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春雪瓶心里不禁怦然一动:“好熟悉的身影呀!”她情不自禁地迎着那牵马的来人走去。相距只有几步远了,来人已察觉有人向他走近,他迅即警惕地抬起头来。迎着店门檐前照来的灯光,春雪瓶看到了一张她非常熟悉的面孔。她瞅着那张依然冠得那样英俊、依然是清秀中带着几分憨厚的面孔,她的心不禁急剧地跳动起来。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站在而前的竟是曾经多次偷偷闯进她的心里,搅得她心烦意乱的那位无名少年!这时,那少年也正抬起头来看她。可由于她是背灯而立,那少年看不清她的而日,当然也就未能认出她来。少年正要迈步从她身旁绕过,春雪瓶忽的伸手一拦,说道:“没想到咱们又在这儿见面了!”
少年惊诧地:“你是谁?”
春雪瓶迅即横跨一步,侧过脸来迎着灯光,瞅着少年说道:“怎么,不认识我啦?”
少年注视着春雪瓶,怔了一怔,冷冷地说道:“啊,是你?”
春雪瓶一直瞅着他:“是我。你还是认出来啦!”
少年愣了下:“你怎么也到这肃州来了?”
春雪瓶:“你不是也到这儿来了吗?你能来我也就能来。”
少年有些窘,想抽身过去。春雪瓶还不等他迈开脚步,忙又跨前一步,说道:“怎么,你还在为去塔城路上发生的事儿生气?你说说,你还想不想知道我那匹大白马的来历?”
少年又是一怔,随即十分认真地说道:“我的确还很想知道。不过,请你相信,我问马并无恶意。”
春雪瓶笑了笑:“那大白马是一个姓罗的长辈赐给我的。”
少年眼里闪过一道惊喜的亮光,忙压低声音说道:“啊,半天云!不错,是他的马匹。”
春雪瓶:“你认识半天云?”
少年点点头:“只和他见过一面,是在西疆从石河子去玛纳斯的路上。当时正碰上他和一帮游骑厮杀。”
春雪瓶猛然想起两个多月前她和母亲下天山时,罗大伯在途中曾给她讲过在玛纳斯附近被一帮游骑所围,一个姓铁名芳的少年挺身上前相助的情景。她不禁惊呼道:“啊,你可是铁芳?”
铁芳十分惊诧地:“姑娘怎么知道我叫铁芳?”
春雪瓶:“你在玛纳斯道上仗义救助罗老前辈突出重围的事,罗老前辈已对我说起过了。你的姓名我也是从他那里听来的。”
铁芳的神色突然变得温和起来,脸上也露出了亲切的笑意。
他一拱手,带着几分歉意地说道:“过去多有误会。不知那位罗老前辈是姑娘什么人?”
春雪瓶含着深沉的笑意,瞅着铁芳,只不吭声。
铁芳见她不应声,又试探着说道:“我想姑娘一定也是他们的人了。”
春雪瓶:“可我偏偏就不是他们的人。”
铁芳困惑而又有些尴尬地:“啊,是这样。那我就失言了!请恕我冒昧。”
春雪瓶见他文绉绉的样子,不禁想笑,可她还是强忍住了,便又问道:“你是路过这里,还是来这里有事?”
铁芳迟疑了下,说道:“我来找人打听一件事情,只需在此逗留半日。”
春雪瓶:“你还准备往哪儿走?”
