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郑川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公司里已经空无一人。他的办公室没人敢随便进来,所以大家下班时也没人提醒他。郑川望了一眼已经显得有些幽暗的走廊,两旁的办公室都已门窗紧闭。他想方便一下再下楼,便沿着走廊拐了一个弯,进了角落里的厕所。走出厕所时,女厕所里突然响起“哗”的一声水箱放水的声音。由于四周异常寂静,这声音吓了他一跳。他想,公司里还有哪位女士没有下班呢?
他走到洗手池边洗手,然后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女厕所里竟没有人出来。一般说来,放水冲厕之后人也就很快出来了,郑川感到有点蹊跷。他联想到高苇曾在女厕里看见厕位的隔板那边有一只白色高跟鞋,而当时也是公司下班后到处都无人之际。想到这事郑川感到毛骨悚然。
他迅速离开了厕所,他不能老站在那里,如果女厕里真走出一个什么人来,其形象他将无法想像。
来到电梯门口,他伸手按下按钮,已停在底层的电梯悄然启动,一级一级地闪着灯升上来接他。然而,到17楼时并没有停下。片刻过后,电梯下行,到17楼“哗”的一声开了门,里面已站着一个干瘦的老头子,是从18楼进电梯的。
郑川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关上。他望了一眼楼层按钮,老头子是到一楼,他按下了负一楼地下停车场的按钮。电梯下行。
老头子个子不高,筋骨凸现。18楼住着墓陵公司,这干瘦的老头子应该是这家墓陵公司的人了。这不是郑川的偏见,因为在这现代化的写字楼里,如果不是墓陵公司,谁会雇用这老头子做员工呢?
郑川望着这老头子脖子上的青筋,好几次想问他是哪家公司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这毕竟是不太礼貌的行为。他想到来公司时与他同乘电梯到18楼的那个女孩,脸色也是不太好,看来这墓陵公司在他的楼上总让人心里有点别扭。
郑川回到家时,天已快黑了。进门便看见苟妈站在凳子上擦窗户,他说道:“你站那样高干什么,小心跌倒!”苟妈说刘英打电话回来说,在外地的考察快结束了,估计两天后就要回家,不赶快打扫卫生怎么行?他的妻子刘英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平时总爱用手到处摸摸,发现一点灰尘也会叫嚷的。
郑川不再说话,直接向楼上的卧室走去。苟妈说你吃晚饭了吗?他回头说吃过了。在路上用了餐再回家,这是他的习惯。要是刘英在家,这样也减少了和她面对面的机会。这是他们经过无数次吵闹之后达成的平衡,谁也别管谁,和平共处。因为到了他们这种年纪,离婚对谁来说都没有脸面,在美国读书的儿子也不会赞成父母离异。
这个晚上,郑川一直在等待回复的邮件。他守着电脑,每隔一会儿便看看邮箱,一直没有新邮件出现。他想着上次提出见面时,几个小时后便来了回复。
晚上9点他的手机响过一次,是建筑公司的罗总打来的,约郑川去一个好玩的地方。郑川知道,所谓“好玩”,不过是那里有很多女人罢了。并且,罗总请他去玩,还不是冲着他公司下一次工程招标的事。这罗总也还是旧脑筋,玩什么玩呢,不如直接说钱来得爽快。郑川在电话上谢绝了他的邀请。罗总说你最近怎么了,很久不出来玩了。郑川说他患了高血脂正在输液,以后再说吧。
其实,输液仅仅是托词,让郑川生活变化的,完全是林晓月的那些邮件。一方面,那些往事的回忆使他长时间地陷在过往的年少时光里不能自拔;另一方面,邮件的神秘性质又让他想方设法想找出真相。
现在,关键的时候到了,只要对方约定见面时间、地点,他就是死一次也要前往见面。上次的邮件说过,她就是林晓月,是崔娟告诉她他的邮箱的。从这话来看,完全是两个死者在地下相逢,从而发生了现在的一切。可是,这可能吗?郑川决定用见面来验证这一切。
可是,一直等到凌晨1点,邮箱里仍然没有回邮出现,郑川只好关了电脑上床睡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郑川听见了隐隐的门铃声,他立即翻身下床,打开卧室门,门铃声很响地传来。凌晨时分,谁会来按门铃呢?郑川的心“怦怦”跳着,突然明白过来,是林晓月来了,她收到他的邮件后并未回复,而是直接登门拜访来了。
郑川下了一死的决心下楼去开门,果然是林晓月,她还是当知青时的样子,穿着月白色小衫和青色长裤。她说我来了,便进屋坐在客厅沙发上。郑川手忙脚乱地给她倒水,她伸出雪白的手挡开水杯说,我不喝水。郑川说你总要喝点什么吧,她说喝你的血好吗?郑川头发都快立起来了,林晓月笑了笑说,你是个没良心的家伙,到现在也舍不得给我一点你的血,其实,我的口味还挑剔着呢。
郑川赶紧说你的邮件我反复看了,我一直很珍惜那些难忘的时光。郑川这样说有讨好的意思,因为林晓月隐隐的敌对情绪让他很害怕。
林晓月说,你记不记得过去我已无所谓了,但是你不该勒死崔娟。我在地下认识了这个新来的女孩,她说你在电梯里认识了她以后,接着又在地下停车场勒死了她,这让我很为你伤心,你不该这样做。
郑川急了,赶紧声明崔娟的死与他无关,他当时只是现场的一个目击者而已。林晓月也不与他争辩,而是从衣袋里拿出一条细长的麻绳放在小方桌上说,你看看这个东西吧,是你的吗?
