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石的,你怎麼啦,詐死啦?還是真個這麼稀鬆,不堪一擊!”劉千帆得勢不饒人,盡情挖苦對方,氣得對方雙眼發白,喉頭咕咕地響,好象要去世那樣。劉千帆上前要把他扶起,石志斌的房中突然走出一個五短身材的人,厲聲疾喝:“住手,休得傷我二爺!”聲到人到,一陣風般,到得真快。
劉千帆凜然後退,冷然説:“真是好心犯雷劈,我一心一意扶起他,你卻説我要傷害他,不是狗咬呂洞賓!”
“哼,説得倒好聽!扶起他,多好心,就和觀音菩薩一樣!”五短身材的説:“以為我沒看到,你説,打傷我二爺的不是你?打傷了人,還説幫助人家,不是貓哭耗子?你以為我石忠是個傻子?會相信你的鬼話?你做夢了!”
“好吧,算我倒黴,碰上你這樣不明事理的人,你説吧,你打算怎樣!”劉千帆忿然説。
“第一、你向我二爺叩頭道歉,第二、你不許再打擾我們,第三……”
“放屁!這房間我們是要定了!有本事你就回石家莊去搬救兵!可是觀在,你先給我滾!”喜童人小口氣大,開口就得罪人。喜童此話一出,石忠揮拳便打。
“哼,憑你這點功夫也來獻醜!”喜童伸手一封,用腳一勾,再吐掌一推,石忠給推跌了個手腳朝天,屁股頓地,看出他又羞又氣,爬起來再動手,又給喜童一拔打翻了。
石志斌已看出石忠不是對手,自己又受了傷,只好叫道:“阿忠,不要打了,我們認栽了!走吧,青山長在,綠水長流,我們總有碰頭的機會!”
他站起身,朝對方道:“請留個名吧!”
“你要報仇,總得花點氣力!你自己去採查吧,哪有我告訴你的道理!”
石志斌氣上加氣,連房也不回,就朝門外走了出去。這一夜他到什麼地方去過夜,再無人理會了。
劉千帆他們勝了一仗,自然高興。於是,兩間大房都給他們佔有了,還佔了一間小房。
這一夜的上半夜過得十分平靜,可是到了四更,突然有一陣笑聲遠遠傳來,很快便沉寂了,等到再次傳出笑聲,已經響自瓦面,一掠而過,又去得遠了。
這笑聲驚醒了客棧中的客人,那錦衣公子醒過來後,本能地伸手一抓,似要抓什麼東西,卻抓空了,什麼也沒有抓到,不由的吃了一大驚,失聲叫嚷喜童。
“公子,什麼事?”
“喜童,你看到我那玉印嗎?”
“玉印?就是有隻麒麟那一方玉印?”
“是呀!你看到在哪裏?”
“沒有!我沒有看到!”
“這就奇了!是誰偷了?”
“這個怎知道!你可以想想有什麼人到過?”
“別想了!搜查之後再説!”
錦衣公子一聲令下,一羣大漢立即忙起來了。
搜查的結果是一無所獲,這可氣壞錦衣公子了。他無法下台,只好再來一次:重搜!
兩次搜查都忽略了小傢伙凌起石。但是,當兩次搜查都無所獲之後,錦衣公子記起了他,並且對他產生了懷疑,因為,他太好相處了,輕易就肯讓出上房,搬進小房,再者,他是一個大孩子,只有一個人,為什麼要住這麼大的一個地方?會不會還有人?是什麼人?錦衣少年這麼聯繫起來的一想,馬上就叫人去搜凌起石的房間。
凌起石隔了房門發問:“是茶房大哥嗎?我起來了!”邊説邊去開門,看到門口站着幾個面色不豫的大漢,吃了一驚地急急用手掌掩嘴,退了兩步。
“小傢伙,你昨晚去了哪裏?”劉千帆劈口就坐實對方昨晚不在房內,確是個老江湖。
“我,昨晚,我沒有去過什麼地方。”
“胡説,我拍你的門,你怎麼不應?”
“你拍我的門?沒有,我聽不到!”
“我拍得很大力,你不會聽不到!”
“真的,我沒聽到,我若果聽到,一定開門的。”
“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你昨晚一直都在房中?”
“沒有,但我真沒有出去!”
“好,我要看看你的東西,或者可以證明你有沒有離開過。”
“好的,你看吧!”凌起石毫不反對,並回答對方提出的問題。
凌起石把他們去夕送的五十兩銀子用布包好,好好的放在牀頭,此外,衣袋有幾錢銀子,包袱中有兩套衣服,沒有武器,也沒有其他雜物。一句話,他的行囊是十分簡單的。
房間不大,物品不多,很快就搜遍了,什麼可疑的東西都沒有,劉千帆只好説他去夕確實沒有外出,得到證明,然後訕訕地離開,凌起石怔怔地目送他們離開,似是受驚嚇過度,連門也不懂得關上。
“這可奇怪了!昨晚,到底有什麼人來過?”錦衣少年在房中負手踱步,走來走去。
“公子,到底不見了什麼?”喜童悄悄地問。
“一方玉印,一瓶酥骨散,一瓶還魂丹,一瓶碎續丹,你説要不要命!”
“啊,金門三寶!”
“正是!別的丟失了,我一點也不緊張,這三寶,唉,我真不知怎麼辦才好!”
“都是姓石那傢伙誤事,要不是他便不會分神,可能不會有此事發生!”劉千帆説。
“喜童,你把他們怎麼了?”
“都殺了!”
“你用的是……”
“孟老頭的陰陽掌!”
“好極了!殺了這兩個傢伙,總算是消了一點氣!”錦衣少年説。
稍頓,又道:“丟了東西,你們先別説出去,若果遇上那幾個老不死的,就説是他們奪了,也好對我叔叔有個交代。”
“是!是!我們不説!”劉千帆與喜童都這麼説。
但是,他們雖然不説,凌起石已經聽到了。
稍後,消息傳來了,石志斌與石忠都給人打死了,死處距離凌起石的住處不過半里左右。客棧掌櫃的擔心會惹上麻煩,嚇得臉也變了,那份焦急驚懼,令人同情。
石志斌石忠的事,驚動了官府,驗出兩個死者都是胸前中了雙掌,兩道掌印十分明顯,從掌印中又可以看出,左手用勁較重,右手用勁較輕,兩掌用力是不平均的。
死者除了胸前中掌之外,其他地方也有傷,但不是致命的,致命的地方是胸口的一掌!驗屍有了結果,便下命抓兇手,又擾攘了一段時間,錦衣少年與凌起石都上路了。
凌起石來的時候是徒步的,此刻有了錢,可以買馬代步了。他通過客棧夥計,買到一匹,腳長身瘦,並不好看的黃馬,花了九兩銀子,他給了十兩,多出的一兩是送給代他買馬的夥計飲茶的。
凌起石個子小,馬又腳長身瘦,看來使人有可憐之感。凌起石對這匹馬甚為滿意,對它又撫又捋,替它洗刷乾淨才啓程。
開始的時候,凌起石是沒有馬鞍,騎滑馬的,但到了午後,經過市鎮,他見到一副舊馬鞍,雖然是舊一點,卻還完好,可以用的,價錢也不貴,只售七錢銀子,凌起石連價也不還,就用七錢銀子買了下來。稍微抹拭一過,便配到了馬背,不大也不小,十分配合,這更增添凌起石的高興。
馬識人性,凌起石疼它,它也肯聽他的話,一路上都跑得很規矩,與前次那一匹完全不同。
幾天之後,到了離山縣。
離出縣是一中小縣,算不得繁盛,但因水陸交通還算通暢,所以經往的外地客人不少。凌起石是一個大孩子,獨個兒騎了馬到客店投宿,難怪掌櫃的用異樣的目光看着他。
“大叔,請問,有房間嗎?”凌起石向掌櫃的詢問。
“有,有大有小,大的兩錢半,小的是八分,你要哪一種?”
“我要八分的就夠了!我只有一個人!”
“好的,你跟我來!”
房實在很小,但是間是獨立的,比住大廳互相擠在一起好得多。他看了一眼就滿意,馬上付租金了。
八分銀子原來還包伙食的,這實在太便宜了。他索性付夠一錢,討得夥計的好感。
吃過飯之後,也許是那兩分銀作怪吧,夥計告訴凌起石一個消息説:“今晚,可能有賊人會來打劫,到時,你千萬不可驚叫,你沒有什麼東西可給他們劫的,只要你不反抗,他們也不會傷害你!”
“什麼?今晚會有賊劫?你們怎不報官?”
“報官?他才不管你死活呢!他們比賊人更壞,賊匪只敢在晚上偷偷地動手,官兵,白天也一樣動手,比賊匪更可怕!”
“你怎麼知道賊匪今晚會來?”
“我們門口有個符號,那是賊匪打劫的符號,還有,早幾晚才劫過左邊那間,當然不再劫,所以不來則已,一來就必然是打劫我們了。”
“哦,原來如此。”凌起石想了想,再問:“你們大家可以聯合起來對付劫匪,不是就可以解決了。你們為什麼不反抗,甘心受賊人打劫?”
“這個,我們討論過,但意見不一,結果,各人只憑自己的運氣去應付,誰也不敢去反抗!”
客棧的老闆們為了爭生意,相互之間有意見,賊人就利用他們這個弱點,加以挑撥,各個擊破,大收漁人之利。長期以來都是掄着打劫的,予取予攜,得其所哉。事實上賊人也十分狡猾,他打劫主要是劫客人,不去損害老闆,於是,損失的只是客人,對老闆卻無大影響,便得過且過,苟且過日。
凌起石得了這個消息,對老闆們大為不滿,表面上是答允夥計的勸告,暗地裏卻比賊人先走一步,一連劫了四間客棧,其中有剛剛在幾日前被劫的一間。於是,各家客棧都起鬨了。
凌起石住的一間也給劫了,老闆的損失不少。但破財擋災,老闆以為了一件事,可以有一段日子安逸了。怎料三更鼓響,賊人來了。老闆以早先才劫了一次,怎麼又來?大感奇怪,賊人也覺出奇,但不管怎樣,既然來了,總得要有收穫,不能空手而退。於是,老闆與客人都再遭殃。
第二天,各客人醒來,去夕失去的東西大部分卻都給送了回來,只有老扳的一份沒有送回,客人們都高興異常,嘖嘖稱奇,但老闆就皺了眉頭了。同時,消息傳來,市中四間客棧全遭了劫,劫匪卻不是一個人,有一家是老漢劫的,一家是老婦劫的,有一家給壯漢劫了,還有一家是被一個外地口音的中年婦人劫的。四間客棧出現四個不同的劫匪,再加上那一股打家劫舍的上匪。四間客棧的老扳都震動了,為了長遠和益,決定聯合全市,聘請保鏢反抗賊了。這是後話,按下不提。
凌起石翌日起程,又送了一點銀子給那個夥計,向他請教那股賊匪出沒在什麼地方,如何才可以躲避得過。夥計得人錢財,替人消災,自然説個清楚,使凌起石知所趨避。
但是,他卻猜錯了,凌起石不是避過賊巢,而是向賊巢而去呢!
人小馬瘦,又獨自一人,目然不為賊人所重視。怎料他直迫賊人巢穴,在他們山下經過,還故意勒緩了馬,縱聲歌唱,旁若無人,激得賊人出頭干涉。凌起石是有心找麻煩而來,對此自然是求之不得,大表歡迎,勒馬相候。
“你,小鬼,你瞎了眼睛?走到這裏來送命?”賊人中有人出頭呼喝。
“對不起!我路過貴境,盤川所餘無幾,特地到這裏來想找點盤川的,別無其他用意。”
凌起石直言是來索取盤川,引起對方一陣大笑,以為他是個渾小子,受人恿恿而來,哪知道笑聲未完,凌起石已經一馬鞭打過去,在他背上重重打了一鞭,打得他痛徹五內,衣破血流。
“你笑什麼!在家*父母,出外*明友!我盤川短缺,找你商量,你怎可以如此無禮,亂加諷笑!”
對方大為震怒,一聲怒吼,就朝他撲過去,凌起石馬鞭一揮,“啪”的一聲,打在對方肩頭,一扯便把人家的衣服扯去了一幅,肩頭也傷了,又辣又痛,血絲滲了出來。
“好小子,你敢打我!”受了傷、受了辱,更難忍受了。
“你不聽話,我就打你!你到底去不去通報?”揚鞭一卷一抖,“啪啪”兩聲,在空中傳出聲響,端的是聲勢不凡呢!
“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由山上下來的人大聲的查問。
“有一個不識好歹的小子,要向我們索取盤川才肯走,所以……”
“你們把他趕走算啦,何必大驚小怪,放起響箭來,真是!快快把他趕走算啦!”
“甘爺,我們趕他不走!他不肯走!”
“那就把他宰了算啦!”
“宰了?你真是個傻瓜!如果他們宰得了,還會等到現在?早就宰啦!你真是苯蛋,蠢豬,連這也不會想!”
甘爺無端端被凌起石説了一頓,不由的怒顏相向,注視凌起石,喝道:“是你要索取盤川?”
“不錯,你姓甘?你作得了主?”
“我當然作得了主!你憑什麼索取盤川?”
“*山吃山,*水吃水,我缺少了盤川,從你山下經過,不向你們要向誰要?你既作得了主,就給我送二百兩銀子來吧,我收了銀子,自然會走了!”
“送你二百兩銀子?你剛吃過山渣麥芽湯?胃口倒不小呢!”
“我是鐵價不二的,你要討價還價,有加無減,我有言在先,你別後悔!”
“你人生得矮小,口氣可不小呢!來,我叫你知道*山吃山的真義!”姓甘的一揚手中刀,就朝凌起石撲過去。
“你真狠呢!為了二百兩銀子就要殺人,難道一個人的生命就只值二百兩?這麼賤?”
“臭小子,你還不值二百兩呢!看招!”刀光一閃,劈向馬臀。凌起石一扯馬繮,同時倒抖一鞭,鞭梢倏的倒卷,如同長了眼睛,不偏不倚,疾纏甘爺手腕,嚇得姓甘的倒吸一口冷氣,幾乎被纏上了。
“怎麼?這一招值不值二百兩銀子?”凌起石的手法何等靈活,一招未實,已經變了方向,轉同甘爺的左面“期門穴”刺過去了。甘爺想不到凌起石如此厲害,居然會變招變得這麼快,一時大意,幾乎吃了大虧,失驚之下,不禁“哎呀”大叫,倒縱出了丈外。
但是,他退得快,凌起石出手更快,他的馬鞭甚長,一鞭打出去,在對方臀部上抽了一鞭,痛得甘爺全身一顫,凝不住勁,直墜下去,跌得膝也傷了。
“怎麼?這一下值不值二百兩?”
甘爺痛得發昏,已無膽再打,由人扶着跑上山去了。
“你跑得了神,跑不了廟,你阻我時間,我要加價,非三百兩不行了!”
“你要三百兩?行呀,只要你勝得了我,就給你五百兩又如何?”一個年約四旬的漢子自山上飄然而下,來得真快,一句話説完,人已到了半山,轉眼,又到了山腳,和凌起石相距不遠了。
“你這話當真?你説的五百兩可是銀子?不會是説石頭吧?”
“你若勝不了我,又怎樣?”
“你何必問?我若敗在你手裏,還能逃得了嗎?何必再説?”
“你這話倒説得有理,好吧!我就和你賭這一場,看看誰能獲勝!”
“你動手吧,嗯,快叫人去取銀子吧,這一場,你輸定啦!”
凌起石如勝券在握,鎮定無比,使得對方也受到精神威脅,怔怔地注目凌起石,道:“以一條性命搏五百兩銀子,你不後悔?”
“不!我根本不用博,你輸定了,我絕不會有危險,何得謂之博?”
“那好吧,你就來先接我幾招吧!”中年漢子剛剛想發招,山上又衝下一個人來,幾大聲説:“寨主,殺雞焉用宰牛刀,待我來吧!”他邊説邊衝入鬥場,不理寨主是否同意。
“慢着,你值多少銀子?三百兩還是五百兩?”
“什麼三百兩五百兩?”來人詫然。
寨主插口説:“五百兩,你若勝得了他,是五百兩……”
“你若再出手,又是五百兩,那是一千兩啦?是不是?”
“不錯,只要你能取勝,總不會叫你吃虧!”
“那麼,你們一起上吧,我不用分兩次動手,就可以收到一千兩,那是多好!上啊!都上啊!”凌起石人小膽大,口氣更大。
寨主一揮手道:“孟方,你小心,這小子可能真有點邪門。”
“寨主放心,我會的!”轉口又語凌起石:“臭小子,拿命來!”厚背刀一揮,便是連環三式,掛兩肋,劈胸膛,出手就用毒招,使凌起石甚為反感,左閃右閃,再來一記跨步,眨眼時光已到了孟方背後,飛起一腳,寨主剛叫一句:“孟方小心背後”,凌起石那一腳已經用實,重重踢在孟方的臀部。他“哎呀”一聲,飛起身子,跌出了丈外,自己的刀碰到額角,碰得額破血流,十分恐怖。
“小子休得逞狂!”寨主親自出馬了。
“你已欠我五百兩,可要小心啦!”
