你要找的灰衣人,又是毒手書生,還是血手門‘七絕殺’之一。不過我現在的身分當然是慕容哭。”
“真正的慕容哭想必被你殺了。”
“本來我並不想殺他,但他那幫結義兄弟非要殺之而後快。這件事告訴我,千萬不要相信朋友。”
“於是你借我的手殺了霍絕他們。”
毒手書生悠然道:“日月堂由我一人掌管,豈不是更好?”
西門殘月嘆了口氣,又道:“到長安下毒的人必定是你。”
“這件事我想不承認都不行。只可惜沒能毒死你,中毒的卻是我那寶貝師兄。”
“你現在是不是要殺我?”
“抱歉,我現在不想殺你。我最近研製出了一種毒物,正愁找不到一個武功像你這樣高的人做實驗品。”
西門殘月不語,臉上毫無表情。毒手書生繼續道:“至於你的那位紅顏知己,我會好好款待她的,因為我對女人,一向都很有興趣,尤其像她那樣漂亮的女人。”
西門殘月沉聲道:“你最好將她放了,不然,我的朋友不會放過你的。”
毒手書生狂笑道:“你的朋友恐怕早就讓我們‘七絕殺’的人給殺了。”正說著,他一眼瞥見一名弟子全身是血,跌跌撞撞地奔進大廳,一頭撲倒在他腳下,眼中滿是驚恐駭異之色,嘶聲叫道:“好可怕的劍!”隨即氣絕。
毒手書生面色一寒,接著,他看見兩個人走了進來。
唐衣和不悟和尚。
西門殘月見到這兩人,笑了,衝毒手書生道:“你剛才好像說他們死了。”
毒手書生臉色非常可怕。他知道這兩個人在這裡出現,自己一定有麻煩,不是一點點,而是非常麻煩。
唐衣一手拎劍,劍上有血,不用說,那是日月堂弟子的血。他揚聲道:“西門兄,你沒有事吧?”
西門殘月笑道:“我沒事。”
不悟和尚衝他扮了個鬼臉,懶洋洋地道:“你現在當然沒事了,但是如果我們晚來一步,那就難說了。”
毒手書生眼中射出怨恨歹毒的寒光,緊盯著不悟和尚,道:“想不到你還沒死。”
不悟和尚苦笑道:“你若有西門殘月這樣的朋友,想死都很不容易。”
毒手書生冷冷道:“但你沒有我的獨門解藥,還是非死不可。”
唐衣用劍一指,道:“你不拿解藥,一樣會死在我的劍下。”
毒手書生搖搖頭道:“未必。”他一拍手,廳中的八條大漢立即躍出,團團圍住了唐衣和不悟和尚。刀劍紛舉,寒光耀目,攻向他們倆。
唐衣一震,一隻手在不悟和尚下一託,不悟和尚飛身而起,越過那些大漢頭頂,撞向西門殘月。
毒手書生在那八名大漢撲出的同時,已和身攫向西門殘月,雙手十指箕張,挾風抓落。
但不悟和尚已比他先飛至西門殘月身前,雙手連拍,解開了西門殘月穴道。西門殘月震身,迎向毒手書生。
毒手書生眼中暴射冷焰,雙掌攻出五招,無一不是詭奇狠辣的殺著,寒氣勁吹,卷向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長嘯一聲,一刀出手,藍光閃處,毒手書生雙手齊腕而斷,倒退數步,連聲慘嘶。
大廳外,唐衣手腕一掣,一劍出手,八名大漢只覺得眼前一道黑光疾閃,血珠飛灑,已有三人撲地而亡。剩下的五人一怔之間,唐衣已刺出第二劍,這次又有三名大漢倒下。最後兩人嚇得魂飛天外,哪裡還敢出手?唐衣冷冷一笑,還劍入鞘,慢慢走入大廳。
毒手書生心頭黯然,傷口還在汨汨流血。
西門殘月望著他,道:“你若交出解藥,我可以不殺你。”
毒手書生長嘆一聲,道:“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解藥藏在慕容哭書房花瓶中,你們去取吧。”他忽然狂笑起來,笑聲格外尖銳刺耳,驚得廳外樹上的鳥兒撲愣愣亂飛……
***
日至中天,官道上塵煙飛揚。一輛馬車風馳電掣般駛向長安城。西門殘月心事重重地斜靠在車廂壁坐著。唐衣坐在他對面,身子挺得筆直。不悟和尚中的毒已解,此刻正抱著一隻酒罈子,躲在角落裡,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倒酒。
西門殘月忽然瞪著眼睛望著他,道:“和尚,可兒一個人走了,你好像一點也不急。”
不悟和尚放下酒罈,抹了抹嘴,笑咪咪地道:“她想必是因為被藥物迷失本性時,出手刺過你,感到內疚,一個人偷偷回去了。”
西門殘月神色憂鬱地道:“我擔心她會出什麼事。”
唐衣道:“西門兄,你不必擔心,我想她會沒事的。”
西門殘月衝他笑了笑,沒有說話,但心裡仍是七上八下,十分不安。唐衣微微笑道:“西門兄對薛姑娘真是一往情深。”
不悟和尚已經將那壇酒喝了個底朝天,覺得不過癮,嘆了口氣,眯著眼睛道:“那小丫頭的確也值得西門殘月這樣。當年老和尚若能遇到個像她這樣的女孩子,也絕不會去當什麼和尚了。”
西門殘月白了他一眼,道:“如果哪個姑娘看上了你這酒鬼,一定是吃錯了藥。”
不悟和尚笑道:“所以老和尚寧可喝酒,也不願意娶老婆。”
西門殘月和唐衣忍俊不住,大笑起來。不悟和尚忽然眼睛瞪得圓鼓鼓地,大聲道:“快停車,老和尚好像聞到了酒香。”
馬車應聲在一間小酒店前停了下來。這酒店其實不過是間搖搖欲墜的破草房,但裡面居然十分寬敞,而且還收拾得倒挺乾淨。
裡面已經有五個客人了。這五人分坐兩處,一個個早已喝得面紅耳赤。其中三人坐在靠裡邊的一張桌子旁,默無聲息地吃喝著。這三人頭戴寬邊竹笠,遮住了半邊臉,身著綠色長袍,腰間隱隱隆起,不用說,一定纏著長鞭緬刀之類軟兵器。
另外兩人則盤據門口一副座頭上猜拳行令,喝酒作樂。這兩人年歲都已經不小了,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那胖老頭的肚子大得幾乎可以裝下瘦老頭。
酒店老闆是個駝子,身子躬得像一隻大海蝦。
不悟和尚眉宇間掛滿笑意,率先走了進去。西門殘月和唐衣緊隨其後。
那老闆笑咪咪地迎住他們,道:“三位客倌要些什麼?”
