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在宴宾楼斜对面的一间杂货店,忽然杀出五男一女,奋不顾身地向大街上的数十名官兵展开冲杀……也就是在那一日开始,小霜的脸庞,还有她留下来那一块染满桂花香气的黄绢,使马小雄再也无法忘怀……甚至在睡梦中,也不时浮现出小霜那副娇态漂亮的模样。想不到在这一天,在黄鹤楼中,马小雄又再瞧小霜这张清秀动人的脸孔。但最妙不过的,还是老僧在阵上的责骂:“小霜,你没吃饱斋菜白饭吗?……”去年这样骂小霜,今天也是一成不变,就连小霜的对答,也和去年一模一样。虽然只是相隔年余,但马小雄再也不是武艺低微之少年。只听得“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在“不败神拳”之下,又有几许武士能攫其锋?小霜看来还是和从前一般纤瘦力弱,但总算是剑招略胜去年,看来,她的武功也有少许的进展。只是,兵凶战危,马小雄护花情切,对小霜很是担心,一路“不败神拳”连续撞倒七八名聚英堂武士,急急赶到小霜身边,叫道:“小霜小师父,还记得我吗?”小霜瞧了他一眼,倏地兴奋地跳了起来,叫道:“你不是马小雄吗?我还以为你给那个恶婆婆吃掉啦!……”一时忘形,剑招松散,一名聚英堂武士毫不怜香惜玉手挥利刃从她光秃秃的脑袋上直砍下去!马小雄大怒,一招“拳顶三山”,重重轰向那名武士下颚,顿时“轰”的一声,把武士脸庞完全打碎,直飞出黄鹤楼外。“忠义刀王”曲鸿山又再一次跟池振宇决战。但这一次,决战变成了混战。原本,曲鸿山以为这一战,他只是孤身上阵的,但到了最后,乔镜花和他并肩作战,两颗身子相距始终不逾三尺。曲鸿山忽然大叫:“娘子!都是我的错!要是你心里还在恼我,我愿意死在你的剑下。”乔镜花冷冷道:“你要死还不容易吗?聚英堂的狗腿子鹰爪,件件兵刃都向你身上要害招呼,只要你手里的冒牌大刀稍慢半分,黄泉路上立刻便添上你这一名糊涂鬼!”听见乔镜花骂自己是个“糊涂鬼”,曲鸿山陡地精神大振,手中一柄大刀虽然只是冒牌货色,毕竟采用上等精钢铸造,刀锋一挥,又砍掉了一名武士的脑袋。这时,池振宇右肩之上,已给乔镜花一剑刺穿,登时血流如注,但却还是痴痴地瞧着她的脸,道:“难道在你心中,就真的从没有我这么一个牛郎星吗?”严慕手中一柄羽扇,暗藏淬上剧毒的利刃,突然从池振宇背后阴险地出招,一支毒针自扇骨中射出,竟没入乔镜花的眉心要害!乔镜花中了这一支毒针,纵使毒性并未立时发作,但这等伤势已足以令她当场倒下。曲鸿山这一惊非同小可,急以左臂抱住乔镜花,严慕更是得势不饶人,暗藏歹毒利刃的羽扇,无情地割向曲鸿山咽喉。严慕武功绝高,曲鸿山便是全神贯注全力以赴,也万万不是这位“铁血军师”之敌手。此际,乔镜花眉心中了毒针性命堪虞,曲鸿山既要救护妻子,又怎能避得过严慕这致命的一击?可是,也就在这间不容发电光石火之间,一支物事,竟从严慕腰际左侧插入,再从他腰际右侧长长的凸透而出!严慕在这一刹那间完全僵住。人僵住,歹毒的招数也僵住。他慢慢地转过脸,望向身边的池振宇。他望向池振宇,池振宇也同时瞪视着他,二人的眼神,都同样地愤怒、绝望。严慕是聚英堂的“铁血军师”,素以计算周密驰名于世,但这一次,他算错了!他低估了池振宇对乔镜花的痴恋!要是严慕杀曲鸿山,池振宇绝不会震怒和绝望,但严慕此刻所杀的,却是乔镜花!