正在这时,客厅里的灯光闪了一下,仿佛要停电似的。与此同时,室内升起一股烟雾,而林晓月已经无影无踪了。
郑川环顾四周喊道,你在哪里?你来听我解释,崔娟绝对不是我勒死的!他心里急成一团,双手挥舞着喊叫,直到将他自己从梦中叫醒。他喘着气从床上坐起来,看见被子也被他掀到了地上。
郑川看了看钟,凌晨2点15分,看来他睡下不久就开始做这个噩梦了。这梦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林晓月收到他的邮件后真的到他家来了?郑川胆战心惊地下了床,他轻轻地开了卧室门,伸头往漆黑的走廊上望了一眼,外面没有一点儿声息。刘英不在家,女佣苟妈住在楼下,这楼上现在全是空房间,刘英的房间,他儿子的房间,书房,还有一间会客室……整个楼上都没有人,郑川开了走廊的灯,他要到楼下客厅去看看。刚才,在梦中,林晓月就是和他在那里见面的。
郑川扶着楼梯栏杆一阶一阶往下走,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笑,但又不能忍住下去看看的冲动。有时,人的一种没有道理的举动也许有更深的意义,谁说得清呢?
令人恐惧的场面出现了,当郑川来到楼下的客厅,打开雪亮的吊灯,在沙发旁的小方桌上,一条细长的麻绳正静静地躺在桌上,它似乎散发着寒气,郑川看见它时不禁倒退了几步。
这就是刚才梦中林晓月放在那里的麻绳吗?这绳索勒死了崔娟,它的每一丝纤维中都含着怨毒!郑川不可遏制地大叫起来,客厅侧面的房门开了,苟妈神色紧张地跑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苟妈对穿着睡衣的郑川问道,她的声音也在发抖。
“那,那是什么?”郑川指着小方桌上的细绳问道。
苟妈走过去拿起了细绳,莫名其妙地说:“一根绳子呗,怎么把你吓成这样?”
“它是哪来的?”郑川的惊恐一点没减。
“这,我就记不得了。”苟妈疑惑地说,“我白天打扫过房子,是不是我放在那里的,我没有印象了。只是,这有什么可怕呢?”
“是的,不可怕,不可怕。”郑川喃喃地一边说一边向楼上走去,留下苟妈莫名其妙地站在客厅里。
第二天上午,郑川在输液时一直守着身边的手提电脑,邮箱里仍然没有回邮,这是对方第一次没有响应他提出见面的建议。难道,昨夜梦中的见面就算数了吗?
