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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求飲荒村少年攔馬 強探根底嬌女揮鞭(上)

    好夢留人睡,好夢也總是易醒的。

    玉嬌龍早已從沉迷中清醒過來,又回覆了她那嫺靜中總是帶有的幾分矜持;羅小虎仍然精神抖擻,不時向林外張望,察看着周圍的動靜;春雪瓶亦已醒了多時,正一面收拾着地上的東西,一面不時偷眼向她母親和羅大伯望去。

    林外日已西斜。玉嬌龍和羅小虎誰也沒有説話。他二人心裏也都明白:繞過這片山崗,離烏蘇便已不遠,分道的時刻已快到來,

    後會已難有期。因此,誰也不催促起程,都想把這難得的相聚多留片刻。儘管各自都充滿依依之情,各自都懷着惜別之意,但由於立命安身之所各自不同,心性志趣所求各異,前途未卜,休慼難料,尚難共宿一林,也不容同棲一枝。

    春雪瓶不耐沉悶,試探問道:“時已不早,今晚到何處宿去?”

    羅小虎:“我把你母女送到烏蘇城外,你母女可到城裏舒舒適適住上一夜再走。”

    玉嬌龍:“我是不想再進烏蘇的了。”

    春雪瓶:“你呢,羅大伯?你是直奔塔城,還是先回烏倫古湖去?”

    羅小虎:“我今夜再趕去看看布達旺老爹,明日便起程去塔城,然後再回烏倫古湖。”

    玉嬌龍:“布達旺老爹!他現在何處?”

    春雪瓶:“就住在離這兒不遠的一片草原上。那兒可僻靜,他那小小的帳篷也安謐,住着令人舒服極了!”

    玉驕龍詫訝地:“你見過布達旺老爹?!”

    春雪瓶:“見過,就是在我誤射了羅大伯的那天,我還在他那小帳篷裏住過一夜呢!”她略一沉思,又説:“布達旺老爺爺把他那小帳篷稱做‘破窩’,説我又回到那‘破窩’裏去了。羅大伯也説你曾在那帳篷裏安過身,你真帶着我在那小帳篷裏住過嗎?”

    玉嬌龍點了點頭。

    春雪瓶:“那麼,布達旺老爺爺果然也算是母親和我的親人了!”

    玉嬌龍又被春雪瓶這期切的話語,引起了她對那小帳蓬和布達旺老爹的戀念,她的心又呼喚着。她不禁一往深情地説道:“是的。他確是母親和你的親人!啊,還有那小帳篷,那也算是母親的家,很久很久以前就是母親的家了。”

    春雪瓶從母親那迷惘的神情裏,感到她有些異常,有些失態。她這種異態和失態的神情,這幾天在她身上已經出現過好幾次了。

    春雪瓶只是因惑不解,不知道母親心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其實,這不儀春雪瓶感到困惑不解,甚至連她母親自己也是難以弄個明白的。春雪瓶舉眼向羅大伯望去,見羅大伯已經站起身作好了起程的準備。她心裏一動,忙又對母親説道:“那小帳篷既然也算是母親的家,何不趁此回家去看看!”隨即她又補了一句,“反正你

    也不願去烏蘇。”

    玉嬌龍略一猶豫,隨即説道:“也好,看看布達旺老爹去!我已有多年沒見過他了。”

    羅小虎顯得分外高興,立即牽過馬來,興沖沖地説道:“我們立即起程,天黑就可趕到那裏了。”

    三人上馬出林,穿過澗谷,插過驛道,一直向北馳去。

    太陽剛剛落土,三人便已來到布達旺老爹的小帳篷前。羅小虎見老爹不在,知他牧羊尚未歸來,便撥轉馬頭尋找老爹去了。玉嬌龍下馬來到帳篷前站立,舉目細審,見帳篷已舊破,四壁補滿釘疤,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就是十九年前她和羅小虎曾經住過的小帳篷,也是十六年前她帶着小雪瓶曾經棲居過的窩!觸景生情,往事歷歷又不斷在她眼前閃現:神秘,驚奇,魂魄,心搖,神傷……十九年前發生在這小帳篷裏的一切,至今想來,猶令她感到迷惘、沉醉,感到羞怯、驚心!正是在這小帳篷裏度過的一夜,註定了她一生的命運!可是在她的回憶中是那麼充滿温暖與新奇的小帳篷,而今卻已變得這般破舊,這般潦落!玉嬌龍睹物生悲,不覺泛起陣陣難禁的哀思。她手撫篷帳不由得暗暗唸了一句:“猶物如此。人何以堪!”隨即又轉過身來對春雪瓶説道:“那目你説母親未老,定是討我歡心,母親已不知變成什麼樣了!”

