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万万没想到,小绿竟利用了我。
她从我这里拿回钱包后,坚持认为,是丁朝阳在谋杀古福利时顺手拿走了他的钱包,藏在家里,却意外地被我发现了。而我发现钱包后,为帮丁朝阳掩饰罪行,把钱包放在海水里泡了一下,才拿回家,谎称是从海边捡到的。
这些,是阮锦姬在电话里告诉我的,她说:“我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和她哥哥一样荒唐而且固执。”
“是太荒唐了,就你对丁朝阳的了解,他有那么傻么?即使真是他谋杀的古福利,他怎么可能看得上那几个钱,难道他意识不到拿回钱包危险到简直是自找证据挂在身上招摇过市?何况他不缺钱,再者,如果我是为了帮丁朝阳掩饰罪行,我怎么可能告诉别人我捡到了古福利的钱包?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扔了不比什么都好?”
“小绿可不这么认为。”阮锦姬说:“她认为是你说漏了嘴,所以呢,她去跟你讨钱包,因为你没交给警察,当然说不出究竟是给了谁了,又害怕她继续纠缠或报警,你就更说不清楚了,才把钱包给了她。”
阮锦姬的话让我瞠目结舌,几乎不知再怎么说下去才好,突然恨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把钱包捡回来,有为什么多此一举到要用那个该死的破钱包去试探阮锦姬的反应呢?
我比谁都确定,即使古福利死于谋杀,凶手只可能是阮锦姬,而绝非他人,只是,那只被我当做启发线索捡回来的该死的钱包,成了致命的武器,悬于丁朝阳头上,让我和他几乎要陷进百口莫辩的境地。
“我要怎么做才好?”
难道去直面斥责小绿的愚蠢的固执被阮锦姬阴暗利用?分明是她因为种种缘由谋杀了知道内情太多的古福利,借着这个钱包的由头,嫁祸于被她咬在齿间憎恨着的丁朝阳?自己却扮做有正义感的好人,躲在一壁快意恩仇地冷笑?
可,谁能证明阮锦姬谋杀了古福利?连目睹此景的流浪汉都曾佐证古福利是自杀。
方才,丁朝阳问我小绿找到门上究竟是因为怎么回事,仓促之间,我无以做答,只好说出去静一会再告诉他,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下去了,我出了公寓楼,在街边一间快餐店里给阮锦姬打电话,说了小绿找丁朝阳的事。
她的回答,让我更像是一头在稀里糊涂中被赶进了死胡同的羔羊。
我听得出,阮锦姬并不想帮我什么忙,一副爱莫能助的口气,我收了线,坐在那里痴痴傻傻地痛恨自己。
想起李长风,他曾帮我私下调查过古福利的死,有他的话,情况也糟糕不到哪里去,只是,有些事,我已不能再对丁朝阳继续保持缄默了。
我昏昏沉沉地进了公寓楼,等电梯时,看见了宣凌霄,他从另一部电梯里出来,眯着眼睛往外看,看见他,我突然想到,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和阮锦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呢?
