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馬上,顛簸不穩,箭傷流血過多,他無暇包紮自己的傷口,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快逃離回疆,回到關內,迎接危險中的老孃。假如不是為了唯一的老孃,他絕不會逃跑,一定與木爾真把情義恩怨搞得一清二楚。然而這念頭卻使他流血過多,本來並不嚴重的傷勢因流血過多而加重。不知道奔跑了多少時間。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直到他眼冒金星,終於支持不住時,他終於人事不省地倒於半途之中。等他悠悠醒轉時,只覺得自己躺在牀上,牀邊好像還有人。小王沒有睜開眼睛,第一,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第二,他也不知道牀邊的人有沒有敵意?最主要的,還是自己懶洋洋地提不起一絲力氣,等於沒有一絲抵抗的能力。在一個不可測的環境中,這太可怕了。倏聽到牀邊有個女孩子的聲音道:“啊!他的眼皮在動了,爺爺,他終於有醒過來的跡象了。”接着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昏迷了三日三夜,再不醒過來,只怕離鬼門關不遠了。”“爺爺,你是説他還有救?”“嘿!要不要救他,還得看他是什麼來歷。萬一是壞蛋,不救還落個乾脆。”小王不能再裝了,終於睜開了眼睛,看到自己躺在土炕上,也看到炕邊坐着一個梳着兩條辮子的大姑娘,也看到遠處坐在長板凳上,拿着竹筒吸着旱煙的老頭子。大姑娘的年齡彷彿周寶蓮,卻比寶蓮秀氣,尤其一雙骨溜溜的大眼睛,靈活得像會説話。老頭子的神態卻冷峻得像霜露,臉上的皺紋象用刀刻上去的,充滿了孤傲與冷漠。“啊!你終於醒啦!”大姑娘臉上充滿了歡欣。小王點點頭,虛弱地問道:“這兒是什麼地方?二位又是誰?”老頭子拿着旱煙筒,走到炕邊,冷冷道:“你又是誰?咱們沒問你的根底,你倒先問起咱們來了!”大姑娘轉首道:“爺爺……不要這樣兇巴巴的對待人家嘛!”她轉過頭來,對小王嫣然笑道:“這兒是靈泉鎮外的毛兒村,我們是這兒的果農,你倒在咱們家門口,只剩下一口氣,混身都是血,是爺爺替你上藥包紮的,你可以安心休養,我叫雪兒,人家都叫我毛大姑,以後你就叫我毛大姑好了。”“謝謝你,謝謝爺爺。”小王道:“讓我休息兩三天,我就能起身告辭的。”老頭子一哼,道:“不必多禮。説了半天,你還沒説出來歷,我也還沒決定是否要收留你呢!”小王道:“我姓王,曾是玉門關的守城兵。”“嗯,難怪有點兒面熟。”老頭兒道:“可是我倒要問清楚,你騎的是回族養的戰馬,身上又有箭傷,而昨天又有關中的江湖人物一路向人查探你的下落,這又是怎麼回事?”小王道:“我是從吉布爾盟族逃出來的,聽説他們要舉兵入關,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毛大姑笑道:“聽説他們起了內鬨,互相殺伐,兩敗俱傷,吉布爾已變成了一片廢墟荒地,幸好這樣,不然咱們這兒的村子一定遭殃。”