铁芳:“去甘州,再回中原。”
春雪瓶:“好,咱们还会见面的。”她又瞅着铁芳笑了笑,然后便一转身飘然向街口走去。当她整个身影已隐没到黑暗中时,才又回过头来向店门前望望,见铁芳仍牵着马站在那儿,正在向这边愣愣地张望着。春雪瓶不禁轻轻地笑了。
春雪瓶回到祁连客店,城楼上已鼓响二更。她进入内院客房后,洗过脸,将房内屋角四隅、帐后床脚察看一遍,便熄灯就寝。她刚回房时,本来感到有些倦意的了,可上床后翻来覆去却总睡不着,艾弥尔所谈见到她母亲的情景,在店门口和铁芳意外的相逢,这一切都使她萦绕于怀。母亲的音容笑貌,铁芳的举止神情也反
复交替地在她眼前出现。十七年来,春雪瓶破例儿第一一遭尝到了辗转反侧的滋味。墙外小街上行人早已绝迹,院内院外都是一片静寂,只有小街对面豹二太太宅院里那座临街不远的楼房,还灯火通明,并不时传来阵阵嬉笑声、琴声与喝叫声。那些嘈杂而喧嚣的声音里,充满了野欲和放荡的意味。只有富豪而又不伦不类的人家里,才可能混杂着这种令人厌恶的风情。春雪瓶正想捂住耳朵,忽然,嘈杂声渐渐低沉下去,楼上又飘起一阵悠扬的琵琶声。
随着又有一个非常稚嫩的声音和着琵琶曲调,颤颤巍巍地唱起一支小曲来。那歌声,那曲调,听去如泣如诉,凄婉动人。春雪瓶不觉恻然心动,她支起身来侧耳听去,随着微风,一字一句飘进她耳里来的是:
万里遨游,百二关河天尽头。山秃穷而陡,水恶声似吼。
四月柳条抽,百花无锦锈。一阵狂风,不辨昏和昼。因此
上,把万紫千红一笔勾。……堪笑儒流,一领蓝衫便罢
休。才入黉门口,文字辄丢手。扁额挂门楼,荣华已尽
够。坐吃馒头,不向长安走。因此上,把金榜题名一笔
勾。……
春雪瓶听了似解非解,只感歌词表出的内容与那凄婉的曲调不甚相称,一种索然无味之感把她适才油然生起的一缕悲恻的心情又冲淡下来。她透过窗外围墙,注视着那座灯光闪闪人影憧憧的楼房,矗立在四围一片漆黑阴森的院子里,显得特别古怪神秘。
春雪瓶心里突然闪起一个念头:何不趁此潜入院内探它一探,查查院里的道路,也看看那楼上住的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狗党狐群!
春雪瓶想做便做,她迅即翻身下床,从行囊里取出丝带,束紧腰身,也不带剑,只将弓袋挂在腰问,推开窗,一跃上墙,向小街两头看了看,然后才跳下墙来,穿过小街,又跃上大院墙头,看清院内墙脚周围确无任何可疑动静时,才轻轻跳了下去。她沿着一条花园小径小心地向楼房走去。她一边走一边举日四望,见前面院门尚大开着,门前站着四条带刀的彪形汉子,其中有两名还足身穿半甲的军校。大门内人右侧是一排耳虏,共是四间,每问房里都亮着灯光。透过花丛,可以看到每间房里都住有三三两两腰束宽带、脚扎绑腿好
似保镖护院的汉子。他们有的在猜拳喝酒,有的在掷骰赌钱,谁也没有闲心来留意一下园里的动静。春雪瓶潜身靠近楼房,跨过栏干,在走廊柱头前站了一会,然后才闪到花厅璧角,透过窗格向厅里望去,见厅里摆着两张八仙方桌,桌上摆满酒菜,各围坐着五六条体形慻悍、面目凶横的汉子,正在逞强斗量地豪饮豪喝。春雪瓶从那些汉子一个个穿着一身不合时的衣服来看,已猜出他们就是艾弥尔所说的跟随冯天霸刚从祁连山下来的山贼。这时,楼上琵琶曲调已经终止,接着又响起了琴弦清歌。春雪瓶移身来到花厅后璧,正准备跨上楼梯,忽见楼口上出现了两个人影正蹭着楼梯向下走来。春雪瓶忙闪身躲到楼梯后面,见下来的是两个丫环打扮的年轻姑娘。两人手里各端着一盆洗脸水,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童姑奶奶带来的那位赵家姑娘,她日前派人送信来说,是二太太的亲生女儿。可二太太算来算去日期不对,结果还是落得一场空欢喜。”走在前面那位个子稍高一点的丫环说。