便嗨了一声。
在穿窗而过的一片茫茫白光里,宣凌霄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点了点头,一副打算做擦肩而过闭口不言的样子。
我追着他,跑出去,鼓足了勇气说:“你知道吗?古福利可能真的不是自杀。”
他喔了一声,用略带了讽刺意味的目光看着我:“你是不是写悬疑小说写痴了?我不认识什么古福利。”说着,快步走向他的越野车。
我盯着他的后背,一字一顿地说:“我本来想,反正他已死了,万事皆休,也算是种解脱吧,就不必把某个人牵扯进去了,可他们逼我不得不把她推到幕前,我有证据的,或许,你知道那个人是谁,更或许,你还知道那个人和你有血缘关系。”
他的背影,仿佛被定格在正午的阳光里,慢慢转了头,凝视着我:“你——疯——了。”
我相信,我的话,已杀中他的软肋,便轻轻地用鼻子笑了一下,转身,进了电梯。
丁朝阳已泡好了茶。
我坐到对面看着他:“你想知道的,或你不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现在,我只想知道,她是谁?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我谋杀了那个保安。”他很平静,眼里,没有半点怨气,好像无论我说什么他都能接受。
“她叫古小绿,是那个死去的保安的妹妹。”
丁朝阳点了点头,等我继续往下说。
“她一口咬定是你谋杀了古福利是有原因的,你知道这原因是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要从许芝兰肚子里的孩子说起……”
我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他直直看着我,脸色开始发青,咬肌跳了两下:“说吧,这是事实。”
“其实,你也曾说过的,许芝兰的遭遇强暴事件,其实罪犯就是古福利,许芝兰之所以没说出他的名字,是因为古福利胁迫她拍了和他在床上的照片,她本不想告诉你这件事的,但又怕古福利会丧心病狂地把照片交给你,为防备到了那天她无话可说,她还是向你透露了事实的一部分,古小绿之所以一口咬定是你谋杀了古福利,就是因为这个,或许,她以为你知道了许芝兰肚子里的孩子是古福利的,这口恶气难以下咽,终于找机会除掉了他。”
丁朝阳怔怔地看着我,瘫痪样地依到沙发靠背上,显然,我所说的一切,他难以置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怎么会是他……”
我的心情已镇定了不少,便又把无意中在礁石缝隙里找到古福利钱包又在美容院里遇到不知是古福利妹妹小绿的事说了一遍。
丁朝阳听得聚精会神,突然问:“你怎么知道强暴了许芝兰的人是古福利?”
“记得有天晚上我让你去楼下保安室找他吗?就是那天晚上他在疯狂地给我打热线,倾诉这件事,他就是那晚死的。”我语速很慢,竭力想把阮锦姬和宣凌霄绕过去不提,怕是一提起来,事情就更复杂化了,毕竟,谁都没有证据是阮锦姬谋杀了古福利,更何况丁朝阳与阮锦姬有着那么多前尘旧事说不得。
丁朝阳晃了晃头:“我还是觉得不可信,一个保安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强奸公寓业主,除非他疯了。”
我坐到他身边:“小绿只是个荒唐又固执的女孩子,你没做的事,赖不到你身上,警察是不会偏听偏信,凭她一句话就把你当成真的杀人凶手的。”
丁朝阳茫然地自语道:“把我带走算得了什么,咳。”
我们坐在闷热的空气中,各怀心事,一语不发。
过了一会,丁朝阳又歪着头看我:“难道古福利强暴了许芝兰后还觉得很光荣?会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妹妹?”
我只能把宣凌霄盘托而出:“古福利没有告诉他妹妹,是别人告诉她的。”
“谁?”
“宣凌霄。”
“怎么会是他?”
“因为古福利是同性恋。”
丁朝阳猛地坐起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的意思是古福利和宣凌霄?”
我点头。
“他是同性恋为什么会强奸女人?”
“你曾经说过,许芝兰是有情人的。”
“她的情人是宣凌霄?”
我点头。
丁朝阳抱着脑袋仰天长啸:“天呐,怎么会这样?这太荒唐了。”
我小声说:“其实宣凌霄对许芝兰不是爱,他只是拿她当一味药,试图纠正自己的性取向,当然,他失败了,而古福利知道这件事后,非常痛苦也非常愤怒,他误以为宣凌霄是爱许芝兰的,所以,他找机会强暴了她,并拍下了照片给宣凌霄看,以试图证明许芝兰不值得他去爱,事情的原委,就是这样的。”
宣凌霄这个王八蛋,他为什么要包庇古福利?
“因为古福利对他的痴情不改,他也觉得自己有愧于他,所以,就在这件事上保持了沉默。”
丁朝阳的咬肌,突突地鼓起。
我有点难受,处于一个感情动物自私的难受,每一个女人都看不得自己爱的男人为另外一个女人愤怒成这样。
我起身去书房坐着,打开电脑,望着屏幕,脑袋里是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我听见丁朝阳摔门而去。
虽然知道他摔门不是冲我来的,但,我还是难受,趴在键盘上哭了,泪水淹坏了键盘。
不知哭了多久,有人打我手机,是宣凌霄,他要约我到酒吧去谈谈,如果时间从容,最好现在就去。
洗了把脸,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还没到酒吧,他又打来电话,让我暂时不要过去,他正有急事要办,等忙完就电我,我只好下了车,在街上茫无目的地走。
走着走着,冷丁想起,阮锦姬肯定知道宣凌霄就是自己的亲哥哥,因为憎恨会让人的记忆力出奇的好,更何况宣凌霄一家在明处,她不可能不知道宣凌霄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的。
那么,宣凌霄又是否知情呢?