小王鬆了一口氣,心中忖道:總算對豔紅大姐有了交代,但是木大哥不知道如何了?想起木爾真,他心中始終存着一份愧疚。老頭子又道:“老弟,回族舉兵,你偷了他們的馬逃了出來,這番話還説得合情合理,但江湖朋友找你又是怎麼回事?”“我……可能我的仇家太多了吧……”小王含含糊糊地回答,其實他也不知道何方人馬在找他。“不過我不會拖累你老人家的,等我恢復了體力,我立刻走。”老頭子一哼,道:“你以為你的身子兩三天就能好?別做夢了。”小王一怔,道:“我傷得很重?”老頭子道:“傷是不重,可惜流血太多,憂鬱積於心,氣血兩虧,若要恢復體力,至少要一個月。”小王一呆。毛大姑笑道:“我爺爺會治病,他的話不假,不過你也不要擔心,住在這兒一定好得了,咱們既然救了你,一定救徹底,爺爺,你説是不是?”“小丫頭,你專門攬是非。”老頭子雖然在斥毛大姑,總算勉強同意:“現在讓他儘量休息,咱們出去吧!”毛大姑對小王笑了笑道:“我去替你熬鍋粥,你再睡一會兒吧!”説完跟着老頭子走了出去。小王默然地閉上了眼睛,毛大姑的神情,使他不能不聯想到周寶蓮,好不容易烏鴉變成了鳳凰,熬出了頭,卻死在自己的手中,這豈不太殘忍,太沒公理了。該死的鈎子與駝子,是怎麼安排的?他黯然嘆息着,發覺凡是接近自己的女人,似乎每個人都會遭到厄運,艾梅影也是死在自己手中,接下來是珍珍,毒觀音還斷了手,這一切莫非都是自己的不祥,所帶給她們的?想到這裏,小王自己都有點恐懼起來。玉門關的馬府,夜間的燈火愈來愈輝煌了。往昔雖然座上客常滿,金樽酒不空,但現在更是門庭若市,車如流水馬如龍。這明顯的變化就起於王財神替代武財神之後。馬武發覺魏公公的命令已不透過財神府而直接下達,使他感到愈來愈受重視,氣勢也隨之高漲,不惜耗費重金,網羅江湖高手。他希望有一天,馬府可以替代財神府,那就可以稱尊江湖,威風八面,攀上人生另一層頂峯。自從勾結木爾真興兵,他也躍躍欲動,預做裏應外合的準備,卻不知道木爾真已被小王四粒骰子,搞得族破人亡。這天夜裏,大廳上燈火通明,他正與各方羣雄談笑風生,卻見後院的一名侍女,急匆匆地走出來,附在他耳邊低語了片刻,使得他神色立刻錯愕不已,接着站起來,向滿座的朋友抱拳告退,急匆匆地跟着侍女往裏走。誰也不知道他後院發生了什麼事?馬武低頭疾走,侍女報告,有個不速之客在後院的起居室等他,這會是誰呢?當他腳步跨入房中後,心中更加錯愕。他想不到這位不速之客竟是關外的木爾真。“木大酋長,你怎麼來的?莫非已兵臨關外?”木爾真一臉殺氣,手中的鞭子重重往桌上一擊,冷冷道:“嘿!豈止兵臨關外,我帶了一百鐵衞已進入關內。”馬武吃了一驚,道:“我怎沒接到消息?”木爾真雙目炯炯注視着馬武道:“我來問你一件事,向你要個人。”“什麼事?什麼人?”馬武有點摸不着邊際。木爾真道:“聽説財神府換了財神?”“沒錯。”“聽説新財神就是昔日玉門關的城丁小王?”“這點不清楚,我還沒見過他。”馬武有點驚疑。木爾真又用鞭子重重一擊桌子道:“這點你不清楚,還有什麼事能清楚?”馬武臉色也沉下來了,冷冷道:“我只管大事,不管小事。”“我就是想跟你談談大事。”