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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統獨  上

    追到莊外,蕭新武喘着氣説道:“我、我回去調人,騎馬來追,你、你先盯住他的行蹤……”

    蕭紅的內力修為也不好,也喘得説不出話,一個勁地猛點頭。

    於是蕭新武獨自折返。

    這蕭紅是個懶散之人,見蕭新武離開,便即席地而坐,自顧自的休息。

    未幾,那名黑衣人又出沒在蕭紅眼前的樹林子裏!

    蕭紅手挽長弓,抽出箭矢,興致高昂了起來,悄悄的追索過去,心想:“賊仔兒,看我怎麼抓到你。”

    黑衣人的腳程快過蕭紅,不旋踵,蕭紅沒能追上對方,反倒迷失在樹林裏。

    “呼!”蕭紅喃喃罵道:“可惡,讓他逃啦。”走着、罵着,來到林中深處,竟爾聽到蕭統説話的聲音,心想:“是阿兄!他怎麼會在這裏?”

    放矮身子,循聲欺近,藏伏於草叢往外偷張。

    草叢外,滿臉虯髯的蕭統還是那一身黑袍紫帶,正自眺望天邊,侃侃而談。

    同他並肩而談的人竟是司馬獨飛。

    司馬獨飛長髮披肩、面如冠玉,都四十多歲的人了,仍是那般飄逸俊美。

    蕭統問道:“……還記得吧?”

    司馬獨飛搖頭大笑。

    蕭統也跟着笑了。

    蕭紅中途偷聽,自然聽不懂他們在笑什麼,心想:“距離比劍的日期還有兩天,莫非司馬獨飛是來遞戰帖?那可不妙。”

    司馬獨飛笑了一陣,忽道:“老蕭啊,你那個寶貝弟弟,劍法練得怎麼樣?”

    蕭統嘆道:“時下少年哪肯用功練劍?蕭紅也不例外,就愛玩弓要槍,我看我的‘河洛十三式’恐怕要及身而絕了。”

    司馬獨飛苦笑道:“你我二人都早年喪妻、中年喪子,身後就着落在弟侄輩身上,偏偏他們又不爭氣,我的‘蝶舞燕剪’遲早亦將失傳。”

    蕭紅聽到兄長的這番感嘆,也只能在草叢裏獨自慼慼。

    蕭統又道:“阿飛,你説可不可笑,當年,華山徒眾為了純粹流與河洛流孰為華山正宗,自相殘殺,而今台灣島人為了十三式與‘蝶舞燕剪’孰為本島正統,相爭不已,然而年輕一輩,早就不把它們放在眼裏啦。”

    司馬獨飛亦是有感而發,道:“你我二人,打從孩提時代便是好友,你姥姥蕭太君還曾教我十三式中的一些劍法呢。可是自從杜少卿‘非司馬家族者非台灣人’的狗屁説法盛行後,誰敢再跟蕭家來往,誰就會被打成本島叛徒、師門叛好,唉……”

    蕭統接道:“就連你家的兩位老臣,許元朗與施髯,只因想跟我家謀和,便遭你二弟放逐了,弄得你我二人,見面還得裝做不相識啊。”

    蕭紅一旁聽了心想:“我阿兄與司馬獨飛原是舊識?怎麼沒人跟我提過呢?”

    靜默片刻,蕭統忽問:“對了,今天你是借了什麼膽,跑來同我敍舊?”

    司馬獨飛笑笑:“我是為踐八月八日之約而來。”

    蕭統一怔:“還要比?人家施琅都殺過來啦。”

    司馬獨飛苦笑道:“老蕭,你有所不知,咱們比了不是,不比又不是。”

    蕭統皺眉道:“請賜教。”

    司馬獨飛道:“如果比了這場劍,誰嬴誰輸都是輸。”

    蕭統應道:“沒錯。”

    司馬獨飛又道:“如果不比,沒輸沒贏還是輸。”

    蕭統納悶:“這,我可不懂了。”

    司馬獨飛道:“哪,大敵當前,你我兩家不分個勝負,仍舊是誰也不服誰,那要怎麼號令一致、團結抗敵?一旦與施琅大軍會戰,能不輸嗎?”

    蕭統會意,問道:“看來你好像有了什麼腹案,不妨説來聽聽。”

    司馬獨飛道:“咱們還是照比不誤,只不過,你別贏我,我也別輸你,勝利就讓給謝芳客。”

    蕭統驚道:“給他?”