我直接去了阮锦姬的美容院,小绿正百无聊赖地修剪指甲,听见门响,抬眼看了看,见是我,又低下头去,连笑都懒得笑一下。
我径直去敲阮锦姬的门,她喊了声进来,继续说电话,满脸忍无可忍的怒意,飞快扫了我一眼,就恨恨地按断了手机,往桌上一扔,余怒未消地看着我:“找小绿?”
“找你。”我平静地拖了把椅子,靠近她写字桌坐下。
“你如果是想让我劝小绿别血口喷人,不如先去找证人证明那天晚上他不在犯罪现场。”
“我干嘛要让你劝小绿,不过是一个固执女孩子的瞎猜就是了,如果仅凭一只钱包就能给有个无辜的人定罪,那警察也太好当了。”我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她。
是的,她的眼里,除了冰冷,不再有惺惺相惜。
她侧目睥睨了我一会,拉开抽屉找烟,抽出一支,弹了弹,点上,仰头冲天花板吐烟圈。
“宣凌霄是你哥哥。”我不动声色:“他知道你是他妹妹吗?”
她夹烟的手指,颤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看我:“到底是聪明人,调查得满详细的。”说着,掐了烟,探过半个身子,趴在我面前一字一顿地说:“我为什么要让他知道?”
“你为什么要接近他?”我亦是似笑非笑。
“因为我恨他,如果你曾有恨过一个人,你就会明白,当你越恨一个人你就越想接近他,你更不会知道,他是同性恋这件事,是多么地让我开心!他的存在他的性取向就是一根冰冷的鞭子,只要他活着,就在不停地替我抽打着那个该死的老男人!这就是报应,苍天让他的儿子亲自惩罚他!”
“没有人可以这样恨自己的父亲,毕竟他给了你生命,是他让你有来这个世界的机会。”
“我就那么希罕他给我的这条烂命吗?你以为他是怀着崇高圣洁地目的制造了我?不是的,我不过是他用生理欲望排泄出来的垃圾!”阮锦姬像疯了一样,眼里闪着咄咄逼人的寒光。
我抱着胳膊,安静地看她咆哮完了,才说:“别这样了,其实生活很好的。”
“我怎么样了?”
“仇恨会让你心里生满了毒草。”
她莞尔:“如果你把我的人生路走一遍,就不会这样说话了。”
“其实,你一直都很清楚许芝兰和宣凌霄以及古福利之间的渊源。”
“岂只是知道,这又怎样?”
“你一直在欺骗我。”
她看着我,像酒醉的人突然被弄醒了,晃了晃懵懂的脑袋:“我不想这样,真的不想,可是我心里有个我管不住的魔鬼,那些给了我痛苦的人,我看不得他们开心。”说着,突然落了泪。
她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可是,谁让你和他在一起呢?他给了你那么多爱,我嫉妒死了,我恨不能杀了你,披着你的皮去承受他的恩爱。”
阮锦姬像崩溃一样地嚎啕大哭,全然不顾体面,门开了一条缝,小绿探头看了看,又转身走了。
阮锦姬哭累了,摸过面纸盒,抱在怀里,埋头擦泪揩鼻涕,擦干净了,才抬头看着我说:“我真的很想把你当好朋友,可是,我又忍不住恨你,你的存在让我看不到自己有幸福的可能。”
我也有些感伤,女人之间的友谊无论多么坚固,一旦做了情敌,就是万劫不复。对情敌,女人永远不会有仁慈与悲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恨我,无能为力,唯一的反抗只能是沉默而冷静地看着她,努力扼制自己不和她一起发狂。
“我知道你一直在怀疑我,咳,但是,我还要装出不知情的样子,真累。”她苍凉地笑了笑:“还有一件事,如果我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你想知道吗?”