木爾真愠怒道:“你天天催我進兵,但你的頂頭上司財神府的王財神卻到我族地殺了我結盟的酋長,害得我族人屍橫遍地,三千鐵騎,只剩下了五百人,這是不是大事?”馬武大吃一驚,道:“會有這種事?”“有沒有這回事,你可以查詢。”木爾真道:“我今夜來只為了一件事,我要你協助找小王,而且要活口。”馬武想了一想,道:“好,只要他尚未入關,我就攔得住他。”木爾真站起來,道:“我要搞清楚你們在搞什麼鬼,所以你要記住,一定要活口,我的人全住在西關城隍廟裏,等你的消息。”馬武沒説話,因為事情雖可以辦,責任卻不能被人扣住,要捉活財神,終究不容易,何況聽説財神爺那四粒骰子,粒粒要人的命。木爾真人已走到門口,見馬武沒有肯定的表示,似乎覺得不太滿意,停步轉身狠狠道:“馬老哥,這件事,你告訴魏公公,你們要負起絕對的責任。”馬武這才苦笑,道:“大酋長,事情我可以呈報上去,但是我可沒責任,因為我管不了財神府,當然也管不了王財神。”“我不管這些。”木爾真冷冷道:“你們漢人詭詐多變,是一窩裏的貨,不過有一點我可以絕對保證的。”“保證?”“嗯。”木爾真字字如鐵道:“我雖只剩下五百鐵騎,無力揮兵入關,但要踏平你這座馬府,自信是足足有餘的。十天之內,你交不出小王,就看看我怎麼對你。”馬武這才着急了,忙道:“大酋長,我一定幫忙找人,但是王財神並不是容易對付的人,你的限期是否能寬一些?”“你要多久?”“一個月如何?”“好,不見人我不出關。”木爾真丟下這句話就走了,馬武送走了像瘟神一樣的木爾真,卻見手下總管馬文才急匆匆地進來,道:“大爺,魏公公有飛鴿傳書。”“在哪兒?”馬文才把一竹筒,雙手呈上。馬武拆開封口,取出紙卷,攤開一看,上面只有簡單的兩句命令:“追查財神,格殺勿論。”看了這兩句話,馬武頭大如鬥。木爾真要活的,魏公公卻要死的,何去何從,傷透腦筋。不過他也想清楚一點,無論要死人或要活人,最要緊查到小王下落,於是他立刻返回前廳,開始調兵遣將。小王靜靜坐在茅屋中吃着香甜的小米粥。他清楚地記得,已在這兒寄居了十多天,傷勢也漸漸有了起色。現在他反而不急了,因為他計算過,毒觀音與豔紅大姐上京去把娘接到玉門關,也要一兩個月,所以他有充分的時間養好傷,唯有健康的身體,才是應付險惡的本錢。唯一令他不安的,倒是毛大姑。她正靜靜坐在他對面,看他喝粥,她的確很美,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眼簾上,渾圓的胸膛起伏着,面靨紅得像五月的薔薇,靜靜的望着小王,似已痴了。小王眼睛雖注視着碗裏的粥,可是他的心靈可以清楚聽到她的呼吸聲,天地間雖充滿了温暖與恬靜,他的心靈卻漸漸痛苦。往昔寶蓮姑娘不也正是如此的對待過他,可是現在呢?美麗的事物往往都如曇花,換來的卻是痛苦與不幸。他覺得絕不能重蹈覆轍,與其將來痛苦不安,不如現在就要預防,於是他也不管粥燙不燙,唏哩嘩啦迅速吃完,才禮貌地道了謝,迅速站起來踱着方步。他維持着臉上的冷漠,與毛大姑保持着一段距離。這是感情上安全的距離,不用想也可以感覺得出來。毛大姑的臉色果然起了一絲不易發覺的變化,那是幽怨與失望的混合,不過她依然像往常一樣,收拾着碗筷,邊道:“你何不出去在院子裏走走,也可以散散心,消消食,整天悶在屋裏也會悶出病來的。”