“为什么杀她?为什么要杀她?”池振宇额上青筋暴现,脸上的神态极是可怖。严慕无法解释。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他才张开嘴巴,曲鸿山的大刀已愤怒绝伦地插入他的嘴里。雨凄清。黄鹤楼一场可怕的浴血战,终于成为过去。池振宇走了。没有人能把他的性命留下,就连曲鸿山加上“淮扬五怪”也不能。曲鸿山没有对这个老朋友穷追猛打。哀莫大于心死。严慕杀了乔镜花,对曲鸿山的打击是极其沉痛的。马小雄与小霜再度相逢,二人本是喜不自胜,但乔镜花原来是“忠义刀王”曲鸿山的妻子,却在这一战遇害,心头都是为之一阵沉痛。老太叔,原本一直都在黄鹤楼下的,但在这一场激烈大混战之后,却是不知所踪,马小雄四处搜寻,并无下落。自从回返玉洞峰天工堡后,老太叔的神智一日比一日清醒。但在这时候,马小雄却在担忧,唯恐这个老人家旧病复发,又再活到十五岁那个年代。老太叔究竟身在何方?江畔,雨蒙蒙。细细碎碎的雨,总令人带着几分哀思愁绪。老太叔在江畔站着,两丈之外,也有另一老人,二老互相对峙,同样都是一把极老迈极老迈的年纪。在老太叔面前的,竟是皇甫老人。皇甫老人迎着细雨江风,一脸都是雨水带来的湿气,但却有更多的沧桑与口吃:“听说……你已清醒……过来……三十年啦……最近可曾……把别人撕……开五大块?”老太叔道:“我的迷梦已醒,倒是皇甫兄,至今依旧执迷不悟。”皇甫老人抚须叹喟:“各有前因……如要细说……总是说之……不尽的……”老太叔道:“天下间,各门各派武功千奇百怪,真是无奇不有啊……”皇甫老人道:“太叔堡主……此言定必……大有深意……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妨坦白……直言……”老太叔道:“世人只道皇甫兄在福建之幽冥派,乃是幽冥旁支。旁者,副也。但照老夫看,若以幽冥派武功之正统绝艺,并非落于姒不恐之手,反而是皇甫兄,方始是幽冥派中第一高手。”皇甫老人道:“我与姒……不恐不睦……此事众所……周知……太叔堡主……毋庸挑拨……离间……”老太叔哂然一笑,道:“说得好!但老夫又何须枉作小人?只是,‘森罗百绝功’虽然一直落在皇甫兄手里,但在这四十年以来,皇甫兄始终未能凭藉这一种魔道第一功法把生死玄关冲破,以致活到这把年纪,仍然深受这魔道功法之影响,说话之间出现口吃毛病……遥想五十年前,你我曾在阴山对奕把酒畅谈今古天下英雄,皇甫兄非但别具真知灼见,更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口气痛陈天下各门各派形势之利弊……又岂会像此刻一般,最多每吐四字,便得窒止停顿,半晌之后方能把话接续下去?”皇甫老人的口吃毛病,原来并非天生如此,只因练就幽冥派第一魔功,以致陷入如斯境地。皇甫老人深深地吸一口气,直认不讳,道:“不……错……太叔堡主……对本派之……武功渊薮……了如指掌……你所说的……都是事实……要是我能……够把这套……功法练至……第九重境……界的话……也就不会……有这种……口吃毛病……”老太叔道:“只怕这种毛病,皇甫兄这一辈子也不能痊愈过来。”皇甫老人脸色一寒:“太叔梵离……你是……武林之中……人人敬畏……的剑道……大宗师……别人怕你……我可不怕……”老太叔却长长的叹一口气:“同样都是年纪垂暮之人,你不怕我,难道我又会怕你不成?”