谭小影递给郑川一杯水,她充满同情地看着这个病人。郑川的目光和她对视了一下,觉得她的眼圈有点发黑。
“你昨晚也没睡好吗?”郑川问道,同时有点害怕,她可千万别说也梦见了林晓月。
“我昨晚值了整夜的班。”谭小影说,“有一个女人有点奇怪,半夜过后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手中翻看着《云》杂志,也不知她是不是陪伴病人的家属。我路过她身边时她正咳嗽,捂着嘴的纸巾上全是血。我回到值班室对医生讲了,可出来找她时,她就不见了。”
22
高苇近来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梧桐巷9号,这个老旧的住宅区隐蔽在一条浓阴蔽日的小巷里,使她每天下班回家后就像一条鱼游进石缝里一样无影无踪。
与世隔绝的感觉还来源于她与人群的疏远。今天在公司里,她去各部门发送一份公司文件时,各办公室的人就像没看见她走进来似的。他们装着埋头工作的样子,其实是以此表示对她的冷淡。郑川病休才10多天,这些人便似乎忘了她作为总经理秘书的身份。想到郑川坐在办公室的时候,这些人见到郑川和她时毕恭毕敬的样子。狗!高苇在心里骂道。这一天,只有办公室的张叶在走廊上招呼了她,使她觉得女人之间的一种理解。
中午,吃了公司提供的免费盒饭以后,高苇便上24楼时装公司去找周玫玩。在那里,她即使不买衣服也是一种享受。尤其是穿行在展销大厅的模特儿之间,这些塑料制成的模特儿因穿上各式时装而显得栩栩如生。观赏之中,周玫突然让高苇站在模特儿中间,说你不要动,眼睛也不要眨,呵,简直和模特儿一模一样,让人分不清真假了。高苇僵硬地站在那里模仿着,觉得很好玩,一下子将心里的烦恼冲淡了。
可是,下班后回到家里,高苇备感冷清寂寞,这套新租来的房子显得空旷。她约过周玫来玩,她说你将房子让给我后怎么不来看看我?周玫说一定来,但这两天不行,下班后也不断有客户来订货。
高苇斜躺在沙发上,给张骏打了个电话。“喂,你晚上有时间吗?”她问道。
张骏的回答让她失望。这个和她有过***的小子总是上夜班。他说白天有时间,这不是空话吗,白天高苇可要上班。世界就是这样阴差阳错,高苇觉得现在事事都和她过不去。
郑川也不到她这里来了。不过,她也并不希望他来。刚搬家时郑川来住过一夜,可是夜半惊魂让人后怕。郑川说他在书房看见了鬼魂,高苇并不相信,那是他自己近来神魂颠倒,人在这种阴气很重的时候会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高苇小时候听大人讲过这个道理。郑川走后的第二天晚上,高苇一个人睡下后也听见书房有动静。第三天,她将郑川带来的梳子和镜子送回了他的办公室,从此房子里平安无事,高苇由此相信死人的东西放在屋里总是凶多吉少。
郑川不来也罢,省得带来鬼魅之气。不过,他连电话也不打,像是将高苇忘掉了似的。今天上午,高苇在办公室给他打了个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竟是谭小影,她说郑川正输着液,并且睡着了。这个小护士的口气好像很照顾郑川似的,高苇听后心里怪不舒服的。难怪郑川电话也不给她打了,身边有这个小护士,他一定忘乎所以了。这一刻,她想到如果真有鬼,该把他抓去才好。
高苇斜躺在沙发上胡思乱想,天快黑了,她也不想进厨房做饭,还是去餐馆吧。她下了楼,在楼道上仍然没遇见一个人,家家房门紧闭,现在的人就这样将自己隔离了。她住的楼里,感觉是一座空城似的。
刚走出楼口,看见陆地提着一个铁笼走过来,铁笼里关着一只灰白的猫。这个物管员成天闲着没事,怎么又养起猫来了?高苇和他打了个招呼,问他这猫是怎么回事,没想到,陆地回答让她心惊肉跳,他说你跟着我来看吧,我要烧死这只猫,可刺激了,不看白不看。
陆地提着猫笼向这幢楼的死角走去,那里放着垃圾桶和一堆废砖。高苇好奇地跟了过去。
陆地将猫笼放在废砖上,将随身带来的一个啤酒瓶打开,然后将瓶里的液体向猫笼内淋去,高苇闻见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你真要烧死它?”高苇有点害怕了。
陆地点点头,嘴里吹着口哨看着那只猫在笼里冲撞着,“喵喵”地叫,它或许感到了大势不好。
