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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1

我萬萬沒想到,小綠竟利用了我。

她從我這裏拿回錢包後,堅持認為,是丁朝陽在謀殺古福利時順手拿走了他的錢包,藏在家裏,卻意外地被我發現了。而我發現錢包後,為幫丁朝陽掩飾罪行,把錢包放在海水裏泡了一下,才拿回家,謊稱是從海邊撿到的。

這些,是阮錦姬在電話裏告訴我的,她説:“我真沒想到她是這樣的人,和她哥哥一樣荒唐而且固執。”

“是太荒唐了,就你對丁朝陽的瞭解,他有那麼傻麼?即使真是他謀殺的古福利,他怎麼可能看得上那幾個錢,難道他意識不到拿回錢包危險到簡直是自找證據掛在身上招搖過市?何況他不缺錢,再者,如果我是為了幫丁朝陽掩飾罪行,我怎麼可能告訴別人我撿到了古福利的錢包?我神不知鬼不覺地扔了不比什麼都好?”

“小綠可不這麼認為。”阮錦姬説:“她認為是你説漏了嘴,所以呢,她去跟你討錢包,因為你沒交給警察,當然説不出究竟是給了誰了,又害怕她繼續糾纏或報警,你就更説不清楚了,才把錢包給了她。”

阮錦姬的話讓我瞠目結舌,幾乎不知再怎麼説下去才好,突然恨自己,為什麼要多管閒事把錢包撿回來,有為什麼多此一舉到要用那個該死的破錢包去試探阮錦姬的反應呢?

我比誰都確定,即使古福利死於謀殺,兇手只可能是阮錦姬,而絕非他人,只是,那隻被我當做啓發線索撿回來的該死的錢包,成了致命的武器,懸於丁朝陽頭上,讓我和他幾乎要陷進百口莫辯的境地。

“我要怎麼做才好?”

難道去直面斥責小綠的愚蠢的固執被阮錦姬陰暗利用?分明是她因為種種緣由謀殺了知道內情太多的古福利,藉着這個錢包的由頭,嫁禍於被她咬在齒間憎恨着的丁朝陽?自己卻扮做有正義感的好人,躲在一壁快意恩仇地冷笑?

可,誰能證明阮錦姬謀殺了古福利?連目睹此景的流浪漢都曾佐證古福利是自殺。

方才,丁朝陽問我小綠找到門上究竟是因為怎麼回事,倉促之間,我無以做答,只好説出去靜一會再告訴他,這件事肯定是瞞不下去了,我出了公寓樓,在街邊一間快餐店裏給阮錦姬打電話,説了小綠找丁朝陽的事。

她的回答,讓我更像是一頭在稀裏糊塗中被趕進了死衚衕的羔羊。

我聽得出,阮錦姬並不想幫我什麼忙,一副愛莫能助的口氣,我收了線,坐在那裏痴痴傻傻地痛恨自己。

想起李長風,他曾幫我私下調查過古福利的死,有他的話,情況也糟糕不到哪裏去,只是,有些事,我已不能再對丁朝陽繼續保持緘默了。

我昏昏沉沉地進了公寓樓,等電梯時,看見了宣凌霄,他從另一部電梯裏出來,眯着眼睛往外看,看見他,我突然想到,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和阮錦姬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呢?

便嗨了一聲。

在穿窗而過的一片茫茫白光裏,宣凌霄漫不經心地掃了我一眼,點了點頭,一副打算做擦肩而過閉口不言的樣子。

我追着他,跑出去,鼓足了勇氣説:“你知道嗎?古福利可能真的不是自殺。”

他喔了一聲,用略帶了諷刺意味的目光看着我:“你是不是寫懸疑小説寫痴了?我不認識什麼古福利。”説着,快步走向他的越野車。

我盯着他的後背,一字一頓地説:“我本來想,反正他已死了,萬事皆休,也算是種解脱吧,就不必把某個人牽扯進去了,可他們逼我不得不把她推到幕前,我有證據的,或許,你知道那個人是誰,更或許,你還知道那個人和你有血緣關係。”