“少廢話,看招!”他使的是一柄雙刃刀,形加劍,卻比劍短,也比劍寬,因他用法如刀,又形如劍,故稱之為雙刃刀。
“你發招好了,我己贏了五百兩,再贏就有一千兩了,着!”他不避來招,反迎上去,使出空手入白刃手法,抓向寨主的雙刃刀。寨主萬料不到他如此好膽,一驚之下,本能地撤招自保,放棄攻勢。凌起石暗笑對方沒膽,假如對方不顧一切繼續採取拼命攻勢,他可能要自己縮手了。但寨主不明底細,先撤藩籬,由攻變守。他如何肯放過機會?不待對方喘氣,立即就進行搶攻了。
凌起石這時已落了地面,身形善閃極快,繞着寨主飛快的轉了幾匝,轉得寨主眼花,已看不清他的來招,更加膽怯了。一急之下,忙使出以守為攻的自救刀法,把自己藏在刀光之內,他這一套刀法倒是非常慎密,要想找他缺口,真不容易。
但是,他刀法雖慎密無空,凌起石的出手卻比他更快,在別人眼中,寨主這刀是慎密無縫了,但在凌起石眼中,卻覺得他出手不夠快,所以他以空手接招,居然能透過刀光,直迫對方身體任何部位,根本不把他的刀看在眼內,要攻就攻,要守就守,使寨主十分難堪。
“怎麼樣,你該叫人拿一千兩銀子來啦,要是你想圖賴,莫怪我不留情面,就要你的好看!”
“你還沒勝過我呢,勝了再説吧!”
“那還不容易,不出十招,我就叫你躺在路上,看你給還是不給!”
“那就要看你自己……哎呀!你小……”
寨主話未説完,凌起石突然回頭反繞,一掌擊在寨主的手臂,寨主受襲,全身發麻,手中武器,也“叮噹”一聲掉到了地上,他因此而驚叫。
“你還有什麼話説!快叫人去拿一千兩銀子來,要是拿遲了,阻誤了我的行程,我可要加倍了!”
“錢是沒有了,要命,你拿去就是!”
“這話是你説的?”
“是我説的!”
“你不後悔?”
“我不會後梅!”
“那好吧!我成全你!”凌起石緩緩抬起手,寨主忽然大叫:“不要!我給你銀子!”
“遲了!你後悔也沒用了!”凌起石一掌劈下,寨主發出一聲慘叫,倒地不起了。
“我自己上山去看看,誰敢阻我,我就要他的命!”
凌起石緩步上山,竟然沒有人敢加以截擊。
“這山上的,都是你們搶回來的,快給我送回去,分發給窮人,你們誰敢中飽,給我知道了,哼,且看你們的腦袋硬,還是這石柱硬!”凌起石抬起腳,輕輕一踢,山上那些凸出的石筍便給他踢成幾斷,滾下山去。他這一腳到底有多少力,真叫人捉摸不透,不過,他這一下子倒可以嚇人,嘍羅們果然在幾個頭目監視之下把銀子分發給窮人。
凌起石對這件事感到十分滿意,很是開心。但上路了之後,在路上便碰上一件很不開心的事了。
時間在中午,他看到有個女子給縛在驢背上,前前後後簇擁着好些人,都是揮手攘臂,指着那個女子咒罵,有的更用粗言穢語,不堪入耳。那個女子低着頭,淚沿頰下,兩眼哭得又紅又腫。
“這是怎麼回事?這個女子犯了什麼罪?”凌起石問一個年青的小夥子!
“她失節,族長要帶她到宗祠去當眾處死!”
“她怎麼失節?和野漢子做不道德的事?”
“你別胡説,她是無辜的!”
“無辜?為什麼要殺她?”
“因為她失節!”
“你又説她無辜?”
“她是被賊人強姦的,不是自願的!”
“既然是賊人強姦,怎能殺她?”
“族長説她失了節,應該一死以殉節,否則,使全族蒙羞!”
“你是她什麼人?”
“她是我未來嫂嫂!”
“你同情她?”
“唔!我同情她,許多人都同情她!”
“你哥哥呢?也同情她?”
“是的!”
“那麼,你怎麼不救她?”
“我救不了!她未過門,還是胡家的人,族長的勢力又大,無人敢反抗他!”
“你快去把哥哥叫來,我救她!只要你哥哥肯要她,我就有辦法救她!”
“真的?我這就去!”
“去吧!快點回來!”
那個年青人匆匆走了,凌起石跟在各人後邊,一直到了胡氏宗祠。
那女子給扯下驢背,半拖半扶的弄進了宗祠內。她的父母、哥哥、嫂嫂也入了宗祠。其他許多人也跟着入了宗祠。
宗祠內站着許多人,鬧鬨烘的,人聲嘈吵,好一會,有人大聲説:“族長到!”
宗祠內的人都挺直了腰,又哈了腰,恭迎族長。
族長有三個,都是穿的長袍,戴了帽子,還有幾個打手護着,十分威風。
族長坐定之後,有人拿了一柄刀,一條繩,一碗藥,都放到族長面前。
“胡敬祖,你女兒失身賊人,名節不保,你可知罪?”
“二叔,小侄知罪!”
“你知罪就好!為了祖宗榮譽,為了全族榮譽,你叫你女兒揀一樣吧!”
“二叔,這不是潔貞的錯!她是遇賊,不是自願的,不是苟……”
“胡説!我來問你,她是不是失貞失節?你説,是與不是?”
“是!是!”
“那就只有死才能洗去她失貞失節的污點!你敢違背祖例?你好大膽!”
“不敢!不敢!”
“二叔公,我潔貞……”沽貞娘正要替女兒説情,族長已經大喝道:“反了!反了!敬祖,你老婆居然敢在祖宗面前胡説八道!我問你,你敬祖這兩個字母怎麼解釋的?你再不動手,我要叫人動手了!”
胡敬祖懾於族長淫威,不敢反抗,只好捧了一碗毒藥走向女兒,含着眼淚強迫女兒喝下去。
胡潔貞叫一聲娘,又叫一聲爹,終於還是接過了爹爹那碗藥,手一顫,潑瀉了不少,但她一挺胸膛,仰起了臉,那碗藥也舉起了。
族長以欣悦的口吻稱讚潔貞,但有一個人來到了沽貞身旁,伸手把那碗藥搶了過去。
這個人是凌起石。他是怎麼來的,沒有人注意到,他這舉動是出人意外的,所以有人驚叫,有人喝罵,有人喝彩,一片亂聲。
“你是什麼人?敢來搗亂!”族長之一大喝。
“你是族長吧?你能大義滅親,為貞節而犧牲孫侄女,十分難得,我十分佩服!不過,剛才我聽到有人口出怨言,心中不服,想借此機會説幾句話,好叫死者無怨,生亦心服!如此而已,豈敢搗亂!”
族長被他的高帽一戴,高興了,準他説下去。於是他説:“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是貞節,失去貞節,使死有餘辜了!族長,這女子,可是你的孫侄女?”
“不錯!她是我的孫侄女!”
“她是被賊人強姦失節的?”
“是!是被賊人強姦失節的!”
“與她同遭不幸的還有一個女子給姦殺了,一個男子也給殺了,他們都是你的孫侄與孫侄女?”
“是的!”
“族長,我請教你一個問題,她失貞,當然該死!可是,你是族長,有保護後輩的責任吧!連母雞也會保護小雞,你為什麼不保護你的後輩,讓他們結賊人殺死?姦殺?你能回答我嗎?”
“他們死的死了,你不會緝兇報仇,也不會想出如何防禦今後,卻要一個曾受損害的女子自殺殉節,這公平嗎?”
“如果你做族長能盡責保護他們,男的不會死,女的也不會被奸!你敢保證今後賊人不會來嗎?你對不起祖宗,也對不起後代,你想想,她是失貞了,但這是你保護不周啊,怎能怪她?你説,你能對得起誰?對得起你的子侄輩?你説!”
凌起石這番話,年青一輩都大聲叫好,族長面紅面白,又羞又恨又氣。因為凌起石抓住他的痛腳,指出他不會好好保護後輩,這是事實。
三個族長在老羞成怒之下,大聲斥責凌起石是個外來的人,不容干涉胡家的事,要趕他走。凌起石説:“你趕我走,這還不容易。我不過路見不平,出來説幾句公道話,你高興聽,就聽,不高興聽,就別聽!可是,別人卻想聽呢!”
“你這村子已經被賊劫過幾次了,每一次都有殺人放火的事,你身為族長,不但不想辦法抗賊,還要幫忙賊人迫害後輩。你比賊人還要更狠更毒呢!你口口聲聲為了胡氏的榮譽,你這做法對難道就很榮譽?你的祖宗,會喜歡你這樣的子孫?老頭兒,你別做夢了,你要她死,我要她生,你不保護自己的後輩,我卻不忍見她死在你的毒手下!你們有許多姓胡的人在這裏,你問問他們,是我説得有道理,還是你做的有道理!”
凌起石走近胡潔貞道:“姐姐,你放心,有我在這裏,他們不敢加害你的。”
三個族長大叫“反了”。要叫保鏢動手,但年青一輩都同情潔貞,都認為凌起石説得對,是因為族長不盡力保護大家,才使賊人得逞,潔貞受害。所以他們挺身而出,反抗族長的做法。族長見犯眾怒,怕應付不了,不敢讓保鏢離開身邊。
這時候,有兩個年青人排眾而出了。他們走向胡潔貞身邊,一個年紀較大的便緊握胡潔貞雙手説:“潔貞,不要怕,一切有我!這位兄弟説得對,錯的不是你,是他們!是他們尸位素餐,不會盡保護你的責任。以後,我保護你!我們走吧,這些沒有人性的老傢伙,我看到就討厭!走吧!”
“嫂子,走吧!我知道,哥哥很愛你,他與爹爹吵了一架,也要來接你。”
胡潔貞得到未婚夫諒解,放下了心頭石,一時感觸,反而淚下如雨,伏在未婚夫身上抽咽不已。
“姐姐,現在不是哭時時候,快走吧,遲則有變,走吧,我送你們一程。”凌起石輕輕拍着胡潔貞的肩膀。她凜然醒悟,果然止淚在未婚夫扶掖下離開胡氏宗祠。
胡潔貞本來是騎了一頭驢來的,這時正好再騎着驢子離開。未婚夫牽着繮繩走在前面,凌起石拉着馬則跟在他們後面。
出了村邊,胡潔貞忽然説:“楊大哥,這一回,我累了你了。你還是回家去吧,我找個地方落了發,做尼姑就行了。我是個不祥之人,不想以不潔之身……”
“別胡思亂想了,這位兄弟跟你非親非故,也肯為你出頭,我們有夫妻名份,怎能置身度外?何況,這實在不是你的錯,怎算是不祥不潔?過去的,忘了吧,別再放在心上,苦了自己!”
“可是,我們現在怎麼辦?去哪裏好呢?”
“這個,我倒沒有想過,但天下這麼大,總不會沒有地方去吧?”
“對了,我有個舅父,大約走一天路程就到了,我們去找他。”
“你們放心吧,我會永遠的保護你們,直至見到你的舅父為止。”
“謝謝你,小兄弟,我叫楊立志,你叫什麼?”
“我叫凌起石,也叫小傢伙,隨你怎麼叫都可以。”
“我叫你凌兄弟吧!”
“凌兄弟,謝謝你救了我!”
“不要謝,我實在氣不過那幾個老傢伙!”
胡潔貞聽凌起石罵她的族長做老傢伙,甚為高興,恨恨地説:“凌兄弟,你不知道,他們已經不知逼死過多少人了,去年,有個寡婦,因為和一個貨郎買東西時多説了幾句話,族長就指責地們有姦情,迫死了那個寡婦,奪取了她的家產!又有一個女的患了病,肚子脹大,硬指她偷漢,把她迫死了!早間要不是你救我,我已經進入鬼門關了。”
“這幾個老傢伙原來這麼可惡,可惜我現在才知道,要是早點知道,即使不把他們殺了,也會拔光他們的鬍子,叫他出醜一番!潔貞姐姐,你可知道他們有什麼心愛的東西?我去把它偷了來,也好氣他個半死!”
凌起石説的是孩子話,胡潔貞一方面氣憤,另方面也實在年紀不大,童心猶在,聽得凌起石這麼説,便把所知全説了。
“姐姐,你們走得慢,還是先走路吧,到得前邊先找個地方歇下來,明天再去你舅舅處吧,要是今晚找不到宿頭,可慘極了。”
走離村邊有兩裏左右,有一個小樹林,樹木倒長得很茂密,還有溪水,倒是清幽異常,人到其中,自然會覺得精神一爽。凌起石才踏足走入樹林,便“咦”聲道:“奇怪,什麼人躲在這裏?快出來吧,要不,我可要不客氣啦!”話聲剛完,便見樹枝搖動,走出兩個人來,正是胡潔貞的父母,互相擁抱痛哭在一起,然後留下一個小包袱給女兒,又匆匆走了。跟着,楊立志的爹爹與弟弟也來了,又是一番叮嚀和送來包袱與銀子,表現了父母對兒女的真愛親情。早先在祠堂中的行徑並非出自真心,不過為了自己和另一些家人的安全,不得不在族長的淫威下俯首聽命,作出違心的事情。
凌起石本來是痛恨他們的,此刻他明白了,反而同情他們,也嘆他們的儒弱。
父母愛子之心,無微不至!這話實在有點道理,有句俗語説明父母子女之間的關係是“切肉不離皮”,這是最好不過的形容了。
兩個的父母都離去了,又來了第三幫人,他們是族長的家丁和幾個連胡潔貞也不認識的人。他們截斷去路,刀槍並舉,看得出是族長心中不服氣,又要來傷人!胡、楊兩個幾曾見過這樣的陣仗,早已嚇得駭叫了!
“姐姐,你過來跟我一起坐!楊大哥,你騎穩了,旁着我一起走!不要慌,幾個毛賊算不了什麼。”凌起石説時不理胡潔貞的反應,一伸手已把她扯了過去,抱在懷裏,再催楊立志上驢,楊立志又不高興又怕,只好照辦,顫巍巍的坐在驢子上。
突然,幾個人衝上來,楊立志幾乎坐不穩了,凌起石猝然揮出馬鞭,“啪啪”兩下,捲起了兩枝槍,橫掃過去,撞跌了三個人,第三下,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拍一聲打在一株大如米斗的樹幹上,“拆”一聲,樹幹被折斷了,倒了下來,對方不等他再打第四鞭,一鬨而散,急急逃走了。
“凌兄弟,原來你有這樣好的功夫,怪不得你敢數説族長不是了!”
“我學過一點武藝是事實,但還説不上一個好字,因為年齡關係,我氣力不夠,練的時日也短,要真正稱得上一個好字,恐怕非再過十年不可!但我以為,萬事不能離一個理字,有理就不怕聲大!要是蠻來,有再好的武藝也沒用!”
“對!凌兄弟,你説得對!以後,我可要學你!想不到你年紀這麼小,卻懂得這許多,我衷心佩服!”楊立志坦城的説出心中話。
“楊大哥,我年紀雖然小,吃的苦可多呢!你想不到我會知這許多,更不會想到我吃的苦有多大呢!該走了,我們走吧!”
他們還是走得不快,但很開心,因為楊立志與胡潔貞都收到了父母送來的金錢,雖然他們的父母在送金錢給他們的時候用的是咒罵與氣忿的話語,但是,她們都明白,親情是真,咒罵是假,那只是一種做作,做出來給族長看的,他們可能害怕族長會派人暗中跟蹤他們,加害他們!
三個人都年輕,尤其凌起石只是一個大孩子,稚氣更濃。他們由於年紀輕、沒有世故,説話較為坦率,所以很談得來,一路上都不寂寞。
“楊大哥你看,前面有人家了,我們先吃點東西,歇一會再走吧!”凌起石向前面指着説。楊立志卻看不到人家,胡潔貞也看不到。
“凌兄弟,你真看到有人家?怎麼我看不到?”
“我也看不到人家,我是看到炊煙,自然就有人家了!”
“對!對!還是你會想,我也看到炊煙,可是我就不會這樣想!”
“快了,大約一兩頓飯時光便可以到了!走!我有點兒肚餓了,你呢?也餓了?”
凌起石望向楊立志,他點點頭,説餓了,轉頭又問未婚妻:“大妹,你也餓了吧?”
“嗯,我昨晚到現在,就沒吃過東西!”