“别,别烧它!”高苇对陆地叫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知道这只猫是哪来的?”陆地神秘地眨了眨眼睛说,“这是医院停尸房里的猫,这猫一定很灵,烧起来一定比别的猫过瘾。”
高苇摇摇头,表示听不懂他说的意思。陆地也不再解释,他已打燃了打火机,点燃一个纸团后,将带火的纸团向猫笼扔了过去。
“轰”的一声,火焰将猫笼包围了。那猫发出了一声惨叫,便在笼子里翻滚起来。高苇只看见一团火光在笼子里旋转、扑腾,很快便不动了,一股刺鼻的焦臭味传来,高苇用手捂住了鼻子。
火焰慢慢熄灭之后,笼子里盛着一团乌黑的东西。陆地兴奋地走近看了看,回头对高苇说:“精彩吧?要是能放开它烧就更好了,不知它带着火能跑多远?只是这里不能试,会引起火灾的,以后搞只猫到郊外去试试。”
“这太残忍了。”高苇心有余悸地说。她仍然用手捂着鼻孔,以阻挡飘浮在空气中的焦臭味。
“你闻到没有,这猫身上有停尸房的气味。”陆地两眼放光地说,“医院里守停尸房的老头子养着它,它看见过的死人比活人多,它都快变成精了。可是它斗不过我,我让它死它就得死……”
陆地的话没说完,高苇已经扭头逃离了这个恐怖的现场。她沿着楼与围墙的狭窄通道跑出了小区大门,梧桐巷的清凉空气使她头脑清醒了些,那个物管员的怪异行为让人不可思议。
傍晚时分,小巷里行人稀少,偶有晚下班的人骑着自行车飞快地穿过。高苇这才想起自己是出来吃晚饭的。她来到巷口,在几家小餐馆之间选择了一下,走进了一家羊肉店。
店里就餐的人不多,高苇坐下后觉得该先洗洗手,她总感到刚才的焦臭味沾到了手上。店伙计说没有给顾客的洗手处,去厨房里洗吧。高苇钻进了店堂后面的厨房,进门便碰在一块软乎乎的东西上,退后一看,墙上正挂着一头整羊,那白白净净的躯体和四肢让高苇无端地想起人的模样,她走到水池边一边洗手一边想起“迷途的羔羊”这句话。洗完手后她便逃出了这家羊肉店,走到灯火通明的快餐店坐下,心里才觉得舒服一点。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这个傍晚的意外经历,竟让坐在快餐店里的高苇心情逐渐轻松起来。公司里人际关系的不愉快,对谭小影替郑川接电话的不满,以及种种近忧远虑,都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她的眼前闪现着一团扑腾的火光,以及那只脏兮兮的鬼猫临死的哀鸣。她的身体里掠过一丝快意。包括刚才在羊肉店的厨房里,看见厨师正挥着一把砍刀砍向羊腿的动作,那真是过瘾。
高苇的手在餐桌上无意地敲动着,她像女王似的抬眼望了一眼店堂,是的,她活着,她骄傲并且无所畏惧。
不过,高苇刚刚获得的这种略带暴力倾向的自我认定,在回到住宅楼时便遇到了重重的一击。一切都在猝不及防中发生,这让她的精神几乎崩溃。
首先是因为她回家晚了些。在快餐店用完餐之后,她又要了一杯果汁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玄想。她想到了那只猫,它真是医院停尸房里的吗?陆地是怎么把它弄来的呢?这个面部瘦削身上肌肉结实的物管员与猫有什么仇恨呢?高苇随意想着,也并没有解开这些疑问的冲动。直到夜已深了,店堂里空荡无人,她才像从梦中醒来似的想到回家。
小巷里浓阴幽深,住宅区里通道狭窄,高苇漫不经心地一路走来。她进入楼口,一层一层地向6楼爬去,因为5楼的灯是坏了的,她猛然看见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那两点绿光从楼梯上面俯看着她。她本能地站住,惊恐中还没做出任何反应,上面突然发出“喵”的一声猫叫,那两点绿光随即向楼上跑去了。
高苇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惊叫,这声音将5楼的住户惊动了,一扇门随即打开,一个老太婆和屋内的灯光一起出现在门口,她对着站在楼梯上的高苇问道:“你找谁?”
高苇说我是6楼的住户,刚才有只猫吓了我一跳。老太婆用嘶哑的声音说什么猫,这楼里没有人家有这种小东西。说完便转身进屋,“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高苇双腿发软地上了6楼,进屋后立即将房门反锁上,仿佛担心那猫会蹿进屋来似的。她的眼前出现了那团扑腾的火光。停尸房里的猫,陆地怎么敢烧死它呢?而且她还充当了看客,看客就是帮凶,那猫找她来了吗?
