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答应释放所有石国俘虏的消息,任天翔当天晚上就从碧雅兰那里得到了确认。这与他的计划有些出入,他原本只想救出萨克太子,最多再包括几个掩护太子身份的石国贵族。不过在碧雅兰和突力看来,如果有机会救出所有石国俘虏,当然不会错过,所以二人自作主张,要高仙芝释放所有石国同胞,没想到高仙芝竟爽快地答应了。
听完碧雅兰略带得色的汇报,任天翔在房中踱了几个来回,焦虑之色布满眉宇。他知道高仙芝不是个轻易屈服的家伙,答应得越爽快反悔的几率就越大,他已经猜到了高仙芝释放所有石国俘虏的真正意图。
碧雅兰见任天翔面色忧虑,歉然道:我们临时决定,要高仙芝释放所有石国俘虏,我知道这会打乱你的计划,不过你肯定有办法让他们所有人安全脱身。我也想帮你们全部平安脱身,但现在根本就不可能。任天翔摊开龟兹地图,指着地图叹道,高仙芝答应释放所有石国俘虏,是要用他们拖住你们的脚步,为他赢得追击的时间。只要他连夜在龟兹四周设下眼线,这么多老弱病残就肯定逃不过他的追击。别说给你们三天,就是给你们三十天,他也有把握将俘虏重新抓回来。
碧雅兰微微变色,忙问:那怎么办?任天翔一声冷哼:如果你们再这样自作主张打乱原定计划,就算诸葛孔明再世也帮不了你们。
碧雅兰忙赔笑道:公子有偷天换日、瞒天过海之才,定有办法救出太子。我保证,以后定按照你的计划行事,决不再自作主张。谁都喜欢奉承,尤其是美女的奉承,任天翔也不例外。见这骄傲自负的太子妃居然向自己低头赔笑,他面色稍霁,低头对着地图看了半晌,沉吟道:要想救出太子,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就怕你们舍不得下这血本。
碧雅兰连忙道:太子是我石国复国希望,多大的血本我们都舍得下。就连突力都可以牺牲?任天翔追问。碧雅兰怔了一怔,决然道:没错,只要能救出太子,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可以牺牲。
那好,我有救出太子的办法了。任天翔说着诡秘一笑,不过为了防止泄露天机,这办法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
连我也不能知道?碧雅兰不悦问道。
没错!你也不能知道。任天翔笑道,我当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怕你知道底细后,难免会在同伴面前流露出一些异样,弄不好就穿帮了。碧雅兰咬着牙沉吟片刻,迟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只能相信我。任天翔脸上又泛起那种令人讨厌的坏笑,如果你坚持要知道我的计谋,我当然可以向你和盘托出,不过届时发生了什么意外,就千万不要怨我。
碧雅兰盯着任天翔那调侃的目光,突然有种给他一巴掌的冲动。这可恶的少年虽整天嘻皮笑脸,没一分正经,却偏偏有许多精灵古怪的计谋,每每于几无可能的绝境中,找到柳暗花明的捷径,令人既钦佩又有些不服。不过碧雅兰权衡再三,万无一失地救出太子的愿望,总算超过了女人天生的好奇,她无奈点头道:好,我信你!我会按照你的吩咐去做。不过我要提醒你,万一太子有什么意外,我决不会放过你!
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太子的安全就是我的安全。任天翔微微笑道,现在你先给我沏壶好茶,然后给我捏捏肩背,待我神清气爽之后,再告诉你下一步该做什么。
碧雅兰凤眼一瞪,任天翔已抢先质问:刚答应要一切听我吩咐,难道这第一件事就做不到?若是如此,大家干脆一拍两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大不了我任天翔为你们的太子陪葬就是。
你想得美!你那条贱命怎能与太子相提并论!碧雅兰一咬玉齿,无奈去沏茶,少时她将新泡的香茗捧到任天翔跟前,恨恨道,只要能救出太子,你怎么糟践我都没关系。不过太子若有任何意外,我会让你死得很惨!任天翔嘻嘻一笑:是死是活以后再说,现在先给我捏捏肩,松松骨,然后再替我磨墨。看我的锦囊妙计,怎么救下你的太子。
猎猎朔风,拂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给入秋的大草原又增添了几分寒意。初升的朝阳投下的惨淡霞光,不过是给了大草原一分回暖的假象。一百多名衣衫褴褛的石国俘虏,俱被这假象迷惑,人人眼里涌动着希冀的微光,他们已经知道高仙芝将释放所有石国俘虏。
一小队武士出现在地平线尽头,有人认出那是来自石国的武士,不由泪如泉涌,似看到了归国的希望。昨晚他们听突力说要救他们归国,还都将信将疑,如今再无怀疑,纷纷涌向那些石国武士。
突力示意大家少安勿躁,然后纵马迎上自己的同伴。就见一名眉目清秀的武士来到突力面前,低声道:这里有三个锦囊,请将军先打开第一个锦囊,然后照锦囊里的指示严格执行。说着将一个密封的锦囊递到突力手中。那武士虽然脸有尘土,唇上有须,但突力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太子妃假扮。突力疑惑地打开锦囊,虽然太子妃的举动十分奇怪,不过突力没有再问,立刻照着锦囊中所写,回头对押送众俘虏出城的高仙芝道:不劳高将军远送,咱们就在这里作别吧。
高仙芝勒住马,示意手下兵卒解开俘虏身上的绳索,然后对突力恳声道:本将军已经依照约定放人,希望你们也信守承诺。突力点头道:你放心,只要我们平安离开,不遇阻拦和跟踪,三天后自然会有人将高老夫人送还。说完勒转马头,对众人一挥手:咱们走!