“随你吧,如果你愿意说,我不拒绝知道,如果你不愿说,我不逼你。”
“许芝兰和宣凌霄相识,是我一手促成的,我知道许芝兰爱丁朝阳,但我也知道她寂寞,自从丁朝阳知道自己不能做父亲后,就很少碰她了,那段时间,她很苦闷,以为在丁朝阳眼里,自己已是色衰爱弛的不招人喜欢了,这时,我出现了,而我又知道宣凌霄在为摆脱古福利的纠缠而竭尽全力地纠正性取向,就经常带许芝兰去酒吧玩,久了,他们也就熟悉了,后来,我带许芝兰到宣凌霄家玩,在她的咖啡杯里加了点性药后就借口离开了,然后的一切,就按部就班地发生了。”
“那时,宣凌霄知不知道你和丁朝阳好?”
“不知道,后来就知道了,他很生气,觉得自己被利用了,要我不要玩火,离丁朝阳远一点,因为就他对许芝兰的了解,知道他们夫妻感情不错,我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有结果。”
“你这样做,是为了疏远许芝兰和丁朝阳的感情?”
阮锦姬莞尔冷笑:“一箭三雕吧,希望许芝兰因此而疏离和丁朝阳的感情,也希望丁朝阳发现她的外遇愤而离婚,更希望古福利一怒之下杀了许芝兰或宣凌霄,其中任何一种结局都会让我高兴,只可惜,古福利没胆,他只是胁迫许芝兰上了床拍了照片而已,他是我见过的最蠢最固执的人。”
“既然你是如此地讨厌古福利,为什么还要照拂他的妹妹?”
“我良心发现,成了吧?”阮锦姬恢复了玩世不恭地妖媚嘴脸,叼上一颗烟,斜斜地看着我坏笑。
“呵。”我笑:“不对。”
“哪里不对了?”
“我们心照不宣吧,对了,其实,古福利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便利身份向丁朝阳通风报信捉奸,这比去强暴许芝兰风险小多了。”
“你以为一个内心有愧而且不想离婚的男人会相信别人的风言风语去调查妻子是否红杏出墙?除非你把铁的事实摆在他眼前,让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在残破的婚姻里苟延残喘。”
“所以,你鼓励古福利抓住她和宣凌霄的私情胁迫她和自己发生性关系,直至她怀孕。”
阮锦姬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我是不是很聪明?”话音刚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得意之下,言之忘形,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目光冷峻地看着我:“你在诱导我?”
我笑:“我是在验证自己的推理,我还推理,后来,古福利知道了宣凌霄和许芝兰好,其实是你导演的一出好戏,他也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于是,他像一条回过味来的疯狗样纠缠你诅咒你,并威胁你要揭穿你的所有阴谋……”
“你还会推理到我不堪古福利的威胁纠缠,终于痛下杀手,在他试图向你盘托出全部的夜晚,匆匆赶到出事地点,谋杀了他。”她边说边笑,像在讲一个荒诞不经的笑话。
“你一直没放下对丁朝阳的仇恨,所以,你以她哥哥朋友的身份照拂小绿,请她到店里做事,其实你还是在利用她。”
“荒唐,一个乡下妹子有什么好利用的?”
“你利用了她对哥哥的感情,还利用了旧阴谋中的一个章节,并利用了我捡到的那个钱包,栽赃到丁朝阳身上,告诉她,她的哥哥很可能是丁朝阳谋杀的,因为她的哥哥曾强暴了丁朝阳的爱妻,并致使她怀孕……不知内情的小绿当然信以为真,疯狂地打电话威胁丁朝阳。”
阮锦姬摊了摊手,做无辜状看着我:“至于小绿为什么找丁朝阳,不存在我利用她对哥哥的感情,她只是把一个推测当成了事实而已。”
我知道,我和阮锦姬之间已经完了,再也不需要相互演戏,再也不想给对方留下一寸余地去喘息,我叹了口气:“你错了,有证据显示,谋杀古福利的人不是丁朝阳。”
她表情漠然,仿佛成竹在胸,不愿再多言一语的样子。