“童姑奶奶还强说那姑娘相貌像二太太。二太太是圆盘脸,杏眼双眼皮;那姑娘却是瓜子脸,风眼单眼皮,哪一点像?!亏她还自夸她有眼力!”走在后面那个稍矮一点的丫环说。
高个儿丫环:“那赵姑娘相貌也还算得上是个上等货。可她一天到晚老是哭哭啼啼的闹着要回家,二太太准会把她当作中等货卖到远地去当娼的。”
矮个儿丫环:“不会的。你还不知道二太太的脾气。这姑娘虽然不是她亲生女儿,但既然闹了一阵,也算沾了点儿边,她就不会亏待她的。……”
二人已经下完楼梯,边说边穿过走廊走进厅侧一间耳房里去了。
春雪瓶想听听她二人究竟谈些什么,便忙跨出栏干,绕到那问耳房后面,恰好那后墙有扇小窗,她便紧贴小窗旁边,偷偷窥视着里面,倾听她二人的谈话:
高个儿丫环:“我也听姐妹们说过,不管是谁,只要有人说她哪一点长得像二太太,准能得到厚待。我原来一直不解这是为什么,现在琢磨起来,兴许与二太太想念她亲生女儿有关。”
矮个儿丫环:“二太太为人处事,心肠虽然狠毒,可再恶毒的老虎也不吃儿,二太太这些年来为了找寻她失去的亲生女儿,也不知求神烧了多少香,流了多少泪,叫人见了也心酸;姐妹们多已摸到她这点心病,因此,为了不被卖去当娼和不被送进山里去供那帮山神爷糟蹋,都千方百计地求人把自己身上的哪一点说成是像她,这样就能得到二太太的恩典。”
高个儿丫环:“听说童姑奶奶就是给服侍二太太的王妈磕了个头,王妈便在二太太面前说童姑奶奶的眉毛生得像她,二太太才将她嫁给了童游击。不然,她恐怕早被送去当娟了。”
矮个儿丫环:“这话不假,院里的人都知道这事。”
高个儿丫环:“你没有一点儿像二太太的地方,她又怎会一直把你留在身边?而且还十分宠信你哩!”
矮个儿丫环得意地:“我是全靠运气好,是腊月十五生,今年又是十七岁,恰巧二太太那丢失的女儿也是腊月十五生,又与我同年。二太太说,我与她女儿同八字,不能让我命不好。还说她将来定要给我找个好人家,决不能让我去作妾当小。”
春雪瓶心里突然一动:自已不也是腊月生,不也是十七岁。只是不知自己的生日究竟是哪一灭,母亲也从未对自己提起过。她以自己也与那样一个毫无心肝令人厌恶的女人的女儿同年同月生而感到很不是滋味!甚至还不禁有羞愤和伤心起来。春雪瓶更没有想到,像豹二太太这样一个专干残害年轻姑娘勾当的狠毒女人,竟也还有爱女之心,甚至竟还有着那么一种又似痴情又似怪癖的奇异天性!这豹二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春雪瓶不禁又突然感到迷惑起来。她也无心再细听那两个丫环的谈话。抽身又向楼房走去。她正在计算如何上楼去时,忽见靠近花厅左角的栏干外面,有一株枝叶茂密的大榆树,树干紧靠楼上走廊栏干,密密的树叶把枝干遮掩得严严实实。春雪瓶便轻轻爬上树去,隐身枝上,向楼上花厅望去。花厅很大,四壁摆满檀木镂花坐椅,厅中绣凳上坐着.一位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手拨琴弦,正在唱一支不堪入耳的下流俚曲。她一边启.吻弄姿地唱着,一边还不时向坐在花厅东壁的两名汉子飞去一道道的媚眼。春雪瓶注目向那两名汉子