他的背影,彷彿被定格在正午的陽光裏,慢慢轉了頭,凝視着我:“你——瘋——了。”

我相信,我的話,已殺中他的軟肋,便輕輕地用鼻子笑了一下,轉身,進了電梯。

2

丁朝陽已泡好了茶。

我坐到對面看着他:“你想知道的,或你不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

“現在,我只想知道,她是誰?為什麼一口咬定是我謀殺了那個保安。”他很平靜,眼裏,沒有半點怨氣,好像無論我説什麼他都能接受。

“她叫古小綠,是那個死去的保安的妹妹。”

丁朝陽點了點頭,等我繼續往下説。

“她一口咬定是你謀殺了古福利是有原因的,你知道這原因是什麼嗎?”

他搖了搖頭。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要從許芝蘭肚子裏的孩子説起……”

我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臉,他直直看着我,臉色開始發青,咬肌跳了兩下:“説吧,這是事實。”

“其實,你也曾説過的,許芝蘭的遭遇強暴事件,其實罪犯就是古福利,許芝蘭之所以沒説出他的名字,是因為古福利脅迫她拍了和他在牀上的照片,她本不想告訴你這件事的,但又怕古福利會喪心病狂地把照片交給你,為防備到了那天她無話可説,她還是向你透露了事實的一部分,古小綠之所以一口咬定是你謀殺了古福利,就是因為這個,或許,她以為你知道了許芝蘭肚子裏的孩子是古福利的,這口惡氣難以下嚥,終於找機會除掉了他。”

丁朝陽怔怔地看着我,癱瘓樣地依到沙發靠背上,顯然,我所説的一切,他難以置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喃喃道:“怎麼會是他……”

我的心情已鎮定了不少,便又把無意中在礁石縫隙裏找到古福利錢包又在美容院裏遇到不知是古福利妹妹小綠的事説了一遍。

丁朝陽聽得聚精會神,突然問:“你怎麼知道強暴了許芝蘭的人是古福利?”

“記得有天晚上我讓你去樓下保安室找他嗎?就是那天晚上他在瘋狂地給我打熱線,傾訴這件事,他就是那晚死的。”我語速很慢,竭力想把阮錦姬和宣凌霄繞過去不提,怕是一提起來,事情就更復雜化了,畢竟,誰都沒有證據是阮錦姬謀殺了古福利,更何況丁朝陽與阮錦姬有着那麼多前塵舊事説不得。

丁朝陽晃了晃頭:“我還是覺得不可信,一個保安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膽子?強姦公寓業主,除非他瘋了。”

我坐到他身邊:“小綠只是個荒唐又固執的女孩子,你沒做的事,賴不到你身上,警察是不會偏聽偏信,憑她一句話就把你當成真的殺人兇手的。”

丁朝陽茫然地自語道:“把我帶走算得了什麼,咳。”

我們坐在悶熱的空氣中,各懷心事,一語不發。

過了一會,丁朝陽又歪着頭看我:“難道古福利強暴了許芝蘭後還覺得很光榮?會把這件事告訴自己的妹妹?”

我只能把宣凌霄盤託而出:“古福利沒有告訴他妹妹,是別人告訴她的。”

“誰?”

“宣凌霄。”

“怎麼會是他?”

“因為古福利是同性戀。”

丁朝陽猛地坐起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的意思是古福利和宣凌霄?”

我點頭。

“他是同性戀為什麼會強姦女人?”

“你曾經説過,許芝蘭是有情人的。”

“她的情人是宣凌霄?”

我點頭。

丁朝陽抱着腦袋仰天長嘯:“天吶,怎麼會這樣?這太荒唐了。”

我小聲説:“其實宣凌霄對許芝蘭不是愛,他只是拿她當一味藥,試圖糾正自己的性取向,當然,他失敗了,而古福利知道這件事後,非常痛苦也非常憤怒,他誤以為宣凌霄是愛許芝蘭的,所以,他找機會強暴了她,並拍下了照片給宣凌霄看,以試圖證明許芝蘭不值得他去愛,事情的原委,就是這樣的。”

宣凌霄這個王八蛋,他為什麼要包庇古福利?