    謝芳客系謝家的族長,亦即謝芸的父親,他的泉州劍法比起蕭、馬兩家的華山劍法,別異其趣。

    司馬獨飛道:“當然,咱們三人事先得套好,到時候才不會亂了譜。”

    蕭統問道:“謝老兒今年七十幾啦,你就別折騰人家啦,我倒問問,為什麼要讓給他勝出?你我之間的劍法比試,他又憑什麼身分參加?”

    司馬獨飛道:“你若贏,我那蠻橫老弟又打不過你,勢必惱羞成怒。我若贏,我那老弟勢必對蕭家頤指氣使,仗着人多欺人少。你該知道,我拿惟獨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一旁蕭紅心想:“難怪,司馬惟獨霸道地擄禁謝芸,原來司馬獨飛根本管他不動。”

    司馬獨飛續道:“你我既然都不能贏,又不能不分出勝負,那該怎麼辦?唯今之計,只有請謝芳客下海打一場,咱們三人演演戲,讓他贏。他若勝出,自然是大家的盟主,蕭家甘願,我那弟弟一時也無話可説,團結禦侮的情勢不就有了?”

    蕭統頷首道:“此計大妙,為了眾人着想,勝負原不需看得那樣重。謝家對我、對你們都不存野心,亦無威脅,讓這個老好人做莊,我沒意見。”

    司馬獨飛笑道:“那好,我再跟他説去。”

    蕭統尋思道:“他,會不會拒絕呀?”

    司馬獨飛笑問:“老蕭,我看你還不曉得島上今天發生的大事喲。”

    蕭統一怔:“你是指,你那蠻橫老弟把人家謝芸擄走一事?”

    司馬獨飛道:“正是。謝芳客如果答應,説什麼,我也把謝芸救出,放還給他。我想他不會拒絕的。”

    蕭統聽完,不住點頭。

    司馬獨飛話鋒一轉,嘆道:“一年前,你我當眾訂下比劍之約,本來的用意,就在分出勝負,兩人之爭總好過千萬人之爭啊。誰想這一年來,你我兩家的仇恨越積越深,蕭家‘新’字輩的堂侄幾乎死盡,而我家旁支各系更亡故了數十人。”

    蕭統亦道:“是啊,入春以來,距離八月八日愈近,我就愈加猶豫,猶豫究竟是要失信違約,還是如約赴賽的好。”

    草叢裏,蕭紅心想:“並不盡純為積累仇恨,這一年,我跟如玉就益加認定對彼此的愛意。”

    話到當下,蕭統與司馬獨飛把臂執手,相視大笑,將兩家的新仇舊恨,一笑盡抿。

    蕭統道:“可惜了,雖然你這條計策甚佳,極可能奏效,但你我之間,卻再沒有機會切磋劍術啦。”

    司馬獨飛仰頭笑得愈加朗聲,伸手指着蕭統道:“老蕭,原來你還是想一決雌雄的呀。”

    蕭統靦腆的搔了搔頭。

    司馬獨飛道:“你我之間,何妨私下比一場,誰贏誰輸,都不許告訴別人就是,嗯?”

    蕭統大腿一拍,笑道:“欸,這倒是,咱們便點到為止,來場君子之爭。”

    司馬獨飛道:“那麼,撿日不如撞日,今時此地,怎麼樣?”

    蕭統激動了起來,囁嚅道:“今、今時此地?”

    司馬獨飛道:“大敵當前,幾日之後,誰知你我是生是死,不如了此心願,以免抱憾而終。”

    這回,輪到蕭統仰天長笑了:“説得好!那就今時此地吧。無論輸贏,等會我還要趕着回家吃晚飯哩。”

    草叢裏,蕭紅心想:“啊?什麼?阿兄這當口就要跟司馬獨飛比劍啦?”

    台灣島上,蕭、馬兩家,單以蕭統與司馬獨飛的武功、劍術最高,無人能及。

    但蕭統與司馬獨飛究竟誰強誰弱,卻始終沒有分曉。

    他二人輸贏勝負,固然不代表“河洛十三式”與“蝶舞燕剪”的優劣,卻必然深員意義,這也正是蕭、馬二人此時不能當眾比劍的緣故。

    今時此地,全台灣最大的一個謎底即將揭曉。

    而蕭紅成了唯一一個知道答案的人。

    迎着夕照餘暉,蕭統拔劍出鞘,後退三步,任隨長袖款擺,祭出了華山劍法的起手式“清風靈谷”,目光如電,鬚髯齊張。

    隨即,司馬獨飛也拔出了蝴蝶劍來,一身白衣與綠草相襯,從容中帶着幾分優雅,施出“燕蝶雙飛”的起手式,翩然彷欲起舞。

    “請了。”二人同聲説道。

    瞬間,雙方縱身倏近,兩劍相交!