高苇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突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
23
在这条梧桐掩映的小巷深处,高苇的平静生活从这个晚上起被打破了。当一只猫带来的恐惧尚未消除的时候,一个深夜打来的电话更让她毛骨悚然。
电话是周玫从方城大厦24楼的时装公司打来的,她说她遇到了非常非常恐怖的事情,今夜她不敢住在公司里了,想到高苇这里来和她挤一夜。
周玫说,晚上9点半钟,她锁上楼口的玻璃门后,便熄了时装展示厅里的灯,然后一直呆在走廊尽头她自己的房间里看电视。不一会儿,她似乎听见大厅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就立即关闭了电视的音量,果然,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从大厅方向传来。她感到奇怪,外面的大门没锁好吗?她走出房间,沿着走廊向大厅走去。当然,她没有忘记开灯,在满厅吊灯和射灯的照射下,五颜六色的时装模特儿使大厅像一个舞台。
在突然开启的灯光中,两个女人出现在模特儿之间的巷道上。这两个女人一个20来岁,一个40多岁,奇怪的是她们都穿着同样的黑衣黑裤,脚上是白色高跟鞋,这种打扮,连专营时装的周玫也有点瞠目结舌。周玫有点恐惧地问道,你们是谁?公司已经关门了。
那个20来岁的女孩说,我们都是一幢楼里上班的,看看衣服还不行吗?周玫说对不起,我们只对商家批发,并且这样晚了,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那个女孩并不理睬周玫,她拉着那个中年女人在大厅里转悠起来。周玫急了,走过去拉住女孩的胳膊说请出去。可是就这一拉,周玫傻眼了,那个女孩的外衣和胳膊又冷又硬,她的手仿佛碰到了冰上似的。
周玫缩回手站在原地愣住了,眼睁睁看着这两个女人在模特儿之间穿行着,一边走一边絮叨,但她们说的什么一句也听不清楚,突然,这两个女人离开大厅向走廊深处走去,周玫立即跟了过去,同时高声喊道请出去请出去!
两个女人在走廊尽头周玫的房间门口停下来。那个20来岁的女孩对中年女人说,这里全变了,以前不是这样的……
周玫大声喝问,你们究竟是谁?那个女孩终于侧脸望了周玫一眼说,我以前就在这里工作,我叫崔娟,你还不认识我吧,她又指了指中年女人说,这位是林姐。怎么样,我们算认识了吧,我们好不容易来这里一次,你得欢迎我们才行。
周玫当时只觉血往脑门直冲,心脏紧得像石块,因为她知道“崔娟”这个名字,她是这层楼以前所住公司的职工,已在地下停车场被害身亡了。
周玫当时大叫一声,指着这两个女人说,你们是,是死人……
周玫双眼发黑,扶着墙壁才没有倒下。等她再抬眼看时,周围已人影全无。她走进屋子瘫坐了一会儿,下决心锁上门离开这里,她首先给高苇打来电话。
“我怕极了。”周玫在电话上说,“我现在就到你那里去。”
“好的。”高苇对着话筒说,“你现在就出门是不是?记着把各处的灯都开着,以防她们在大厅里又拦住你。或者找块红布拿在手上,据说鬼魂怕红颜色的东西。”
“好的,我找块红布。”周玫的声音一直在发抖,“天哪!她们又出现了,她们在敲我的房门了,啊———她们要进门来了……”
高苇拿着电话的手也抖起来:“喂,你千万别开门!喂,听见没有啊?”
电话断了,高苇立即再拨过去,长时间的无人接听。周玫那里发生了什么?那两个鬼魂掐死她了吗?
高苇头脑里一片混乱。我该怎么办?自己立即赶过去?打110电话报警?都不行!自己赶过去一定帮不上忙,并且,只是电话上听见那事就吓得要死;报警也无济于事,鬼魂又不是坏人,警察去后什么也看不见,反过来会追究她是不是乱报警。
情急之中,高苇给方城大厦的保安室打了个电话,她说24楼有贼,让他们上去看看。
“你是谁?”一个男子粗重的声音在电话里问道,“别开玩笑了,以前我们就受过骗,也是说24楼有贼,我们上去后却什么也没发现。”
高苇当然不敢在电话上说有鬼,她只得着急地说:“24楼是时装公司,你们知道吧,有个值班的女孩就住在那里,她现在正在楼上,是她打电话给我说有贼的。你们如果不立即上去看看,出了事你们可负不起责的!”