“古福利死的那晚,你没在办公室睡觉,因为古福利告诉你了,他要在今晚通过打热线的方式揭穿你所有的阴谋,开始,你不信,可听到广播后你震惊了,古福利说着说着热线就停下了,我猜,他突然停下就是打电话问你有没有听广播,以向你表示他盘托出整个事件来龙去脉是势在必行,并向你示威,气急败坏的你可能询问了他的所在位置就匆匆赶过去了。”
阮锦姬叼着嘲讽的笑:“然后呢?接着推理。”
我延着方才的思路继续说:“决定出门去找他时,你就杀心已定,否则,你就不会告诉员工们不准打扰你睡觉,因为你在为谋杀古福利做前期准备,万一事发,万一有人怀疑到你头上,你也有不在场的证据。”
阮锦姬耸耸肩,哈哈大笑,把手往前一伸:“拜托,你推理得累不累?刑事案件是讲证据的。”
我走到她身边,猛地推动了她的大班椅转向临街的窗子,指了马路对面的道路监控器:“证据就在这里,它拍下了送你去出事地点的出租车牌号。”
她的嘴巴缓缓张开,红润的脸,缓缓地白了。
我拿起手包,转身推门离开,小绿依然在百无聊赖地修理指甲,看见我出来,下意识地站起来,往里溜达。
我喊:“小绿。”
她回头看我。
“不要给丁先生打电话了,没用的,你哥强暴他前妻的事,他并不知情。”
我拉开门,街上扑面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恍惚间,就流了泪,不知所以然的,复杂的泪。
下午,我又给宣凌霄打了电话,他连续挂断了我四次。
直到傍晚,他才回电话,也没问我找他什么事,直接就问晚上能不能去一趟酒吧,我说等做完节目后就过去,他简单地说了句我等你,就收了线。
丁朝阳没回来吃晚饭,也没提前打电话会知,这很是反常,我打过电话去问,他说有点烦躁,打算约朋友一起出去喝酒。我说好吧,别喝多。
他沉默了一会,沉吟道:“对不起。”
“别这么说。”我的鼻子酸酸的,泪差点落下来,想真相这东西,最好不要剥开,剥它做什么了?剥开的越多失去的越多。
他说:“一个人好好吃饭,我稍晚点就回去。”
我做完节目就去了西南园,路上,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估计丁朝阳还没回,便给他发了个短信说我和台里的人一起出去吃宵夜,他说好的,再没多问,就扣了。
西南园酒吧没营业,卷帘门底下透出一丝影影绰绰的光影,我走过去敲了敲,门就稀里哗啦地开了,宣凌霄的目光很沉,待我走进来就把卷帘门关得严严实实,站在灯光离陆的酒吧中央,我的心,有些怯怯的慌。
他拖过两把椅子,距离很近地面对面摆了,自己先坐下来,说:“怕吗?”
我笑了一下,底气不是很足。
“别怕,我不会杀你。”他咧了咧嘴,洁白的牙齿闪着幽幽的寒光。
呵,当然。我坐下。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事无巨细。
很早以前,宣凌霄就知道阮锦姬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只是没点破而已,虽然阮锦姬没说,但他清楚,阮锦姬知道自己就是她哥哥。
第一次见阮锦姬,她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一头蓬松而乌黑的天然卷发,像只矫健的小狐狸追在父亲身后,不时大声质问他为什么不要她和妈妈。
父亲一句话不说,只顾埋头匆匆往前走。
最后,阮锦姬恼恨地从路边捡起一块石头,猛地击中了父亲的后背,父亲趔趄着站定了,片刻之后,继续前行,没有回头,阮锦姬望着远去的父亲,坐在路边嚎啕大哭。
正在街对面超市买可乐的宣凌霄目睹了这一幕,晚饭后,他问正在看电视的父亲:“爸爸,那个女孩子为什么要用石头扔你?”
父亲看了他一眼:“大人的事,你不要多问。”
说完,父亲就起身去卧室了,他问母亲,母亲盯着电视,一语不发,仿佛什么都不曾听到。
他又重复了一遍。
母亲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爸撒在外面的野种!”