    春雪瓶詫訝地:“母親怎又問起這事來了?!”

    玉嬌龍指着帳篷説道:“這帳篷才經十九年風風雨雨,便已變得如此破舊,何況母親還是血肉之軀,當已是老態龍鍾的了。”

    春雪瓶:“人怎和物比!説母親未變就是未變,母親再不相信,還可問問布達旺老爺爺去!”

    母女二人正説着,羅小虎跟在布達旺老爹後面向帳篷走來。

    春雪瓶忙跑上前去,親親熱熱地叫了聲:“老爺爺!”又説道,“我母親看望老爹來了。”

    玉嬌龍也忙走到老爹面前,躬身施禮,説道:“給老爹請安!我來看老爹來了。”

    布達旺老爹只凝神注目打量着玉嬌龍,久久沒有開口。

    玉嬌龍略感疑訝地:“怎麼,老爹認不出來我啦?我是春龍呀!”

    布達旺老爹這才爽朗地一笑,説道:“怎會認不出來!我還在老遠就已認出你來了。使我驚奇的是:十多年不見,競絲毫未變,還是從前那個模樣,那般神情,我也明知你是,一見卻又迷惑起來,心裏直髮愣,一時竟不敢相認了。”

    玉嬌龍被老爹説得不好意思起來,只抿嘴直笑,竟不知該如何説了。布達旺老爹仍注視着她,顯得有些為難地説道:“叫我如何稱呼你才好呢?按説你女兒都已這麼大,不該再稱你姑娘了,可你卻還是姑娘般的模樣,我就還是稱姑娘吧!”

    布達旺老爹這幾句話,引得羅小虎和春雪瓶都笑了起來。大家又敍談了幾句,布達旺老爹才忙將他三人請進帳篷,讓他們坐定以後,他又忙着張羅晚飯去了。

    春雪瓶趁布達旺老爹剛轉身走出帳門之際,伸手拉了拉她母親衣袖,輕輕在她耳邊説道:“如何?女兒該沒騙你!該不是在討你歡心!”

    玉嬌龍不禁燦然一笑,嗔了一聲:“你這丫頭!”

    春雪瓶掩住口哧哧地笑個不停。

    羅小虎雖不知她母女在説些什麼,也不解春雪瓶為何發笑,但她也被和諧的氣氛所感染,也咧開大嘴跟着笑了起來。

    玉嬌龍被他二人笑得滿面春輝,羞紅了臉。

    小帳篷裏盪漾起歡波,充滿了和美。春雪瓶不覺輕輕進出了一句:“啊,這興許就是天倫之樂!”

    一會兒,布達旺老爹端着一木盤飯菜進帳來了,盤裏盛有馬臘腸、烤山芋,還有糯米飯糰,都是熱騰騰香噴噴的。老爹將飯菜擺好,説道:“這些食物都是烏都奈送來的,你們一路辛苦,就好好地屹一頓吧!”

    玉嬌龍:“烏都奈也住在這兒?”

    布達旺老爹:“他不放心小虎,還一直等着他呢。”

    羅小虎:“他這時可在那邊林裏?”

    布達旺老爹:“昨晚半夜動身到梁巢父鋪裏取藥去了,白天不便行動,要今晚半夜才能回來。”

    玉嬌龍隱感憂慮地:“烏蘇軍營官兵是否常出巡邏?”

    布達旺老爹:“若在平時也不常出,偶爾出外巡邏,也只形同過場一般,自十天前他們在車排子附近發現了小虎行蹤,隨後又在烏蘇城郊的野地上被小虎和雪瓶打傷幾人,軍營裏就如臨大敵一般,巡騎四出,盤查也緊了。特別是在通向塔城和烏倫古湖的路上,更是哨卡重重,戒備森嚴。烏都奈昨夜去梁巢父處,一來是為取藥,

    二來也是去探風聲。那姚游擊手下官兵多是他駐塔城時的舊部,認得你的相貌,你務須小心才是。”

    羅小虎:“姚遊擊和他的那些官兵,過去不在我的眼裏,現在我又有了寶馬寶刀,就更不把他們放在眼裏了!”