看去,她一眼就认出了,坐在左手的那名汉子正是她下午曾在酒泉池边看到过的那位童游击。坐在右手的那名汉子,看去不过二十来岁,矮矮的身材却长得卡分壮实,紫铜脸,浓眉环目,头上包着绿色丝帕,赤露袖外的左臂上,缠裹着一块带有血迹的白布,一望而知是新近受伤的。他似乎并未听那姑娘唱歌,只斜靠着身躯,一只腿高高搁架在坐椅的扶手上面,两眼凝视厅角,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在他和童游击的背后,各站着一位姑娘,正在不停地给他二人摇扇。春雪瓶心想:这受伤的汉子兴许就是冯元霸了。花厅隔壁是一间小屋,屋子中央摆了一张方桌,靠内壁处是一架高高的供案,案上供着一一尊磁观音像。像前香烟缭绕,还摆了一盘黄橙橙的供果。一位妇人正跪在地上,双手合掌,嘴里也在喃喃地念着什么,旁边一位年轻的女子正俯身和她说话,又不断在用手去扶她,似乎在劝她起来。那跪着的妇人虽然是背向窗外,可春雪瓶已经认出她就是豹二太太来了。她身旁那女人也正是她干女、童游击的小老婆。春雪瓶只看出豹二太太是在求神,可听不清她嘴里在祷念些什么。她便轻轻一闪,从树枝上跃进走廊,侧身走到小屋窗前,向屋里看去,见豹二太太已在她干女的劝扶下站起身来,满脸泪痕地坐到桌旁,口里还在喃喃不停地说着:“都怨我,是我造的
孽;是我舍弃了她!我那可怜的女儿!”
她干女忙给她奉上一杯茶来,劝她道:“干妈,你何苦这么伤心!这姓赵的妞儿既然不是,大家再慢慢设法给你寻找就是。菩萨保佑,终有一天你会找到我那干妹妹的。”
豹二太太伤心地:“只要我能知道她的下落,我愿拿出我的全部家产去把她换回来。甚至再减其十年阳寿都行。”
她干女:“这次都怪我冒失,才惹得干妈这么伤心。我看这赵家妞儿留在这儿还会时时触起你的难过,不如让我把她带走算了。”
豹二太太抹去泪水,瞪了她干女一眼,说道:“你把她带走?你带到哪儿去?你那男人不也是只馋嘴猫!留在你身边准会变成个祸害,还是把她留给我好了。她虽不是我女儿,但既然闹了一场,也算有缘,我不会亏待她的。我明天还准备去请裁缝来给她做两件新衣服哩。”
她干女:“可她一天到晚不吃不喝,老是哭哭啼啼,你对她再开恩,也是买不到她的心呀!”
豹二太太一竖眉:“你去告诉她,不要不识抬举!她再要哭哭啼啼,我就把她送进山里去!”
她干女:“送进山里去不合算,凭她那长像至少也还能卖上二百两银子哩。”
春雪瓶不由打了个寒战。这时,她忽然听到楼上东头那边的一间屋子里隐隐传来一阵啜泣之声。她心里已经明白:赵窈一定是被关在那间屋子里的了。春雪瓶感到一切都打探清楚,已没有必要再留在那儿了。于是,她一跃下楼,仍沿旧路回到客店,倒上床,一会儿便睡着了。
第二天,春雪瓶吃过早饭,便到客店门外溜达等候艾弥尔的到来。她一边溜达一边不时注意着对面大院前的动静。一会儿,她忽见昨晚在房里谈话那位矮个儿丫环从院门里走出来,向小街那头街口走去。春雪瓶忙走上前去暗暗跟在她的身后。那丫环走到街口一家裁衣店里,对一位正在剪裁衣服的老板模样的人说道:“闻老板:我家二太太要给一位新来的姑娘做两件衣服,要你今天上午抽空进院去给那姑娘量量身腰。”
闻老板忙停下活来,.满脸堆笑地:“啊,是豹二太太府里吗?我裁好这件衣服随后就来。”
丫环:“你一会儿来就行了。我家二太太也刚起床,还没有吃早饭呢。”她说完这话,便又返身回到院里去了。