    噹噹噹噹噹,蕭統快若流星,轉眼連出十招,司馬獨飛左閃右躍,霎時連接十劍。

    伴隨蕭統而閃動的夕照紅光,彩斕妖炫,一諮華山快劍攫挾於劍鋒頂端,裝飾蕭統每一招的雷霆攻擊。

    司馬獨飛蝶舞翩翩,身形極盡飛竄、悠遊之能事,好似幽魂,鑽梭在林木、草叢與劍鋒之中,令人無法捉摸。

    他二人一黑一白、一攻一守、一奔一舞、一快一更快,打得難分難解,劍花撩亂。

    蕭統陡然提起內勁,劍身迸出寒光:“出招吧!”

    司馬獨飛忽覺滿面生冷,知道蕭統使了劍氣,只得改守為攻,以攻為守,身形猛一騰空,白衣瑩瑩,像朵飄雲穿流。

    蕭統人隨劍上,劍隨氣出,大有穿雲之勢。

    司馬獨飛身形一變,劍鋒分岔的蝴蝶劍一勾,內息自分岔處散出。

    蕭統感到四面八方湧近了十七、八股又細又強的劍氣,連忙收劍回擋。

    司馬獨飛頭下腳上,倒轉直落,蕭統直劍圓使,舞劍護身,雙方於半空中倏地交撞,又嘎然錯分,片刻間,劍聲大作,兩人又交手十數劍,彼此均未落地。

    司馬獨飛竄至身旁一棵樹上,蕭統則跳到附近的一座小丘。

    蕭統倚劍笑問:“聽説你新近練成了一手更凌厲的‘蝶舞燕剪’,為何不使出來看看!”

    司馬獨飛亦笑:“你們‘河洛十三式’人人皆知,可卻從來沒有人見過第十三式,我常懷疑,究竟是根本沒有第十三式,抑或你老蕭學沒全套。哪,今天你要把十三式都耍了出來,我便使我新練的劍法給你瞧瞧。”

    蕭統道:“嗯,很公平。”

    藏於一隅的蕭紅心想:“我家的“河洛十三式”,我只學會六式,不到一半,這第十三式究竟有沒有,卻沒想過。然而司馬獨飛説的也是,台灣島上確實沒有人見過第十三式。”

    緊接着,司馬獨飛自樹上躍下,直衝蕭統所在的小丘,蕭統揮劍出招,劍氣飄渺難辨,弱而至韌,回往司馬獨飛招呼。

    那是河洛第七式:驟雨隨風。

    司馬獨飛半空翻身,折而落在丘上,閃過劍氣。

    蕭統一式未畢,一式又起,旋接連施展了第二、第八、第九式,猛攻司馬獨飛,須臾,均被司馬獨飛一一化解,蕭統拔地而起,轉身出劍,劍氣由一化二、由二化四,綿延不絕,愈快愈多,包圍住司馬獨飛全身,好比射出了數道暗器,令其避無可避。

    那是河洛第十一式:吹雪顫花。

    司馬獨飛以亂制亂,以快打快,將一身內息盡情揮灑、悉數發出,強接蕭統這一式。

    但見小丘頂端,劍影紛紛,白衣晃晃,兵器交擊之聲猶如箏琴同敲,雨瀑交瀉,稍後,蕭統落地,司馬獨飛躍起,蕭統又是一式接一式,施展第三、第四、第十式,仰攻司馬獨飛。

    司馬獨飛左格右擋、聲東擊西,靈活地一一避開,突然他雙足觸地,蕭統一記掃腿旋風而至——“噫!”司馬獨飛兩腳運勁,倒縱而起,人,又回到了樹上。

    二人彼此均知,方才蕭統已經使過了“河洛十三式”第一式、第五式、第六式與第十二式:夕照螢光、冷鳥寒月、穿雲破空與葉落還谷,適才又施展了其餘八式,換言之,僅餘最後第十三式了。

    司馬獨飛笑問:“怎麼?還不捨得?你只剩最後一式啦。”

    蕭統苦笑,反嘲道:“你要一輩子躲在樹上不成?”