“因為古福利對他的痴情不改,他也覺得自己有愧於他,所以,就在這件事上保持了沉默。”

丁朝陽的咬肌,突突地鼓起。

我有點難受,處於一個感情動物自私的難受,每一個女人都看不得自己愛的男人為另外一個女人憤怒成這樣。

我起身去書房坐着,打開電腦,望着屏幕,腦袋裏是一片空白。

過了一會,我聽見丁朝陽摔門而去。

雖然知道他摔門不是衝我來的,但,我還是難受,趴在鍵盤上哭了,淚水淹壞了鍵盤。

不知哭了多久,有人打我手機,是宣凌霄,他要約我到酒吧去談談,如果時間從容,最好現在就去。

洗了把臉,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出門了。

還沒到酒吧,他又打來電話,讓我暫時不要過去,他正有急事要辦,等忙完就電我,我只好下了車,在街上茫無目的地走。

走着走着,冷丁想起,阮錦姬肯定知道宣凌霄就是自己的親哥哥,因為憎恨會讓人的記憶力出奇的好,更何況宣凌霄一家在明處,她不可能不知道宣凌霄就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的。

那麼,宣凌霄又是否知情呢?

3

我直接去了阮錦姬的美容院,小綠正百無聊賴地修剪指甲,聽見門響,抬眼看了看,見是我,又低下頭去,連笑都懶得笑一下。

我徑直去敲阮錦姬的門,她喊了聲進來,繼續説電話,滿臉忍無可忍的怒意,飛快掃了我一眼,就恨恨地按斷了手機,往桌上一扔,餘怒未消地看着我:“找小綠?”

“找你。”我平靜地拖了把椅子,靠近她寫字桌坐下。

“你如果是想讓我勸小綠別血口噴人,不如先去找證人證明那天晚上他不在犯罪現場。”

“我幹嘛要讓你勸小綠,不過是一個固執女孩子的瞎猜就是了,如果僅憑一隻錢包就能給有個無辜的人定罪,那警察也太好當了。”我託着下巴,認真地看着她。

是的,她的眼裏,除了冰冷,不再有惺惺相惜。

她側目睥睨了我一會,拉開抽屜找煙,抽出一支,彈了彈,點上,仰頭沖天花板吐煙圈。

“宣凌霄是你哥哥。”我不動聲色:“他知道你是他妹妹嗎?”

她夾煙的手指,顫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看我:“到底是聰明人,調查得滿詳細的。”説着,掐了煙,探過半個身子,趴在我面前一字一頓地説:“我為什麼要讓他知道?”

“你為什麼要接近他?”我亦是似笑非笑。

“因為我恨他,如果你曾有恨過一個人,你就會明白,當你越恨一個人你就越想接近他,你更不會知道,他是同性戀這件事,是多麼地讓我開心!他的存在他的性取向就是一根冰冷的鞭子,只要他活着,就在不停地替我抽打着那個該死的老男人!這就是報應,蒼天讓他的兒子親自懲罰他!”

“沒有人可以這樣恨自己的父親,畢竟他給了你生命,是他讓你有來這個世界的機會。”

“我就那麼希罕他給我的這條爛命嗎?你以為他是懷着崇高聖潔地目的製造了我?不是的,我不過是他用生理慾望排泄出來的垃圾!”阮錦姬像瘋了一樣,眼裏閃着咄咄逼人的寒光。

我抱着胳膊,安靜地看她咆哮完了,才説:“別這樣了,其實生活很好的。”

“我怎麼樣了?”

“仇恨會讓你心裏生滿了毒草。”

她莞爾:“如果你把我的人生路走一遍,就不會這樣説話了。”

“其實,你一直都很清楚許芝蘭和宣凌霄以及古福利之間的淵源。”

“豈只是知道,這又怎樣?”