春雪瓶心里一动,立即想起一个混进院去的办法。她回头向后面街口客店门前一望,见艾弥尔已站在那儿,正在向店里张望。春雪瓶忙走上前去和他打了个招呼,便把他带人后院自己的房里,把自己昨夜进院打探时听到和看到的情况告诉了艾弥尔。她还告诉艾弥尔说,豹二太太适才派丫环去街口请裁缝店老板进院去给赵姑娘量体裁衣,她准备趁此机会假冒作店里的伙计混进院去,这样便可毫不费力地见到赵姑娘,也准能轻而易举地把她救出来了。她和艾弥尔说好,一切仍照昨晚在客店里商量好了的办法行事。春雪瓶匆匆收拾好行囊,将弓袋藏带腰问,去至店堂柜台结清房费饭款,叫店小二牵来大白马,搭上行囊,便和艾弥尔离开了客
店。二人走到街口,春雪瓶将马交给艾弥尔。艾弥尔接过大白马,又对她叮咛了句:“你千万小心!”便牵着马拐进小巷,向大院后门走去。
春雪瓶在街口站了片刻,见巷里静寂无人,艾弥尔进巷也未引起小街两旁闲人的注意,她才返身来到裁缝店门前,对正在收拾量绳、灰包的闻老板说道:“闻老板,我家的二太太上午有客,给新来姑娘量衣服的事,要你改在下午去。”
闻老板连忙应声道:“好的,好的。我还正准备要去呢!”
春雪瓶又说道:“二太太要借你量绳、灰包用用,你下午进府时就不必再带来了。”
闻老板忙将手里的量绳、灰包递给春雪瓶,说道:“既然豹二太太需用,拿去用用就是,我店里还备有多的。”
春雪瓶接过量绳、灰包,回身便向大院门前走去。她刚走到门口,几个守卫在门前的带刀汉子一齐举睛向她盯来。其中,一位脸上印着一条长长刀疤的汉子上前拦住她问道:“你这小妞来干什么?”
春雪瓶:“豹二太太派人来叫我进府去给她家里人量裁衣服的。”
脸上印着刀疤那汉子斜瞅着她:“你可曾见到过我家二太太?”
春雪瓶:“我新到闻老板店来不久,还不曾见到过豹二太太。”
汉子闪了闪他那双被刀疤扯斜的眼睛:“二太太见了你定会称心如意的!”他让开了去路。
春雪瓶忙抽身向内院楼房走去。她听到身后传来了那几个汉子的笑声。还听另一个汉子说道:“好标致的小妞,自己投进网里来了!”
春雪瓶刚走到走廊后面楼口,见昨夜谈话那个高个儿丫环端着一盘吃剩的早点下楼来了。她忙追上前对她说道:“豹二太太可在楼上?我是闻老板店里派来量裁衣服的。”
高个儿丫环看着她,眼里突然闪出惊诧的神情,说道:“是二太太叫你来的?!你会裁缝衣服?!”
春雪瓶点点头。
高个儿丫环仍张大着一双巳由惊诧而变得疑讶的眼睛在她脸上转来转去。并显得有些慌乱地说道:“你见到过……不,我是说我家二太太见到过你没有?”
春雪瓶也不禁被她那惊讶的注视和慌乱的神色弄得奇怪起来。她仍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家二太太不曾见过我,我也不认识她。烦你去给我告知她一声,就说我来量裁衣服来了。”
高个儿丫环把木盘放在栏干上,将春雪瓶引上楼去,要她等候在厅外走廊上,她随即穿过客厅,进到里面小屋去了。一会儿,只见厅旁小屋的门帘被一只白嫩嫩的手掀开,豹二二太太侧身撩裙从门里走了出来,紧跟在她身后的便是她那被丫环们称作童姑奶奶的干女儿和高个儿丫环。干女儿扶着她在靠窗的一把太师骑上坐
定后,才回头吩咐高个儿丫环道:“大翠,去把那姑娘叫进厅来。”
大翠应了一声,便忙走出厅来向春雪瓶一招手,说道:“叫你进去。”
春雪瓶跟着大翠刚一走进客厅,豹二太太和她干女儿都大张着一双惊奇的眼睛在她脸上瞟来瞟去。她干女儿看着看着,突然不禁轻轻地惊呼了声:“果然像干妈,真是像极了!”