“啊,你怎不早説!”楊立志疼惜地説,情見乎詞,聽得胡潔貞心中甜絲絲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暈,連肚餓也暫時忘了。
沿路多是山地,明明看到炊煙了,轉來轉去,還是轉了好些時光才到了有人的地方。
那是一個很簡陋的市集,每十天才有三天墟期,只有墟期才會熱鬧,平時是少有人買賣的。因此,僅有的幾家食肆也生意清淡,半掩上門,全市集只有一間客棧,五個牀位,沒有便房。這一天是墟期前夕,五張牀都是空的,凌起石讓楊立志與胡潔貞兩個先到食肆去,他自己去租地方。
掌櫃的聽説有堂客,使皺起眉頭説道:“客官,實不相瞞,地方是有,卻沒有房間,堂客,只怕不方便!”
“掌櫃的,我也不妨直説,她是我未來的嫂子,快要成親了,沒有房間,當然是不方便,但有張牀睡,總勝似沒有地方過夜,是不是?你替我想辦法,能騰出個地方來,那是最好,要不,牀位也要了!你五分銀的一張牀,我先要定三張,這兒給你五錢銀子,如果你能騰得出房間來,租金當然是另計!銀子留下,我先去吃一點東西,再陪哥哥、嫂嫂過來!”
掌櫃的收了銀子,有禮貌的送他離開,隨即盼咐夥計打掃牀鋪,並搬出賬房給凌起石,租金是三錢一晚。
三錢銀子一晚租金,在當時當地來説,是十分大膽的要求了,他準備凌起石減一點,也不會少過二錢的,怎料凌起石根本不計較,贊他肯幫忙,不但不要他找回一錢,更多給了他二錢銀子作獎勵呢。
天色還未黑,凌起石安置了楊、胡兩個之後,便説有事出去了一趟,回來時已是快二更多,見楊胡兩個擁在一起坐着不去睡覺,大為奇怪,一問之下,才知道有一幫鏢客佔住了所有的牀和那間房間,把揚胡兩個趕了出來,沒地方睡覺,這一來可氣煞凌起石了。他大踏步走進客棧去找掌櫃,掌櫃的自知理虧,不敢反駁,自願退回銀子。
“不行!先到先得,這是規矩!我也不多要地方,只要我那房間和兩張牀!你給我通知他們馬上讓出來,要不,莫怪我不客氣!”凌起石人小口氣可不小,掌櫃的聽得大為震驚,勸他小聲些,他卻不理,照説如儀,還催着掌櫃的去説話。
“什麼人在此嘰嘰咕咕,吵得老子不安寧,給老子滾出去!”一個彪形大漢突然站到凌起石面前,掌櫃的怕生事,息勸凌起石迴避。
“掌櫃的,這是什麼人,如此無禮?”
“客官,事非只為多開口,煩惱……”
“我知道!海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會十倍還擊!我現在要的是我租下來的房間和兩張牀,至於其他,我一概不理!”
“臭小子!你想住房間?叫你娘來吧!”彪形大漢伸手要抓凌起石。凌起石一點也不慌忙,在掌櫃驚呼中伸手一抓,一扯,喝了一聲:“去!”也不知他什麼方法竟然把那個彪形大漢由頭上甩了出去,跌在牆角,痛得狂呼厲叫!
“誰霸佔了我的房間和睡牀的,請出來説話!”
凌起石凜然屹立,全不把對方六個大漢放在眼內。
“是我要了,你待怎樣?”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人説。
“你們是吃鏢局飯的?出外*朋友,你們向人拉交情還怕來不及呢,卻到處招事惹非,你們憑的什麼?現在,我不苛求,房間是我先租下的,你馬上讓出米,牀,我也租了兩張,你也得讓出來……”
“要是我不肯呢?”
“那就得看你有沒有這本事了!但我有言在先,現在是你惹我,到了你求我的時候,可就沒有這麼方便了!”
“你知道我們是什麼鏢局?局主是誰?”
“我才不管你是什麼鏢局,局主是誰!我只知道,你不搬出房來就不行,到了我目己動手的時候,你們就得全部滾出外邊!”
“好狂妄的小子,你也不打聽打所,我們揚威鏢局是什麼來頭,當今天下,提起我們楊振威局主,誰不敬讓三分?提起我們揚威鏢局,誰不退讓三分?”
“我只問你一句,你搬出來還是不搬?”
“不搬,你待怎樣?”
“你不搬,我給你搬!”凌起石走向那房間,兩個大漢上前來襲擊,他一閃身,左手一掌,右手一拳,“噗噗”兩聲,兩個大漢當堂倒地,連招架之力也沒有,第三個給嚇窒了。
凌起石把鏢師放去房中的幾隻箱子提起來,毫不費勁的擲出門外,一箱,兩箱,三箱,四箱,前後八大箱全丟出了門外,箱碎了,箱內的東西都瀉了出來,鏢師們都匯着出去撿拾,卻無人加以阻攔,更無人敢再向凌起石襲擊。因為凌起石輕易擊倒的三個,是他們當中武功最好的三個,最好也不過如此,其他的誰還肯受苦。
凌起石把所有屬於揚威鏢局的東西部丟出客棧外邊,不許他們再進客棧一步。他還警告他們,如果他們敢於傷害他的坐騎,他們的鏢旗就別想再插得穩。
那幾位鏢師本來真想打凌起石那匹馬的主意,給他這麼一嚇,反要替他保護那匹馬了。
鏢師的話也不盡是謊言,這十多年來,楊振威的威名確實大振,揚威鏢局的鏢旗確實插得甚穩,四通無阻。順利慣了,鏢師們也結養成了驕氣,惹人反感了。只因楊振威的武功實在高強,且自創新招,十分厲害,有幾個黑道人物都死傷在他的手中,自忖武功勝不過他,便都不輕舉妄動,自討沒趣。沒想到平日那麼武威的揚威鏢局的鏢師們,卻敗在一個不知名的大孩子手中,無論如何也也咽不下這口氣。
凌起石把揚威鏢局的鏢師趕出客棧之後,便接楊、胡入去,安置胡潔貞睡房間,他和楊立志兩個睡在牀位。
楊立志回想這一天的際遇,怎能入睡?他在牀上輾轉反側,無法合得上眼,偷看凌起石,他已經睡得很熟了。楊立志又想到胡潔貞,不知她睡了沒有?他怎想去拍門看看,但他不敢,一方面是怕給凌起石知道了,面子有關,另方面也怕胡潔貞睡了,他熬了兩天一夜,早先還在被人迫得痛哭,若果真睡了,自己把她吵醒,不是太不近人情?他體貼她,不願打擾她,所以只好強忍着,不敢下牀。
他這一切,全看在凌起石眼裏,連他輕微的嘆息也也瞞不過凌起石。凌起石並沒有再睡,他是可以一連好幾天不睡,也可以一連睡好幾天都不醒的。他此刻正在計算早間取了胡氏三個族長多少財寶,和如何處置這些財寶。
胡潔貞和楊立志的猜想不一樣,她開始時是心情十分混亂,覺得這兩天的遭遇,實在太離奇了。她嚐到真正死裏逃生的滋味,她料不到楊立志如此明白事理,居然不嫌棄她,還肯為了她和父親作對,不惜脱離家庭,也料不到會殺出一個凌起石,把族長罵得如狗血淋頭,大快人心,又如此好武藝,兩次救了她。她想得很多,但實在太疲乏了,不知想到了什麼時候和想着什麼,她漸漸的使合上眼皮,安靜的睡着了。
胡潔貞這一覺睡得真熟,直到第二天天亮了許久她還沒醒,後來,楊立志怕她有意外,前去拍門,才把她吵醒。她隔了門問:“什麼時侯了?”
“辰時已盡,快巳時了!”
“哎呀,怎麼這樣快,我睡了才一會兒!”
“你要不要再多睡一會?反正沒什麼事,你多睡一會也沒關係!”
“不!睡到現在已笑死人,還能再睡嗎?”
“我和凌兄弟在外邊等你,你不要我幫什麼吧?”
“不要,我自己會!”
楊立志的説話,使胡潔貞心頭甜膩膩的,也增加了安全感,覺得嫁得這樣一個好丈夫,實在是自己的幸福。
“真對不起,我睡得太熟了,要不是楊大哥叫我,我還不知要睡到什麼時候呢!”
“凌兄弟説你兩天一夜沒好睡過,叫我不要吵醒你,讓你多睡一會,可是,我,我不放心,怕你會出了什麼事,所以,所以還是吵醒了你!”
“你該早一點叫我!你們全起來了,就我一個人在睡,怎麼可以!”
“姐姐,別説這些了,我們還是先找點吃的,然後再上路一吧。”
“好呀!我們還是到昨晚那館子去,那兒的東西不錯,味道也好!”楊立志表示了意見,大家都不反對。
凌起石在路上問楊立志:“楊大哥,你那舅舅在什麼地方?你還認得路不?”
“去年初我才去過一次,大約還認得的!”
“那就易辦了!我們慢慢走,你好好記住路吧!”
但是,非常不幸,楊立志找到舅舅家去,舅舅卻出了遠們,非一年半載恐怕不會回來。舅母是個婦道人家,比較眼淺,招呼外甥住十天半月,她倒無所謂,若説長住下去,可就難題多多了!楊立志也看出舅母的心事,轉了口風,説是父母怕鄉間讀書不便,也找不到好老師,所以才叫他到舅舅處,就教於舅舅,既然舅父未有歸期,他不想久留,耽了時光,不如另到別處去。舅母見他如此説,反而勸他多留幾天了。
“楊郎,現在怎辦?我們又到哪處去?”胡潔貞在只有夫妻二人一起時,她是以一個郎字稱呼丈夫的,只有在凌起石面前,她才叫楊大哥。
“現在,我也不知怎麼辦!大妹,天地雖大,似乎沒有我們立足之地呢!”
“楊郎,都是我害了你!你,你不如回去吧,我可以到尼庵去……”
“怎麼?姐姐想做尼姑?”凌起石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凌兄弟,剛才我舅母説的話,你也聽到了!你叫我們怎麼辦?”
“我以為你們擔心什麼,原來是為了這個!你放心。我已經替你們辦妥!你們且在舅母處住三幾天,我再來接你們到一個地方去!”
“是什麼地方?你的朋友?他們會歡迎我們?”
“當然歡迎!你相信我好了,我不會騙你!”
“好吧,凌兄弟,這一回全*你了!”
“兄弟,我與大哥全*你啦!”
“別這麼説!我既然罵了你的族長,管上了這件事,就得有始有終!你放心!過幾天我再來接你們一起公!”
“你去哪裏?”
“你不跟我們一起住?”
“不了!我若跟你們住一起,更不方便!你明白我的意思?”
“嗯!我明白!只是,太辛苦了!”
“煩惱皆因強出頭,這是我自己去找來的,怪不得任何人!”
凌起石説着,自己笑了,楊、胡兩個也笑了。
過了十天,凌起石來了。他請來了兩乘轎,把楊、胡兩個自舅舅家接了出去,一直送他們到一間房子,房子雖然不大,卻麻雀雖小,五臟懼全,有牀有被有褥有蚊帳,有梳妝枱、櫃、椅、桌、凳、碗、碟、筷、米、柴等等,總之,一個家庭應有的東西都有,還有一個小婢,只有十二歲,相貌長得不錯。凌起石特別叮囑楊胡,説她是個孝女,要好好待她,假如將來發覺他們刻薄她,她可以自動離去,不準去追究,因為他同情她,並沒有要她寫下賣身契。楊胡兩個自然是滿口答應。
房子並不大,也有三間房間,最大一間是楊胡的睡房,一間是書房,楊立志可以在書房讀書,還有一間小的是給婢女玉蓮睡的。房子的左鄰有間小房子,是用來蓄柴儲米的,廳中有織機,可以紡紗,亦可以織布。房的四周有土地,可以種菜、養豬、養雞,一切都設想得十分周到。
凌起石把一切安排好後,才向楊氏夫婦告辭,玉蓮對他尤其依依不捨,送了他好遠一程。分手時,凌起石要她好好照顧楊氏夫婦,並要她好好練習教給她的那套武功。
玉蓮姓喬,雖然只有十二歲,卻長得很壯實,樣子也很不錯。她比凌起石只小了一歲,似是親兄妹呢。她有一副紮實的身體,人也聰明,只自小窮慣了,吃得苦,耐得勞,所以對於主理一家三口的家務,是綽綽有餘的。
她白天工作,晚上和早上練功,雖然只有二十四式,練起來倒也相當吃力。特別在開始那一段日子,更感疲累不堪。但她支持得住,熬了過去,漸漸,她領悟到其中樂處,把練功作為樂事了。
拳法、掌法、刀、劍,都是這二十四式,但練法卻因為拳、掌、刀法、劍法的用法與使勁不同,也有了分別。這是她在凌起石離去之後半年自己領悟出來的。因此,她高興得一整夜沒法安睡。
喬玉蓮練功十分神秘,不讓別人知道的,連胡潔貞夫婦也毫不知情。知道她練功的只有凌起石,但他也不會料到分別半年之後她竟然無師自通,把二十四式化在刀、劍、拳、掌之上。不過,喬玉蓮常常想起凌起石,希望見他一面,把自己的成績告訴他,也請他看看自己練得怎樣。可是,凌起石一去半年,半點訊息也沒有,她也是徒勞而已。
凌起石這半年走的地方可多了,他已離開了山西,進入陝西邊境了。那一天,他已到了山西與陝西交界的師家灘,幾乎就過不了黃河呢!
説起來也真是巧合,凌起石沿途自由自在單人匹馬的走着,要走便走,要停便停,多麼愜意,不料他遇見兩個脾氣古怪的漢子之後,卻改變了他的思想,使他變成另一個人。
那兩個漢子一個是崑崙派的褚道元,另一個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祝勝。
那是一個晚上,天氣壞極了,滿天黑雲,黃昏時候還下雨,雨不算大,卻下個不停。凌起石吃過晚飯便掩上了房門“睡覺”。褚道元與祝勝就是在這個時候投宿的。
他們住在凌起石隔鄰,問清楚凌起石的年歲樣貌,兩個就得意地笑起來,至於為什麼笑,他們沒有進一步説明白,凌起石怎也猜不透。
初更了,褚道元對祝勝説:“我有點事,要出去,一會兒,你看家吧!”
“不!你有去處咱也有,咱們又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難道還怕耗子?由他算啦!”
“你去哪兒?可是看上了一個?”
“咱們一個是孔明,一個是周瑜,誰也不用瞞誰啦!”説罷,兩個都笑。
他們的話,凌起石都聽清楚,但還是似懂不懂,並不明白,不過,他想到一個辦法,決心跟蹤他們去看看,查個水落石出。
但是,對方共有兩個人,他則只得自己,如何才可以跟蹤得了兩個人,正想間,對方已經開始行動了,褚道元説:“怎麼,你還要睡?”
“咱不想這麼早就出動!你先走吧,咱不急!”
“那麼,我先走了!等會見!”
“嗯,這就有辦法了!”凌起石心頭一動,想到了一個辦法。
“褚兄,你……”祝勝聽得房門關而復開,不禁輕聲地問,但只説了半句,便給一個瞧不清的人點了穴道,失去了知覺。
褚道元披上雨具,冒雨而去。凌起石一聲不響緊跟着不捨。
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在前的是個高個子,在後的是個大孩子,前者有雨具,後者沒有,因此,後者受雨淋比前者更甚。
前者似是識途老馬,走得很順利,到了一個地方停了下來,一聳身,上了瓦面,再一閃,失去了蹤影。凌起石想也不想就跟上瓦面,跟着也失了蹤影。
這是一間尼姑庵,凌起石在門口已經看到了。他非常惱恨,他對僧道尼並無特殊好感,但對出家人卻有一部分同情與尊敬。因此,對褚道元這種行動特別感到憤怒。他追蹤而去,發現褚道元弄開一道肩門,閃身進去,便即趨進門口去偷看。看到褚道元已經掀開蚊帳,伏身進來,一急之下,沉聲喝道:“褚道元,你好大膽!你自己不要臉,也丟了你師門的臉!這種傷滅害理的事,你也幹得出來!”
凌起石説的第一句已使褚道元吃驚了,急急翻身逃走,但門給關上了,開不得,只好打爛窗門逃出去。但對方的聲音依然傳進他的耳朵,他不想聽也不行。
凌起石能説多種不同年齡的口音,褚道元聽到的是一個蒼勁的口音,似乎陌生,又似曾經聽過,只是剎那間想不起來。
“一定是相熟的,可能是師門的朋友!”褚道元心中暗暗地推測,因為,如果不是熟人,不會知道他是褚道元。人家提到他的師門,所以他懷疑人家和他的師門有關係!
褚道元走得匆忙,連雨具也丟了,在夜雨中急竄,又恨又驚,暗叫倒黴。走了一程不見有人追趕,剛放慢了腳步,便聽道那個人的口音又傳來:“哼!你幹出這樣的事,還想逃跑!我不難為你,我只送你返師門去,叫你師門的人處置你!”
這是一個可怕的恐嚇,褚道元違反師門的罪行還是秘密的事,不讓師門中人知道的,假如押他回到師門去,一定會給師門打死!他怎敢回去見師門中人?因此,他跑得更快,氣也喘了,腿也軟了,雨水與汗水混合着濕透了全身。
渾身濕透的褚道元回到房去,看見祝勝還在房中,不覺大奇,道:“祝勝,你怎麼還沒出去?”
