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春雪瓶正驚疑問,豹二太太忽又向她投來似嗔非嗔、似笑非笑、令人難以捉摸的一眼。春雪瓶也不知為什麼,竟被她那眼瞬得臉上不禁暈紅起來。
豹二太太隨即指着春雪瓶對她乾女兒説道:“我就把春姑娘交給你了。你陪着她去給那姓趙的妞兒量量身腰,別讓她走了,我還有話要問她。”豹二太太吩咐已畢,才又向那矮個兒丫環一揮手,説道:“走,帶路下樓,讓我見見那姓鐵的小子去。”
矮個兒丫環攙扶着豹二太太走出客廳,下樓去了。
春雪瓶見時機已到,一心想到救出趙姑娘要緊,只好把心裏的驚疑暫擱一邊,鎮下神來,跟隨着豹二太太那乾女兒走出客廳,繞過走廊,向樓角那間小屋走去。
一直伺候在客廳門前的丫環大翠,也在豹二太太那乾女兒的示意下,跟在春雪瓶的身後走來。
春雪瓶跟隨那女人進了小屋,見一位身材苗條、眉目清秀的姑娘木然坐在牀上。她捻起頭來閃着一雙含驚帶怨的眼光看了那女人和春雪瓶一眼,迅即又低下頭去低低地啜泣起來。春雪瓶看到她那滿臉的淚痕,蓬鬆的鬢髮,以及她那在啜泣中微微顫動着的身子,不由突然想起了在天山樹林裏被狂風暴雨吹打下來的那朵朵落花,她對這孤立無依、楚楚可憐的姑娘不禁更加同情起來。豹二太太那乾女兒已走到那姑娘身邊,她伸出手去拍了拍那姑娘的肩膀,説道:“哭甚麼,這兒難道不比你那窮窩好!看,乾孃叫人給你剪裁衣服來了。你要知趣些,不要不識抬舉。我昨晚已對你説過了,再這麼哭哭啼啼的,惹惱了乾孃,就把你舍給妓院去。”
趙窈哽咽着:“我只求見我爹孃一面,死也心甘。我是不會依從你們的!”
豹二太太那乾女兒正要發作,春雪瓶還不等她開口,忙搶步上前,一舉手把那女人推得遠遠的,隨即對趙窈説道:“趙姑娘,我是天山春雪瓶,是特來救你出去的。”
豹二太太那乾女兒大張着一雙驚惶的眼睛,站在屋角發愣。她已被春雪瓶那猛然的一推弄得暈頭轉向,竟不知在這一瞬間,屋裏發生了什麼事情。站在門口的大翠看得清楚,聽得明白,她只怔了一怔,隨即一邊向那女人高呼:“姑奶奶快來捉住這姑娘”,一邊向春雪瓶撲來。春雪瓶一伸手擒住她的右腕,順勢一扭,將她右手反剪過來,只稍稍用力一扣,大翠便感錐心般的疼痛,以致痛得只能在喉嚨裏哀吟,叫不出聲來。春雪瓶在她耳邊厲聲説道:“你敢出聲吼叫,我便廢了你這隻臂膀!”
大翠連聲哀求道:“我不敢,我不敢!姑娘快放手,疼死我了!”
春雪瓶剛鬆手,臀見豹二太太那乾女兒已偷身溜到了門口,正要奔出門去,春雪瓶早已閃到她的身後,一把揪住她的頸項,用手指往她腰上一點,那女人便一聲不哼地癱倒在地上去了。正在這時,春雪瓶忽又聽到樓下花廳裏傳來一聲怒吼,一個沙啞的聲音喝道:“姓鐵的,你一再與我祁連山寨作對,這番又來尋釁,就休怪我馮元霸無情無義了!”緊接着便是刀劍碰擊聲、瓷器破碎和桌椅翻倒聲響成一片。春雪瓶已無暇去察聽下面的詳情動靜,忙拉起趙窈,急匆匆地對她説道:“你別害怕,快隨我來,我送你出去。”
春雪瓶攜着趙窈出了小屋,繞過走廊,來到樓口,見下面庭園裏到處閃動着人影,三三兩兩手握鋼刀的漢子,正從四面八方向樓下花廳撲來。趙窈早已嚇得戰戰兢兢,她哆嗦着對春雪瓶説道:“我們逃得出去嗎?他們這麼多人,別連累了你啊!”