    司馬獨飛道:“看不慣,可以上來把我打下去。”

    蕭統合劍而上,直衝樹梢,司馬獨飛繞樹飛躍,劍氣隨身發散,好似一隻鐵燕子,穿來梭去。

    司馬獨飛的輕功造詣優於蕭統,悠哉地從一處樹梢跳到另一處樹梢,一處接着一處,彷彿蝴蝶漫舞。

    蕭紅看了心想:“這就是他新練的‘蝶舞燕剪’?”

    更教蕭紅吃驚的是,蕭統的身形、劍氣,與司馬獨飛殊無二致,簡直是如影隨形、同進疊出。

    他蕭家的華山劍法向以快狠著稱,司馬家的蝴蝶劍則以輕功為輔,第十三式怎麼可能與“蝶舞燕剪”竟然這般相像?

    蕭統與司馬獨飛在樹梢上來去追逐,劍氣此起彼出,打得落葉飄散、落花飛濺。

    蕭紅緊盯他二人的纏鬥,看他二人兜了林子一圈,又回到了原處。

    頃而,蕭統罷劍跳開,縱身到了地面,司馬獨飛遂也收劍跟至。

    雙方不分勝負。

    “剛才的就是‘河洛十三式’的第十三式?”司馬獨飛甫一落地,立刻便問。

    蕭統神情亦甚詫異,餘悸未消,反問道:“這便是你新近練成的‘蝶舞燕剪’?”

    司馬獨飛道:“我苦思、苦練了這半年,這才練成‘蝶舞燕剪’的最高境界,沒想到,它卻與你家的第十三式一模一樣。”

    蕭統搖頭嘆息道:“沒想到、確實沒想到。”

    司馬獨飛道:“你這第十三式,聽説叫做‘江河入海’,原來是這麼回事,哈哈,哈哈。”

    蕭統拍拍司馬獨飛的肩頭,也笑:“看來咱二人今日是江河同流、燕蝶雙飛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草叢裏,旁觀已久的蕭紅心想:“倘使‘蝶舞燕剪’的最高境界與我家第十三式根本就一模一樣,那麼這幾年來,大家所爭的優劣勝負,不就毫無意義了麼?”

    同樣的想法,自然也在蕭統與司馬獨飛的腦海中閃過,他二人笑聲充滿疲憊,不知是因為內力耗盡,還是因為心中倦怠。

    颼!

    一枝冷箭忽自草叢裏射出,射中司馬獨飛的左眼,穿腦而出。

    “阿飛——”蕭統駭然驚叫,抱住了緩緩倒下的司馬獨飛。

    司馬獨飛吐出一口鮮血,噴灑在蕭統的衣襟之上。

    同時,蕭紅也驚惶站起,膛目結舌地望着這一幕,轉眼間,他瞥見了那名黑衣人,心想:“是他乾的!”不假思索,急步去追。

    黑衣人看他追來,轉身隱入了林中。

    蕭統抬頭遠眺,望見了蕭紅的背影,低頭探視,懷中司馬獨飛已然斷氣。

    那枝血淋淋的羽箭兀自插於司馬獨飛的顱中。

    羽箭的箭桿、箭栝上,都刻有一“紅”字。

    “這是……這是阿弟的箭,是阿弟殺了他……”

    蕭統撫屍流淚,繼而嚎啕大哭,傷逝之餘,深自痛悔他唯一的弟弟殺了平生唯一的知己。

    濱鄉樓是司馬家族的祠堂所在,也是司馬家族人的議事處,樓高五層,第五層喚做“仇華廳”,廳上正首,掛了塊大匾額,黑底金漆、鐵劃銀勾,寫着四個大字:“仇華惟獨”

    台灣島八月的熱夜,海風自東南來,沁涼而有潮味,很是怡人。

    一些夜出的蝴蝶翩然起舞,四處遊蕩,像是向房裏的人招手邀約。

    然而,這一夜,仇華廳上——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晝,司馬家大部分的重要人物雲集畢處,長劍森森、殺氣騰騰,並沒有一絲相應的詩意。