“你看你,一身盡是水,快換衣服吧,給茶房看到,又要羅唆了!”
“怕什麼,我才不怕!”
“嗯,你怎麼回來得這麼快?看你垂頭喪氣的,是觸礁了?是不是?”
“嗯!”
“你到底去過哪裏?怎麼觸礁?”
“你先別問,你説,你為什麼不出去?”
“雨太大,犯不着!”
“雨是大一點,但另有情趣。”
“情趣?哈哈哈!有失敗的情趣!有似你現在的這種情趣!”
“住口!你這是什麼意思?算是挖苦我?”
“豈敢!豈敢!但事實是如此!你知道得比我清楚!”
褚道元換衣服的時候,凌起石已經換過衣服,在牀上睡覺了。
“祝勝,你真奇怪,你又不是紙糊的,怎會怕雨,過去你也不怕,怎麼今天變了!”
“人總是要變的!你也變了不少呀!別説了,還是説説早先的經過吧,是怎麼回事!”
“唉,總之倒黴,倒他祖宗十八代的黴!”褚道元咒罵着説他去尼庵的經過。祝勝幸災樂禍地説:“啊,太好了!皇天有眼,十分公平!”
“你咒我!為什麼?”
“不為什麼!因為我怕雨,不曾出去,你雖然出去了,卻也沒得到好處,這還不算公平?十分公平呀!快睡覺得了,一覺醒來,黴氣就全消了!快睡吧!早已打響二更啦!”
祝勝被人點了穴道,暈昏了一會兒,醒轉還沒多久,四肢還是無力,不能活動,但卻可以説話,他儘量保密,不讓褚道元知道他是受制於人,免得丟臉。
祝勝掩飾自己的失威,褚道元在心神不寧中竟然沒有看出來。翌日清醒了,想到祝勝平日的為人與昨晚老是躺在牀上説話,不禁坪然心動,但過了幾個時辰,祝勝已經一切如常,褚道元再也無法追問得端倪了。
凌起石起得比祝、褚兩個遲,在房中唱着陝北民歌,又輕快,又動聽,聽了叫人開心,年紀也似乎輕了幾年,耳朵十分好受!但聽到心頭煩躁的褚道元耳中,卻是感到刺耳,所以他大力拍那板牆,隔着牆喝道:“小雜種,你哭什麼?不準鬼叫!如果我再聽到你鬼叫,我就打斷你的狗腿!”
“小雜種你罵誰?”凌起石也拍着牆喝問。
“罵你,又怎樣!”
“小雜種你罵我?想找死!”
“他媽的。你敢尋老子開心!”褚道元氣沖沖地走出房去,大力拍凌起石的門。
凌起石的門是沒有下閂的,褚道元大力一拍,門便開了,首先閃入褚道元眼簾的是那十多個金元寶、銀元寶,他眼睛當堂放亮,同時想到,這不過是看到的,看不到的還不知道有多少呢!因此,他立即掩上門,搶到凌起石身邊,凌起石快快把金元寶銀元寶搬到一塊方布上,然後執着幾個布角以極其熟練的手法一抽一扭一扯,便包好了。這才對褚道元説:“你想怎樣?出去!這是我的房間!”
“好呀,我問你,這些金元寶銀元寶是怎麼來的?”
“這幹你什麼事?我偷來的,搶來的,也不干你的事!快走吧!”
“走?哪有這般容易!你不説個明白,我就不走!”
“哼!好厚臉皮呀!不走?”
“我不但不走,還要抓你去見官呢!”
“見官?不!你不能,也不敢!”
“為什麼不能?為什麼不敢?”
“這是我自己的東西,見官就見官,我也不怕!”凌起石突然提高嗓子叫:“店家,快開飯來,我要上路啦!”他這一叫,褚道元要阻他也阻不及,亦不能賴着不走,只好恨恨地瞪了凌起石一眼,然後離出。凌起石還挪揄他:“好走啊!”
褚道元回房,把所見告知祝勝,祝勝指指板壁道:“咱已看到了!”
“嗯,你偷看?”
“不錯!這小子只有一個人,又年輕,沒來由有這許多錢的,即使有,也不該由他自己一個人帶着!褚道元,咱認為其中必有古怪!”
“你以為他是魚洱?誘人上當?”
“不錯!你以為無可能?”
“咱們不必太早下結論,等一會,你先行,跟蹤他,咱後行,監視其他人。這樣,就可以知道他是不是隻有一個人了。”
“如果他真是一個人呢?”
“你千萬要小心!老少女殘出家人,都是難惹的。他若果只是自己,又帶這許多銀子金子,你就得千萬小心!要是他沒有過人絕技,決無此膽量!你明白嗎?”
“放心,我曉得!”
凌起石上路了,褚道元跟着他,他只顧自己走路,似乎毫無戒心,沿途還不時唱歌,表現得十分輕鬆。褚道元財迷心竅,忘了祝勝提醒他的話,一心只在盤算如何奪取凌起石布包中的金子銀子。
走了一程又一程,已經走了很遠,路上行人較少,且是山邊闢徑,羊腸小路,又彎又狹,褚道元騎術甚精,縱馬疾前,搶到凌起石前頭,然後勤住馬,喝道:“小雜種,你終於落到我手裏啦!”
“你想怎樣?”
“快把包袱送過來,饒你不死!”
“你想打劫?”
“算你聰明!拿來!”
“放屁!你不配!”凌起石陡然抖鞭疾掃,“啪”一聲打到褚道元的坐騎上,痛得它狂嘶暴跳,幾乎把褚道元掀離馬背。馬一閃,凌起石已經搶前,再回手一招“背打金鈴”,馬鞭疾卷。“啪”一聲之後,隨之而起的是褚道元的慘叫!因為他迴避不及,臉與頸中了一鞭,馬上出現一道鮮明的鞭痕了,傷了外皮,鮮血直冒。
褚道元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對方出手如此老辣,以致迴避不及。中招之後,慘叫一聲,驚動了祝勝,急急趕來,已看不見凌起石,他早走遠了。
“他媽的,這小雜種,真有點邪門,我非找到他算賬不可!”
“唔!老少女殘出家人,果然不錯!褚道元,他不要了你的命,已經太對得起你了!這小傢伙是什麼人呢?如此厲害?”
“也不見得是他厲害!我瞧不起他,沒把他放在心上,這才會上了他的當,吃了他的虧,要是我小心一點,未必就會輸了給他!”
“別説了,走吧,咱們馬快,説不定還能追得上他!到時,你可別再大意啦!”
祝勝與褚道元兩個以為自己馬跑得快可以追上凌起石,怎料追了一程也看不到,再追下去,追了好遠段路,追是追上了,卻不能下手了,因為,凌起石跟在一羣鏢師的後面。
“怎麼辦?我們白白放過這小子?”褚道元忿忿不平地説。
“當然!咱們得想辦法!”
“那就得快想呀!”
“那還不容易,鏢局是要拉關係的!常言説,設鏢局,*的是三分本事七分情,咱們向他們説明在先,這小子是咱們仇人,偷了咱們朋友的財物,咱們要跟他算賬,請他們別插手!他們大約不會怎樣。”
“好,我試試!”褚道元一聲未完,打馬上前了。
他追上去,由於馬跑得快,蹄聲驚醒了那些鏢師,都在戒備,可是,耳邊卻聽得褚道元罵道:“小雜種,你逃不掉啦!快快跪下來求饒吧,老子會放你一條生路!你要逃,是逃不掉啦!”
鏢師已經知道褚道元的來意,稍微心情輕鬆一些,但仍未敢大意,仍然在戒備中,以防褚道元使計,殺個措手不及。那就慘了。有經驗的鏢師,都不會太相信別人的。
褚道元追近了,他對鏢師們説:“朋友,請借個方便,讓開一條小路,我們只是要追那個小雜種算賬,不敢驚動各位!”
一個鏢師搶口道:“朋友,説話可得當真!”
“當然真!我褚道元説話從來負責!”
“哦,原來是褚兄,請吧!不敢阻你!”
“祝勝,快上來,別給小雜種逃了!”
“來了!”祝勝隨後趕上。
眾鏢師都鬆了一口氣,暗道:“還好沒有動手,原來是祝勝和褚道元來了!”各人心中正暗自安慰,一個隨隊出發的新鏢師卻看不過眼,忍不住氣道:“慢着!你們兩個加起來快有一百歲了,好意思對付一個大孩子?”
眾鏢師對此人出面替凌起石説話,甚為不滿,有人還叫道:“任青,你少説兩句行不行?”
“不行!這樣的事,我們怎能不管?兩個幾十歲的人欺負一個大孩子,公平嗎?我若不説,以後也沒臉去見天下人了!”
“你可知道,你這麼幹會對鏢局招來多少麻煩?”
“這個我當然想過!”
“你想過?那還逞什麼能?”
“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呀,何況他又是個大孩子!馬鏢頭,我請你……”
“少廢話,要救,你自己去救,我不幹!”
“我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們的責任是保鏢,此外一概不理!”
“那好吧,你們怕他,不理,我任青一個人去理,我不怕!”
任青只有二十五歲,才入鏢局未久,仍有正義感,肯為凌起石説話,肯幫忙凌起石。
褚邊元和祝勝兩個追上凌起石,雙雙出擊,凌起石縱馬突圍,衝了出去,他們繼續追趕,任青又追在他們後面。
任青追上了,在他幫助之下,打退了祝勝和褚道元,褚道元還受了傷,他臨走時留下幾句話:説將來必找任青來算賬,叫他小心。任青並不示弱,説他等他們來,並叫他們早點來,直把祝褚兩個氣個半死。
“任大叔,謝謝你!你真好!”凌起石向任青致謝。
任青道:“謝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應該的!只是我奇怪,他們為什麼要殺你?”任青一臉詫異之色地望着凌起石。
“是這樣的!”凌起石説出起因和經過,任青道:“原來他們是見財起盜心,反而咬你一口,太無恥了!我要是早點知道使不會放過他們!”
兩個説着話,馬鏢頭他們也押着鏢車來了。他們見任青與凌起石兩個在一起,都以惱恨的目光來瞪着任青,氣氛極壞!
“任青,回去之後,你自己向局主交代!”
“放心。我做的事我負責!絕不叫大家去難!”任青朗聲回答,全無退讓之意,更引起各人不滿,冷眼相向。凌起石説:“任大叔,太對不起你了!”
“別這麼説!天地這麼大,還能餓死?大不了不幹,總不致於餓死溝壑!”任青忿然説,明是回答凌起石,實是説給馬鏢頭等人聽。
“任青,你以為這樣就很英雄?你知道褚道元與祝勝是什麼人?他們一個是少林派俗家弟子,另一個是崑崙派的門人,你想,我們鏢局惹得起嗎?你不是給局主招惹麻煩!”
任青聽了,不屑地説:“我管他是什麼派!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是少林崑崙?難道少林派崑崙派的人就可以隨便欺負人?剛才你馬鏢頭與大家全看到的,你們説,剛才是誰不對?是這個大孩子該死?是我救錯了他?”
眾人無話可説,但心中有個陰影,得罪了少林派與崑崙派,以後會有麻煩。
凌起石跟着鏢師們一起走了兩天,到了第三天中午的時光,來到一道山邊小路,馬鏢頭派人前頭查看,後邊的催馬趕路,希望儘快走完這段小道。
這時各人的心緒都很緊張,因為這是出了名的閻王道,好些賊人都會在此地出現劫掠。
馬鏢頭見鏢車已走過了閻王道,剛透出一口氣,陡然聽得一聲冷笑,説道:“馬鏢頭,你的主人呢?他沒有來?”人隨聲現。突然之間,出現了十五六人,清一色的灰布勁裝衣*,有人帶了繩索,配備得很齊全,顯然早已探聽明白,在這裏苦候多時了。
馬鏢頭臉色一沉,盯着對方喝道:“朋友是哪一條線上的?可否報個名字?”
“馬鏢頭,你發福了,真是貴人善忘!你再想想,五年前你跟隨葛天宏押鏢,路經金風鎮,不是剃光了一個人半邊頭髮?還殺了他的哥哥……”
“啊,你是沙裘?”
“你終於記起了!不錯,我就是當日給你們剃了半邊頭髮,受盡侮辱的沙裘!現在,你明白我的來意啦?我給你兩個月時間,你叫葛天宏到金風鎮來見我,過了兩個月,我就很難保這些鏢銀仍然是完整無缺地保存了!快回去吧,我不想你們受傷殘之苦!我想,你也不希望看到你的朋友傷亡吧!”
“沙裘,你的話説完了沒有?”
“説完了,你有什麼意見?説吧!我不以為你會愚蠢到讓大家送死的!”
“住口!我們受局主之託,是押鏢,不是雙手把鏢送給人的!你要鏢,動手好了!但你該想到,我們的鋼刀不是用水削成的。”
“好哇!你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流淚!你既然求死,我就完成你的心願吧!朋友們,上呀!殺啊!殺啊!湯科,你帶幾個人去奪車!”
“是!想去奪車建功的,跟我來!”湯科攘臂大叫,立即有四個人跟了過去,疾撲鏢車。
湯科等五人撲向鏢車,馬鏢頭激聲大叫:“任青,你守護鏢車,我們對付這些狗賊!”
“狗賊?姓馬的,我説你是畜牲才真!不要走,還我頭髮來!”沙裘揮鞭撲擊馬鏢頭,馬鏢頭身手本來不弱,但沙裘由左至右掃來,打到分處,只見他手腕一翻,鞭勢便會大變,鞭梢陡轉,刺向馬鏢頭意料不到的穴道,使他驚慌失措,章法大亂。一連兩次之後,馬鏢頭膽怯了,竟在五招之內就給打了一鞭,傷在臉上,出現鮮明的鞭痕。
幾個鏢師都不是人家的對手,很快就受了傷,倒在地上了。沙裘哈哈大笑,十分得意。可是當他的目光看到湯科的時候,他笑不下去了。他飛身疾撲,厲聲喝道:“臭小子,你敢傷我的人!”
“你要搶我的東西,我為什麼不敢傷你的人!”
“你的東西?你也是鏢師?”
“不!這東西是我的,誰想動它一下,誰就得吃苦頭!你若不信,可以一試!”
“你不是他們一夥?”
“當然不是!你應該看得出來!”
沙裘一躍而起僅有丈多高,已給凌起石揮鞭一卷纏住雙足,沉聲疾喝:“下來!”
“哎呀!”沙裘突然狂呼,他上升之力竟抵不住凌起石長鞭一扯之力,給扯了下來,且無從招架,“嘭”一聲摔在地上,摔得腰痠骨痛,又發出一聲大叫。
“你現在已經是我手下敗將了,還有什麼話説?”凌起石冷冷地問沙裘。
“你想怎樣?要殺就殺,別想侮辱我!”
“哼,本來就是狗熊,卻想充英雄呢!我問你,這鏢車是我的,鏢銀也是我的,你信不信?”
“信又怎樣?不信又怎樣?”
“信,你就快給我滾!不信,你可以再來!或者找幫手再來!”
“好!我信你,得啦!”
“還有,你看清楚,剛才被你們打敗、打傷、打死的,是鏢局的鏢師,與我無關,今後,他們找你報仇與否,你們再碰頭時打架與否,我都不理,可是這一位,他是我的朋友!他叫任青,你認清楚了,記着了,今後不管在任何地方碰上他,你都得讓開點,要是你或你的朋友傷害了他,請你記住,我不會放過你,也不會放過任何傷害他的人!”
“我叫凌起石!凌是凌遲處死的凌,起是起死回生的起,石是泰山石敢擋的石!你要報仇,要算帳,可以找我!明的,暗的,我都奉陪!你走吧!”
凌起石放過沙裘等人,然後對任青説:“任大叔,你去救你的朋友吧,他們剛才見死不救,不肯幫我,我不會去幫他們的!”
任青想不到自己剛才一念之仁,竟因此保存了鏢銀,也保存了鏢局的名聲,且對同仁們早先待凌起石的態度也有不滿,所以不敢再求凌起石幫忙。
馬鏢頭看走眼了。他早先自己不出手相助,還阻止任青出手相助,怎料卻因任青反抗,終於助了凌起石一臂,因而保存了鏢銀,他為此深感尷尬與不安。
鏢師只重傷了一人,早先以為他已死,其實未死。馬鏢頭向凌起石致謝,凌起石冷冷地説:“免了!你不必謝我!我並沒有幫你的忙!要是我肯幫你們,你們便不用受傷了,所以你們不用謝我。我幫忙過的只有任大叔一人,因為他早先幫我,所以我必須幫他!至於你們,我與你們沒有任何關係,你們不必客氣,我是不領情的!”