春雪瓶不慌不忙地:“別害怕,有我在!我豈把這些狐羣放在眼裏!”
趙窈仍然膽戰驚心地説道:“就是出了院子也難逃離肅州,童遊擊也在這院裏。”
春雪瓶一邊拉着她向樓下走去,一邊又對她説道:“有艾彌爾叔叔在外面接你。出了院子他自有辦法,你儘管放心隨他前去,這兒有我斷後,我不會讓他們追來的。”春雪瓶説着已下完樓梯來到花廳外面走廊,她透過窗格向廳裏望去,見十來條漢子正圍着一位體形彪壯的少年廝殺。少年正揮舞着一柄劍,左攔右刺,前格後撥,鬥得十分猛勇,也鬥得十分險惡。春雪瓶一眼就從那少年的背影上認出他正是自己適才猜想中的鐵芳來了。春雪瓶不由停下步來,閃在樓梯後面,暗暗注視着廳裏的那場惡鬥。這時,廳裏的人都在助戰、呼喝,誰也沒有留意到她和趙窈的行動。春雪瓶瞥見豹二太太站在廳角,揮動着雙手,力竭聲嘶地呼喊着:“元霸別打啦,看在為孃的份上,別打啦。停下手來有話好説!”
馮元霸圓瞪雙眼,揮舞着一條竹節鋼鞭,劈頭蓋腦地向鐵芳打去。他一邊猛揮猛打,一邊回聲應道:“娘,你別再護着這小子啦!他幫着姓德的損了我那麼多弟兄,今天我非把他打成肉醬不可!”
鐵芳迎戰十餘條慻猛異常的漢子,腳下又被滿地橫着倒着的桌椅絆來絆去,漸漸地,他的劍法已亂,還手亦已濕得吃力了。春雪瓶心裏十分着急,很想衝進廳去助他一臂,奈何身邊趙窈也須她護着,她只好握緊雙拳,隔着花窗暗暗替他使勁。突然間,春雪瓶瞥見站在馮元霸身後的一條漢子,操起一張圓凳,趁鐵芳後顧未防,猛然向他擲來,鐵芳慌忙用劍去挑,劍尖竟深深的鍥入圓凳,被牢牢的釘上了。鐵芳忙用力甩了兩甩,劍仍未拔出,他只好挑着沉重的圓凳去招架從四面砍來的刀刃。馮元霸趁他舉劍沉遲之機,搶步上前,連連揮鞭向他頭上、腰間、腿下三路打去。鐵芳已是顧上無力顧下不及,被逼得連連後退。後面幾條漢子又一齊舉刀朝他後背搠去。正在這一髮千鈞險惡萬分之際,春雪瓶早已取出弩弓,一抬手,三支短箭穿過窗格,兩支直端端的插到正舉刀搠向鐵芳後背那兩條漢子的右臂上,一支穿進馮元霸的右手腕裏。頓時間,只聽花廳裏發出三聲淒厲的嚎叫,三人手裏的兵器都一齊隨聲附落地上。花廳裏突然陷入一片沉寂,十餘條漢子臉色驟變,一個個一瞬前還懍猛得有如煞星下界的漢子,競突然好似狹路遇虎一般,驚恐得聲息全無。馮元霸左手緊護右腕,驚惶四顧,不知箭從何來。花廳裏的驟然凝靜,揪緊了每個人的心,一種陰森恐怖的氣
氛籠罩了整個庭院,三支神秘的短箭,竟使那些飛揚跋扈的漢子都驚恐得縮下身來。
鐵芳臉上露出驚訝和欣喜的神色,舉目四顧,意在找尋那放箭相助、把他從危急中解救出來的恩人。
這突然的靜寂,人們感覺雖長,卻畢竟只不過是片刻間的事情。剛從城外馳馬歸來的童遊擊,已聞訊提刀帶着四名軍校,一路呼喝着向花廳奔來。花廳裏的那些漢子,又在這位軍爺的抖擻精神振奮下,鼓起勇氣,重又舞動手裏的兵器向鐵芳逼來。鐵芳早已拔劍脱凳,他也在三支短箭的激勵下,精神倍增,挺劍迎敵。花廳
裏又是刀光劍影殺成一團。
春雪瓶見鐵芳暫時佔着上風,便忙攜着趙窈從樓梯後而走了出來,跨過欄干,穿入庭徑,直向後門走去。她在快要走近後門時,忽見兩個正在院裏巡邏的護院,一個手執柳葉單刀,一個手持包銅齊眉木棍,向她斜截過來,攔住她的去路。那手持木棍的護院將棍一橫,衝着春雪瓶問道:“你是什麼人?你要把這小妞帶到哪兒去?”