“你一直在欺騙我。”

她看着我,像酒醉的人突然被弄醒了,晃了晃懵懂的腦袋:“我不想這樣,真的不想,可是我心裏有個我管不住的魔鬼,那些給了我痛苦的人,我看不得他們開心。”説着,突然落了淚。

她捂着臉,眼淚從指縫裏滲出來:“我知道我對不住你,可是,誰讓你和他在一起呢?他給了你那麼多愛,我嫉妒死了,我恨不能殺了你,披着你的皮去承受他的恩愛。”

阮錦姬像崩潰一樣地嚎啕大哭,全然不顧體面,門開了一條縫,小綠探頭看了看,又轉身走了。

阮錦姬哭累了,摸過面紙盒,抱在懷裏,埋頭擦淚揩鼻涕,擦乾淨了,才抬頭看着我説:“我真的很想把你當好朋友,可是,我又忍不住恨你,你的存在讓我看不到自己有幸福的可能。”

我也有些感傷,女人之間的友誼無論多麼堅固,一旦做了情敵,就是萬劫不復。對情敵,女人永遠不會有仁慈與悲憫,我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恨我,無能為力,唯一的反抗只能是沉默而冷靜地看着她,努力扼制自己不和她一起發狂。

“我知道你一直在懷疑我,咳,但是,我還要裝出不知情的樣子,真累。”她蒼涼地笑了笑:“還有一件事,如果我不説,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你想知道嗎?”

“隨你吧,如果你願意説,我不拒絕知道,如果你不願説,我不逼你。”

“許芝蘭和宣凌霄相識,是我一手促成的,我知道許芝蘭愛丁朝陽,但我也知道她寂寞,自從丁朝陽知道自己不能做父親後,就很少碰她了,那段時間,她很苦悶,以為在丁朝陽眼裏,自己已是色衰愛弛的不招人喜歡了,這時,我出現了,而我又知道宣凌霄在為擺脱古福利的糾纏而竭盡全力地糾正性取向,就經常帶許芝蘭去酒吧玩,久了,他們也就熟悉了,後來,我帶許芝蘭到宣凌霄家玩,在她的咖啡杯里加了點性藥後就藉口離開了,然後的一切,就按部就班地發生了。”

“那時,宣凌霄知不知道你和丁朝陽好?”

“不知道,後來就知道了,他很生氣,覺得自己被利用了,要我不要玩火,離丁朝陽遠一點,因為就他對許芝蘭的瞭解,知道他們夫妻感情不錯,我再怎麼折騰也不會有結果。”

“你這樣做,是為了疏遠許芝蘭和丁朝陽的感情?”

阮錦姬莞爾冷笑:“一箭三雕吧,希望許芝蘭因此而疏離和丁朝陽的感情,也希望丁朝陽發現她的外遇憤而離婚,更希望古福利一怒之下殺了許芝蘭或宣凌霄,其中任何一種結局都會讓我高興,只可惜,古福利沒膽,他只是脅迫許芝蘭上了牀拍了照片而已,他是我見過的最蠢最固執的人。”

“既然你是如此地討厭古福利,為什麼還要照拂他的妹妹?”

“我良心發現,成了吧?”阮錦姬恢復了玩世不恭地妖媚嘴臉,叼上一顆煙,斜斜地看着我壞笑。

“呵。”我笑:“不對。”

“哪裏不對了?”

“我們心照不宣吧,對了,其實,古福利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便利身份向丁朝陽通風報信捉姦,這比去強暴許芝蘭風險小多了。”

“你以為一個內心有愧而且不想離婚的男人會相信別人的風言風語去調查妻子是否紅杏出牆?除非你把鐵的事實擺在他眼前,讓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在殘破的婚姻裏苟延殘喘。”

“所以,你鼓勵古福利抓住她和宣凌霄的私情脅迫她和自己發生性關係,直至她懷孕。”

阮錦姬得意地揚了揚眉毛:“我是不是很聰明?”話音剛落,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得意之下,言之忘形,臉一下子沉了下來,目光冷峻地看着我:“你在誘導我?”