小王輕輕嗯了一聲,從善如流地走了出去。已是盛夏季節,小小的院落中,濃蔭掩覆,眺望遠山,一抹青黛,籬笆上的薔薇盛開,的確令人精神一爽。小王漫步院中,看着一草一木,彷彿已經神遊物外。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耳中聽到毛大姑的嬌笑聲道:“你也喜歡花?”原來小王正站在一株茉莉花旁,他茫然的心神又被她喚了回來,只默然地點點頭。這只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敷衍。毛大姑笑道:“花不言語花解語,能欣賞花的人,一定有豐富的感情,但是你何以這麼冷漠,好像每個人都欠了你一筆債!”小王心頭微微震盪,冷冷道:“花既不語花解語,就因它能靜靜讓人欣賞,才令人喜歡,假如它像人一樣聒噪,我也會避得遠遠的。”毛大姑的神色霍然黯淡了下來,柔和的氣氛也突然變僵硬了。小王的內心,可以清楚感覺到毛大姑的心靈受到了刺傷,可是他只有暗暗説着道歉。自己原不過萍蹤寄旅,偶然停留的飛鴻,何苦又留下足印泥爪。毛大姑突然幽幽道:“難道你對每個人都這樣無情?”籬笆外突然有人道:“他不但人無情,手也無情,不過躲得再遠,也躲不過債主要債。”小王吃驚地轉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院落的木扉已經敞開,站着三個人。其中有一個是他認識的,正是一隻眼睛掛着眼罩,舉止瀟灑的“風流才子”唐寅,其餘二個穿着灰衣,手執圓盾短劍的人,他卻不識。不過既與唐寅在一起,不用説,一定也是來找麻煩的。毛大姑也吃驚地望着,問道:“你們來要什麼債?”唐寅道:“血債。”“不錯,血債自當血還。”小王沉聲道:“但此地是我客居之所,希望三位不要連累了此地的主人與這位姑娘。”右邊拿着盾劍的灰衣人嘿嘿笑道:“行,只要你跟咱們走,咱們絕不會牽連無辜,否則就説不得了。”小王道:“好,我跟你們走。”他一揮衣袖,就欲舉步。唐寅臉色大變,手中摺扇刷地張開,身形橫移兩步,恰好躲在另一灰衣人身後,驚叫道:“小心他的骰子。”這一叫,二名灰衣人立刻舉起盾牌,護住臉部上身,只露出一對眼睛,道:“姓王的,你敢施詐。”其實這是小王門久養成的一種自然動作,他此刻手中哪還有骰子?就是有骰子,也沒有真力發出。因為他剛才試運過太乙真氣,始終凝聚不到三成,知道自己的傷勢只不過剛好了一些而已。所謂虎死威不倒,為了不牽累毛大姑,他寧可咬着牙,接受面臨的死亡,不肯輸一口氣。此刻,他笑一笑,道:“你們既然怕我的骰子,揮手就會斷人魂,又何必找上門來?”那灰衣人哈哈大笑,道:“久仰財神骰子斷人魂,可知道世上一物自有一物克?”小王道:“哦?不知道克我的人是誰?”唐寅陰笑道:“就是這兩位費家兄弟,財神爺莫非沒聽到江湖上‘盾劍雙絕’的名號,手中鐵盾,不畏刀劍,絕地雙劍,最是難防這句話?”費老大狂笑道:“除非你的骰子能擊穿我的鐵盾,否則,你最好乖乖就縛。”小王一嘆道:“骰子的確擊不穿鐵盾,三位不必驚慌,我跟你們走就是。”費老二不禁大喜,道:“那就請吧!”