春雪瓶一揚眉:“我是天山春雪瓶,專管世間不平事,來救這姑娘出院的。”
持棍漢子眼一愣:“你膽子真不小,竟敢趁火打劫到馮大寨主院裏來了!趕快乖乖隨我回樓見二太太去,看她如何發落!”
春雪瓶冷冷地喝道:“快閃開!休來自討苦吃!”
持棍漢子見春雪瓶兩手空空,又是個滿身秀氣的姑娘,便將木棍交與握刀漢子,嬉皮涎臉,斜瞅着春雪瓶説道:“你不走,我就只有來抱你回去了。”他隨即伸出雙臂向春雪瓶腰問摟來。春雪瓶等他撲近身時,猛然一個風擺柳,推開那漢子雙臂,趁他剛轉過身來,又閃電般向他耳門劈去一掌,只見那漢子眼一翻便栽倒地下不動了。握刀那漢子傻了眼,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他急忙丟開木棍,舉刀向春雪瓶砍來。春雪瓶還不等他刀落,閃身上前,一伸手托住他的右腕,隨即用力一一扣,只聽一聲脆響,那漢子的腕骨已被折斷,刀也落到春雪瓶手裏來了。那漢子疼得連哼帶叫,急忙向後退去。春雪瓶也不去追,只舉起刀來指着他厲聲説道:“我要殺你比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你聽着:今後若再助紂為虐欺壓善良百姓,我定饒不了你!”
那漢子一面連連應聲,一面連連後退,直至退到牆角,才猛一轉身鼠竄而去。
春雪瓶見四下已無人影,這才轉過身來牽着趙窈向前畫後門走去。二人來到後門門前,見門緊閉着,門上鎖着一把生滿黃鏽的大鐵鎖,看去好似已有許久未曾開過的了。趙窈望着大鐵鎖,不禁齊叫道:“天啦,這如何是好!”
春雪瓶回頭一笑:“這算什麼!”隨即走上前去,伸手握住大鐵鎖,運力一扭,只聽“嚓”的一聲,手指般粗的鎖幹便折斷了。春雪瓶打開後門,探身一望,見艾彌爾躲在附近一株大樹後面,也正探出頭來焦急地向這邊張望。大白馬悠閒地站在樹旁。
艾彌爾一見春雪瓶,急忙跑了過來,問道:“得手了?”
春雪瓶點點頭。躲在她身後的趙窈聽到艾彌爾的聲音,這才跨出門來,一下撲到艾彌爾的肩上,便不禁嗚嗚地啜泣起來。
艾彌爾一邊安慰着趙窈,一邊對春雪瓶説道:“我聽院裏鬥得兇惡正在替你擔心呢!”
春雪瓶:“那不是我,是一個姓鐵的少年不知為了何事,和院裏的人打起來了。”
艾彌爾不由一怔:“姓鐵的少年?!”