我笑:“我是在驗證自己的推理,我還推理,後來,古福利知道了宣凌霄和許芝蘭好,其實是你導演的一出好戲,他也意識到自己被利用了,於是,他像一條回過味來的瘋狗樣糾纏你詛咒你,並威脅你要揭穿你的所有陰謀……”

“你還會推理到我不堪古福利的威脅糾纏,終於痛下殺手,在他試圖向你盤托出全部的夜晚,匆匆趕到出事地點,謀殺了他。”她邊説邊笑,像在講一個荒誕不經的笑話。

“你一直沒放下對丁朝陽的仇恨,所以,你以她哥哥朋友的身份照拂小綠,請她到店裏做事,其實你還是在利用她。”

“荒唐,一個鄉下妹子有什麼好利用的?”

“你利用了她對哥哥的感情,還利用了舊陰謀中的一個章節,並利用了我撿到的那個錢包,栽贓到丁朝陽身上,告訴她,她的哥哥很可能是丁朝陽謀殺的,因為她的哥哥曾強暴了丁朝陽的愛妻,並致使她懷孕……不知內情的小綠當然信以為真,瘋狂地打電話威脅丁朝陽。”

阮錦姬攤了攤手,做無辜狀看着我:“至於小綠為什麼找丁朝陽,不存在我利用她對哥哥的感情,她只是把一個推測當成了事實而已。”

我知道,我和阮錦姬之間已經完了,再也不需要相互演戲,再也不想給對方留下一寸餘地去喘息,我嘆了口氣:“你錯了,有證據顯示,謀殺古福利的人不是丁朝陽。”

她表情漠然,彷彿成竹在胸,不願再多言一語的樣子。

“古福利死的那晚,你沒在辦公室睡覺,因為古福利告訴你了,他要在今晚通過打熱線的方式揭穿你所有的陰謀,開始,你不信,可聽到廣播後你震驚了,古福利説着説着熱線就停下了,我猜,他突然停下就是打電話問你有沒有聽廣播,以向你表示他盤托出整個事件來龍去脈是勢在必行,並向你示威,氣急敗壞的你可能詢問了他的所在位置就匆匆趕過去了。”

阮錦姬叼着嘲諷的笑:“然後呢?接着推理。”

我延着方才的思路繼續説:“決定出門去找他時,你就殺心已定,否則,你就不會告訴員工們不準打擾你睡覺,因為你在為謀殺古福利做前期準備,萬一事發,萬一有人懷疑到你頭上,你也有不在場的證據。”

阮錦姬聳聳肩,哈哈大笑,把手往前一伸:“拜託,你推理得累不累?刑事案件是講證據的。”

我走到她身邊,猛地推動了她的大班椅轉向臨街的窗子,指了馬路對面的道路監控器:“證據就在這裏,它拍下了送你去出事地點的出租車牌號。”

她的嘴巴緩緩張開,紅潤的臉,緩緩地白了。

我拿起手包,轉身推門離開,小綠依然在百無聊賴地修理指甲,看見我出來,下意識地站起來,往裏溜達。

我喊:“小綠。”

她回頭看我。

“不要給丁先生打電話了,沒用的,你哥強暴他前妻的事,他並不知情。”

我拉開門,街上撲面的陽光刺得眼睛生疼,恍惚間,就流了淚,不知所以然的,複雜的淚。

4

下午,我又給宣凌霄打了電話,他連續掛斷了我四次。

直到傍晚,他才回電話,也沒問我找他什麼事,直接就問晚上能不能去一趟酒吧,我説等做完節目後就過去,他簡單地説了句我等你,就收了線。

丁朝陽沒回來吃晚飯,也沒提前打電話會知,這很是反常,我打過電話去問,他説有點煩躁,打算約朋友一起出去喝酒。我説好吧,別喝多。

他沉默了一會,沉吟道:“對不起。”