高苇这一招果然见效,对方立即答应上24楼去看看。高苇放下电话松了一口气。
夜已深了,高苇坐在电话旁不敢睡觉。死在地下停车场的崔娟果然出现了,另一个中年女人叫林姐。很可能是林晓月了,死去的人都会相互认识的,她们到写字楼里来干什么呢?黑衣黑裤,白色高跟鞋,高苇想如果这两个女人出现在她面前,她会立即吓得昏死过去的。突然,她想起了公司的女厕,最后一个厕位常常是紧闭着的,而她曾在隔板下面看见过一只白色高跟鞋。天哪!这两个鬼魂早就在写字楼里乱窜了。张叶曾经去打开过女厕里最后一个厕位,结果却被里面出来的人撞痛了肩膀,站在旁边的她却什么也看不见!
而现在,大厦的保安上24楼后会发现什么呢?时间已过去了快一个小时,高苇再次拨通了大厦保安室的电话。无人接听!高苇感到非常的不祥,再拨周玫的电话,仍是无人接听!
也许,周玫那里已经发生了严重的情况,周玫已经昏死过去,保安正送她去医院;也许,周玫已在现场被勒死,而保安上楼后遭遇了和她同样的命运……高苇不敢设想了,她想将这事告诉郑川,看他有什么办法,她拿起电话,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和崔娟同行的中年女人姓林,这表明她们的游荡与郑川有关。如果这样,她告诉郑川有什么用处呢?只能是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至少,她现在是安全的,只要郑川不到她屋里来,便没有鬼魂相随。天哪,她怎么相信起鬼魂来?但是人生也许有例外,现在她不能不信。
正在这时,高苇听见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她看了看钟,晚上11点了,也许是晚归的邻居呢。然而,那脚步声却一层楼一层楼地响上来,一直停在了她的门外。同时,响起了敲门声。
高苇感到心跳加速,她声音发颤地问道:“谁?”
“是我,陆地。”
这个物管员现在来敲门做什么呢?高苇开了门,看见陆地手拿一根竹竿站在门外。
“你屋里没有跑进来一只猫吧?”陆地问。
高苇摇摇头,然后补充说:“我回家时在楼梯上看见过一只猫,一直往上跑了。”
“就是它!”陆地兴奋地说,“这是一只没有主人的野猫,我发现它好几次了都没捉住,好了,它一定住在楼顶上,我去找找它的窝。”
陆地说完便往通往楼顶的楼梯走去,高苇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竟也跟了上去。她曾经在半夜听见过楼顶上有异样的响动,趁着现在陆地上去了,她也想上去看看,会不会是楼顶上的杂物堆垮塌了弄出的声音。
楼顶上很荒凉,一大片房东种植的花草已经枯萎了。陆地手持竹竿在各处搜索着,半明半暗的夜色中,这个捕猫人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突然,陆地指着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对高苇说:“注意,那纸箱里可能是猫的窝了。”
陆地的话音未落, “扑棱”的一声,一只猫已经从纸箱里蹿出来跑了,陆地的竹竿打过去晚了点,只是将纸箱打翻了。
纸箱里散落出一些杂物,布屑、纸屑,还有一只鞋子———白色的高跟鞋!高苇不禁失声叫道:“那只鞋,哪里来的?”
陆地奇怪地望了高苇一眼说:“这里的住户总将杂物往楼顶上放,谁知道是哪家人放在这里的。”陆地走过去踢了那只高跟鞋一下,“怎么只有一只呢?”
高苇感到身上发冷。陆地还在楼顶寻找那只猫的踪迹,她已返身走下楼顶回屋去了。
高苇进屋后迅速检查了一遍紧闭的门窗,以防那只可怕的猫真的蹿到她的屋里来。她想着那只猫和白色高跟鞋的关系,她不敢想像那只猫是一个女人变成的。对,绝不可能!她必须这样想心里才安稳一点。
半夜了,她听见陆地也下了楼,四周一片寂静。她放心不下周玫那边发生的事,那两个穿白色高跟鞋的女人或者女鬼,是不是已经将周玫害死了呢?