    所謂的蝴蝶,只剩蝴蝶劍鋒猙獰的分岔處,那陣陣的冷影寒光。

    司馬獨飛的屍體就放在大廳中央。

    哭泣、哽咽、咒罵與咬牙聲四起,蕭統帶了堂弟蕭絕、蕭繡以及蕭繡的兒子蕭新華同來,佇立於數百對怨毒的目光之下。

    廳上一名巨大肥壯的中年漢子癱坐正首,身旁羅列着四名奇裝異服的東瀛劍客、兩名紅髮碧眼的西洋刀客,擔任護衞。

    此人正是司馬惟獨。

    座下右手邊,司馬惟獨的獨子、司馬三兄弟唯一的後嗣——司馬文,領着司馬家的旁支親戚列席。

    座下左手邊,司馬惟獨的親信杜少卿則帶着護院、家丁與會。

    司馬惟獨挪動他肥大的身軀,走下座來,“咚”的一聲響,跪倒在司馬獨飛屍前,伏屍慟哭。

    稍早,蕭統已就司馬獨飛的死,道了説辭。

    他既不能明言是弟弟蕭紅所殺,也不能誣承是自己所為,只得捏造是施琅派人行的兇。

    杜少卿率先上前,質問道:“蕭統!我家主人死在你的地頭上,你的説詞又漏洞百出,難道把屍體扛來就能做數?”

    司馬文亦來質疑:“蕭統!我大伯衣褲骯髒,倘若是中伏而死,怎麼會有掙扎毆鬥的痕跡?明明是你殺的,你還推給施琅?”喝道:“來呀!把這幾個殺人兇手拿住!”

    上百名司馬家的護院、家丁登時將蕭統四人圍了三圈,作勢欲撲。

    火把於廳上一陣晃錯。

    蕭家這頭,蕭新華回嘴叱道:“我們好心送還屍體,你們非但不感激,反來污衊,實在是混蛋之至。”

    蕭繡忙向兒子喝道:“退下!”

    司馬文指着蕭新華喝問:“你敢在仇華廳上,罵我們混蛋?活得不耐煩啦!”

    蕭新華冷哼:“仇華?施琅、左行空的大隊人馬,不日即將攻島,你再仇華看看呀,到時候,大夥一起死了吧。”

    司馬文冷笑:“一起死了?你們這羣吃裏扒外的島奸,早跟施琅勾搭上啦,只怕戰火一起,你們立刻倒戈,哪裏還會死喲。”

    蕭繡趕緊制止蕭新華,斥道:“要你來,是要你來説嘴的?給我退下!”轉向司馬惟獨説道:“司馬二爺,也管管你家的兒子吧。”

    司馬惟獨略拭眼淚,緩緩站了起來,一些親戚過來攙扶,被他揮手拒絕了,過得片刻,方道:“此言差矣,我家小子固然失禮,但他質疑蕭當家的那些話,也不無道理呀。”

    蕭繡大怒:“什麼?你——”

    蕭統搶在蕭繡之前,抱拳説道:“二爺,今日黃昏,我的確同你大兄切磋過劍法,而歹徒就在事後暗施了殺手,是以他雖中伏而死,可卻衣褲骯髒。”

    司馬文搶話又問:“蕭統!如你所言,歹徒為何只殺我家的人,不來殺你?這一點,你做何解釋?”

    蕭繡等人本欲上前反駁,蕭統白眼相向,示退眾人,眾人只得悻悻然按住脾氣。

    蕭統心想:“唉,阿弟確實殺了人,我是他兄長,替他受過也是應該,這般強辯、撒謊,算什麼英雄好漢?”

    説道:“司馬家的諸位,我跟你家主人私交甚篤,決不會加害他,更何況,如果我是元兇,又何苦親自登門、自尋死路?”頓了一頓,續道:“但人的確是死在我地頭上,好歹我得負責,這樣吧,我留在司馬家,任由你們監管,直到真相大白為止。”

    蕭絕、蕭繡駭然,紛紛阻止道:“堂兄!你這是幹嘛?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堂兄!他們司馬家的人恨你入骨,你若單獨留下,還能有生還之日嗎?”

    蕭新華更是直指司馬文罵道:“我們開誠佈公而來,你們卻怠慢無禮、兵戎相向,還想留住我家大爺,實在可恥!”

    杜少卿冷笑:“你聾啦?是你家大爺自己要留下的。”

    司馬文卻道:“他要不自己留下,我也不讓他走。”

    蕭新華拔劍出鞘,喝道:“那得看你有沒本事!”