“別這麼説。”我的鼻子酸酸的,淚差點落下來,想真相這東西,最好不要剝開,剝它做什麼了?剝開的越多失去的越多。

他説:“一個人好好吃飯,我稍晚點就回去。”

5

我做完節目就去了西南園,路上,往家裏打了個電話,沒人接,估計丁朝陽還沒回,便給他發了個短信説我和台裏的人一起出去吃宵夜,他説好的,再沒多問,就扣了。

西南園酒吧沒營業,捲簾門底下透出一絲影影綽綽的光影,我走過去敲了敲,門就稀里嘩啦地開了,宣凌霄的目光很沉,待我走進來就把卷簾門關得嚴嚴實實,站在燈光離陸的酒吧中央,我的心,有些怯怯的慌。

他拖過兩把椅子,距離很近地面對面擺了,自己先坐下來,説:“怕嗎?”

我笑了一下,底氣不是很足。

“別怕,我不會殺你。”他咧了咧嘴,潔白的牙齒閃着幽幽的寒光。

呵,當然。我坐下。

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很多,事無鉅細。

很早以前,宣凌霄就知道阮錦姬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只是沒點破而已,雖然阮錦姬沒説,但他清楚,阮錦姬知道自己就是她哥哥。

第一次見阮錦姬,她還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一頭蓬鬆而烏黑的天然捲髮,像只矯健的小狐狸追在父親身後,不時大聲質問他為什麼不要她和媽媽。

父親一句話不説,只顧埋頭匆匆往前走。

最後,阮錦姬惱恨地從路邊撿起一塊石頭,猛地擊中了父親的後背,父親趔趄着站定了,片刻之後,繼續前行,沒有回頭,阮錦姬望着遠去的父親,坐在路邊嚎啕大哭。

正在街對面超市買可樂的宣凌霄目睹了這一幕,晚飯後,他問正在看電視的父親:“爸爸,那個女孩子為什麼要用石頭扔你?”

父親看了他一眼:“大人的事,你不要多問。”

説完,父親就起身去卧室了,他問母親,母親盯着電視,一語不發,彷彿什麼都不曾聽到。

他又重複了一遍。

母親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你爸撒在外面的野種!”

他終於明白,這麼多年來,為什麼父親會忍氣吞聲地承受母親頻繁發作的壞脾氣。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見過阮錦姬,直到7年前,阮錦姬出現在他的酒吧,她又長高了不少,身材綽約,並不張揚香豔的眉目之間,有股子説不出的嫵媚。

她是自薦到酒吧唱歌的。

宣凌霄沒應,像她這樣自薦來酒吧唱歌的女孩子很多,有些是為了謀生,有的,或許是將自己的青春當了餌,擺到一個顯眼點的位置,待價而沽。她一次次地來,坐在吧枱的高腳凳上,盯着他,一遍遍保證不會給他惹麻煩。

最後,見宣凌霄依然不應,就哭了。

對,就是她的眼淚,讓他記起了經年前的那個女孩,她癱軟地坐路邊,望着父親的背影,淚雨繽紛。

他的心震了一下,説:“好吧。”

她瞬間破涕為笑,隔着吧枱來摟他的脖子。

那是第一次,他沒有因為捱到女人的皮膚而覺得全身不舒服,他知道了,那是因為沒把她當成女人,而是親人。

在酒吧唱歌的日子,他是她喊不出口的哥哥,將她安全地籠罩在自己的羽翼下,當她的小費少得可憐時,他會悄悄把錢塞到客人手裏,請他們去點她的歌。

有時,她在台上唱歌,他在台下看得發呆,總覺得台上的她楚楚可憐,讓人心疼。

後來,她離開酒吧,去丁朝陽的公司上班,他還曾為此很是欣慰,覺得她終於去過女人們該去過的正常日子了,有一份正常的、不會引發人揣測的職業,遇上一個合適的男人,談一場循規蹈矩的戀愛,結婚,生子,過着平靜幸福的日子。