他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来,为什么父亲会忍气吞声地承受母亲频繁发作的坏脾气。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阮锦姬,直到7年前,阮锦姬出现在他的酒吧,她又长高了不少,身材绰约,并不张扬香艳的眉目之间,有股子说不出的妩媚。
她是自荐到酒吧唱歌的。
宣凌霄没应,像她这样自荐来酒吧唱歌的女孩子很多,有些是为了谋生,有的,或许是将自己的青春当了饵,摆到一个显眼点的位置,待价而沽。她一次次地来,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盯着他,一遍遍保证不会给他惹麻烦。
最后,见宣凌霄依然不应,就哭了。
对,就是她的眼泪,让他记起了经年前的那个女孩,她瘫软地坐路边,望着父亲的背影,泪雨缤纷。
他的心震了一下,说:“好吧。”
她瞬间破涕为笑,隔着吧台来搂他的脖子。
那是第一次,他没有因为挨到女人的皮肤而觉得全身不舒服,他知道了,那是因为没把她当成女人,而是亲人。
在酒吧唱歌的日子,他是她喊不出口的哥哥,将她安全地笼罩在自己的羽翼下,当她的小费少得可怜时,他会悄悄把钱塞到客人手里,请他们去点她的歌。
有时,她在台上唱歌,他在台下看得发呆,总觉得台上的她楚楚可怜,让人心疼。
后来,她离开酒吧,去丁朝阳的公司上班,他还曾为此很是欣慰,觉得她终于去过女人们该去过的正常日子了,有一份正常的、不会引发人揣测的职业,遇上一个合适的男人,谈一场循规蹈矩的恋爱,结婚,生子,过着平静幸福的日子。
直到宣凌霄和许芝兰好了后,才知道她爱的竟然是丁朝阳,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和许芝兰好,原来是她一手导演的一场闹剧,为此,他很生气,还骂过她,劝她不要再和丁朝阳纠缠下去了,她听不进去,甚至,他悄悄找丁朝阳谈过,要他放手,不要害了阮锦姬。
说真的,当我面对丁朝阳时,我很惭愧。宣凌霄搓了搓手:“如果他知道了我和他太太的关系,这会多么讽刺。”
“你让丁朝阳和阮锦姬分手,他什么反应?”
“他道歉了,说是自己不对,不想把这个错误再继续下去了,甚至请我劝劝阮锦姬,后来,就发生了古福利强奸许芝兰的事,我和许芝兰没联系了,再然后,就是阮锦姬欢天喜地地出国,我很替她高兴,对她来说,换换环境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一直不知道你知道你是她的哥哥么?”
“应该是不知道吧,她有点恨我,但我不恨她,她太缺少爱了,我愿意给她一些爱,代我父亲赎罪,我很爱她,非常爱,看着她做蠢事,我非常难过,但我又阻止不了她,只能尽量给她点保护吧。”宣凌霄抱着脑袋,低着头,好久没再说话。
“你知道古福利为什么会强暴许芝兰吗?”
宣凌霄看着我说:“这个话题,我们以前谈过了。”
“是的,我们谈过的,但,我们谈过的不正确,古福利强暴许芝兰的目的确实是为了刺激你,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阮锦姬怂恿他去做案是为了让许芝兰意外怀孕,因为丁朝阳没生育能力,当然,她并没对古福利说你和许芝兰好是她一手导演的……”
我把阮锦姬和古福利之间的纠葛大体说了一下,又说了她让小绿给丁朝阳打电话的经过,宣凌霄显然有些难以置信:“她为什么要这么恨我?再说,和丁朝阳的事,过去这么多年了,她怎么还沉浸在恨海不能自拔?”
“因为她知道你是她哥哥,她一直固执地认为,如果不是你和你母亲的存在,她和母亲就不会活得这么苦这么艰涩,有时候,恨比爱的生命力更顽强。”
把我我所了解的阮锦姬的往事都告诉了宣凌霄,他默默地听着,不停地抽烟,最后,仰天长叹:“她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不恨她。”
我们沉默地坐着,街上,不时有车子扯着长长的尾音,呼啸而过。
宣凌霄放低声音,慢慢说:“下午,她来找过我了,就在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她好像有点害怕,很慌张,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但,大体的事,我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样子让我很难过,这些年,她过得太不容易了。”
“或许,她对你也是心有歉疚吧,又觉得不知怎么开口。”
“或许是。”宣凌霄疲惫地笑了笑,点了支烟:“古福利不是她杀的,相信我。”
我苦涩地笑笑。
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算我求你,不要在这件事上追究下去了,好么?既然古福利已走了,再追究也于事无补了,虽然她是做了一些不可宽恕的事,但是,她也是因为心里苦才这样的,我们都宽恕她,好么?”