目送着众人渐行渐远,消失在地平线尽头,高仙芝始终没有向部将下达跟踪尾随的命令,在母亲安全归来之前,他不想节外生枝。他坚信,昨晚在离开龟兹的各条道路上布下的暗哨,足以保证这些人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他猜到在这些俘虏中间,一定隐藏着一个仅次于石国国王的重要人物,不然这些武士不会如此坚忍不拔,千里营救。
仅次于国王的人物,肯定就是石国那下落不明的太子,如果能将石国最有名望的太子作为人质牢牢控制在手中,就不怕石国那些叛逆再起异心。高仙芝手捋飘逸的髯须,嘴角边泛起了成竹在胸的微笑。望向身旁的封常清,他淡淡问:沿途都布置妥了?封常清点头道:将军放心,我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没人可以逃过咱们的眼线。不仅如此,我还准备了数十条最好的猎犬,一旦老夫人安全归来,咱们就可发动追击。有这些猎犬之助,他们就算逃出千里之外,也别想甩掉咱们。
好!三天之后,我将亲率虎贲营进行一场大围猎!高仙芝自信一笑,调转马头向部将下达了一个简洁的命令:收兵!
突力率众人翻过一片草坡,远离高仙芝部众视线后,立刻勒马停了下来。虽然他还不太理解碧雅兰的锦囊妙计,但依旧毫不犹豫地执行,太子妃的智计谋略,早已令他折服。
随着突力一声令下,众人乱哄哄地停了下来,由于锦囊中有特别的叮嘱,突力没有与太子和太子妃相认,而是照着锦囊中的吩咐,对众人道:咱们虽暂时得到自由,但却还没有脱离危险。在离开龟兹的每条道路上,都是高仙芝的眼线,无论咱们从哪条路走,都很难逃脱高仙芝的追踪。所以,咱们必须分头走,以免被高仙芝一网打尽。
分头?怎么分?众人纷纷问道。突力环顾众人,举手分派道:扎多托,你带一路人马向北走弓月城,经突骑施绕道归国;图瓦,你带一路人马向西沿赤河逆流而上;纳多那,你带一路人马沿玉河向南,从西番绕道大小勃律归国;我率一路人马向东,往玉门关方向而去。
去玉门关?那岂不是与归国之路背道而驰?众人纷纷问。
突力微微颔首道:没错,我将率一路人马往东,深入大唐腹地,希望能为大家引开追兵。众人尽皆变色,有武士更是出言劝阻。突力猛然拔刀望空一斩,断然喝道:时间紧迫,由不得大家慢慢讨论,立刻照我分派分头行动,不得再有半点拖延,违令者斩!
众人无奈,只得照突力的分派分成四路。萨克太子原本不想丢下众大臣,不过见突力将自己分到了往东一路,那是最没有希望归国的路,他也就不再言语,为众人引开追兵,甚至一路往东去长安面见大唐皇帝,状告高仙芝的逆行,正是他心中的愿望。
少时分派完毕,众人终于分头上路,走向四个不同的方向。
第二天清晨,在龟兹高高的城楼之上,高仙芝手抚髯须遥望地平线尽头,虽然早已看不到那些逃犯的踪影,不过他的眼线分布在龟兹周围百里范围,无论那些逃犯从哪条路走,都别想逃过他的眼睛。
将军快看!身后封常清突然叫道。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就见北边地平线尽头,一股狼烟冲天而起,直达九霄。那是北面眼线发出的信号北方发现了石国逃犯的踪影。
立刻有将领将地图在高仙芝面前铺开,他望着地图沉吟道:往北,看来他们是走弓月城方向,经突骑施绕道归国。不过一天时间才走出不到百里,就算途中没有伏兵,也决没有可能逃过咱们的追击。话音刚落,就听有部将又在惊呼:将军快看!南边也有狼烟!