春雪瓶:“就是曾經在瑪納斯附近幫助羅大伯的那人。”
艾彌爾:“啊,是他!我也曾多次聽你羅大伯説起過他來。”
春雪瓶向院裏看了看,顯得有些心神不定的樣子:“這裏不便久留,艾彌爾叔叔還是快帶着趙姑娘離去為好。”
艾彌爾:“你呢?你也快走吧!馬在那兒。”
春雪瓶笑了笑:“我還要回身去助那姓鐵的一臂呢!”她隨即又補充了句,“就因他也曾幫助過羅大伯來。”
艾彌爾:“也好。望姑娘多加小心,咱們只有回西疆再見面了。”他正要帶趙窈離去,不想趙窈卻突然轉過身來,向着春零瓶雙膝一跪,説道:“多謝姑娘相救之恩,我趙窈只有朝夕給你頂禮燒香來相報了。”
春雪瓶忙一把將她扶起,瞅着她含笑説道:“我不是神也不是佛,哪受得起你頂禮燒香!要謝,你還是多多感謝你艾彌爾叔叔吧!是他要我來救你的。”
艾彌爾帶着趙窈直向巷子深處去去。春雪瓶守在門口,一直目送着他二人已穿過巷子才返身進院,掩好後門,匆匆向樓房花廳奔去。
花廳裏,鐵芳揹負廳壁,揮舞着手中寶劍,仍在和一羣羣輪番攻來的漢子爭鬥。幾個受了傷的莊客、護院,還有一名軍校,有的退到廳角正在包裹傷口;有的坐在地上咒罵、呻吟。馮元霸手腕上仍帶着那支短箭,站在花廳中央,一邊指揮着那些輪番進擊的莊客、護院;一邊不斷破口大罵一些膽怯不前的漢子。童遊擊滿臉殺氣地提刀站在花廳門前,好似在堵住鐵芳去路,又好似在等待進擊時機。春雪瓶躲在走廊柱後,早已把廳裏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她也在等待一個前去助戰的時機。一會兒,春雪瓶忽然瞥見一名軍校急匆匆地從那邊走廊上跑來,他一隻手裏拿着兩張弓,另一隻手裏提着一囊箭。軍校一直跑到花廳門前,將一張弓交給了童遊擊。春雪瓶不覺吃了一驚,知道他二人是陰圖趁鐵芳不防,要向他暗放冷箭了。她不禁暗罵了一聲“小人!”也隨即從袋裏取出弩弓,等他二人動手。童遊擊取弓在手,便和軍校各從囊裏抽出一支羽箭,搭箭上弦,舉起弓來,正要開弓向鐵芳射去,春雪瓶還不等他二人拉滿弓弦,一揚手,兩支短箭幾乎是同時插到二人的左肩臂上。只聽童遊擊和那軍校一聲呼叫,弦上的箭一齊斜飛出去,一支箭釘到廳壁牆上,一支箭卻刺進豹二太太的腿裏去了。花廳裏突然又沉寂下來,只聽到豹二太太的哭罵聲和嚎叫聲。春雪瓶隨即從廊柱後面閃出身來,邁步進廳,直向鐵芳走去。鐵芳抬頭一見是她,不由一聲驚呼:“啊,原來是你!”
幾個驚呆了的莊客,逡巡片刻,忽然大喝一聲,便一齊撲了上來。鐵芳也急忙揮劍上前,準備護住赤手空拳的春雪瓶。春雪瓶卻對他説了聲:“你且歇息!”她話音剛落,便向那幾條漢子迎了上去,只見她左手一晃,右手隨出,一個偷天換日,便將一名莊客的鋼刀奪過手來。她刀一到手,便如霹靂凌空,只幾個閃電驚雷,早已砍翻一個,刺倒一雙,嚇得剩下的兩三名莊客急忙退縮一旁,再也無人敢上前一步了。春雪瓶環顧廳裏那些被嚇得面面相覷的漢子,説道:“豹二太太説你們都是飯袋,果然名不虛傳!”她一仰頭,不禁發出一串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鐵芳趁眾人已被春雪瓶鎮住之機,忙走到豹二太太面前,用劍指着她急切地説道:“我來並不是想要傷害你,只要你實話對我説: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母親是何人?她老人家現又在何處?”
豹二太太仰起面來,眼裏滿含着委屈和怨恨的神情,數數落落地説道:“你來問我,我問誰去?我也正在四處尋她哩!我要找她還我女兒來。”
鐵芳急得一跺腳,説道:“你當時做那虧心事時,難道也沒有打聽打聽她是誰嗎?”。
豹二太太聽到“虧心”二字便有些氣餒了,她低下眉來小聲説道:“當時事出偶然,做也做得匆忙,走也走得緊迫,哪裏還有功夫去打聽她的底細。只知她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女人。”
鐵芳還想仔細問問,春彗瓶前來催他趕忙離丌這兒。豹二太太一見春雪瓶,便掙扎着從地上俯過身來抱她雙腳。春雪瓶急忙退後一步,喝道:“你想幹什麼?”
豹二太太像瘋了似的語無倫次地説道:“你不能走,不能走!我還有許多話要問你,要和你説。我一定要把事情並個水落石出!”
鐵芳聽豹二太太説得莫頭莫尾,摸不清她和春雪瓶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愣在那兒,只閃着一雙驚詫而又顯得困惑的眼睛,在她二人身上轉來轉去。
豹二太太忽又把臉轉向鐵芳,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急切地問道:“你二人可是一路來的?”