直到宣凌霄和許芝蘭好了後,才知道她愛的竟然是丁朝陽,他這才明白過來,自己和許芝蘭好,原來是她一手導演的一場鬧劇,為此,他很生氣,還罵過她,勸她不要再和丁朝陽糾纏下去了,她聽不進去,甚至,他悄悄找丁朝陽談過,要他放手,不要害了阮錦姬。

説真的,當我面對丁朝陽時,我很慚愧。宣凌霄搓了搓手:“如果他知道了我和他太太的關係,這會多麼諷刺。”

“你讓丁朝陽和阮錦姬分手,他什麼反應?”

“他道歉了,説是自己不對,不想把這個錯誤再繼續下去了,甚至請我勸勸阮錦姬,後來,就發生了古福利強姦許芝蘭的事,我和許芝蘭沒聯繫了,再然後,就是阮錦姬歡天喜地地出國,我很替她高興,對她來説,換換環境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一直不知道你知道你是她的哥哥麼?”

“應該是不知道吧,她有點恨我,但我不恨她,她太缺少愛了,我願意給她一些愛,代我父親贖罪,我很愛她,非常愛,看着她做蠢事,我非常難過,但我又阻止不了她,只能儘量給她點保護吧。”宣凌霄抱着腦袋,低着頭,好久沒再説話。

“你知道古福利為什麼會強暴許芝蘭嗎?”

宣凌霄看着我説:“這個話題,我們以前談過了。”

“是的,我們談過的,但,我們談過的不正確,古福利強暴許芝蘭的目的確實是為了刺激你,但是,他沒想到的是,阮錦姬慫恿他去做案是為了讓許芝蘭意外懷孕,因為丁朝陽沒生育能力,當然,她並沒對古福利説你和許芝蘭好是她一手導演的……”

我把阮錦姬和古福利之間的糾葛大體説了一下,又説了她讓小綠給丁朝陽打電話的經過,宣凌霄顯然有些難以置信:“她為什麼要這麼恨我?再説,和丁朝陽的事,過去這麼多年了,她怎麼還沉浸在恨海不能自拔?”

“因為她知道你是她哥哥,她一直固執地認為,如果不是你和你母親的存在,她和母親就不會活得這麼苦這麼艱澀,有時候,恨比愛的生命力更頑強。”

把我我所瞭解的阮錦姬的往事都告訴了宣凌霄,他默默地聽着,不停地抽煙,最後,仰天長嘆:“她是個可憐的孩子,我不恨她。”

我們沉默地坐着,街上,不時有車子扯着長長的尾音,呼嘯而過。

宣凌霄放低聲音,慢慢説:“下午,她來找過我了,就在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她好像有點害怕,很慌張,説話前言不搭後語,但,大體的事,我還是聽明白了,她的樣子讓我很難過,這些年,她過得太不容易了。”

“或許,她對你也是心有歉疚吧,又覺得不知怎麼開口。”

“或許是。”宣凌霄疲憊地笑了笑,點了支煙:“古福利不是她殺的,相信我。”

我苦澀地笑笑。

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算我求你,不要在這件事上追究下去了,好麼?既然古福利已走了,再追究也於事無補了,雖然她是做了一些不可寬恕的事,但是,她也是因為心裏苦才這樣的,我們都寬恕她,好麼?”

我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地很為阮錦姬難受,她總是説,她的心又冷又硬是因為從未得到過愛,事實卻是,在她的生命中一直是有愛的,譬如這個一直被她仇恨着的宣凌霄,他的愛,是多麼的深沉而温暖,只是,她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仇恨上,感受不到而已。

宣凌霄定定地望着我的眼裏,有支離破碎的晶瑩。

我早就知道了真相,但從未想過舉報她,這是因為我同你一樣,愛過她,愛她的苦愛她的不易愛她的痴狂,即使我就當這些事都不曾發生過,不去查問,她也收不了手了,早晚有一天,她也會把自己送上絕路。

未必。宣凌霄起身給我倒了杯咖啡,自己拉開了一罐啤酒,碰碰我的杯子:“我會説服她放手。”

説了半天,我有點渴了,便端起咖啡,慢慢喝完了,放下杯子,打算告辭,一抬頭,卻見宣凌霄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你覺得,我能不能説服得了她?”