不悟和尚嚷道:“先來兩罈好酒,五個下酒菜。”三人在中間那張桌子旁坐下。西門殘月的目光掃了掃那五個客人。
兩個老頭瞟了瞟他們,目光甚是古怪,馬上又轉過臉去,顧自吃喝。三個竹笠人一動不動,但西門殘月分明感覺到他們的目光從竹笠後射了過來,說不出的森寒狠毒。這五人所佔的位置也甚為奇特,若是跟西門殘月他們動起手來,西門殘月他們必定會腹背受敵。西門殘月這般尋思著,表面上卻不動聲色。
一會兒工夫,酒菜上來了。不悟和尚望著酒,兩眼發亮,大吃大喝起來。西門殘月和唐衣只是稍稍動了動筷子。
這時,門口又出現了一個青袍老者,鬚髮如銀,鼻隆似鷹,雙手枯瘦。他渾身是傷,身形搖晃著走進酒店,赫然竟是四大俠之一的梁樹人。
西門殘月甚為訝異,騰地站起身來,迎了過去,扶住他,道:“梁老前輩,你──”臉色忽地大變。
梁樹人雙爪已閃電般抓向喉口“天突”和胸門“膻中”三穴。同時銳風斜吹,那兩個老頭已攫至他身後,手中各持一雙竹筷,直刺他腦後、背心要害,所使的竟是歹毒狠霸的劍招。
三位竹笠人也一躍而起,從腰間拔出緬刀,迎風一抖,刀光亮若白晝,挾威斫向唐衣,出手招數毒似蛇蠍。
那酒店老闆突然目露兇光,手中一塊油漬漬的抹布,竟被他當作暗器,破空打向不悟和尚。
一時之間,西門殘月他們三人同時遇險。
***
西門殘月怒嘯一聲,身子一震,袖中藍光暴射,這一出手後發卻先至,立即化解了梁樹人和那兩個老頭的招式。
三人一驚,各退四步。他們沒想到西門殘月出手居然這麼快。
西門殘月冷冷地望著他們,道:“梁老前輩,你為何猝施暗算?”
梁樹人冷冷道:“有人託我取你性命。”
“誰?”
“你應該知道。”
“想不到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四大俠之一,居然會幫血手門做事。”
梁樹人微微一怔,欲言又止。西門殘月又道:“這兩位是什麼人?”
“他們是老夫好友‘天南雙煞’。”
西門殘月冷哼一聲,道:“‘天南雙煞’一向跟‘烏雲三怪’和‘一絕叟’在一起,不用說,那三位竹笠人必是‘烏雲三怪’,而那駝子想是‘一絕叟’了。”
“天南雙煞”的大煞道:“咱們今天出動六大高手對付你們三個,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你應該滿意吧。”
西門殘月道:“承蒙你們看得起,我真是有些受寵若驚。但諸位無一不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前輩高手,如此以眾敵寡,未免讓天下人笑話了吧。”
梁樹人悠然道:“只要殺了你們,這件事豈不是可以掩蓋住了?”
西門殘月笑道:“梁老前輩,說句老實話,你們未必殺得了我。”
“好!”大煞暴喝一聲,身形掠起,他那奇胖無比的身子竟靈活迅捷異常,手中竹筷猛然刺出。
梁樹人和小煞也發動了。
梁樹人內功精湛,北派鷹爪門的招式以剛猛兇辣見長,一時之間,爪影如千百隻蝴蝶翻飛,指風勁銳無倫,西門殘月身上白袍立即被戳出了一個個小窟窿。
“天南雙煞”擅長使劍,此番以竹筷為劍,雖不太稱手,但詭奇陰損招式自手中湧出,攻勢也是非同小可。
西門殘月心頭震凜。
這三人的聯手攻擊,江湖上很少有人能接得下。
他也沒有絕對把握。
他身形突然動了,動得非常快,十分疾快,但絕不凌亂。
梁樹人和“天南雙煞”的攻勢落空不由得一呆。這時,西門殘月已然出刀。
藍光連閃,疾如星矢,十分靈動清麗。
三人一驚,慌忙閃避。但大煞反應稍慢,中了一刀。
一聲徹骨撕心的慘叫響起,大煞咽喉處赫然出現一抹血痕。他雙目鼓凸,瞪著西門殘月,接著便撲通倒下了。
“天南雙煞”中的小煞見兄弟喪命,雙眼冒火,嘶聲道:“西門殘月,我殺了你。”身形一震,狀若瘋虎出柙,手中竹筷上下翻飛,攻虛搗隙,攻勢有如波翻浪湧。
西門殘月微嘆一聲,倏地出刀,藍光飄曳而起。
小煞中刀,倒地。
梁樹人心頭陡寒。
西門殘月冷冷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