鐵芳弄不清她問這話的意思,只搖了搖頭,沒應聲。
豹二太太伸手指着春雪瓶,又對他説道:“我把這姑娘留下來,等把事情真相弄清後,興許就能幫你找到你母親了。”
鐵芳聽了感到莫名其妙,如墜五里霧中;春雪瓶則是哭笑不得,喜怒皆非。
豹二太太見鐵芳和春雪瓶都不答話,猛又回過頭去對站在廳角的馮元霸説道:“元霸,叫人看住這姑娘,千萬別讓她走了!”
馮元霸悻悻地説道:“兩個都跑不了啦!大門已鎖,軍營的官兵亦就快到了。”
鐵芳不覺吃了一驚,一挺手中寶劍,指着馮元霸説道:“那就只好煩你送一送了!”他正要逼上前去,春雪瓶卻搶步閃到鐵芳身前,一揚眉,向馮元霸睥睨一視,又顧視着鐵芳説道:“何須自找累贅!這又不是諸葛孔明的八陣圖,我就要破給他們看看!走,咱們就闖闖去!”她冷冷地環視了下站在花廳四壁那些護院、莊客,便昂首邁步向廳外走太。鐵芳提着寶劍緊緊跟隨在她身後。那些早已被嚇得落魂喪膽的漢子,一個個誰也不敢上前阻攔,誰也不敢張個聲勢,隻眼睜睜望着他二人從容不迫地走出花廳去了。
春雪瓶出了花廳,j敷遊擊,正斜靠在欄干上呻吟,一名軍校正給他裹紮傷口。春雪瓶指着他説道:“趙和的女兒是我救走的,與趙和無關;你臂上的箭也是我放的,也不關別人的事。你要找就來找我好了。我是天山春雪瓶,你記好!”
春雪瓶出了走廊,不走大門,卻引着鐵芳商向後門走去。庭院裏看不到一個人影,後門也還是虛掩着。二人毫不費事地便出了大院。鐵芳一眼瞥見了拴在大樹身旁的大白馬,不由十分驚佩地説道:“姑娘真心細!把馬拴到這兒來,就易於脱身了。”
春雪瓶:“你的馬呢?”
鐵芳:“我把它寄拴在東城門外的一家馬棧裏了。”
春雪瓶一笑:“你也心細,那樣更易脱身。”
鐵芳靦腆地一笑:“哪裏!我是怕事情鬧大驚動官兵,騎着馬出城就不便了。”
春雪瓶略一沉吟:“馮元霸可能已經派人報了軍營,趁官兵未來,你不妨先騎着我這白馬馳出城去,就在東廊道旁等我,我隨後就來。”
鐵芳:“‘臨難勿苟免”這才是大丈夫應有的義烈行為!哪能這麼自顧!還是姑娘上馬先行。”
春雪瓶見他那麼文縐縐地咬字,似乎與他那又愣又壯的模樣很不相稱,忍不住笑了起來。説道:“行事要機變,你比我招眼。”
鐵芳:“處事也要講道義,你是女流。”。
春雪瓶奈他不得,只好嗔了他一眼,説道:“好啦,咱們就一同走吧,別老是見面就爭吵。”她隨即從樹上解下繮繩,牽着大白馬向那頭巷口走去。鐵芳跟在她身後故意放慢腳步,和她拉開二十來步距離。春雪瓶也停下步來,回頭瞅着他問道:“你腿上是否受傷?”
鐵芳愣了愣:“沒有。一點也沒傷着。”
春雪瓶一笑:“那為何跟不上我?”
鐵芳的臉一一下赧了起來,囁嚅道:“街上人多。”
春雪瓶搖搖頭,只輕輕嘀咕了聲“真酸腐!”便又牽着馬向前走去。
二人一前一後,穿過巷口,繞過前街又走了片刻,前面不遠便是東門。春雪瓶遠遠望去,見城門口人來人去,既未見有官兵把守,也未有巡哨盤查,她才放心地向城門走去。出了城門,行了不到一里,道旁出現一家牆上寫着“韋家馬棧”四個大粉字的小院。
這時,一直遠遠跟在她身後的鐵芳,忽然加快腳步趕上前來,指着那小院説道:“我的馬就寄拴在這家馬棧裏,請姑娘稍候片刻,我去把馬牽來。”
春雪瓶立候道旁,適才在豹二太太院內她所看到的和聽到的許多可疑的情景,突又一團團一片片的飄進她的心頭:豹二太太見到自己時那顯得異樣驚奇的神色,她何以竟能猜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鐵芳怎麼會去幫助德老前輩?又在什麼地方殺傷了馮元霸手下許多山賊?他又為何去向豹二太太追問他母親的下落?……春雪瓶正在迷團中苦索端緒,鐵芳已牽馬向她走來。她只好立即鎖住繁亂的神思,瞅着已來到她面前的鐵芳問道:“是並馬而行彼此敍敍,還是各自趕路若不相識?”