凌起石這話,使馬鏢頭甚為羞愧,吶吶難言。其他鏢師見此,也不便再開口,氣氛有點僵,但凌起石全不理會,一如早先一樣,只和任青説話。到了分岔路,凌起石向任青告辭,自己一個人走了。
“這真是一個怪人!”馬鏢頭對着凌起石的背影喃喃自語。
“我説他恩怨分明是真。”任青為凌起石辯護。
“任青,他幫我們打退沙裘保存了鏢銀和鏢局名譽,當然值得我們感激,但你別忘了,他招惹了少林與崑崙兩派,也給我們招來無限麻煩呢!”
“馬鏢頭,我不是幫凌起石説話,你這話就欠公平了,沙裘劫鏢是眼前的事,少林與崑崙派找麻煩是未來的事,不該混為一談的!未來如何,大家都不知道,但若果沒有他幫忙,我們的鏢銀,甚至我們的生命,現在或者都沒有了!”
馬鏢頭無話可説,因為其他鏢師都同意任青的見解,認為他説得對,因為這是事實不是狡辯,在事實面前,各人只好承認事實。
凌起石這個名字,由馬鏢頭和沙裘等人,分向雙方的朋友傳開去,不到一兩個月,江湖上已經有不少人知道凌起石這個名字了。
凌起石這個名字傳得很快,而且,在傳説中,各自加上一些神秘的色彩,漸漸,把凌起石説成了一個不可捉摸的人物了。
那一天,在一間酒樓裏也有人談起凌起石這個人,講述的人繪影繪聲,加枝添葉,説得夠吸引人,有兩個年過五旬的老年人也在傾聽人家説故事,都臉有異色,不時互相對望一眼,終於,一個説:“倪兄,他們不會是説小傢伙吧?”
姓倪的道:“不!他們似乎正是説小傢伙!”
“這怎有可能?小傢伙怎會有此神通?”
“這個我怎麼知道!人家是這麼説!”
“我不信!這都是道路傳聞,不實不盡!不過,我倒很希望能見到他!”
“我也是,那小傢伙實在可愛!”
姓倪的是倪欽,另一個是高仲坤,他們是為了援救被官家囚在牢中的嚴振東而結伴同行的。經過幾年辛苦,終於救出了嚴振東,但也花了不少氣力,頭髮也白了不少。
救出了嚴振東之後,各人心情都比較輕鬆了,可惜進行救人時,損折了幾位朋友,同時,官府方面也懸賞緝拿逃犯,迫得甚緊,以致許多露過面的都被迫躲了起來,不敢活動。倪、高兩個因為稍懂易容術,所以當時雖曾與官方的人正面作戰,事後回覆本來面目,便無人認得,可以大搖大擺各處走動。
倪高兩個到底當時扮成一個怎樣的人?可以瞞得過人?原來他們當晚扮成是兩個三十二三歲的青年,都穿上一身勁裝,腰掛鋼刀,後來與官兵交手,也是用鋼刀的。他們刀法成熟,又快又狠,幾個照面已經斃傷了好幾個官兵,嚇得其他的都只敢遠遠的吶喊助陣,卻不敢走近動手,結果,嚴振東給從監牢中救了出來,逃去無蹤,倪高兩個回到客店,換過衣服,翌日才去打聽夜劫監牢的消息。
第二天,全城的城門給鎖上了,官兵出動逐屋搜查,由午夜查到第二天出太陽仍無所獲,不得不傳令先開城門,任由大家自由出入。
倪高兩個巳經來了差不多一個月了,每天都是遊山和玩水,十分愜意,加以他們用錢疏爽,説話風趣有禮,所以全客店自掌櫃到小廝,無不對他們存有好感,所以官兵搜查客店的時候,他們説沒有離開過客店,客店的人便加以證實他們沒有説謊。
不過,這到底不是個久居之地,目的已達,他們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嚴振東在監獄中捱過了幾年,意志倒沒有大變,他受了很重的傷,但人樣卻變了,外傷內傷都有,他被救出的時候又傷又瘦,簡直不成人形,朋友們把他送到柳園去養傷。
柳園是洛陽城東的一個大家園,主人柳逢春,過去是個鏢局主人,十年前五十歲拜大壽,已經當眾把鏢局交給總鏢頭萬山管理,此後有關鏢局一切決定與措施,全由萬山作主,他與萬山只是朋友,不會再插手鏢局的事,請朋友們把待他的一份感情繼續支持萬山。
柳逢春以一手雙截棍享譽江湖,開鏢局二十多年,雖有損失,卻未栽過大跟頭。總算幸運,他四十九歲那一年,接了一枝紅貨,親自出馬,押山西太原,沿途特別小心,終於還是為獨行大盜沙千峯與麥飛聯手所劫,正在危息關頭,幸得郭百川與韋陀兩個路過拔刀相助,擊退麥飛與沙千峯,保存鏢銀,柳逢春自然銘感五內,但受此刺激之後,覺得鏢行這碗飯,實在不易吃,所以五十大壽向朋友宣告退休了。
他退休之後不久,聽得一個消息,曾助他一臂,使他得保令譽的韋陀已被人殺了,另一個郭百川也不知所蹤,無法探到他的消息。還有,獨行大盜麥飛仍在江湖出現,沙千峯卻匿跡了。這一切,退休了的柳逢春仍然十分留意。
大約過了三年多,某一夜,已經是二更過後的時光了。柳園的狗突然狂吠起來,柳逢春是個醒睡的人,左手一探,已抓起雙截棍,人也跟着下牀,一眨眼工夫,他已出了房外察看了。
園外有打鬥聲,柳逢春循聲追去,發現有幾個人圍攻一個人,他喝叫停止,人家不停,他便加以武力制止,並擊退眾人,救出被圍攻者,原來這個被圍攻的,就是他遍找不獲的郭百川。
郭百川受傷不輕,他告訴柳逢春,説他曾先後給麥飛與沙千峯襲擊,麥飛技藝和過去差不多,不足畏,但沙千峯功夫大進,絕非過去可比,交手不到十招,他已處在下風,無法應付,終被打傷,跳下懸崖逃生,不料傷好未愈,又遭惡徒圍攻,若非柳逢春相助,後果不堪設想,並勸柳要小心。不過,總算沒有人為此事尋上門來。
郭百川在柳園住了半個月左右,傷愈之後便告辭走了。
這樣又過了幾年,沙千峯與麥飛竟然在江湖上不斷的鬧事,都並未曾向鎮遠鏢局為難,更未到過柳園尋仇,漸漸,柳逢春對這件事也淡忘了。
但是,在幾個月之前,有朋友託人給柳逢春帶來一個消息,説他探到沙千峯與麥飛再次聯手,並訂下一個毒計,要在柳逢春六十二歲壽辰時大鬧一場。到時,除了沙麥二人之外,還會有其他橫行江湖的惡魔,他們的計劃是利用柳逢春拜大壽日子,和各路來的江湖人物過不去,實行有仇報仇,無仇結仇,要血洗柳園。
柳逢春聽到這個消息,心中甚為不安,因為他知道,到時必有許多朋友要來湊熱鬧,而在江湖上走動的人,好歹總會結有仇家,假如到時麥沙等真的同一些江湖敗類來尋仇,傷亡必多,而且他們是有準備而來,自己這一方卻是無準備的,倉促動手,吃虧的決不會是敵人。這怎辦呢?他無法阻止朋友前來也不便以事實相告,一時之間倒不知怎辦才好。正當他為此事為難之際,朋友把重傷的嚴振東送了來,他只好把一切丟開,先照料嚴振東。
外邊風聲甚緊,懸紅嚴緝逃犯與劫獄之人,柳逢春是當地有頭有面的人,官方早就知道,對他也算“尊重”,這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便請他幫忙緝拿犯人。在情在理,他都不能拒絕,若加拒絕便會引起懷疑。因此,他略一考慮之後,同意了。但有一個條件,他只能暗地工作,暗中幫忙,若要他出面,他不幹。官府的捕頭、武官,多少了解江湖人物性格,覺得柳逢春如此做,實在有苦衷,也就代為求情,准予所請。
距離柳逢春生辰是越來越近,不到兩個月了。這一夜,朔風甚烈,大雪撲窗有聲,柳逢春睡前似是心緒不寧,在房中走來走去,直至深夜才上牀。
翌晨,才起牀就聽到人聲嘈雜,知道發生了事,急急叫人查問,回答是大門口積雪中凍僵了一個孩子。
“還活着不?”柳逢春急問。
“據説胸口還暖!”
“快救醒地!去通知大家!要救醒他!”
過了一會,那個孩子給救活了,給帶到柳逢春面前。
柳逢春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凌起石,又叫小傢伙!”
“哪裏人?怎會來到這裏的!”
凌起石説他是自己走來的,卻不知是哪裏人,只知在山西的山洞中長大。
柳逢春看着凌起石那張稚氣而頑皮的孩子臉,心中甚為好笑。他想,你當然是自己走來的,難道會是別人抬了你來不成?可是他沒有説出口,他已六十多歲人了,何必挖苦一個大孩子?但他仍然問:“你怎會倒在雪地裏的?你應該拍門,怎麼不拍門?”
“誰説我倒在雪地裏?我是在睡覺!我最喜歡在雪地裏睡,在山洞的時候,我還堆了個大雪人,躲到雪人下面睡覺呢!你沒睡過不知道,那才舒服不過呢!”
柳逢春自然不信,但他收留了他,並且,在以後一段日子的暗暗觀察中,證明他沒有説謊。白天他一切正常,可是到了晚上,他就會在後園中露天睡覺。不畏風雪。柳逢春是一個內外兼修,有數十年火候的人,在此寒冷日子,也覺得冷,但凌起石卻恍如未覺,漸漸引起柳逢春的注意了。
一日,柳逢春有心一試凌起石的心術,叫他把幾錢銀子送給一個乞丐,他如言做了,柳逢春甚為滿意,因為那乞丐是柳逢春着人扮的,他收到的正是柳逢春叫凌起石送去的銀子,不少也不多。
“唔,這孩子還老實,不貪財。”柳逢春心中盤算如何再試這孩子一下,原來他漸漸喜歡上凌起石,假如試後滿意,他會把他留下來。
柳逢春有個女孫,有個男孫,男的七歲,女的五歲,都聰明而頑皮,極得祖父母寵愛,給嬌縱壞了,什麼人的話也不肯聽。刁蠻起來,除了順着他的意之外,就無人能使他們聽話。開始時,因為他們長得可愛,不忍拂逆他,免得他們難過,不料習慣之後,竟無法使之改變!所以,有時連老祖父也束手無策。
凌起石在柳家的第三天就碰上柳氏兄妹。柳斌看着凌起石,對妹妹説:“美芳,這人是誰?”
“不知道!你知道嗎?”
“我也不知道!”
“我們捉弄他,好嗎?”
“好呀,怎麼捉弄?”
“你看,他不是掃地嗎?我們把垃圾丟下去,叫他老是掃不乾淨,掃不完,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們快動手!”兩個商量已定,就分頭實行,互相追逐,擲草,擲泥,轉瞬之間,地上已經滿布了一小堆的垃圾,不堪入目。凌起石已看到他們,但不出聲,掃了一次又一次,一直掃到第七次,柳斌忍不住了,問道:“我們捉弄你,你怎不罵我?”
“少爺,我怎敢罵你?”
“為什麼不敢!你就任我捉弄?”
“少爺,我問你,這是誰的地方?你知道嗎?”
“我爺爺的地方!”
“你爺爺疼不疼你?舍不捨罵你?”
“不!我爺爺不罵我!他疼我!”
“就是嗎!我是吃你爺爺的飯,住你爺爺的地方,你爺爺都不罵你,我怎敢罵?你怎麼捉弄我,我都不敢呀!如果你爺爺趕我走,我便沒地方住,沒得吃了!少爺,以後,你如果可憐我,就請你別再捉弄我,要是給你爺爺知道,以為我得罪了少爺,把我趕走,又冷,又餓,我可能給凍死,餓死的!”
柳斌雖然頑皮,卻心術不壞,聽了凌起石的訴説,甚為同情,答允不捉弄他,還叫妹妹不可捉弄凌起石呢!
凌起石的年紀比柳斌兄妹大不了多少,卻是在外邊長大的,見的多,倒有許多東西是他們兄妹喜歡聽的。因此,很快就交成了朋友。
凌起石如此輕易就與柳氏兄妹交成了朋友,倒是大出柳逢春意外。他會擔心這兩個頑皮的小孫孫會欺負凌起石,使他不安,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成了朋友,兩個從來不聽人説的小孫孫,竟然肯聽凌起石的話,真是太出奇了。不過,他感到很高興。
柳逢春的請帖已發出許久了,門前的空地也搭起兩座大廠棚了。他估計,再過得十天八天,該有朋友陸續來了。
唱戲的,八音的,玩魔術的都請定了,而且,先後到達了,朋友也疏疏落落的來了幾個,應該早到的幾位朋友卻都沒有來,於是引起柳逢春柳注意,感到是不吉的預兆,心情不安了。
這一天,距壽辰只有七天了,照過去經驗,客人已經來了七七八八,只欠少數了。但此時,未到的倒有七、八成,這是反常的現象。就在這一天,午間,一位負傷的朋友帶來一個不幸的消息,他與陝北雙雄同行,中途遇劫。他受傷了,雙雄便丟了性命,對方是兩個蒙面人,似是一男一女,男的由頭到尾都沒出過聲,似乎是個啞巴,女的聲音嬌嫩,似乎是個年華雙十的少女。一色的短刀,出手又快又毒,陝北雙雄剛喝問對方是什麼人,他們一聲冷笑,交叉疾撲而來,只一招,雙雄的坐騎就中了刀,痛得狂嘶暴跳,雙雄不虞有此,給掀下馬背,還沒站得穩,狠招又到,雙方只一個照面,雙雄已經掛彩,傷了腿,閃動失靈,他立即上前相助,實行以三敵二,結果還是吃虧,要不是對方手下留情,叫他給柳逢春帶個口訊,只怕他活不到此時了。
柳逢春在壽宴前夕聽到這個不幸消息,心情壞極了,想了想,馬上着人通知那些戲子,玩魔術和奏八音的都結賬離去,取消一切熱鬧儀式。
柳逢春這個決定使不少人掃興,卻又無法攔阻,只好黯然目送那些人離去。
柳逢春這個做法,當然有其不得已的原因。他不能因為自己做壽,需要高興,就對朋友的死無動於衷。
柳逢春這個名頭在江湖上是叫得響的。雖然已經退出江湖,但江湖上的朋友提到柳逢春這個名,還是心存敬意的。所以,他每次做壽,都有高朋滿座之盛,就足以證明在朋友心中,他佔有多重的份量。
現在,突然發生這樣的變故,叫他一個素重義氣的人,如何能夠安心做壽?怎有心情再做壽?
柳園這時已經來了不少朋友,每一個人的心情都變得沉重而緊張,擔心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故,所以,也沒人願意出聲相勸。
有人主張加強防禦,免得敵人突然來襲,會措手不及。
有人主張分成小組,出動搜索敵人,主動消滅敵人,總勝似被動,任由敵人為所欲為,傷害毫無所備的朋友。
這提議相當合理,但是根據傷者所説,敵人武功極強。而且,除了已現身的一男一女兩個人之外,必然還有其他人,人數未知,身份未明,分組搜索,只怕是未能消滅敵人,先就傷害在敵人手裏了。這是一個十分冒險的做法,實為智者所不取,更非柳逢春所願意。
有的人卻心中害怕,後悔來這一趟了,只是不好意思説出口。
談來談去,結果還是覺得加強防禦柳園,提防敵人突襲這個方法最為實際,所以馬上便在這問題上加以安排,以防萬一。
當晚,二更左右,柳園突然傳出一陣狗吠聲,跟着,有兩頭狗發出淒厲的叫聲,柳逢春和朋友出去查看。看不到什麼,但再回轉書房時,書桌上卻多了一柄七寸左右的匕首,插着一封信,柳逢春拆開來細看,沒有上款,也沒有下款,中間是幾句半通不通的怪詩,怪詩是這樣的:二十年,如一夢,報恩仇,記五中,年過耳順非剛折,貽禍戚友亡途中,聽取噩耗家內坐,由遠而近到柳園。
柳逢春讀完之後,忿然拍桌道:“想不到我退休已十多年,還有人生事生非,看來我是非跟他一較高下不可了!”
“柳兄,請恕我大膽問一句,照剛才情形看,外人不易逃得出監視……”
“你懷疑我柳園的人作怪?”
“我不敢如此肯定,但卻值得懷疑!柳兄,你不怪我這麼説?”
“不會,只有好朋友才肯這樣説呢!”
“不知柳兄心中可有可疑之人?”
“這個,嗯,難道是他?不可能呀!”
“誰?”
“一個孩子,只有十二三歲,是新近來的!”
“一個孩子,當然不會是他!但可能他被人利用了!”
“不,他整天和柳斌、美芳在一起玩,連大門也不出,怎能通得消息。”
“柳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既然他是新來的,還是小心防備為上!”