高苇再次给周玫拨去电话,她将话筒凑近耳边,心“怦怦”地跳着……
24
梧桐巷巷口的快餐店,胖胖的老板娘坐在店堂尽头,眼睛注视着窗外的行人。昨晚一个年轻女顾客在这里坐到打烊以后,引起老板娘心里犯疑。现在时近中午,她想在巷口的行人中发现昨晚那个20多岁的女人。
老板娘的犯疑来自母亲的教诲。几十年前,老板娘的父母就是开小饭馆的。一天晚上,一个年轻女人在小饭馆里坐到打烊仍不离开,要的饭菜也几乎没吃。看看夜已深了,老板娘的母亲催促后,这个女顾客才离店。她走后,老板娘的母亲总感到异样,走到店门外往两头一望,忽然看见不远处的灯火中,一户人家正在设灵堂。老板娘的母亲走过去一看,刚才坐在饭馆里的年轻女人的照片正悬挂在灵堂上,照片周围还挂着黑纱。老板娘的母亲差点吓晕过去,后来大病了一场,直到请了神婆驱鬼后,一切才正常起来。老板娘从小听母亲讲过这事,几十年过去了,昨夜坐在快餐店里的女人突然让她唤起了这个记忆,一夜心里都在犯疑,今天坐在店堂里,便盯着巷口想发现昨夜那个女人。因为梧桐巷比较僻静,来店里用餐的多是周围的街邻,如果昨夜的那个女人从此不再出现的话,那就真是很可怕的事情了。
不过老板娘的疑虑很快就消除了,昨夜的那个女人不但在巷口出现,而且直端端地走进店来。离午餐时间还差一个小时,店里空无一人,进来的女人仍然选了昨夜那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服务员小琴跟了过去,递上菜单,客人点了炒饭和豆浆。
老板娘在店堂尽头远远地看着这个年轻女人,她穿着白色吊带裙,在等着用餐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窗外。这时,又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中年女人走进店来,她一直走到年轻女人桌边,和她面对面地坐下。奇怪的是,没有服务员去接待这个中年女人。
老板娘叫过小琴说:“客人来了,怎么不去点菜?”
小琴说:“刚点过菜了。”
老板娘说:“不是又来了一位吗?”
小琴奇怪地说:“又来了一位?坐在哪里呀?”
老板娘用手一指说:“那不是 ———”老板娘的话半途打住,因为她突然发现后来进店的中年女人不见了,靠窗的桌边,只有那个年轻女人正在用餐。
老板娘非常纳闷,便走到年轻女人桌边招呼道:“口味还适合吗?”
年轻女人点点头。
“你就住在这附近吧?”老板娘问道。
“对,我住这巷里9号。”
“见过你好几次了,还没问过尊姓大名呢。”老板娘步步深入。
年轻女人抬头一笑说: “我叫高苇。”
“哦。”老板娘追问道,“刚才坐你对面那个女人是你朋友吗?她怎么不吃饭就走了?”
“刚才?”高苇惊讶地说,“没有人来过呀!”
“有。”老板娘肯定地说,“一个中年女人,穿着黑衣服。”
“她穿什么鞋子?”高苇紧张地问道。
老板娘摇摇头,表示没注意她的鞋。一个人坐在自己对面说没看见,老板娘认为高苇没说真话。这样,到高苇离开时,老板娘产生了另一种疑惑。
而高苇走出快餐店以后,心里却更加七上八下起来。老板娘看见一个黑衣女人坐在她对面,这种白日见鬼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她联想到周玫昨夜遇见的两个黑衣女人,一个是崔娟,另一个姓林,看来,这一切的真实让人不可不信了。
高苇是在天亮后才和周玫联系上的。高苇对着电话说,你是怎么了?昨夜电话通到一半就断了,再拨时就一直无人接听。周玫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很朦胧,仿佛还没有睡醒似的。周玫说,她可能被熏了一种催眠的气味,在最紧张的时刻,她突然在屋里倒头便睡着了。当时,她在时装展示厅里遇见那两个黑衣女人后,躲在自己房间里也觉得不是办法,正准备离开那里到高苇这里来,突然,刚刚消失了一会儿的两个女人又出现了,她们从大厅走向走廊,停在周玫的房门外就不动了。周玫不敢开门出去,而外面的人又不离开,周玫站在门后听着她俩在外面说起话来。
“崔娟,其实我们不用在这里选衣服。”是那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她的嗓子发哑,“你看,我们这身黑衣黑裤不是很好吗?”