皇甫老人道:“你的剑指……已练到……怎样的……境界?”老太叔道:“‘天工剑指’,本非‘森罗百绝功’之敌,可惜皇甫兄至今尚未冲破生死玄关,‘森罗百绝功’最多只是修练至第七重境界,若以目下境况权衡,倒是老夫大占胜算。”皇甫老人道:“今日……真是难得……地凑巧……我到黄鹤……楼只是……打算瞧瞧……热闹……想看看……聚英堂……那一群……跳梁丑类……会有什么……令人大……开眼界……之举……想不到却……遇上太叔……堡主……既是苍天……有意安排……你我……故友重逢……不如就在……此地以武……会友吧!……”语声甫落,大袖一挥,一股巨大真气自袍袖中涌出,老太叔一掌横挥,也以充沛内力招架。蓦地皇甫老人身影疾闪,拂袖吐劲,一层又一层怪异绝伦力道,源源不绝直逼太叔梵离。老太叔冷哼一声,掌势陡变。二人距离由远渐近,老太叔立时以曲臂回肘之势出拳,虽则每发一掌都只有数寸距离,但掌力以“寸劲”发出,势道仍强劲无比。老太叔掌声呼呼,皇甫老人毫不示弱,双掌合抱如同抱球入怀之势,但却变化连环不绝,一股寒意侵体之阴冷劲风,层层叠叠涌向对手,但霎时之间,阴冷劲风竟又化作灼热之气,势道怪异莫名地狂袭太叔梵离。老太叔喝了一声:“来得好!”迅速变招,侧身急闪,反手全身之力凝聚于右手食指,“嗤”的一声,以“天工剑指”向皇甫老人颈项大脉急戮。老太叔天资极高,毕生苦修剑道,这一手“天工剑指”,虽然以指代剑,但威力极大,绝不比天工堡其他剑法逊色。换作对手并非皇甫老人,这一招“天工剑指”必然稳操胜券,但皇甫老人功力何其深厚,“森罗百绝功”更是连姒不恐都无从问津之魔道第一功法。老太叔的剑指虽然厉害,却仍然给皇甫老人以袍袖中一股巨力震散。二人都是当世武林功力绝顶上乘之前辈高手,一经酣斗,自是精采百出,惊心动魄。三百招后,皇甫老人边战边道:“太叔堡主……我太老啦……再也无复……五十年前……一般气势……至今尚在……久延残喘……无非只是……为了……要完成……冲破……生死玄关……之夙愿……未知……你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老太叔一边出招,一边说道:“皇甫兄,你可是要我在战阵上为你打通生死玄关?”皇甫老人道:“正有此……意!”老太叔摇摇头,道:“这是行不通的,不错,皇甫兄已把‘森罗百绝功’功力催谷至六、七重境界,要是在此一刻,老夫以‘天工剑指’在你身上十七处大穴一一逆流吐劲,把你身上的‘六脉罡气’一一逆转至任、督二脉,当可为皇甫兄即时冲破生死玄关,但这又有什么用?在此内力澎湃汹涌之际,凭藉外来之力强行冲破生死玄关,纵然一举成功,但势必导致俞门、气海、百汇、膻中以至是志室诸穴经脉齐齐沸腾有如烧滚烫水,不出半时三刻,定必逆气断脉,气绝身亡!”皇甫老人听了,却是哈哈一笑:“太叔老儿……你我都是……一辈子……都在练武……之人……这等弊端……难道只有……你才知道……不成?”老太叔哼了一声,道:“你要是活腻了,大可以上吊割颈自断心脉,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皇甫老人蓦地长叹一声:“要是未能……冲破……生死玄关……那是……死不瞑目……的憾事……难道……像你那样……的人……竟然也……不明白吗?……”老太叔听了,心头一片迷惘。