“對!對!一定!一定!”柳逢春肅然説。
擾攘了一番,三更次快到了,柳逢春請各人早點歇息,自己也告辭了。
柳逢春勸各人睡,自己卻沒有睡,他獨自開了後門,走出花園去。他遠遠就看到凌起石正在把積雪堆到一處,然後躺在雪上睡覺。這樣睡覺的人,柳逢春六十一歲了,還是第一次見呢!他懷疑凌起石可能患了什麼奇症才會如此呢,他怎會想到凌起石跟白眉老公公學習的眠雪功。
柳逢春早就覺得凌起石不是一個壞人,不會是敵人派來卧底的人,但人言可畏,朋友就對他那麼沒信心,説多了,他也變得有點懷疑了。因此,他才會偷偷的到後園去監視凌起石的行動的,想不到卻看到這些。本來凌起石剛被發現在門外雪地,被他收留之後,他曾觀察過凌起石,見過他睡在雪地的,但只是見而已,並不如這一次看得留心,他留在一旁觀看,直至天將發亮,才見凌起石田雪人下爬出來,打爛雪人,推平了,然後再進入屋內,對於柳逢春的偷看,好像一點也未發覺。柳逢春固暗暗嘆息,也暗暗稱奇。
這一晚,柳園並沒發生過什麼,但柳園以外卻發生了幾宗與柳逢春有關的事情。柳逢春在巳牌時光也已知道了。當時,柳逢春正在朋友面前力證凌起石不會是仇人派來卧底的奸細,壯丁報告有人求見,他叫請進來,有人認得是簡洪的門人,問發生了什麼事,那人叫了一聲吳大叔,已經淚如泉湧,哭出聲了。
“志良!這是柳逢春老前輩,有話你直説好了,事情到底是怎樣的?”吳劍為志良介紹柳逢春。
志良姓閩,是閃電手簡洪的弟子,他和吳劍曾有數面之緣,所以互相認識,在各人勸解下,閩志良稍殺悲傷,把經過告訴了大家。
原來簡洪也和其他人一樣,是到柳園來給柳逢春祝壽來的,去夕,因為天色已黑,不想走黑路,便在五十里外的地方寄宿。不料到了子夜,突然鄰近傳出一陣狂烈的狗吠聲。跟着,有兩個蒙面人出現,一個對付閩志良,閩志良沒有什麼,在聽到師傅悽聲慘叫之際,被人擊暈了,醒來時,記起暈前景象,便急忙大叫師傅,卻聽不到回答。他狂呼,四外找尋,終於在距着住處三百尺外的石塊上找到師傅的屍體,已經斷氣多時了。
“我師傅胸前有七處劍傷,六劍傷成一個圓形,當中再一劍,似乎是在一招之內所傷。我師傅是有名的閃電手,出手已夠快了,仍然在對方手中,若非先有意外,就是對方擊手比我師傅更快!我相信是前者,我不以為有人能出手得比我師傅更快了!”
“志良,你當然是天亮之後才離開那兒的,是不是?”
“是!我是天亮了許久才起程的。”
“你來之前,可曾詳細檢查過?有什麼值得你懷疑的地萬?有沒有檢驗到什麼可懷疑的東西?”閩志良説沒有,大家也呆住,想不到什麼,正當此時,柳逢春收到一封書,看得呆住了。
“柳兄,信中寫些什麼?”吳劍問。
“柳兄,是誰寫的信?”袁國材問。
“你們看吧!”柳逢春把信遞給他們,閩志良也湊近去看,只見上面寫着:“先殺祝壽者,再次到壽公,柳逢春不用心急,快輪到你了!”下款沒有文字,只有一柄利劍插透一個骷髏頭。
“柳兄,你知道這是什麼人不?”吳劍説。
“不知道!”
“這個人必然與這柄劍,或者骷髏頭有關!看來簡洪之死,與寫信的人有關。”
“我也這樣想,但他是誰呢?誰聽説過江湖上有個這樣記號的人?”
四個人都不曾聽説過江湖上有用這個符號做標誌的人,難以作進一步的瞭解,同時,另一件急於要辦的是找尋簡洪的屍體。
經過四個人的精細搜索,終於找到了,是在數百里外的地方找到的,傷處雖然與蘇宏一樣。但袁國材詳細觀察之後,斷然説:“他們的傷處似是一樣,實則不同,蘇宏是傷在三角形的點穴钁之類的武器,簡洪是給劍刺傷,武器不同,出手卻可能是同一個人!”
柳逢者道:“不可能吧?一個人窮畢生時光,能學會一門功夫已不易了,怎能件件俱精?似這手法,須然已到爐火純青境界,怎能是一個人所為?再説,簡洪是精於劍術的,竟死於劍,蘇宏是精於點穴,也死於點穴,難道他身上就帶有多種武器,早已準備以同樣的武器擊傷對方?似無此可能啊!”
“這可難説,但蘇宏與簡洪之死,確出自同一手法,若非同為一人所為,就是同門所為一了!”哀國材堅持自己的看法。
“袁兄,柳兄,現在我們還是先把他們安葬了再説吧,入土為安,總不成讓他們暴露呀。”吳劍提出自己的意見,柳逢春同意回去叫人來安葬,閩志良與袁國材兩個留下來,吳劍與柳逢春則迴轉柳園叫人。
兩個回到柳園,給園外的景象嚇了一跳,匆匆入內去查看,果然不出所料,發生了大事,死傷了十多個人,全園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面帶驚惶,憂形於色,若非發生了大事,怎會如此?
柳逢春接過徐邱二人的拜貼,再聽了管家的報告,大為震怒,不自禁的一掌拍下,“彭”一聲,一隻桌腳陷入了地面,桌子受震,上面的碗碟都震到了一邊,幾乎跌落地下。
“柳兄,這麼看來,敵人似乎不止一人,且有整套的計劃,似剛才敵人所為,顯然是調虎離山,趁我們不在這裏,敵入才發動攻勢,所謂拜訪,不過是個籍口罷了,真正的目的是來搗亂。”
“嗯,有可能!這麼説,敵人對我們的一舉一動是十分清楚……”
“柳兄,你以為凌起石真沒問題?”
“我看不出他有什麼可疑之處!”
“除了他之外,還有什麼人值得懷疑?”
“我也不知道!”柳逢春沉思稍頃搖了搖頭。
“好吧,今晚我們分頭監視,看看到底有什麼可疑人物出現!”
“好!我們先商量一下,安排一下!”柳逢春把朋友們請到客廳,共同商量如何監視敵人偷襲。
商量了許久,終於決定了辦法,到時,各人按照計劃進行,準備抓刺客,也抓姦細。
這一晚,柳園可緊張了。初更鼓響未久,全園已經燈光盡熄,一片漆黑,伸手難見五指了。
這一夜,天色陰沉,雪仍然下着,風極大,一陣陣的風聲颳得呼呼地響,當風聲響着之時,好些較為沉細的聲音都給淹沒了。
柳園很黑,也很靜。但這是表面而已,除了還不知危險的柳斌和柳美芳這兩個孩子之外,各人都血脈奔跳不已。心頭也緊張萬分,他們,都等待着刺客到來,也等着抓姦細。
二更鼓響了,刺客未見出現,奸細也未見出現,各人依然安心等待。
三更鼓響了,刺客與奸細還是沒有出現。各人還是未心息,繼續在等。
四更、五更都鼓響了,刺客與奸細還是未見,眼看就要天亮,各人也眼倦得要命,只好放棄守候,休息去了。
這一夜,柳園平安地渡過了,各人都透了一口氣。但他們以為是事前給奸細知道了,暗中通知了刺客,所以刺客沒有來。因此,他們決定晚上繼續等候刺客與奸細出現。
這一夜,柳園未發生事故,柳園外邊卻是發生了事故,和早一夜一樣,兩個到柳園祝壽的江湖知名人士俞子祥和他的師侄花寅生都被殺了。前者是以陰陽掌馳譽江湖,憑一雙肉掌,己不知打敗了多少成名人物,贏得陰陽掌這個稱號!他的師侄花寅生只有二十五歲,出道未夠三年,在江湖上已有了名堂,被認為是一位極有前途的後起之秀。他是以刀裏藏鏢飲譽江湖的。他的鏢並非真藏在刀裏,只因為他出手極快,不易為人所發覺,且發鏢之際,鋼刀攻勢絕不停緩,所以不為人所發覺,及至發覺,已經難以迴避了。因此,江湖上的朋友就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他做刀裏藏鏢,意思是説他的鏢勢難擋,一刀一鏢絕不含糊。
但是,這兩師叔侄,年紀相差一倍,一個已是老年。一個卻是青年,都雙雙死在地上。老的後心中了一掌,掌印殷然,十分清晰,少的則中了兩鏢,一在眉心,一在喉頭。這師叔侄倆各有所長,又都死於自己所長的武器上,陰陽掌中掌死,刀裏藏鏢則死在暗器上,眉心與喉頭都中了一鏢。死的手法與蘇宏、簡洪是不同的,但以其所善,奪其生命的做法,卻是一樣的。因此,柳逢春與吳劍、袁國材都懷疑殺死四個人,都是同一個人所為,至於這個兇手是誰,卻是一時無法想得到。
這一天中午,有兩個比較奇怪的客人到了柳園。一個是長眉入鬢,神氣清朗的青松道人,另一個是衣服不整,補釘處處的中年乞丐範正罡。
這是兩個大有來頭的人物,他們一到,柳逢春就馬上親自迎到屋內。
“柳園主,這幾天,府內沒發生什麼不妥吧?”
“副幫主,你何出此言?”
“我得到了消息,説西域劍妖與東海卜瘋都在這一帶出現,這兩個人,是無兇不聚的,他們既然都來了,當然會有事故發生,所以有此一問。”
“副幫主,你説的西域劍妖是怎樣一個人?”
“據我所知,西域劍妖是個年過五旬,勾鼻發曲眼睛帶碧藍色,他的名字是阿買提,精通波斯劍法,出手是又狠又辣,十分難惹,卻嗜武如命,尤其對劍術一門,更加沉迷,常自己閉門苦思,創出新招,然後就去找人比劍,死在他劍下者不知有多少成名人物。因此,人人都是怕他,稱他為劍妖!”
“但是,在這裏所發現的雖然象個西域武士,但年紀不符,眼睛也不藍。只有一點相似,手段毒辣,連無辜小孩也要加害,早幾天,若非有人碰見,嚇退了他,他可能要殺死三個小孩子了。我查不出他的姓名,便以劍妖稱他。”
柳逢春聽了丐幫副幫主範正罡的話,急急問道:“副幫主,我們柳園本身確是發生一些事,但似與你所説的無關,不過,有幾個朋友死在一個未知名的兇手中,這個兇手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幾個不同的人,我未查得出來,但是,其中一個卻留給我一封警告信,我還留着,你看看,或者會看出一個道理來。”
青松道人一直沒有出聲,看了徐德與邱傑的拜貼和下款是一劍透插骷髏頭的信以後,他開口了。他説:“好大膽,居然敢到這裏來興風作浪了。”
“道長,你認識他們?”
“我認識徐德,説起來,也有十四五年了,那一次我與他在一個朋友家中碰頭,他欺人太甚,在朋友家中,居然色膽包天,借酒行兇,調戲朋友的堂妹,大家都看不過眼,把他轟了出去。他不服氣,動手打人,被大痴和尚打了一掌,受了重傷才肯離開。想不到隔十多年,他又到此搗亂,真後悔當年勸阻大痴和尚,不讓他破殺戒!”
“這十多年他怎樣?可有消息?”
“不大清楚!”
“那麼,這封信又是誰的標誌?”
“這個標誌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不過,去年中秋,我與幫主和另兩個副幫主在一起,在談論本幫事情之餘,談到近年來江湖人物的動態,幫主曾經説過江湖上有幾個罪惡昭彰的混賬東西,聯合起來,組了一個新的教,叫做骷髏教,不知和這標誌可有關聯?”
“這個倒不易知道,園主,再過兩天就是你的六十二歲華誕了,怎麼還未見佈置?”
“別提了!道長,易地以處,你碰上這些事,你還有心情去搞什麼祝壽?”
“不!我不同意,為朋友報仇是一件事,祝壽又是一件事,性質不同,不能混為一談,還有兩天時間,總可以來得及時!來,我們分配工作,馬上進行!”範正罡不管柳逢春反對與解釋,自任指揮指派工作,柳逢春當然不能在這事情上與朋友反面,只好由他們去辦。
吳劍悄悄對青松道人説:“道長我們不好意思開口,你應該出面制止呀,你看,這場而多麼尷尬!”
“我勸止?我才不這麼傻去破壞人家的妙計!”
“妙計?什麼妙計?”
“吳劍兄,你是真不懂是假不懂?這是範副幫主妙計釣金鱉,他要誘兇手自投羅網呀,你叫我勸止,不是叫他恨我一輩子?”
“噢,原來內裏還有這個用意,倒把我騙苦了!”
“吳劍兄,隔牆有耳,你可別漏出雲,害得副幫主白花心機啊!”
“我會的,我不會説出去,做夢也不會!”
“這就好!”青松道人説:“這兩天,我們要特別小心防範,説不定敵人什麼時候會來!”
“我會小心的!”
“僅是我們小心還不行,必須大家一起小心才有用,由今晚起,我們分更輪值守夜,假如過得兩夜無事,便可以安心了。”
“好!我會暗暗通知大家,叫大家小心的!”
“還有,特別要留心園主,別讓他做出傻事來。”
“你放心,我會的!”
青松道人説什麼,吳劍都全部受落,全無異議,使得青松道人再無什麼好談,使出了柳園,一直朝外走。
範正罡做事有條理而快捷,一件一件吩咐各人去做,不到黃昏,許多事都已辦妥,停響了幾天的鼓樂又響起來,平靜了幾天的柳園又熱鬧起來了。
祝壽的人越來越多,柳園越來越熱鬧,賀客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名滿江湖的名宿,也有不見經傳的新秀,在這許多人裏,誰也不敢保證有沒有前來搗亂尋仇的壞人,吳劍他們要提防這許多人,實在不是一種容易的事。
凌起石這時和柳斌兄妹成了好朋友,整天在一起,甚至晚上,柳斌也嚷着要跟他在一起呢。
柳園人手甚眾,本來就不在乎多凌起石一個人工作,柳逢春見他與孫男孫女合得來,孫男孫女又肯聽他的話,言談舉止都比過去有禮得體,便專叫他陪孫男孫女一起,不要他做其他工作。
柳逢春大壽前一天,凌起石與柳氏兄妹在後園捉迷藏,突然竄出一箇中年人,一聲不響就撲向柳斌,柳斌雖然是個年僅七歲的小孩子,卻因平日見慣園中各人揮刀舞劍,膽子倒也不小。他見一個陌生人撲來,不禁喝道:“你想幹什麼?”
柳斌這一喝,倒似大出對方意外,為之一窒,柳斌握着拳頭,似要與對方一拼,但對方卻站定了,沒有再衝上去抓柳斌。
柳美芳到底是個女孩子,也更年輕,她見一個陌生人撲向哥哥,不自禁的哇一聲哭了起來,高聲大叫“媽媽”。顯得很驚惶。
“別哭!別哭!柳小姐!你看,哥哥都不怕,你何必要怕?少爺!我們回去吧,我們回去再玩!”凌起石哄着柳氏兄妹匆匆離開後園,走回大屋,至於那個陌生人,不理了。
“媽,有個人,要打哥哥!在後園!真的!在後園。”柳美芳見媽媽,就急不可待的告以經過。做母親的一聽,猛然心頭一顫,一種不安的感覺馬上湧上心頭。扯看女兒説:“那個人呢?在哪裏?快帶媽媽看看!阿斌,你也來,小凌,你也去。”
兒個人走去後園,後園又恢復了沉寂,不再見有人影子了,斌媽暗想:那是個什麼人?他是自己走了,還是有人救了他?據女兒説,那個人似乎被人點了穴道,照道理,他自己是不可能就這麼快就甦醒的,這麼看來,顯然是他的黨羽把他救走了。這就是説,他不止一個人混入了柳園,也不止兩個!至於有多少,一時卻難以回答。
“媽,他早先是站在這兒的!他這樣站着,哥哥就在這裏,我站在這裏,小凌在這裏,他怎麼跑了?跑得好快!”
“嗯,媽知道,不要吵,讓我想想!”斌媽確是想的,她想到另一個問題:照阿芳的描説,那人顯然是被人點了穴道,但是,是誰點了他的穴道了他撲向阿斌,似乎對阿斌不利,就被人點了穴道,這個人當然是保護着阿斌的,問題是:保護阿斌的人是誰?他為什麼不讓人知道是他所為?為什麼?
無限個為什麼,使得斌媽滿腹疑團,難以排遣,她想了一會,對女兒説:“好了,回去吧!剛才的事,不要對別人説,知道嗎?”
“為什麼?”柳斌追問原因。
“知道!我不説!”
“乖!美芳真是個乖孩子,好寶貝!”