小王正要走,卻被毛大姑一把抓住,道:“你怎麼能走?”小王不禁皺眉,他最怕毛大姑把他傷勢説出來。只要隱瞞住這一點,對方三人必然有顧忌畏懼,他還有一絲脱身的希望,若説了出來,那連這絲希望都完了。他轉頭連連施眼色,希望毛大姑知道他心意,口中柔聲道:“我已經受你照顧很久了,不能再拖累你們,所以不能不去。”毛大姑彷彿絲毫沒有領悟到他意思,急急道:“你明知此去是死,為什麼還要去?”小王苦笑道:“做人總要先為別人想想,何況只要我骰子出手,要我死可沒有這麼容易。”他一掙卻沒有掙脱,毛大姑把他的衣衫抓得更緊,急得臉色通紅道:“什麼骰子?你手中哪有骰子,就是有骰子,你傷勢沒好,哪有力氣跟他賭?”她語氣活脱脱象個不懂事的村姑,神態又純真,卻使得小王臉色大變,哭笑不得,幾乎氣昏過去。而唐寅與費家兄弟聽了這番話,大感意外,相互對望了一眼,心中大喜。原來以往一見就令人心寒的王財神,現在已變成了紙老虎,剛才還着實嚇了一跳。唐寅首先哈哈大笑道:“王財神,想不到你還會演戲,昔日毀目之仇,今天我要連本加利先要回來。”他這時知道小王沒有抵抗力,瀟灑地揮着摺扇,就走了過來。毛大姑突然擋在小王面前,叱道:“站住!”唐寅怔了一怔,笑道:“大妹子,你最好不要插手,為他死划不來。”毛大姑道:“我不能不插手,你們不是叫他財神嗎?”費二獰笑道:“不錯,難道財神讓你動了心?”毛大姑笑道:“是啊!財神爺不是很有錢嗎?我怎麼能讓有錢的財神爺跑掉?”這話説得唐寅及費家兄弟哈哈大笑起來,小王暗暗一嘆,忖道:“你又何苦?難道看不出他們都是心狠手辣的傢伙!”唐寅卻哈哈笑道:“想不到你大妹子要錢不要命,也罷,讓唐某來成全你!”摺扇一收,身形一劃,已向毛大姑當胸點去。他出招不但狠,而且帶點輕佻,小王眼見毛大姑將要命喪扇下,拚命把她往後一拉。這一來,唐寅的摺扇竟向小王胸前點到,就在這要命的剎那,倏見人影一花,唐寅這一招竟點在一根竹竿上,不但小王發呆,就是唐寅也吃了一驚,急忙收扇退身,停身一看,那根竹竿原來竟是根旱煙筒,一個臉上皺紋如刀的青布大褂老頭子正眯着眼睛冷笑道:“你們也太大膽了,竟敢在我這裏動手!”唐寅雖知道對方必定有點來歷,卻不信邪,冷冷道:“老頭子,你是誰?難道亦想要管閒事?”毛爺爺道:“這裏是我的家,你對我孫女兒無禮,還説我管閒事?”唐寅大笑道:“打了小的,出來個老的,正好一齊修理。”費氏兄弟卻已臉色大變,費大急急道:“唐兄,魯莽不得!”他急急上前一步,陪着笑臉道:“咱們兄弟見過老爺子,實在不知道此地是老爺子的仙居,失禮之處,請多包涵。”毛爺爺一哼,道:“難為你們兩位還認識我老頭子。”唐寅不由驚奇起來,道:“費老大,他是哪裏的高人?”費大忙道:“唐兄,他就是上一榜的榜首‘冷麪煙酒仙’毛酒翁。”唐寅神色一震,嘿嘿笑道:“原來同是排行榜上的同道,那就更不應該插手了。”毛酒翁冷冷道:“我老頭子退隱江湖十餘年,對什麼事都不想插手,只要你們離開我老頭子的地方,我什麼都不管。”費大道:“有你老爺子這番話,那是最好不過了,但這個人我們不能不把他帶走。”毛酒翁道:“你們想要他的命?”