    玉嬌龍:“關羽大意失荊州,你應以為戒,還是小心謹慎一些好。”

    羅小虎不再吭聲了。

    帳篷裏適才那種歡樂和美的氣氛忽然被打破,一一種惴惴不安的情緒又在隱隱地滋長起來。春雪瓶感到有些掃興,説道:“任他巡得那般緊,查得如何嚴,既然二十餘騎外寇都從他們眼皮下竄過來了,我就不信羅大伯從他們面前闖不過去!”

    春雪瓶這幾句話好像一陣風,吹散了愁雲,吹來了爽意。布達旺老爹隨即一拍手,説道:“説得有道理!大家還是快吃飯吧,休要為幾個巡邏敗了我們的胃口!”

    帳篷裏又浸滿了歡快,大家也各取所好,津津有味地吃着;各隨所喜,情意切切地談着。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布達旺老爹起身點亮油燈,隨即又送一壺茶來。那茶壺是一隻綠色陶瓷茶壺,壺肚上繪着一朵白色的雪蓮,這更加使茶壺顯得精美雅緻。玉嬌龍剛一人目,便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急忙將茶壺握在手中,撫摸着,把玩着。這是一隻她多麼熟悉的壺啊!十九年前她寄宿在達美的小木屋裏時,達美就是用這隻壺裝着最好的奶茶款待她,十六年前她帶着雪瓶和達美住在這個小帳篷裏的那些好日子,每日三餐,她喝的奶茶都是從這隻壺裏倒出來的。許多年來,已經淡忘了的而本來又是十分熟悉的舊物,驀然映入眼簾,使她感到分外欣喜,眷眷之情也不禁油然而生,睹物思人,也更加勾起了她對達美的戀念,玉嬌龍放下茶壺,抬頭向布達旺老爹問道:“老爹,達美現在何處?她一向可好?”

    布達旺老爹的臉色一下變得陰沉起來,他沉默片刻,才悽然説道:“她走了!已經離開我們了!”

    玉嬌龍已看出老爹神情有異,心裏往下沉,忙又回頭向羅小虎探望去,見羅小虎低下頭,眼裏的光突然黯淡,神色也變得悽楚起來。玉嬌龍更是吃了一驚,忙又向羅小虎問道:“達美究竟怎樣啦?莫非她已遭到什麼不幸?”

    羅小虎:“達美已經不在人世,死去已經三年了!”他那已變得沙啞的聲音裏嗆着眼淚。

    玉嬌龍突然感到全身一陣發冷,眼裏迷糊起來。她強抑住哽咽,問道:“她是怎麼死的?”

    羅小虎抬起頭來,睜着一雙噙滿淚水的眼睛望着她,説道:“達美她全是為我而死的!死得真慘,也真冤!”他擺擺頭,甩掉已經湧出眼來的淚水.,又繼續説道:“那已是三年前的事啦:敵寇四百餘騎。入境來犯,在烏爾禾一帶大肆擄掠,我聞報後便率領二百餘騎弟兄前往迎擊,在白鹼灘把他們截住,經過兩個時辰的浴血奮戰,殺死殺傷他們八十餘騎,奪回了被他們搶去的牛羊馬匹,他們剩下的三百餘騎已是潰不成隊,狼狽逃去。弟兄們都以為他們退回自己的境內去了,不料他們卻穿過沙漠,又竄到昌吉附近一帶去了。他們在那裏圍場劫部,姦淫燒殺無所不作。受害的牧民百姓到昌吉軍營報警求救,軍營裏的統兵官兒不但按兵不出,聽其荼毒,反而將那股入侵的寇騎説成馬賊,要各部自行聯防剿捕。牧民百姓無奈,只好派人前來向我求援。我又率領着弟兄們馳去迎擊,在米泉東郊又將他們截住。寇騎一見我們便亂成一團,在弟兄們一陣衝殺下,又丟下幾十具屍體,只剩下二百餘騎殘兵傷馬向沙漠逃去。我們還生擒了他兩名頭目,並從他二人身上搜出綬帶銅章和一些公