斌媽真能忍耐,她竟然忍住了,沒有大肆喧鬧。母兒三人回到屋內,斌媽隻字不提,兩個小兒女也絕口不提,真是當沒有這樣發生過,此外,就只有對方那個人了。所以,斌媽若果不説,便沒有人知道。
“老爺,剛才後園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斌媽把經過告知老爺,老爺一聽,先是一怔,隨後説:“家嫂,這幾天,外來人多人雜,只怕我們照顧不易,你讓斌仔和美芳兩個多跟小凌在一起,自然沒事!”
斌媽把事情告訴老爺,目的是提醒老爺,希望老爺能給阿斌兄妹一個特殊的照顧,以策安全。料不到老爺説得如此輕鬆,以為自己聽錯了耳,再反問一句:“老爺,你是説,讓小凌照顧阿斌兩兄妹?”
“是啊,叫小凌照顧他們最合適了!”
“老爺,只是小凌,他能夠……”
“家嫂,你放心,斌仔同美芳最聽他的話,讓他們在一起,最合適了。”
“老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説,小凌他……”
“你放心好了,家嫂,我相信我不會看錯,你放心把斌仔和美芳交給小凌好了!晤,今晚,讓他們在一起,不要使他們離開。”
老爺的話十分奇怪,但又十分肯定,初時,斌媽還以為老爺説錯了。可是聽下去,看下雲,由他的態度與語氣都似乎經過深思熟慮,並非倉促決定的。斌媽心中雖然有疑,但老爺再三叮嚀,她倒不敢不聽了。她把兒女叫到跟前,説:“你們聽着了,今晚,我有事,不能和你們在一起,你們跟小凌子過一夜吧。明天,天一亮我就來找你們的,你們跟小凌子不?”他説出了口,等候兒女答覆。她是希望他們不肯啊,但他們卻是答允了,而且顯得那麼高興,好象是企望已久,終於如願一樣,使她一陣酸,急急別過臉,不敢望向兒女。
凌起石受命照顧兩位小主人,表情十分平靜,無特別喜歡,也沒特別興奮或不安,一如平時,和兩個小主人玩得十分開心。一句話,和平時沒有兩樣,沒有不同。
傍晚,有兩騎快馬疾馳而來,直達柳園的大門才把馬勒住,向守門的問道:“這兒可是柳園?”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如果是,我們有禮物送給他,是他的老朋友託我帶來的禮物,如果不是呢?我便要告辭,到其他地方去查問了。”
“不錯,這兒就是柳園,你有什麼禮物,留下來,還是直接親手送給莊主?”
“我還有事,不想見莊主了!禮物是兩位朋友送的,有勞兩位代收吧,我們還有要事,改日再幫見莊主吧!拜託你們了,我走啦。”
“嗯,你不喝杯酒才走?”
“嗯,喝了酒,暈陀陀的,再也走不動啦!”那兩個人邊説邊各自解下一個錦匣遞給守門人,然後一拱手,再道謝一聲,轉過身去,一聲“再見”,人已到了大門,跟着,蹄聲疾起,漸漸沉沒了。
“是什麼人送的?是什麼東西?”有人這樣問。
“你們剛才也是見到聽到了,誰曾聽過他們説是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呀!”
“嗯,奇怪,怎麼有一股血腥昧?”
“從錦盒當中透出來?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揭開着看就知道了!”
他揭開一看,錦盒載的是兩個人頭,取出來,眾目注視之下,有人發出譁然大叫,脱口叫出死者的名字:“這不是古懷忠?怎麼給人殺了?”
“古懷忠?安徽的古懷忠?”幾個人同聲反問,似乎不相信死者真是古懷忠。
“不錯,左邊那一個是古懷忠。”
“右邊這一個呢?是誰?”
“誰認識右邊這一個是誰?”
“假如我沒有看錯,他該是石頭城的翁鶴年。”
“不錯,他真是翁鶴年,你不説我還記不起是他,你一説,我也想起來了,真是他!”
“這可奇了!翁大俠以鐵砂掌威懾羣雄,在江湖上享譽三十年,想不到竟落得身首異處,如此下場!還有古懷忠,他的一身橫練功夫,也到極高的火候,怎會一起落在敵人之手?難道敵人真是如此高強,翁古兩位都無法自保,雙雙毀在他們手中?”範正罡似是自語,實是語人,想挑起個人注意這件事,展開討論、爭辯,然後他就總結各人的見解,作出結論。可是他説之後,各人竟無一語,這可使他大感失望了。
青松道人見各人不出聲,便説:“各位都是江湖上有臉的人,見廣聞多,假如大家肯知無不言,掬誠相告,互相討論,縱然未必能斷定是什麼人所為,諒必也能把範圍縮小,容易找出可疑人物。”
“我們都來為柳園祝壽的,直接間接總是朋友,死去的也是。活着的,我們要提防敵人暗襲,死去的,我們也該為他們追兇報仇!”
“這兒天,我們大家都看得出,莊主愁容滿面,鬱郁不歡,我們來為他祝壽,本是想他高興,大家也高高興興地歡敍幾天的,沒想到卻令他不快,實在有違大家的意願。死者雖然不是莊主所殺,卻多是為來替他祝壽而死,正所謂不殺伯仁,伯仁實為其而死,莊主不安在所難免,若再不能找到兇手,智死者報仇,莊主將會終生不安了。”
“因此,為己為友,或為了莊主,我們都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掬誠直説才是。”
青松道人説得心平氣和,合情合理,而且是以莊主為主題,使各人都認為有應該直説之必要。可是各人實在所知有限,都怕説錯,還是無人敢説。所以青松道人説完之後,又是一陣沉寂。
袁國材説道:“這樣沒頭沒腦的,實在不知該由何處説起,還是讓我提出問題,希望有知道的回答吧!”
“有誰是知道江湖上以一柄長劍插透一個骷髏頭作記號的?有誰知道哪一位江湖人物出手殺人,是慣於以劍或其他的武器在對方身上刺上一個圓圈,再在中心刺上一下的?”跟着,他講述了蘇宏與簡洪致死的原因和邱傑、徐德到柳園傷人搗亂的事。有的人口知道一些,卻不詳細,有剛到未久的,則根本不知道,因此引起一陣鬨動,膽小者倒後悔來祝壽了。
“我雖未見過其人,但我聽説過江湖上有這麼兩句話:東海三傑難服霸,江北一劍壓骷髏!江北二字,在半年前已經改了天南一劍壓骷髏了。至於天南一劍是什麼人,我只聽説是個身形長瘦的蒙面人,真實姓名與面目,則一直無人知道,不知道兩句話和這兒宗殺人可有牽連?倒要請大家想想了。”
“高大俠,照你這麼説來,天南一劍當然不是西域劍妖了!那骷髏又是什麼?半年前被壓於江北一劍,半年後則被壓……”
“壓你娘!拍!”一個人聲傳自房上,一道白影射向桌面,把那人的説話打斷了。
瓦面上的人聲與飛來一道白影,把當場的人都嚇了一大跳,稍過一剎時光,才有人叫出一個“追”字,於是好幾個人都爭着飛躍上房,可惜遲了,只見瓦面上一片冷寂,連貓也沒一隻,更別説是人影了。
“看看是什麼人,寫些什麼?”沒有上房的便嚷着要看人家投下來的信了。
那是用一張白紙折成箭形的紙箭,深深的插在桌上,入木何止三分,真是透過桌面呢!
信上這樣寫着:少開鳥口,可免煩惱,明天不走,準備授首!隨後附有幾行小字,説他與柳逢春有私人仇怨未了,明天要血洗柳園,以報昔日之仇,勸各祝壽者速速離開柳園,要是不聽勸告明天血洗柳園之際,難免玉石俱焚,受池魚之禍。
信末是一柄長劍刺透一個骷髏頭,充滿了恐怖氣氛,使人看得不寒而慄,好些人都準備明天一早就告辭,不冒這個險了。不過,大部分人還是留下來給柳逢春祝壽,待過了壽誕才走。
敵人已經來了,聲言明天再來算賬,這一夜各人反而睡得很放心,以致午夜發生的事故也只有幾個人知道,以致第二天一説,各人才惴惴心寒。
原來去夕有人夜入柳園,來的多少人,沒有人能説得清楚,但有三個地方留下血跡,有人聽到聲響,出外查看,除了血跡之外,再看不到人影,那些血跡是怎麼來的?三個有血跡的地方相距很遠,距離之間卻沒有血跡留下,到底是同一個人受傷所留下,還是三個不同的人受了傷?也沒有人説得出來。不過,這受傷流血者是偷入柳園者所留下,諒不會説錯,因為第二天,柳園的人都沒有人顯出受傷的跡象。
來者是誰?來的目地是什麼?如何受傷?擊傷他的人又是誰?這一連串問題無人能夠回答。
中午了,前來祝壽者大致已到齊了。但到了傍晚,鼓樂正歡,紅炮剛響之際,門人遞入來幾個拜帖,柳逢春看得陡然變色,還沒有開口,外邊喧鬧的聲音已經傳到內堂了。吳劍與袁國材兩個處在外邊,聽到聲音,便自告奮勇的走出去查看。但剛出去便轉了回頭,卻嘴角流血,半邊面孔紅腫起來。不用問,他們是吃了人家耳光,捱打了。
青松道人忿然説:“讓我去看看,什麼人如此好膽,敢來搗亂!”
“牛鼻子,滾開點!我們是來替柳逢春祝壽的,你不是他,彆強自出頭!”來人十分鎮定,伸手一撥,青松道人便覺得有一股勁風撲向自己,急忙趁勢凝勁,還是抵受不住,被迫退了兩步。他從未遇上這樣的強敵,心中不禁駭然了。
來人倒不難為他,見他讓開兩步,便直走前去,來到天階,回頭一招手,道:“把它放到這裏!”他叫放什麼呢?原來是一口大棺材!早先在門外發生爭吵,為的就是這具棺材。守門人不許抬進來,來人一定要抬進去,便爭吵了。結果呢?棺材已放到廳前天階,當然是來人爭贏了。
“沙千峯,你這是什麼意思?”柳逢春忿然向來人質問道,原來來人就是沙千峯,二十年前曾經敗在柳逢春手中的一個獨腳大盜。
“柳逢春,你拜大壽,我老遠來替你祝壽,你以這態度待老朋友,不覺得太不盡人情嗎?”
“你到底想怎樣?説吧!”
“你既然問得坦白,我也毋須忌諱!我是來替你辦理後事的!這是給你收屍的,你該明白啦!”
“沙千峯,你好大膽!”有人脱口大叫。
“當然大膽,膽小我也不來了!”沙千峯針鋒相對,回答得十分直率。
沙千峯的回答,激怒了所有在場的人,一陣咒罵聲湊在一起。沙千峯屹然站着,冷眼一掃,喝道:“吵什麼?有種的就站出來説,別躲在你孃的褲擋裏嚷!”他這話並不大聲,卻十分有力,竟然阻止了各人的咒罵,更無人敢於站出去。
“真是門口狗,躲在門後都叫個不休,開了門便不敢爬出門去!柳逢春,你看到了,這就是你的朋友,你看,他們多麼窩囊廢。”
沙千峯幾句話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所謂人要面,樹要皮,沙千峯這話,他們怎也受不了,立即有人站出來,走出去,指着沙千峯罵道:“來,姓沙的,且看看你是窩囊廢還是我是。”
“好呀,有志氣!可惜你還不配跟我動手,阿三,你過來,把他送回老家去!”
“是!老爺子!”阿三對沙千峯執禮甚恭,先向他行了一禮才走出場去。
阿三就是抬棺材入場的人之一,棺材是四個人抬過場來的,阿三是四個人中之一個。他中等身材,木口木面,全無表情,看不出他是喜是怒。他來到對方面前一站,立即沉馬發招,左掌右拳,再左腳橫掃,左腳直踢,四個動作一氣呵成,次序使出,甚為奇怪,為各家各派所無,各人都看得駭然。四招用完,對方已經中招倒地,阿三搶步上前去再加一掌,打得對方腰一挺,離地近尺,慘叫一聲而死。
阿三不過是沙千峯手下一個抬棺材的,已是如此厲害,其本人自不用説了。各人都抱有這樣心理,見阿三輕易便勝第一仗,且出手就殺,手段狠辣,可收先聲奪人之效,震懾住對方了。
但是,這只是一剎那間的事,稍過片刻,便有人大聲咒罵殘忍了。
沙千峯説:“你們鬼叫什麼?怕死的就別出聲,躲回你孃的褲檔去更好,有種的就站出來,你們讀過書沒有?古人早就説了:兵兇戰危。打架哪有不慘忍的道理,你們還有誰嫌命長的?”
沙千峯的話刻薄而無禮,在座者無不震怒,但想到阿三剛才的輕易取勝,各人又有所顧忌。沙千峯見久無人應戰,便把矛頭直指柳逢春道:“柳逢春,還是你來吧,你的這些朋友都是貪生怕之輩,不願為你賣命,你還好意思賴着不想出場?”
“姓沙的,你別口吐狂言,目中無人,待我金萬福來接你幾招!”
“姓金的,你把自己抬得太高了,你也不配跟我動手,阿七,你教訓教訓他!”
“是,老爺子!”阿七恭敬地應聲而出,當中一站,扎撤着雙臀,目向旁視,正眼也不望向姓金的一眼,充分顯出他對金萬福的輕視。
金萬福如何受得如此輕視?一恨一氣之下,已失鎮定,亂了步驟,一聲“接招”,已經發招搶攻,疾撲老七上盤。
老七身形又高又瘦,手長腳長,恍如一枝竹竿。他對金萬福的進攻連看也不看,只是雙足走動,位置迭變,不先不後的避過對方的進攻,步法的巧妙,在此已見一斑。金萬福還不死心,繼續再攻,轉眼又進攻了十招八招,出手更勁更狠。從他的攻勢中,已看出他十分心黑,急於取勝。反看老七卻好整以暇,左來左閃,右來右避,還是隻用步法迴避,並未接過半招,更未反擊。看來似是金萬福佔盡了優勢,實際上劣勢已見,勝負已成,各人都肯定金萬福決無獲勝希望了,因此,有人替他擔心,叫他退回去了。問題是他無法下台,不能不硬着頭皮苦苦支持下去。
金萬福被阿七以貓戲鼠的手法當眾戲弄,使他十分的難堪。但他並未真個敗落,連招也未中,傷也沒有,如何能夠認輸?但不輸就只有被戲弄,真叫他氣得要死,無法下台。
鄭吉昌看不過眼,要把金萬福替下。沙千峯待他走出場之後才冷冷地説:“你這算是哪一門子規矩?你依恃人多,想以多取勝,還是想採用車輪戰取勝?有種的你儘可以説出來,用不着鬼鬼祟祟,借頭借路的使詭計,耍陰謀!”
鄭吉昌想不到沙子峯會來這一招,一時倒給問住了,難以回答,臉也紅了。
“鄭鏢頭,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回來吧!”鄭吉昌的朋友替他難過,大聲催他回去。但他已出場了,如何好意思就此一招不發的回頭走。
鄭吉昌在尷尬中站在鬥場場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臉色十分難堪。沙千峯捉弄他夠了才對自己人説:“阿五,你修理修理他,留他活口,別要他的命,他對我還有用處。知道嗎?”
“是!老爺子!我一定留他活口,不要他的命就是!”
老五是個水土形的中年漢子,十分福相,他手持木棍,正是早先用來抬棺材的。他迎上鄭吉昌,一臉笑容的説道:“鄭鏢頭,你有幾位兒女?都多大了?”
老五一開口就查家宅,倒出鄭吉昌意外,其他人也摸不透他是什麼意思。鄭吉昌冷然回答:“多謝了,用不着你關心!”
“鄭鏢頭,你誤會了,我是一番好意啊!”
“操你孃的好意吧,看招!”虎頭刀陡然劈出,刀光疾閃,刀風呼呼,確具勁道。老五讚了一個“好”字,以木棍支地,身於一轉,繞開了幾步,拖棍拖得慢了一點,被鄭吉昌一刀砍中。在未砍實之前,大家都以為鄭吉昌一刀砍下,必可把老五的木棍砍斷,稍殺他的氣焰。沒想到鄭吉昌一刀砍實了,卻是“當”的一聲響,刀向回頭反彈,鄭吉昌“哎呀”一聲大叫,虎頭刀也要幾乎掉了。老五卻作狀地失聲叫嚷:“鄭鏢頭,小心!你沒什麼事吧?”一句慰問,更是叫鄭吉昌羞得無地自容。大家這才知道,老五手中的原本不是木棍,是鐵棍,由外表看,當在六十斤以上,但握在老五手中,恍如普通木棍,其氣力之大,難以預料,不用真打,僅是比氣力,鄭吉昌就輸給他了。
不錯,鄭吉昌不甘受戲弄,又不甘認輸退下,結果被弄到精疲力盡,給阿五輕輕的一擊,肋骨便被打斷,倒地慘叫了。
阿五又是輕易贏了一仗,嚴格一點説,他也只是用上一招呢,其他的都是鄭吉昌進攻,他在閃避。
這真是一場可怕的打鬥,沙千峯的人已經連勝兩仗了,第三仗看來也是他勝的,金萬福也到了無法支持的時刻了。老七的手腳特別長,忽然捏一下對方的鼻子,忽然扭他耳朵,忽然又打他屁股,使他受盡侮辱,煩躁難堪,自亂章法,然後才掌出如巨斧劈舟,砍落對方後心,一掌擊實了,金萬福便慘叫撲倒,吐血身亡。
柳逢春一邊出了三個人,兩死一重傷,當然是慘敗了。沙千峯哈哈冷笑説道:“姓柳的,你還要等朋友出來替死不成?”