費二陪笑道:“王財神如今已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我們怎敢要他的命?”唐寅嘿嘿笑道:“不錯,咱們若殺了他,不但你老爺子不會答應,就是差遣咱們來找他的人,也不會答應。”毛酒翁道:“哦?是誰派你們來的?”唐寅道:“是玉門關的馬老哥。”毛酒翁哈哈笑道:“他算是什麼東西,你們居然受這種人差遣,簡直愈混愈不像人了。”費二道:“馬武雖不是什麼東西,可是他也是被人逼的,咱們兄弟不過憑江湖道義幫幫忙而已。”毛酒翁道:“哦?誰逼馬武跑腿?”唐寅道:“木爾真,也就是王財神的好朋友木大哥。”小王心頭大震,脱口道:“木大哥在哪兒?”費大道:“他正在關裏的城隍廟裏等你哩!不知道你肯不肯去?”小王道:“我去。”費二油滑地笑道:“老爺子,他自己要去,該沒話説了吧?”毛酒翁冷冷道:“我自始至終,有説過不讓他去嗎?”唐寅想了一想,笑道:“這倒沒有。”費二大喜道:“這麼説老爺子願意讓咱們把他帶走囉?”“行。”毛酒翁點點頭。毛大姑急急叫道:“爺爺……”毛酒翁轉首冷冷道:“你少在這兒打岔,人家不願意留,你難道也要強留?”毛大姑一呆!費大已倒拿劍柄,施了一禮,道:“老爺子今日盛情,咱們兄弟絕不會忘記的。”毛酒翁冷冷道:“不必了。”小王暗暗嘆息一聲,上前二步,對毛酒翁抱拳道:“未想到爺爺也是江湖前輩,救命之恩,就此一謝拜別。”毛酒翁嘿嘿笑道:“你想這麼一走了之,可沒這麼容易。”小王一怔,他還沒搞懂意思,毛酒翁已接下去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小王苦笑道:“原來爺爺是為這個,區區身上還有百餘兩銀子在屋中,一併送給你,權充這幾天來的餐宿費用。”毛酒翁道:“不夠。”小王一怔,道:“不夠?你要多少?”毛酒翁道:“除了吃飯睡覺,你沒想想,你吃了多少帖藥,還有我孫女兒當你特別護士,這些總不會是天上掉下來的吧?”一旁的毛大姑聽了這番話,抿嘴想笑,但終於忍住。而唐寅及費家兄弟卻急了,惟恐夜長夢多,唐寅已接口道:“毛老爺子,不夠的我們負責。”毛酒翁眉毛一挑,冷冷道:“你負什麼責?我老頭子不管誰拿,總要看到銀子才算數。”唐寅笑道:“金葉子可不可以?”毛酒翁臉上初露笑意,道:“那最好了,一兩金子照官價,算九兩八錢銀子。”唐寅忙從懷中掏出一包金葉子,點也不點,雙手送了過來,道:“這裏是整整一百兩金葉子,就算補充不足之數。”毛酒翁伸手接過,道:“不夠。”唐寅一怔,道:“你究竟要多少?”毛酒翁道:“你們不是叫他財神嗎?財神難道只有這點身價?”唐寅一呆!費家兄弟忙道:“老爺子,你就説個數目吧!”毛酒翁道:“若是普通救條命,我老頭子至少也得收個萬兒八千的,不過財神的身價不一樣,所以……這樣吧!算五十萬兩銀子。”唐寅頓時變了臉色。這不是明明在刁難敲竹槓嗎?他奶奶的,這老傢伙究竟有多少本事?他吸了一口氣,一不做二不休,已準備出手全力一擊。費大慌忙上前嘻嘻笑道:“沒問題沒問題,王財神這筆銀子一定付得出來,對有錢的人,不敲白不敲。”費二也道:“這個數目可以包在我兄弟身上……”毛酒翁不讓他説下去,嘿嘿一笑,道:“那好,反正我老頭子一向見錢眼開,什麼時候看到五十萬兩現銀,就什麼時候放人,少一個子兒也不行。”