“就你對她的瞭解,你覺得可能麼?”我笑笑。

“對,是不可能。”他停頓了一會:“所以,我在想其他辦法。”

“譬如?”

“譬如,我把了解這件事內幕的人殺了。”他笑得燦爛了起來,一本正經,決無玩笑的意思。

我瞠目結舌地望着他:“你什麼意思?”

“今天,丁朝陽也來過了,他除了知道我和他的前妻的關係以及古福利的關係之外,對其他事情一概不知情,所以,即使他再健康地活一百年都不會威脅到我妹妹,雖然今天他打了我幾拳,但我不恨他,畢竟是我睡了他老婆,畢竟是因為我的出現才導致他老婆懷上了別人的孩子,只有你,你不僅太聰明,還知道的太多了……”

我站起來,繞到椅子後面,因為緊張,腿有點軟,頭像要爆炸掉一樣的疼:“宣凌霄,你不要亂來!”

“我不想亂來,可是,我不亂來我妹妹就沒命了。”

他撲上來,我大叫一聲,跑到一個卡座後面,宣凌霄沒有追過來,而是抱着胳膊,冷笑着道:“我犯不上耗力氣去追你,呆會,你會乖乖任由我宰割,你喝的那杯咖啡裏,被我下了迷藥。”

“你真卑鄙。”我緊緊地貼着冰冷的皮子卡座,恐懼像匹巨大的獸,抓住了我,我想站起來跑掉,可是,腿軟軟的,沒有一絲力氣,我知道是迷藥開始發作了,我不想就這麼死去,想起了媽媽想起了丁朝陽想起了很多很多美好的人生片斷,它們像緩慢前行的幻燈片,一一走過眼前,弄濕了我的眼睛,此時的我,是多麼地希望好萊塢式的電影片斷突然變成現實,有位英雄從天而降,拯救我出水深火熱的滅頂之災,可,除了無盡的黑暗,什麼都不曾出現,倒是宣凌霄握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刀子,步步逼來。

宣凌霄彎下腰,把刀鋒在我臉上貼了貼,小聲問:“害怕嗎?”

我眨了眨眼。

他笑了笑,説:“別害怕,我不殺你,給你下藥,只是想讓你別阻攔我殺死自己。”

説着,他坐到卡座中間的小几上,慢慢地和我説話,告訴我,古福利是他殺的,那天晚上,是他把古福利推下海的,因為他太討厭他了,不堪他的糾纏。

説完這些,他把臉湊到我眼前一字一頓地説:“這就是古福利死的真相,你知道的那些,都是假的,是推測,我殺了人,承受不了良心的折磨而畏罪自殺了,請你一定記住這點,請你忘記你的那些推理和所謂事實,求你不要再就這件事去追查我妹妹,她太苦了,而我,活着有什麼意思?自己都噁心自己,不如一了百了,也算是對得起古福利了,就算我為他徇情了。”他哈哈大笑。

他在繞酒吧又轉了一圈,拿出一疊紙晃了晃:“我的遺書放在吧枱上了,等來了人你拿給他們看。”

他的眼裏,是明晃晃的淚,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轉過來,小聲説:“見到我妹妹,請你幫我告訴她,我早就知道她是我妹妹,我非常想她叫我一聲哥哥,非常想像哥哥擁抱妹妹一樣去擁抱她一次,我很愛她,一直。”

我的眼皮不聽話地往下墜,它們沉沉地合上了,眼淚滾到我的臉頰上,我想説宣凌霄你不要這樣,只要阮錦姬不折騰,沒人想置她於死地。

可是,我説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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