这时,皇甫老人又再连出四招,劲道一招比一招沉重猛烈,同时道:“今日……我是缠定……你的了……要是你……坚决不肯……助我完成……此一夙愿……这一战……只好拼个……同归于尽!”老太叔嘿嘿一笑,道:“只怕无论如何,还是你要比我先死。”嘴里这样说,心中却在叹息:“皇甫老儿也已活了八九十岁,既然有这一椿心愿,助他最后一臂之力,却又何妨?”想到这里,招式一变,以“天工剑指”在皇甫老人身上一十七处大穴一一逆流吐劲……皇甫老人立时喜道:“太叔堡主……这番恩德……没齿难忘……”果然,就是凭着老太叔这一手“天工剑指”,把皇甫老人身上正在游窜不定之“六脉罡气”,一一逆转至任、督二脉,未几,就在这战阵之上,把他的生死玄关冲破!只见皇甫老人的一张脸孔,就在这一瞬间变成紫红之色,“森罗百绝功”也立时功力迅速飙升,直破第八重,以至是第九重境界。“太叔堡主……接我一掌!”皇甫老人大声嘶叫。“能一拚‘森罗百绝功’第九重境界之一掌,本是平生快事!”老太叔豪气陡生,以掌还掌,二人两掌相交,响起了“波”的一声,不消片刻,老太叔已脸如死灰,颓然倒下。皇甫老人仍然笔直地站在江畔,把双掌放在眼前直勾勾地瞪视着。看了大半天,哈哈大笑:“果然可以成功!我终于冲破了生死玄关,把‘森罗百绝功’彻底练成……啊!真的不再口吃啦!但天下之间,又还有什么人和什么事情,值得我这个皇甫掌门滔滔不绝地谈论下去?……”说到这里,又再仰面长笑。这一阵长笑之声,引起远方一个人的注意。那是马小雄。他正在四处找寻老太叔的踪迹……于是,他循着这一阵怪异的笑声,一直追寻至江畔。夕阳西下,雨早已停。滔滔江水,如常地一直东流,大江雄姿,千千万万年以来,都是一成不变地多姿多采。原来,就连“一成不变”这四个字,都可以是变幻无穷的。恰似每一个的人生。江畔,躺着一个肥矮秃顶老者,一张脸比死人还更难看,但却还没有真的死掉。还有另一个老人,盘膝而坐,江水已把他半边身子打得湿透,但却一直坐在江畔动也不动。马小雄扶起了老太叔,道:“老大哥,你死了没有?”老太叔气息微弱,但仍然在笑:“要是老大哥就此死了,日后还有谁督促你这个‘白马非马’练功?”“老大哥,那个老人是谁?怎么他的脸色比你的脸色还要好看?”“这件事,以后慢慢才跟你说……你上前瞧瞧,要是这个脸色比老夫还要好看的老头儿真的死了,便把他好好埋葬,不要让他葬身在鱼腹之中……你明白了没有?”“非常明白。”“还有一件事,你必须记住。”“老大哥请说。”“这个老头儿,无论他此刻是人是鬼,再也不会有口吃的毛病……”“口吃?是不是好像……我现在讲时……这种断断续续……的模样?”“比这个更差。”“如何差法?”“他每一截说话,都不会多于四个字以上。”翌日下午,马小雄带着老太叔前往宴宾楼。掌柜先生已不再是那个长胡子的苗老头。取而代之的,是苗掌柜的儿子瘦苗。瘦苗虽然未曾踏入店门,已笑嘻嘻的上前招呼:“曲壮士早已来了,一条又肥又嫩肉的黄鹿已差不多醺熟,不如先来几支肥美鸽子佐酒吧……”他的话,宛然便像是当日苗老掌柜一般。马小雄上一次跟着何五冲道长进入宴宾楼的时候,这瘦苗只是店小二的身份,如今,老头子已回乡,这一间酒肆,便由这一代来掌权。老太叔跟皇甫老人硬拼一掌,虽然仗着一身充沛功力侥幸不死,但伤势仍然十分沉重;能够勉强走动,已算是难能可贵。(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进入店堂内,老太叔独坐一隅,也只是低头吃菜,并不喝酒。