    文諜報,證明他們的確是犯境入侵的敵寇,決非鄰部竄人的遊騎。我將兩名敵俘交與當地千户,要給他昌吉營軍營送去,一來洗雪我弟兄蒙受的污辱,二來也讓他們知戒省醒。不想軍營那些官兒對我竟比對敵寇還更加切齒!他趁着由此而得知了我的行蹤之機,連夜傾營出動,伏在米泉北面的一片樹林裏,乘我弟兄返回鳥倫古湖打從那裏經過時,突然向我們襲來,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那片樹林樹大林密,我們在馬上施展不開,官兵們卻躲在樹後,又是槍挑,又是放箭,使我們顧此失彼四面受敵。我一面奮力拼殺,一面喝令弟兄們向林外退去。官兵們認出我了,便集中兵力向我抄圍過來。我正在和兩名撲上前來的千總拼殺,那個一直躲在一株大樹後面的統兵兒,偷偷一一箭向我背後射來。不料已被一直跟隨在我身旁的達美瞥見,她見危勢已迫,為了求我,使迅即縱身離鞍向我撲來。我得救了,那隻向我後心飛來的利箭卻插進了達美的後背,又從後背直透前胸。我心裏_一急,奮力砍翻了那兩名千總,跳下馬來扶起達美,她一句話也沒有説,只望着我笑了笑便閉上了眼睛!……我算是得救了,達美那雙眼睛卻永遠閉上了!‘‘

    羅小虎的話音斷了。他沒有哭泣,也沒有哽咽,只聽從他喉嚨裏發出陣陣奇怪的音響,似喘息,又似呼魯聲,聽來不是笑聲,也不是飲泣,是帶血的悲和恨!

    玉嬌龍聽得已是悲痛難禁,又如置身夢裏。她想起達美過去對她的情和義,她深為自己過去未能更好的珍視那些情和義而傷痛,而惋惜,而憾疚萬分。她追憶着達美過去的音容笑貌,特別是她那純晶得使人難忘的心性,對她的死更感哀悼傷神。她黯然祈禱,願達美魂歸天上,永享安寧。同時,達美的死也使她感到不寒而慄,心裏受到極大的震撼!那就是,朝廷的官兵、她父親曾經統領過的將士,竟會縱寇為虐,甚至做出這等違情悖理,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來!她對此,心裏真比達美之死還更感到痛心。猛然間,玉嬌龍似乎感到她隱埋心裏的那塊安身之命之地在下沉,在崩潰。

    她不覺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隨即便無聲地抽泣起來,她是在哭達美,也是在哭那些官兵。

    春雪瓶邊抹眼淚邊對羅小虎説道:“當時我若在你身邊,我準不會讓那一箭得逞!不會讓它傷了你,也不容它射到我身上來。”

    春雪瓶説的話雖無人應聲,但卻也使正陷入深深哀痛的其餘三人稍稍緩過一口氣來。布達旺老爹趁機説道:“好啦,大家都為達美流了淚,這情意達美已領受,她也會含笑九泉。我們還是來談點別的吧!”

    玉嬌龍與羅小虎這才拭去淚水,又和老爹談起一些西疆各部最近發生的事情來。帳篷裏又慢慢地升起團聚時應有的那種歡欣的氣氛。

    四人談着談着,忽見帳上懸燈燈花大結,帳外碧空斗轉星移,夜已經深了。布達旺老爹這才站起身來,對玉嬌龍和春雪瓶説道:

    “這帳篷雖已破舊,可也是你母女曾經住過的窩,今晚就將就着住一夜吧!”他又轉身對羅小虎説道:“灌木叢中那個秘密窩就讓給你和烏都奈了。”

    羅小虎:“你呢,老爹?”

    布達旺老爹:“我到草原上去和羊羣一塊過,凍不了我的。”

    羅小虎:“今夜有霜,哪能讓老爹去露宿。我體壯,就在這帳旁搭過布幔就行了,老爹還是住到那個秘密窩裏去了吧。一會兒烏都奈兄弟回來時,還請老爹告訴他,要準備好行裝,明晨天不亮,便隨我起程去塔城。”

    布達旺老爹猶豫了下,隨即説了聲:“也好。”便退出帳篷去了。

    羅小虎走到內壁處抱起一包卷好的布幔和皮毯,回頭啾着玉

    嬌龍説道:“我仍像十九年前在東邊草原上那樣,也在這旁扯個幔,給你防狼。”

    玉嬌龍深情地一笑:“果真有狼來,我也會出來助助你的。”

    羅小虎:“你可別再去摔破老爹的水罐!”他隨即朗聲一笑便向帳外走去,剛走到帳門前,忽又回過頭來,雙目炯炯有神地凝視着玉嬌龍,説道:“我等你回來,你別再自誤!”然後才一掀門跨出帳外去了。

    春雪瓶在一旁聽得沒頭沒腦,一點也弄不清她母親和羅大伯説的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她一嘟嘴,暗暗嘀咕道:“他二人興許是在打啞謎。”