“簡直豈有……”唐寅還沒把話説完,費大已拉了他一下,截口笑道:“就這樣,咱們在這幾天內一定把銀子帶來,老爺子你見錢交人。”毛酒翁呵呵笑道:“你們兩位老弟倒是可人,那我老頭子就坐候銀子了,三位好走,恕我不遠送了。”費大拉了唐寅就走,出了院子,走了一段距離,唐寅忍不住發牢騷了,道:“喂!二位老兄怎把那個老頭子當成凶神惡煞,怕成這樣子?”費大冷冷道:“你有沒有聽到過十餘年前那次武林排行榜的故事?他只憑一口煙,燒死三個一流高手,一口酒噴得十餘位爭榜朋友重傷,連少林掌門人也嚇得連忙送上當選金牌,宣佈停止比賽,以免死傷的人更多,你老哥除非真不要命。”唐寅聽得暗暗心驚,但他又咽不下這口氣,悻悻道:“但咱們也不能讓小王逃了。”費大笑道:“你沒聽説王財神受了傷嗎?他逃不了的,何況那老酒鬼自傲得很,也絕不會逃,咱們快回去報信,至於要怎麼抓,那是老馬的事了,咱們何必一定要冒死拚命。”唐寅一想也對,立刻點點頭道:“二位既這麼説,就快趕一程吧!好歹我要把傷目的舊賬要回來。”小王自己也知道,這次是死裏逃生,向毛酒翁一揖到地道:“前輩大恩,不敢言謝……”毛酒翁揮揮旱煙筒道:“免了,想不到你竟是財神府的財神。”小王苦笑道:“晚輩也是被人趕鴨子上架,不過現在看來,我已變了窮財神,早已被人趕下了財神寶座,此事不提也罷。”“那木爾真呢?”毛酒翁道:“你跟他又有什麼瓜葛?”小王搖搖頭道:“一言難盡。”“我老頭子也管不了這些閒事。”毛酒翁悠閒地打火點煙,道:“不過我問你,你剛才是真的要跟他們去嗎?”小王道:“是。”毛大姑急急道:“我真搞不懂,你明知去了會死,為什麼還要去?”小王抬頭望着悠悠白雲,嘆道:“我自覺有愧於他,恩怨糾纏,難以分清,只有面對現實,縱然死了,也求心安。”毛大姑根本聽不懂小王語中的含義,毛酒翁卻點點頭道:“你的心情我瞭解,能對心中愧咎的事,不逃避、不諉過,確是個男子漢大丈夫,不過我還是要奉勸你一句話。”小王恭敬地道:“爺爺請説。”毛酒翁道:“恩怨雖然要了,但也不必急在一時,等你的傷好了,再去一了百了,豈不更好。”小王嘆息道:“只怕別人等不及。”毛酒翁大笑道:“他們會等的,就是等不及,要湊五十萬兩現銀,也不是十天八天湊得齊的。小丫頭,今天憑空賺了一百兩金子,我老頭子高興得很,去把桌子搬出來,再把釀好的葡萄灑拿出來,我要跟這位窮財神好好喝上一杯!”毛大姑笑着一蹦一跳起走進屋子,片刻之間,已把桌子板凳搬了出來,酒與酒杯已經擺上。小王與毛酒翁相對而坐,毛大姑在旁添酒,一老二少,就在院中喝開了。“來,小老弟,我老頭子為你的勇氣,敬你一杯!”“多謝。”小王仰首一飲而盡,他覺得這酒入口七分甜味帶得三分酸味,頗為香醇好喝。毛大姑又為兩隻酒杯添滿了酒,毛酒翁又舉杯道:“今天你為我帶來了財氣,我老頭子可以一年不用做莊稼,值得幹一杯,來,大家乾一杯。”小王只能再喝乾杯中酒,毛大姑已道:“爺爺,他身子還沒好,這酒後勁大得很,這麼喝會傷身的。”“小丫頭,他撐得住,你替他操哪門子心,添酒,添酒,莫壞了我老頭子的酒興。”毛大姑糗着臉,只能再添酒,道:“爺爺……慢慢喝嘛!”“真是女大不中留。”