曲鸿山、何五冲、“淮扬五怪”,还有小霜小师父,众人又再济济一堂。只是,乔镜花遇害,众人虽然吃肉饮酒,脸上殊无欢乐之意。马小雄走到曲鸿山面前,说道:“你的大刀,我已把它慎重收藏。要是知道会在黄鹤楼头重遇,我一早便该把大刀带回来物归原主。”曲鸿山陡地脸色一沉,怒道:“你是不是马小雄?”马小雄道:“我不是马小雄,谁是马小雄。”曲鸿山虎目含泪,缓缓地上前,把他抱入怀中,颤声道:“曲某心情差劣,但你也不能因此把我瞧扁了。那一柄大刀,既然在这里送给了你,便再也不是曲某之物,只要你没有亏负了这一柄大刀,也就等同此刀永远留在我的身边。”马小雄听了,脸色涨红,道:“曲壮士,我明白了,讲错了话,请不要见怪。”曲鸿山放开了他,倏地轰声笑道:“好!这才是水老妖的好儿子!”当日,马小雄在这宴宾楼给恶婆婆掳走,其后成为水老妖义子一事,已在江湖中,不径而走。曲鸿山又道:“水老妖盖世英雄,是聚英堂这些狐群狗党的心腹大敌,你有这个机缘,跟这位老英雄,结下父子之缘,真是千载难逢的异数!”说到这里,忽然向小霜招了招手,叫道:“湘雨,你过来这边,我有话要当着马小雄面前直说。”小霜依言走了过来,马小雄心中纳闷,忖道:“这小师父怎么又唤作湘雨?”曲鸿山深深地瞧着小霜清丽绝俗的脸,他瞧着,武当派何五冲道长也瞧着,还有“淮扬五怪”,也同样目不转睛地瞧着她这一张小小的脸蛋。人人都这样地瞧着这个美丽的小尼姑,马小雄自然也是目不转睛地瞧着。只有太叔梵离,垂着间正在打嗑睡,什么话都不说,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东西一律懒得理睬。马小雄瞧着小霜师父的脸,良久良久,忽然叫道:“真像!真像!真是很像……”曲鸿山问:“马小雄,你认为湘雨像是谁?”马小雄吞了一口口水,才道:“曲壮士,要是我说错了,尚祈勿怪。”曲鸿山道:“不怪,不怪!小雄马老弟,你尽管直说。”马小雄却问道:“曲壮士,你称呼这位小师父叫湘雨。那个‘湘’字,是不是水字旁的那个‘湘’?”曲鸿山点头称是。马小雄道:“湘雨者,和小霜师父的那个‘霜’字,很是贴切,霜者,是雨字头的一个‘霜’字,计算起来,就和湘雨这个名字,几乎如出一辙。”曲鸿山道:“不错,不错!你心思缜密,一想便想得出来。”马小雄道:“如此说来,当这位小师父剃度出家之时,为她主持剃度的师父,必然早已有此心思,把这位小姑娘的俗家名字,脱胎溶汇入法号之中,换而言之,小霜这个法号,本来就是从湘雨之名蜕变而来的。”曲鸿山听了,虽则心情差劣,却还是不禁呵呵一笑,道:“正是这样,只是,你还没说出,这位小霜小师父的容貌,跟谁十分酷肖?”马小雄道:“恐怕会是忘忧谷的女主人吧?”曲鸿山神情转趋凝重,一双粗大的手紧握着小霜苍白瘦小的右腕,沉声道:“不错,这位小师父,原本便是我和乔谷主生下来的女儿。”小霜显然早已跟曲鸿山父女相认,立时把光秃秃的小脑袋投入曲鸿山怀中,哭叫起来:“爹,都是女儿不孝!”曲鸿山摇了摇头,在她的脸上轻轻抚摸,颤声道:“不!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若要怪责,都只是我一个人的过错。”“当年,你娘亲有了身孕,但我却老是为了江湖上的种种是非恩怨,未曾好好陪伴你娘亲左右,以致她一怒之下,离我而去。