    司馬文隨即也拔了劍。

    “住手!”蕭統與司馬惟獨同聲喝斥。

    然而蕭新華與司馬文拔出來的劍,並不收還。

    蕭統轉身向家人説道:“我意已決,爾等勿需多言。”

    司馬惟獨亦上前道:“蕭家的朋友,你們當家的若是留下,我以人格擔保他的安全。”

    司馬惟獨終究是懷疑上了蕭統,雖然出言保證,卻是同意留客了。

    事實上,蕭統剛直的個性,以及蕭統與司馬獨飛的私交,司馬惟獨都很清楚,然而司馬惟獨性子火爆,腳下又躺着自己親大哥的屍體,復以兩家仇深似海,教他如何釋懷?蕭統自己願意留下,那當然再好不過。

    蕭統道:“二爺,既然如此,就請您下令撤圍,放我家人回去吧。”

    司馬文與杜少卿叫囂起來:“俺爹!斷不可放走幫兇!這票人一定也有干係!”“二爺!您要三思啊,對付敵人不能手軟的!”

    蕭繡喝道:“杜少卿你閉嘴!什麼敵人不敵人?”

    杜少卿回嘴罵道:“你們這羣姓蕭的,住在台灣島上,卻自稱為華山正宗。現在,左行空已經殺到門口啦,難道你們不是敵人麼?”

    蕭繡道:“司馬家上一代的掌門,四十年前正是華山弟子,司馬家在台灣的基業都是他創下的,自然也是華山派的基業。”

    杜少卿呵呵大笑:“放屁!上一代掌門是華山派,並不代表他的後人就是華山派呀,四十多年來,華山可曾與台灣通過信息?司馬家的劍術、武功,又有哪一樣與你華山派相通?”

    蕭統本來要阻止無謂的口舌之爭,孰料聽到這句話後,想起了司馬獨飛的“蝶舞燕剪”與自己河洛十三式的十三式不謀而合,不覺恍然。

    蕭統這一失神,蕭、馬兩家的唇槍舌劍也就愈烈了……

    蕭新華上前喝道:“你們不做華山派的人,也不必勾結外人,自壯聲勢呀!”

    司馬文搶出斥道:“誰人不知,你蕭家才是勾結施琅、勾結左行空的島奸!置自己家鄉於不顧,卻做賊的喊抓賊,污衊我家。”

    蕭新華冷笑:“呸!我家出身延平王府,誰人不知施琅與延平王誓不兩立,我家豈會與他勾結?”旋指着東瀛劍客與西洋刀客:“哪像你們,為了自壯聲勢,竟向蠻夷之邦求援,還自立了一塊武林各派都不承認的爛招牌,你們才是真正的島奸!”

    “什麼爛招牌?”司馬惟獨聽到蕭新華譏嘲“蝴蝶派”三字是塊爛招牌,大動肝火,一躍搶到蕭新華面前,伸掌摑出。

    一旁,始終保持沉默的蕭絕立刻橫劍相向:“二爺跟一個後生晚輩計較,這適當麼?”

    司馬惟獨心頭一凜,摑出的手登時縮回。

    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司馬文見狀,還當司馬惟獨改變了心意,動了殺機,隨即跟着驟下殺手,直取蕭新華。

    變起倉促!

    蕭新華武功淺薄,哪裏能夠抵敵?眼看就要被司馬文殺了。

    蕭繡一個箭步過去,擋住司馬文的劍,當……好長的一聲響。

    司馬惟獨護子心切,不假細思,抽劍射將過來。

    蕭繡眼尖瞥見,機警地按住蕭新華一起趴下,順便踹了司馬文一腳泄恨,司馬文倒躍迴避,反往他父親射過來的長劍招呼!

    司馬惟獨驚喊道:“阿文!小心!”

    蕭統不願再見悲劇發生,挺身抽劍來救,誰想司馬文以為他要偷襲自己,照着蕭統胸口,一劍刺出蕭新華抬頭望見,離地而起,衝上來往司馬文的門面砍落——結果,蕭統被司馬文一劍穿心,司馬文旋遭蕭新華砍去腦袋,蕭新華則教司馬惟獨射過來的長劍,射中咽喉。

    三人都當場斃命!

    蕭絕眼見大家長猝死,而且是被一個後生小子以偷襲的方法殺了,怒不可遏,折而衝向司馬文,不料,司馬文與蕭新華陸續橫死,他停不住腳步,衝到司馬惟獨跟前。

    護衞司馬惟獨的東瀛劍客與西洋刀客立時衝來,將蕭絕合圍亂砍,剁成肉泥。

    仇華廳上,包圍蕭家的大隊家眾亦紛紛攻殺蕭繡,將蕭繡亂劍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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