毛酒翁瞪着小王道:“你看看,她好像是你老婆一樣,喝兩杯酒,就婆婆媽媽起來。”小王漲紅了臉,不知是酒意上了臉,還是害羞,情不自禁低下頭去。毛大姑不依道:“爺爺……您怎麼可以這麼取笑我……”毛酒翁哈哈笑道:“來,財神爺,喝酒喝酒,別聽她聒噪,八字還沒一撇,就東管西管,將來豈不跑到你頭上撒尿了。”小王只有舉杯喝酒,但絕不搭腔,他何嘗不知道毛大姑的心意,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沾情網,因為曾答應要娶木爾真的妹妹薩美拉,在與木爾真沒了斷前,不能再惹無謂的麻煩。唉!此情唯有成追憶,他暗暗嘆息着。這樣左一杯,右一杯,毛酒翁的興頭似乎好極了,十多天來,小王看到他時,始終覺得他冷冰冰的,今天居然換了一個人似的,當然也只能奉陪。不知不覺中,已喝了十多杯,一大壺酒還沒喝完,小王已醉倒桌上,腦海似沉似浮,已經不省人事。毛大姑埋怨道:“爺爺……您看看,他醉成這樣子,他身子還沒好,怎勝酒力。”毛酒翁嘆道:“丫頭,你到現在還不懂爺爺心意?”毛大姑一怔道:“什麼心意?”毛酒翁道:“咱們要搬家啦!假如不灌醉他,他肯搬嘛?”毛大姑道:“為什麼要搬家?”“唉!麻煩已經上門了,我老頭子雖然不怕,但也是討厭煩人的事情,若我所料不錯,不出三日,那三個傢伙一定會引來一大批狗屎,不搬行嗎?”“爺爺,你跟他明説不就行了,何必要灌醉他。”毛酒翁呵呵笑道:“你啊,太年輕,還摸不着人的個性,但像這種小夥子,我老頭子卻見多了,寧死不屈,你要他逃,他絕對不會答應。”説到這裏,微微一嘆,道:“其實我老頭子這一生中,又何曾逃過一次,但這次為了你,也只能逃一次羅,丫頭,你難道還不感激我?”“嗯……爺爺……我不跟您講了啦……”毛大姑雖然害羞忸怩,蘋果般的臉上卻充滿了甜蜜的笑意。毛酒翁倏然嘆道:“我老頭子雖然能幫你忙,多留他幾天,可不能留他一輩子,他再要走的時候,你可不能哭喪着臉給爺爺看。”毛大姑不禁低下了頭。她知道小王一定會走的。這一走又不知道幾時再重逢,可是她總想能留他多久,就留他多久,未來的,她不敢想,只有抓住現在,哪怕只能抓住一剎那,對她來説,就算是永恆。毛酒翁已站起來道:“我去把小毛驢拉出來,你進屋去收拾收拾,多帶點米糧,趁天色還早,就上山吧!”唐寅與費家兄弟急急趕回玉門關馬府。當馬武得知小王有了下落,喜憂摻半。找到小王果然高興,不過冷麪酒翁卻使他頭更痛。他一面找人去通知木爾真,一面在正廳上大會羣雄,許下了重賞,同時也希望木爾真也帶人一齊去抓小王。於是百餘騎人馬立刻出發了,人多氣勢壯,在馬武的心中,抓到王財神,自己替代財神的夢想,已指日可待。可惜他希望愈濃,失望愈快。不過三天,那些出發的高手回來了,帶回來的消息是茅屋已空,根本沒看到冷麪酒翁與財神爺。然而木爾真已派人來催了,同時下了最後通牒,僅剩下二十天了,屆時交不出小王,鐵騎踏平馬武的莊院。他奶奶的,財神出漏子,跟我有什麼關係?馬武牢騷滿腹,卻不敢去頂撞木爾真,只有飛鴿傳書急報魏公公——掃描slqlzfOCR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