“后来,她生下了你这个漂亮的女娃儿,我几历艰难,才能干山万水回到你娘亲身边。湘雨这个名字,那个‘湘’宇是你娘亲想出来的,她要我再想一个字,后来,我顺着‘湘’字的意思,把你的名字加上一个‘雨’字。“那一段日子,是我毕生最愉快也最幸福的。可是,在你满月那一晚,我的一个好兄弟在燕京那边出了事,非要连夜兼程为他施以援手不可。“你娘亲很是愤怒,她厉言疾色地对我道,今天是湘雨满月之喜,你是她的父亲,要是连这一晚都弃她不顾,以后还有什么资格做他的父亲,照顾她一辈子的生活,为她带来美满的幸福?你要走,可以,但不能说走便走,最少也得等到明天!“你娘亲的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当时,我一口便答允下来。“当晚,虽然谈不上是大排筵席,但最少也有几十名亲戚朋友围聚在一起,喝你这个小美人儿的弥月喜酒。但酒筵未散,从燕京赶至求救的江湖朋友,又再悄悄暗中传递讯息,恳求我这个‘忠义刀王’立刻启程赶赴燕京相助。“当时,我已半醉。“这一顿弥月喜宴,我是在半喜半忧之中度过的。你娘亲为我生下一个像你那样的小美人儿,自是劳苦功高,令我这个丈夫既感自豪,又是高兴。可是,跟自己共患难多年的好朋友好兄弟身陷险境,要是我只顾着自己的事情,把出生入死的患难之交弃而不顾,‘忠义刀王’之名,岂非等同欺名盗世,势必为武林中人所齿冷吗?“一念及此,借着五七分酒意,草草留下一张条子,便骑着快马星夜启程,急急往北疾驰而去。“那一次,我总算及时赶赴燕京,在最后危急关头,把我的好兄弟好朋友,从敌人手里抢救回来,这件事情,直至如今,我还是没有后悔……”马小雄忽然插口,问道:“那个好兄弟好朋友,是否池振宇?”曲鸿山似是一呆,半晌缓慢地点头,道:“你的猜测,完全正确,唉……人道人生变幻无常,想不到连结交朋友也是同样的道理。“在十几年前,我固然曾经三番四次,把池振宇从敌阵之中奋不顾身抢救回来,同样地,要是没有池振宇这个好兄弟好朋友,曲某也绝对活不到这一天。“然而,天意弄人,当年我的好兄弟好朋友,在最近数年性情大变,成为了聚英堂中助纣为虐大奸大恶之徒!“当今圣上,沉迷于古玩玉石,更喜大兴土木,建造一座又一座之园林宫殿,如此一来,天下民脂民膏,几乎十之六七,均虚耗在的皇帝一己之好的奢侈花费之上……”其时,乃宋徽宗宣和二年。天下大势,仍然有如本书开首所云:“奸权当道,天下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宋徽宗是一位风流皇帝,能书善画。据史籍记载:宋徽宗时,于平江(今苏州)设应奉局,任命朱腼为苏杭应奉局总办,统领搜罗东南一带的花纲石。在皇令之下,一众人臣无不以朱腼为首,藉势率领如狼似虎军士爪牙直闯民居,不断恫吓勒索,一方面既要满足皇帝所需,更趁势中饱私囊,大大地混水摸鱼一番。宋徵宗政和三年春,为了修建延福宫,将皇城北拱辰门外的内酒坊、裁造院、油醋库、紫炭库、鞍辔库等悉数迁移,造成大量物资不必要的浪费及虚耗。延福宫的建筑极是奢华。由蔡京命童贯、杨戬、贾详、蓝从熙、何圻分任宫役,号称“延福五位”。政和七年,宋徽宗登位不久,因皇嗣未广,便有道士刘混康上奏进言:“京城东北隅,地叶湛与,若加以高大,当有多男之喜。”皇帝听从道士之言,下令于京城东北隅增筑罔阜,建寿山艮岳。此一寿山艮岳,堪称极度宏丽之御苑。