    春雪瓶這十多天來一直在奔馳,她已有好多天沒有好好地睡過一覺,一倒上毯,很快就沉沉睡過去。半夜裏,她被帳篷外颳起的一陣風驚醒過來,驀然掠過心頭的一個感覺便是母親已不在她的身旁。她心裏一詫,忙坐起來身來,正凝神聽間,忽從帳門隙裏吹來一縷寒風,頓使她不禁打了個寒戰。她伸手去枕邊一摸,發覺貂氅已經不見,她這才突然明白過來,不由暗暗一笑,心想,母親定是擔心羅大伯露宿受涼,給他送貂氅去了。她才重又睡下,靜靜等待着母親歸來。黑夜漫漫,等待總是難耐的。帳內一片漆黑,帳外是萬籟俱寂,只有偶爾吹來陣陣寒風。把篷幔吹得撲撲作響。

    春雪瓶已轉側多番,仍不見帳門掀動,漸漸地她又濛濛睡去。不知過了多少時辰,她忽又被一絲輕微的響聲驚醒,她睜眼凝神:似覺有一身影已來到身旁,她知道,這是母親回帳來了。春雪瓶一動不動,似仍在熟睡一般。母親輕輕掀開被毯,緊挨着她睡了下來,隨即伸過臂來輕輕地將她摟住,就像往日在天山夜眠遇到寒風襲來

    一般。那一偎一摟,包含了母親那無限的温存與慈愛。春雪瓶正默默承受着母親送來的柔情,突然感到有些異樣:母親剛從帳外來,體膚竟是那麼灼熱,母親偎着過來的臉也燒得滾滾發燙。她不禁心裏一驚:母親該不是病了?!她正想啓口相問,忽覺母親胸前微微一抖,她感到這不是寒戰,也不是氣喘,是強抑下的傷悲在抽咽。春雪瓶將已被母親額鬢偎貼着的臉頰向母親腮邊移去,頓感濕潤潤地,這是淚水!母親在無聲地哭泣。她心裏已經明白,也伸出雙臂緊緊摟住母親。帳外依然靜靜悄悄,母女二人默默相偎着等待天明。

    第二天清早,玉嬌龍母女剛剛起來不久,布達旺老爹便已將早飯送來。母女二人匆匆過吃過,便辭了老爹,準備登程。臨行時,玉嬌龍見系在帳旁的一匹牧馬又老又瘦,便將春雪瓶平時所騎的那匹黃驃馬送給了老爹。老爹也不稱謝,只舉手撫胸,對玉嬌龍虔誠祝願道:“草地一年一綠,人一生只有一春,望大姑娘勿作繭自縛,苦了自己,也誤了他人!”

    母女二人別過布達旺老爹,縱馬繞過烏蘇,來到西關路口,面前是兩條道路:一條向北,經車排子通向塔城;一條向西,經古爾圖通向艾比湖。玉嬌龍立馬岔路口前,北望凝思,神馳片刻,忽對春雪瓶説道:“不知何故,我老覺心裏忡忡,為你羅大伯此行感到不安。”

    春雪瓶:“我量烏蘇官兵也奈何他不得!此時他定已馳過車排子了。”

    玉嬌龍:“我擔心的不是烏蘇,是塔城。德秀峯既然到了那裏,軍營偵騎,各衙耳目都將雲集塔城,察探動靜,境外奸寇亦定混跡其中,你羅大伯乃是眾矢之的,認得他的人也多,他勢單力孤,我為此深懷憂慮,惟恐他有失。”

    春雪瓶:“不是還有烏都奈叔叔也在他身邊!?”

    玉嬌龍:“烏都奈有多大能耐,能保得你羅大伯平安!”她瞅着春雪瓶沉吟片刻,才又説道:“要是烏都奈也能有你這般本領,我就放心了。”

    春雪瓶聽母親這樣一説,心裏才猛然明白過來,忙説道:“讓我趕去如何?我定能保得羅大伯平安離開塔城。”

    玉嬌龍:“這樣也好,母親也就放心了。”她又凝思一會,説道:“你去只能暗中助他,切勿讓人知你和他相識;在那德秀峯等人面前,切勿談出我來,你要切記,切記!”

    春雪瓶:“母親的話我都記下。只是還想讓我把母親送到艾比湖後我再趕去,不然,我也是不放心的。”

    春雪瓶笑了笑:“母親單人獨刀也曾縱橫萬_裏,那時哪有你來!你只管放心去吧!這兒離艾比湖也只一晝夜路,我只需明晨便可到達,你無須再為此延誤。”

    春雪瓶見母親顯得這般急切,也就不冉多説,隨即告別母親,撥轉馬頭,縱馬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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