豹二太太那张松弛而又显得有些憔悴的面孔t,突然焕发出惊喜的容光,那薄薄的唇边也立即浮起一道笑容。她举起手来向春雪瓶招了招,说道:“过来,小妞。到我面前来,让我好好地看一看。”
春雪瓶强忍住从心头生起来的一阵厌恶,移步走到她面前站定,满不在乎地瞅着她,看她如何举动。
豹二太太又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一番,随即抓起她右手抚弄了
会,问道:“你姓什么?取名没有?”
春雪瓶:“我叫春雪瓶。”
豹二太太:“哪里人?”
春雪瓶:“西疆天山人。”
豹二太太不由一震:“听说天山有位叫春大王爷的女人,你可认识?”
春雪瓶瞅着豹二太太,不点头,不摇头,也不应声。
她干女在旁说道:“那春大王爷是个神出鬼没的人物,一般人哪能见得到她!再说,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春大王爷也还说不准,传说的人谁也没有见到过她。”
豹二太太想了想:“你说得也是。”她又回过脸来瞅着春雪瓶问道:“你今年多大啦?”
春雪瓶:“年底便满十七岁了。”
豹二太太:“你是腊月生?”
春雪瓶点点头。
豹二太太一下站起身来,两眼睁得大大的,眼里闪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又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是哪天生?”
春雪瓶看着她好似着了魔一般的模样,心里不禁想笑。可一种随之而来的厌恶之感又把她心里的那点儿笑意驱散了。她只淡淡地说道:“你问这干吗?!”
豹二太太显得非常固执地:“你一定得说出你的生日来。”
春雪瓶有些不耐了。她冷冷一笑,说道:“我从不算命,谁也别想打听出我的生日来。”
豹二太太不但并未因此而生气,却更加显得心情迫切和紧张起来。她紧紧抓住春雪瓶的双手,连珠般的问道:“你是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吧?你娘也说不准你是哪天生的吧?是不是这样?是这样的吧!……”
春雪瓶不禁打了个寒战。她好似受到侮辱一般,心里突然恼怒起来。她甩开豹二太太的双手,大声喝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是来剪裁衣服的,不是来算命,谁有空闲来和你唠叨生庚八字!”
豹二太太愣住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就在此时,楼下庭园里忽然传来一阵闹闹嚷嚷的呼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一时间,只听得人声鼎沸,整个院子都好像翻腾起来。豹二太太吃了一惊,这才回过神来,正要叫她干女儿下楼去看看动静,矮个儿丫环气急败坏地跑上楼来禀报道:“二太太,不好了!一个年轻的壮汉打伤了守门护院闯进里来了。他在花厅里大吼大闹,口口声声要你下去见他,不然,他就要闯上楼来寻你来了!”
豹二太太突然把脸一沉,骂道:“我算养了一群饭袋,一群废物!那么多护院、庄客,竟拦不住一个年轻汉子!”
矮个儿丫环:“那年轻汉子来势勇猛,进院后又撂倒了两个山上下来的庄客。”
豹二太太恶狠狠地:“那年轻汉子是个什么样人?他来找我干什么?”
矮个儿丫环嗫嚅地:“听一个山上下来的店客说,他去年曾大闹过祁连山寨;三天前又在山路上帮助一个姓德的杀伤了一些庄客。”。
豹二太太的脸上突然浮起一个古怪的笑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啊,原来是那个姓铁的小子!老娘也正要找他要人呢,他却又找上门来了!”
春雪瓶不由不怔:来者莫非是铁芳!?她突然感到有些意乱,心也急剧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