鐵芳難為情地笑了笑:“我正想和姑娘敍敍,還是同行的好。”
春雪瓶略帶點兒譏刺地:“這驛道外來往的人也多呀!”
鐵芳不知如何對答,愣在那兒,臉又不禁微微紅了起來。
春雪瓶瞅着他,驀然吐出一串清脆的笑聲,説道:“那就上馬敍敍吧,還站着下幹什麼!”
二人跨上馬鞍,並馬向東緩緩馳去。鐵芳對春雪瓶適才在他危急時暗中放箭相助之事説了一番欽佩和感謝的話語之後,又問起她因何也在豹二太太院裏。春雪瓶這才將趙窈如何被童遊擊強騙到手,如何送給豹二太太,她又如何進院救出趙窈之事,一一告訴了鐵芳。春雪瓶最後又説道:“我沒想到這院裏卻又遇上了你,
這也真巧!”
鐵芳隨即説道:“正是這次巧遇,我才明白過來,原來那天救我和德秀峯前輩的那七支弩箭也是姑娘放的。”
春雪瓶驚異得張大了眼,一下勒緊手裏的馬繮,説道:“你這話是從何説起?!”
鐵芳也忙停下馬來,回頭望着春雪瓶,得意地笑了笑:“怎麼,你還想瞞我?!我已經識出你用的那種弩箭來了。”
春雪瓶更感詫訝起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鐵芳仍一個勁地説道:“我也是現在才明白,那天你不願露面卻是衝着我來的。你與那德前輩的一家本來就很交好,興許你正是為了護送他們才暗暗隨在他們後面的。只因我也插身到他們中間去了,你才不露面的。”
春雪瓶有些情急了:“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德老前輩一家在路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更不曾暗中放箭救助過他們!你快説説,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
鐵芳見春雪瓶説得認真,也不禁驚訝起來。他愣了片刻,才自語般地説道:“真的不是姑娘所為?那麼,那天放箭相助的人又是誰呢?”
春雪瓶已經急得有些不耐了:“你別老在是誰不是誰是繞來繞去!快把事情的全部始末説出來。”
鐵芳:“説來話長,這馬上也不便細講。”他向驛道兩旁看看,指着討來河畔一絲柳林説道,“我們到林裏坐坐,談起話來也就方便多了。”
春雪瓶:“那就快去吧!”她一一撥馬便向柳林馳去。鐵芳趕到時,她已拴好馬,坐在一塊青草茂密的地上。鐵芳把馬拴好,和她對面坐下,這才細細地將他在三天前如何在祁連山谷口遇上馮元霸率領着一幫山賊攔路截殺德秀峯一家,他又如何上前相助的事,一一講了出來:
三天前,鐵芳再度單騎闖入祁連山”去找豹二太太追問他母親的下落。他行至一處谷口,見前面山路陡滑,馬行不便,他正躊躇間,忽瞥見谷內靠崖處有一人家,鐵芳心裏一動,想將坐馬暫時寄養在那户人家家裏;便牽着馬向谷里走去。他來到那户人家門前,出來見他的是一位年老的獵户。鐵芳説明來意,老獵户便忙將他讓進屋裏,問飢送水,態度十分誠厚,情意也極殷勤。閒談中,老獵户問他上山何事?鐵芳亦坦然以去尋豹二太太相告。老獵户告訴他説:豹二太太不在山上,她早已於入夏時便住到肅州.城裏去了。
鐵芳急於趕回肅州,便忙起身告辭。老獵户在送他出屋時才問他道:“公子與那豹二太太是親戚還是舊好?”
鐵芳説道:“我與她毫無瓜葛,是為了尋人才來找她的。”
老獵户這才又對他説道:“既然如此,公子可要小心!連日來黑山熊那無惡不作的兒子馮元霸,帶着一幫山賊隱在這谷口近旁一帶的樹林裏,我雖不知他們要幹什麼,但從他們那殺氣騰騰的神色來看,一定是又要造罪作惡了。興許還是一樁大罪大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