“沙老爺子,你好!我看得有點骨頭髮癢,我來跟你或者你的朋友玩幾招如何?但希望你能先吩咐一聲。千萬別要我的命!”出場的是範正罡。
“臭要飯的,你們與官府無緣,與權貴也無牽連,怎會來給姓柳的撐腰!”
“老爺子,你別誤會,我跟姓柳的是生死之交呢!你想不到吧!”
“不錯,我想不到!”
“姓柳的有銀有糧,是我們的長期米飯班主,你別以為我們窮,就與富人無緣,其實,天下間所有富人都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沒有他們我們便活不了,你若是把所有的有錢人家都殺了,誰還養活我們?”
“呵,呵!原來是這樣的生死之交,好吧,你叫什麼名字?你們要飯的,也有個名字呀!”
“我叫範正罡。不過,你還是叫我要飯的好了!”
“原來是沉雷手範副幫主,失敬了!我姓沙的一生只佩服三個人,貴幫幫主是其中之一,今天得會範副幫主亦是一幸!”
“老爺子,有事弟子服其勞,還是讓我先向範副幫主領教幾招,再請你老人家動手吧!”
“阿九,你太不自量了,你那幾手三腳貓功失,怎能窺副幫主堂奧妙,不過,你年紀輕,吃點苦頭,受點教訓也有好處。副幫主,就勞煩你代為教訓教訓我這個不自量的小徒弟吧!”
“呵呵!沙老爺子客氣了!自古道,名師出高徒,我就先向令高足學幾招,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九少爺!請吧!”範正罡雙足一站,朝阿九拱手相請,禮數十足,並未因他是沙千峯門人而隨便。
阿九是四個抬棺材者中最年輕的一個,看來只有二十五六歲,普通身型,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但範正罡明白,沙千峯既然放心他跟自己動手,就絕不會差到那裏,所以他已把對方看作勁敵來對付了。
阿九到底年輕,好勝心強,又自恃武勸,雖然得到師傅暗示,還是未夠重視,見範正罡讓他先出手,他也不客氣,一聲“恭敬不如從命”,身子一傾,便滑步斜走,陡到了範正罡的左側,然後吐掌疾攻範正罡的左肋。
“好功夫!”範正罡不守不攻,猝然退避,讓過了第一招。
“再接這一招!”阿九的身形真快,一招不中,已經繞了範正罡兩匝,分別攻了三招,每招都攻擊範正罡的要害。範正罡對他的迅疾身形與快速的攻勢,也暗暗吃驚。他想:徒弟已經如此,師父可知,只怕這一仗自己是難以保得不敗了。
不過,這隻足以使他更加小心謹慎,並不會使他退縮,他沉往氣,見招拆招,能進則進,能閃則閃,儘量讓對方有進攻的機會。阿九以為他真個應付不來,心雄膽壯,攻勢更烈。他一消除顧忌便使得更為自如,使出渾身解數,直使範正罡如海上飄舟,閃來蕩去,無法安靜。阿九一口氣使了數十招,佔盡了上風,控制了大局,看來再過得三五十招,範正罡便令譽難保了。
但是,當阿九越戰越勇,攻勢越來越勁之際,突然聽得沙千峯叫道:“阿九!你退下來,讓我來領教範副幫主的高招。”
“師傅,我正在……”
“我知道!你正在跨進範副幫主設下的陷井,走向失敗的邊緣,你若再不退,連我也給你累死了,快退下吧!”
“是,師父!”阿九受了委屈地退出鬥場,看得出,也聽得出,他是心中十分不願的。但師命難違,含冤受屈也得服從了。
“沙老爺子,令高足九少真是年少有為,要不是你叫他退下,我快要吃不消了,敗在你手裏,我還好過一點,敗在他的手中,我這張老臉真不知擱到哪裏才好!”
“別説風涼話了,我們心照不宣,不給你説穿就是!”
沙千峯的功力自然非阿九可比,他倒不用急攻,出手相當緩,但一招連着一招,源源不絕。範正罡沉勢接招,十招一過已經額上見汗,氣息漸粗了。座中不乏高明之士,見此情形,已替範正罡不安了。
範正罡幾招過後已經知對方功力高深莫測,每一招都似未用全力,便知他不想結怨丐幫,存心留個交情。但他卻不能認輸退下,獨善其身,貽笑天下,因此他明知對方手下留情,也只能心領,無法退縮。沙千峯也想到這一點,但他已經出手,更無認輸之理,只好見一步行一步再説。
範正罡打到三四十招,已經真正處在下風,只有招架之力了。青松道人忿然搶出去,要把範正罡替下,範正罡看準了沙千峯不會親手殺他,膽子便大了起來,認為不怕一拼時也奮力要硬拼了。因此他急急對青松道人説:“道長,你快退下,不要插手!”
“臭牛鼻子,你既然怕死還出什麼風頭,你以為這樣做個幌子,人家就會對你好,説你是個英雄!你做夢!還是快回去躲起來吧!”
“姓沙的,你別欺人太甚!你……”
“我怎樣?難道你不是的?我説錯了你?有種你就留下來,不要走!”
“道長,你退下,別讓人家説我們是以多取勝,貽笑天下,我若不濟,你再來也不遲!”
“對呀!閻王註定五更死,你正好多活兩個更次,何必定要三更亡!還是做個縮頭烏龜,縮回去吧!”
青松道人給弄個推固不是,進亦不是,正處在極端尷尬中。
“牛鼻子,你嫌命長想早死,那還不容易,來,我來了你心願吧!”阿三大步走出去,總算是解決了青松道人的難題。
青松道人的七十二手追魂劍,飲譽江湖有年,此刻用來對付一個後輩,令人頗有大題小做,用牛刀割雞之感。
可是,阿三早先僅一招便擊斃對手,全場震動,所以此刻與青松道人過招,各人都對他有另眼相看,誰也不敢輕視他。
兩對人正在打得難解之際,廳堂上突然傳出一個清脆的孩子叫聲:“爺爺,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爺爺,他們是什麼人?怎麼這樣兇?唉,還有死人呢!是誰死了?”
説話的是柳斌。他與妹妹美芳本來都是跟凌起石在一起的,不料他的姑姑要帶他去向爺爺祝壽,凌起石自然不能阻攔,因為他的身份使他無法和對方對抗。
柳斌的姑姑是柳逢春的幼女,十八歲了,還沒有婆家,平日嬌縱慣了,刁蠻得可以,連柳逢春也讓她三分,凌起石當然無法和她比較,所以她要帶侄子阿斌去祝壽,凌起石只好同意。
柳逢春見到孫兒,老懷大慰,一把抱起他,親他一下。可是,當他目注鬥場,心便向下一沉,對女兒説:“玉鳳,你怎麼帶他到這裏來?小凌子呢?他在哪裏?”
“這兒十分危險,快帶他到小凌子那裏!”
“爹,有這許多人,難道你還怕什麼危險?我不帶,要帶,你叫別人帶!”
“別胡鬧,快帶他出去,你也去,不可進來!”
“阿七,阿五,去把那小孩子留下來!”沙千峯聽得柳逢春父女倆説話,知道阿斌的身份,便馬上叫阿五阿七把他抓回來。
“是!”阿五與阿七兩個大聲回答,並且撲向阿斌,許多人出面攔阻,都被擊傷擊倒,慘叫連聲,給阿五阿七衝開缺口,撲近阿斌。
阿五搶撲柳斌,柳玉鳳搶前一步擋在侄兒面前,對阿五喝道:“不許無禮!”
“滾開!臭丫頭!”阿五根本不把柳玉鳳看在眼內,一掌輕輕拍出,只用了三成功力,以為必可震退柳玉鳳了,不料一掌打出去,卻失了柳玉鳳影子,她一閃已到了阿五的背後,伸手就打阿五後心。阿五一招失手,已知自己輕敵上當,心頭一凜,再覺得勁風襲背,馬上就閃過一邊,足底一滑,斜撲柳斌,伸手就抓,雙方相距已近,眼看柳斌已是躲無可躲了,各人都吃一大驚,柳逢春也不自禁的站了起來,“哎呀”驚叫。
但是,阿五伸手一抓,明明是已經抓到了,不知怎的突然抓空,給柳斌從掌底下溜了出去。
柳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處境的危險,脱出阿五的掌底之後,眨着眼,扮鬼臉,頑皮地唱:“抓不着,給你三文銅錢買膏藥!”聲音尖俏而清脆,把老五氣個半死。
柳玉鳳被阿五一閃避過,芳心甚為惱恨,咬咬牙,錯掌再撲老五。老七看在眼內,斜裏撲上,伸手就探向她胸脯,出手十分輕薄,柳玉鳳又羞又恨,猝然後退,足尖一挑,踢向老七手腕,老七手腕一翻,疾抓她的足頸,柳玉鳳見他出手快捷,不敢硬拼,身形一扭,硬生生地踢出的一腳斜避開去。
雙方都快,説時説了一大堆,當時只是一眨眼時光,幾招一過,大家都知遇勁敵,不敢輕率了。
範正罡這時與沙千峯打得難解難分,他偷眼一望,見柳玉鳳已處下風,心中不由的一急,稍為分神,敵招立即乘虛而入,一股勁風竄向他的腋下“期門穴”。他心頭一凜,馬上退步迴避,反手一記撞捶,沙千峯急改為橫削,利用指甲划向範正罡的拳頭,若果得手,範正罡手背的筋脈便有被切斷危險。範正罡識得厲害,也化拳為掌,以掌緣迎劈對方手指。結果是大家都撤招退開一步。
阿五得阿七之助,便專心對付柳斌。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柳斌十分滑溜,他的身法步法都怪,人又矮小,在阿五狂風驟雨般連續攻擊之下,他左閃右閃,阿五竟無法把他抓住。他想用重招把他擊倒,又怕他受不起,師父聲言要活的,若打死了,非但無功,還有受罰可能,因此他不敢用毒招絕招,只是捉迷藏般抓他。
柳斌在阿五進攻之下居然過了十招仍未受到絲毫損傷,實在大出各人意外。柳逢春急壞了,他要親自出手,又覺面子有關,不出手,則孫兒有生命危險。結果,高仲坤比他快了一步,攔住阿五道:“住手!你今年多大年紀了?哼,幾十歲了,還欺負一個小孩子,算是什麼!”
“好哇,你這是算教訓我!我問你,你今年多大了?你不是同樣以大欺小?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説你倚老賣老,以大欺小的!”
阿五這話,高仲坤倒給問得呆了。
阿五問得對,高仲坤六十了,阿五不過三十出頭,大了足有三十歲,他比柳斌大了不過二十來歲而已。他不説老年與壯年,只以年歲大小來説,實是十分聰明。還有更聰明的是他趁高仲坤一呆之際,便猝然發招,雙掌並用,上攻咽喉,下襲丹田。雙掌併發,當然有虛有實,但哪一招是虛,哪一招是實呢?不但高仲坤難以估料,連阿五自己也不知道。因為他要看對方的反應,才決定自己的虛實,而虛與實,是在意念之間,瞬息可以改變。
高仲坤不及細想,先退後回壁,再判斷虛實。
高仲坤這一退避,十分正確,但卻失了先機,且助長阿五氣焰,他一招未用完馬上便進行第二招、第三招了。他自恃年青力壯,竟不換氣,一招發完又是一招,源源不絕。高仲坤竟被迫得連連後退,有點狼狽。他是個德高望重的老英雄,竟被一個連真名真姓都沒有的人迫得只有退避,竟連還手之力也沒有,那是多麼丟人而且難堪的事。因此,他在一退再退之後,終於還是下了決心,硬接了阿五一招,雙掌一拼,各自退了兩步。高仲坤並未佔到絲毫便宜,但他是剛出場,阿五已經打過一仗了,比較之下,阿五的功力還要在他之上呢。這一掌拼博,不但高仲坤自己失望,其他的人更加吃驚。
“來,糟老頭,再接我一招!”阿五奮力揮掌,再打向高仲坤。高仲伸把心一橫,果然再拼,雙方都退了兩步,但高仲坤年紀大,不宜硬拼,阿五年輕,卻不怕硬拼,有此關係,高仲坤在兩次硬拼之後,已感到不是辦法,但阿五那着着追迫,使高仲伸無法不拼。
突然,柳美芳又走了出來,跟在她身邊的還有凌起石,她高叫:“哥哥,哥哥!”
凌起石也叫:“少爺,你怎麼不幫姑姑!”
“小凌子,我打他不過!”
“不要害怕,我教你。三、七、十一、三、八、十、十一,對!你贏了第一招啦,聽着,三、七、十一、三、九、八,對,又贏了一招。再來,三、三、三、五、一,對!這一招打得好極了。快三、五、一,又三、七、一,對,你明白啦!”
柳斌在聽了凌起石要幫他,膽子就大了,再跟着凌起石的教導進攻,果然得手,一次又一次擊中阿七,阿七和各人都不知道凌起石的三、七、一,五、九、十一這些數碼是什麼意思,但柳斌卻知道,因為凌起石教他練的時候就是這麼叫的,他知道三是拳是掌,五是怎樣走,所以他不用考慮,一聽到便知道如何進攻阿七,再加上柳玉風的武功又不弱,所以阿七結果敗在他們姑侄手中,成為他們這一方第一個落敗的人。
本來,他傷得不重,仍可再打,他也不甘落敗的,但是柳斌兩拳打在他的鼻子上,使他鼻血狂流,無法不退下來。
阿七落敗,影響阿五、阿九、阿三他們的心理,都有了顧忌,不再如先前那麼氣焰萬丈了。
“少爺,禮尚往來,你忘記了?”凌起石又説話了。柳斌一聽,笑説:“小凌子,我不會忘記的,你看着我,七、三、九、一!”柳斌人小氣力小,若攻擊人家身體,稍具內功的人都不會受傷。但他卻專攻人家面門,尤其慣於攻鼻。眼和鼻都是不能抵擋任何侵襲的,一被擊中,必然受傷。凌起石知道人身中這地方較為脆弱,又不易防備,便專教柳斌進攻這些地方。柳斌對讀書興趣不濃,對於練武卻可以廢寢忘食,因此他與凌起石練的十分有勁,時日不長,卻己練到不少打架的絕招,此刻用起來真個得心應手,十分厲害。
他叫出了四個數字,身子一晃,已經打了對方一拳,又擊中鼻子,阿五受傷了,血往下流,很是狼狽。他不甘就此退走,但鼻血向下流,連身上也沾上了,實在不雅觀。但柳斌打了對方一拳,童心頓熾,一個閃身,碎然飛起一腳跌在阿五的屁股上,笑説:“我踢你屁股,你可別放臭屁啊!”
阿五中了一腳並不覺痛,但聽他這麼一句,可掛不住臉了。連流鼻血也不管,猛向柳斌進攻了。
柳斌閃得快,躲得快,阿五追不着他。他一邊走一邊叫道:“追得到,給你三文銅錢買燒酒,追不着,給你三文銅錢買膏藥!”他越叫,阿五追得越緊,突然,他跌倒了,就地一滾,手在地上一抹,柳逢春等人在驚叫。
阿五以為有機可乘,俯身撲下,柳斌猝然揚起手來,打出一把泥沙,阿五不虞如此,急忙掩面倒頭,閉上眼睛,就在此際,柳斌已經躍起,口中大叫:“三、一、三、一!”左右開弓,一連兩拳都打在阿五的左右耳上,痛得他脱口慘叫,雙手掩耳,但這麼一來,鼻子又捱了一拳,還未停止的血流得更狂,他也如阿七一樣,不得不退出去了。
“好了,少爺,不必再打了!”
“小凌子,我剛才打得怎樣?漂亮不漂亮?”
“很漂亮,將來長大了,一定打得更漂亮!”
沙千峯與阿三此刻分別對着勁敵,仍然勝負未分,沙千峯沉默無語苦戰中,目光不時飄向凌起石,他已看出凌起石不是個等閒之輩,但他是什麼人?年紀這麼輕,怎會有這份功夫?他和柳家是什麼關係?怎會事前無半點消息?自己竟然查不出來?
沙千峯此刻也沒有先前的氣焰了。他望向凌起石説道:“臭小子,你跟姓柳的是什麼關係,要來替他出頭?”
“你又是什麼人,要來這裏搗亂?”
“這麼説,你是真要為姓柳的賣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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