“林姐,看这些衣服只是玩玩的,我只是想带你来我以前工作的地方看看。”崔娟的声音也是嘶哑的,“还有,害死我的人就在这楼里上班,要是遇见他,我们一起来掐死他好不好?”
“他是谁呀?”
“看见他你就知道了。”崔娟的声音低下去,“在17楼,等一会儿我带你去他的办公室看看。”
周玫在门后听着这段对话,更加明确这两人的鬼魂身份了。她所在的时装公司搬进这楼里来真是倒霉,并且刚好在24层,死去的崔娟要是常常回来怎么办?她们要找17楼的什么人呢?周玫头脑发晕、身子一歪撞在门上,“咚”的一声使外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紧接着,靠在门后的周玫鼻孔里闻到一股香味,她顿感眼皮发涩,睡意像水一样蔓过她的头顶,她身子一软便倒在门后的地上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大亮。想起昨夜的事,仿佛一个噩梦,但她睡在门后地上的事实使昨夜的遭遇历历在目。她开门出去,在走廊上大厅里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异样,也没有丢失的东西。再回到房间里,便接到了高苇的电话。
害死崔娟的人在17楼,这个消息让高苇骇然。公司里的人高苇都很熟悉,谁也不像是做那种事的人呀!高苇想起了出现在郑川办公室的梳子和镜子,这是林晓月遗留下的东西。那么,这两个鬼魂是早就在大楼里游荡了。高苇又想起了在女厕的隔板下看见的白色高跟鞋。
“你昨夜看见的那两个女人都穿着白色高跟鞋?”高苇在电话里问周玫。
“是的。”周玫说,“那鞋和一身黑衣黑裤配起来,看一眼都让人背上冷冰冰的。”
“我这楼顶上就有一只那样的高跟鞋。”高苇说,“只有一只,挺吓人的。我这屋子的房东或者以前的房客是不是一个女人呀?”
周玫说不太清楚以前的房客,她租到这房子后并没有入住,因领导要她住到公司里,就将这房转让给高苇了。至于房东,就是住在5楼的老太婆,姓曾。想来楼顶上的高跟鞋与房东无关。
高苇与周玫通完电话后,想到昨夜的经历,便又上楼顶去看了一遍。太阳已经出来了,楼顶上明晃晃的光线有点刺眼。昨夜那个跳出一只猫来的纸箱仍在花坛边,纸箱里的废纸、破布和那只白色高跟鞋仍然还在。高苇在纸箱边探头看了一眼便立即走开了,仿佛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会跳出来似的。
楼顶上的花坛分成两个长方形,显然是分属于顶楼两家人的。然而,顶楼除了高苇刚搬来外,隔壁那家似乎也是空着的没有住人。因为从两个花坛里都是枯干的花草来看,显然是无人打理。并且,高苇也从未见过隔壁那家开过门,她曾在楼下好奇地望过那家人的窗户,任何时候都是紧闭着的,玻璃后面是深色的窗帘。
高苇从楼顶下来后,坐在自己屋里发呆。这天是周末,双休日的第一天,她原打算去购物广场的,现在却一点心思也没有了。近来出现的种种离奇事件像一团理不出头绪的乱麻,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这样掉了魂似的呆到肚子饿了,这才想到去巷口的快餐店吃点东西。
然而,快餐店老板娘的发现使高苇彻底陷入惊恐之中。她判定那个她看不见的女人正是林晓月,然而,她与这个女人何干呢?唯一的理由是,她曾经代替郑川去与林晓月约会过,在慧灵寺,林晓月一定在暗中看见了她,从此让她不得安宁。
走进住宅区后,高苇感到有眼光正盯着自己。侧脸一看,正是陆地,他在清扫路边的落叶。
“嘿嘿!”陆地笑了笑说,“你楼顶上那只猫,迟早会被我捉住的,到烧它时,你再来欣赏吧。”
高苇“哼”了一声,厌恶地扭头便走,这个残忍的小伙子让她心里别扭。她后悔昨天傍晚目睹了他用火烧猫的全过程。
高苇走上楼梯,来到5楼时,她在曾老太婆的门前停下,她想敲门问问,楼顶上的那个纸箱是谁家放在那里的。
她举手敲门,没人应答。再敲,这时她发现门并没有锁上,而是虚掩着的。同时,屋里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你进来吧。”高苇一惊,好像屋里的人正等着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