宋徵宗于(艮岳记)中著述:“设洞庭、湖口、仇池之深渊,与泗滨、林虑、灵壁、芙蓉之诸山。取奇特异瑶琨之石。即姑苏、武林、明、越之壤,荆、楚、江、湘、南粤之野,移枇杷、橙、柚、橘、柑、榔、栝、荔枝之木,金蛾、玉羞、虎耳、凤毛、素罄、茉莉、含笑之草;不以土地之殊,风气之异,悉生成长,养于雕栏曲槛。而穿石出罅,罔连阜属,东西相望、肖后相续,左山而右水,后溪而旁陇,连绵弥漫,吞山怀谷。“其东则高峰峙立,其下则植梅以万数,绿萼承跌,芬芳馥郁,结构山根,号萼绿华堂,又旁有承岚、昆云之亭。“有屋外方内园,如半月,是名书馆。又有八仙馆屋圆如规。“又有紫石之崖,祈真之嶝,揽秀之轩,龙吟之堂,清林修竹。“其南则寿山嵯峨,两峰并峙,列嶂如屏。瀑布下入雁地,清池涟漪,凫雁浮泳水面,栖息石间,不可胜计。“其上亭曰雍雍,北直绛霄楼,峰峦崛起,千叠万复,不知其几十里,而方广兼数十里。其西则参、术、杞菊、黄精、芎穷被山弥坞,中号药寮。又禾、麻、菽、麦、黍、豆、秫、筑室若农家,故名西庄。“上有亭曰巢云,高生峰岫,下视群岭,若在掌上。自南俎北,行罔脊两石间,绵亘数里,与东山相望。水出石口,喷薄飞注如兽面,名之曰白龙片、濯龙峡,蟠秀、练光、跨云三亭、罗汉崖。“又西、米山间,楼日倚翠,青松蔽密,布于前后,号万松岭。上下设两关,出关下平地,有大方沼中有两洲,东为芦渚,亭曰浮阳。西为梅渚,亭曰云浪。沼水西流为风地,东出为研池。中分二馆,东曰流碧,西曰环山。“馆有阁曰巢凤,堂曰三秀,以奉九华玉真安妃圣像,东池后,结栋山下,曰挥云。复由磴道盘行萦曲,扪石而上,既而山绝路隔,继之以木栈,倚石排空,周环曲折,有蜀道之难。跻攀至介亭,最高诸山。“前列巨石,凡三丈许,号排衙,巧怪崭岩,藤萝蔓衍,若龙若风,不可殚穷。“麓云、半山居右,极目、萧森居左。北俯景龙江,长波远岸,弥十余里。其水流注山润,西行潺潺,为漱玉轩。“又行石涧,为炼丹、凝观、罔山亭。下视水际,见高阳酒肆、清斯阁。“北岸万竹,苍翠蓊郁,仰不见明,有胜云庵、蹑云台、消闲馆、飞岑亭、无杂花异木,四面皆竹也。“又去充为山庄,为回溪。自山蹊石罅,搴条下平隆,中立四顾,则崖峡洞穴,亭阁楼观,乔木茂草,或高或下,或远或近,一出一入,一荣一凋。四面周匝,徘徊而仰顾,若任事大山壑、幽谷深崖之底,而不知京邑空旷坦荡向乎夷也;又不知郛郭寰会纷萃而填委也。真天造地设、神谋化力、非人力所为者,此举其梗概焉。”单是此一寿山艮岳,几已悉聚全力各地之花竹奇石,史载:“所费动以亿万计。”根据其他史籍记载,艮岳水面范围极广,水中栽种无数野生或半野生水植物。艮岳中饲养的珍禽异兽,数目更是无法估计。当金兵围困汴京时,“钦宗命取山禽水鸟十余万,尽投之汴河,听其所之。”“又取大鹿数百千头杀之。以慰卫士。”由此可见苑中飞禽异兽之多。皇帝为求一己私欲得到满足,不惜妄顾民生大事搜刮民间财富,但最后却被金人彻底破坏。乃至元代,一度曾经为寿山艮岳重修,但已无法恢复原来面貌,终于全部荒废,惨淡收场。除了延福宫,寿山艮岳之外,更有琼林苑、金明池、玉津园、宜春苑、瑞圣园,无一不是气势极度宏伟之建筑群。宋徽宗信奉道教,曾建造玉清神霄宫、宝真宫等,都是画栋雕梁、楼阁相望之钜大建设——drzhao扫校,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