我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地很为阮锦姬难受,她总是说,她的心又冷又硬是因为从未得到过爱,事实却是,在她的生命中一直是有爱的,譬如这个一直被她仇恨着的宣凌霄,他的爱,是多么的深沉而温暖,只是,她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仇恨上,感受不到而已。
宣凌霄定定地望着我的眼里,有支离破碎的晶莹。
我早就知道了真相,但从未想过举报她,这是因为我同你一样,爱过她,爱她的苦爱她的不易爱她的痴狂,即使我就当这些事都不曾发生过,不去查问,她也收不了手了,早晚有一天,她也会把自己送上绝路。
未必。宣凌霄起身给我倒了杯咖啡,自己拉开了一罐啤酒,碰碰我的杯子:“我会说服她放手。”
说了半天,我有点渴了,便端起咖啡,慢慢喝完了,放下杯子,打算告辞,一抬头,却见宣凌霄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你觉得,我能不能说服得了她?”
“就你对她的了解,你觉得可能么?”我笑笑。
“对,是不可能。”他停顿了一会:“所以,我在想其他办法。”
“譬如?”
“譬如,我把了解这件事内幕的人杀了。”他笑得灿烂了起来,一本正经,决无玩笑的意思。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你什么意思?”
“今天,丁朝阳也来过了,他除了知道我和他的前妻的关系以及古福利的关系之外,对其他事情一概不知情,所以,即使他再健康地活一百年都不会威胁到我妹妹,虽然今天他打了我几拳,但我不恨他,毕竟是我睡了他老婆,毕竟是因为我的出现才导致他老婆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只有你,你不仅太聪明,还知道的太多了……”
我站起来,绕到椅子后面,因为紧张,腿有点软,头像要爆炸掉一样的疼:“宣凌霄,你不要乱来!”
“我不想乱来,可是,我不乱来我妹妹就没命了。”
他扑上来,我大叫一声,跑到一个卡座后面,宣凌霄没有追过来,而是抱着胳膊,冷笑着道:“我犯不上耗力气去追你,呆会,你会乖乖任由我宰割,你喝的那杯咖啡里,被我下了迷药。”
“你真卑鄙。”我紧紧地贴着冰冷的皮子卡座,恐惧像匹巨大的兽,抓住了我,我想站起来跑掉,可是,腿软软的,没有一丝力气,我知道是迷药开始发作了,我不想就这么死去,想起了妈妈想起了丁朝阳想起了很多很多美好的人生片断,它们像缓慢前行的幻灯片,一一走过眼前,弄湿了我的眼睛,此时的我,是多么地希望好莱坞式的电影片断突然变成现实,有位英雄从天而降,拯救我出水深火热的灭顶之灾,可,除了无尽的黑暗,什么都不曾出现,倒是宣凌霄握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刀子,步步逼来。
宣凌霄弯下腰,把刀锋在我脸上贴了贴,小声问:“害怕吗?”
我眨了眨眼。
他笑了笑,说:“别害怕,我不杀你,给你下药,只是想让你别阻拦我杀死自己。”
说着,他坐到卡座中间的小几上,慢慢地和我说话,告诉我,古福利是他杀的,那天晚上,是他把古福利推下海的,因为他太讨厌他了,不堪他的纠缠。
说完这些,他把脸凑到我眼前一字一顿地说:“这就是古福利死的真相,你知道的那些,都是假的,是推测,我杀了人,承受不了良心的折磨而畏罪自杀了,请你一定记住这点,请你忘记你的那些推理和所谓事实,求你不要再就这件事去追查我妹妹,她太苦了,而我,活着有什么意思?自己都恶心自己,不如一了百了,也算是对得起古福利了,就算我为他徇情了。”他哈哈大笑。
他在绕酒吧又转了一圈,拿出一叠纸晃了晃:“我的遗书放在吧台上了,等来了人你拿给他们看。”
他的眼里,是明晃晃的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来,小声说:“见到我妹妹,请你帮我告诉她,我早就知道她是我妹妹,我非常想她叫我一声哥哥,非常想像哥哥拥抱妹妹一样去拥抱她一次,我很爱她,一直。”
我的眼皮不听话地往下坠,它们沉沉地合上了,眼泪滚到我的脸颊上,我想说宣凌霄你不要这样,只要阮锦姬不折腾,没人想置她于死地。
可是,我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