没过多久,就见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均有狼烟冲天而起。高仙芝遥望四方冷笑道:分成四路想扰乱咱们的视线,真是幼稚。说着他回头望向封常清:你说,他们的太子,最有可能在哪一路?封常清沉吟道:四路人马,往东一路最没有归国的希望,他们的太子必在其中。
没错!高仙芝笑道,他们已猜到咱们必在其归国路上设下埋伏,往东与他们归国之路背道而驰,咱们的伏兵相对薄弱,所以他们的太子必在其中。也许他们的太子还想去长安面见圣上,所以看似最不可能的那条路,必有他们的太子。封常清点头道:现在就等老夫人平安归来,咱们便可开始这场围猎了。但愿石国人像传说的那样,始终信守诺言。
对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高仙芝微微叹道,石国人最是迂腐,他们许下的诺言,还从未失信于人。话音未落,就听有将领惊呼:将军快看,东方又有狼烟燃起!高仙芝举目望去,果见东方又有一股狼烟冲天而起,他略一沉吟便猜到原委,不由抚须冷笑道:想用不断分兵来扰乱咱们视线,真是小看了本将军。
东方百里之外,突力看完第三个锦囊,回头对萨克太子和碧雅兰道:殿下,咱们该在这里分手了。经过一路上不断分兵,如今突力身边只剩下一名武士保护着太子和太子妃。他遥望东方轻叹道,这一路上所有人都以为殿下要去长安面见唐明皇,现在,我与扎多将冒充太子继续往东,为殿下引开追兵。萨克急道:那你们岂不十分危险?
突力感动地低头一拜:突力谢谢殿下关心,石国有无突力都可以复国,但没有殿下却是万万不能。请殿下以复国大业为重,不要为我们的安危分心。是啊!碧雅兰也道,没有突力和众大臣引开追兵,殿下万难逃过高仙芝的追踪。
萨克摇头苦笑道:高仙芝用兵如神,岂会给我留下逃生之路。我还不如继续往东走,若能侥幸逃到长安面见唐皇,兴许还能为死难的国人讨还公道。殿下虽有此心,恐怕也万难实现。碧雅兰握住丈夫的手,轻叹道,就算咱们侥幸逃到长安,恐怕唐朝皇帝也决不会为了亡国之人,就惩处为他开疆拓土的名将,这一去多半是自投罗网。如今所有去路虽有高仙芝的伏兵和眼线,但有一处却是他万万想不到的盲区。
是哪里?萨克太子忙问。碧雅兰回首指向来路,欣然道:就是他安西都护府所在。龟兹!萨克太子恍然大悟。没错!碧雅兰道,高仙芝决想不到殿下逃离虎口,会回到龟兹隐匿,他更想不到龟兹城内有人接应,已安排下可靠的落脚点。用任公子的话来说,这叫灯下黑。
在逃亡的路上,萨克太子已从碧雅兰口中知道了任天翔,他不由叹道:任公子果有过人之才,不过其他人恐怕就
碧雅兰黯然点头道:任公子无法救下所有人,所以只有牺牲他们为殿下引开追兵。他们中许多人迟早会被高仙芝抓回去,所以任公子要咱们一路上都宣称殿下要去长安,这样就能借他们之口,把殿下去长安的假信息传给高仙芝。殿下若不想他们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就该以复国大业为重,先去龟兹隐匿,待唐军松懈后再伺机归国。
萨克太子含泪道:爱妃所言极是,我不会让大家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不过就算龟兹是高仙芝的盲区,可龟兹城守卫森严,咱们如何才能通过城门关卡进城去呢?
碧雅兰释然笑道:这个任公子已有安排,他说咱们与突力分手后,会有马车前来接应,届时咱们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城。
萨克太子皱眉问道:那是什么马车?难道可以不经盘查就进入戒备森严的龟兹城?碧雅兰笑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马车,不过我相信任公子的安排,他总是能于山穷水尽之时,找到柳暗花明的捷径。
殿下保重,突力去了!突力遥遥一拜,率假扮成萨克太子的托多纵马向东疾驰而去。萨克太子眼中泛起点点泪花,对突力一拜:将军保重,祝你们摆脱追踪,早日回归故国,我会在都城为你们接风!
与突力二人挥手作别后,萨克太子与碧雅兰回头望去,就见地平线尽头,一辆马车徐徐而来。那是护送高夫人回龟兹的马车,褚然褚刚兄弟充任车夫,依约前来接应萨克太子。有高夫人做掩护,他们的马车进城时不会受到任何盘查。高仙芝再如何用兵如神,也决想不到自己母亲会成为萨克太子的掩护和同谋。
第二天一早,萨克太子便借高夫人马车顺利进入龟兹,并在碧雅兰带领下来到了大唐客栈。当萨克太子看到任天翔,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他认出了当初为自己传递消息的那个少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一家大客栈的小老板。殿下安心在我这里住下来,只要你不泄露自己身份,就不用担心安全。任天翔说完转向碧雅兰,摊开手:我已依约救出太子,你是不是该给我七日还的解药了?碧雅兰歉然一笑:对不起,我没有解药。
什么?任天翔乍然变色,厉声道,你们竟要背信弃义,置我于死地?你要搞清楚,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们也别想安然脱身。
碧雅兰无辜地摊开双手:公子误会了,我没有加害公子的半点意思。这世上根本就没什么七日还,那只是我为了让公子尽心尽力帮助营救太子殿下,临时编造的一个谎言,所以也就没有什么解药。当初我逼你服下的那枚药丸,不过是一枚强身健体的小还丹罢了。
任天翔闻言又喜又恼,喜的是自己以为的致命毒药无药而解,恼的是自己自以为聪明,没想到却被碧雅兰一个小小的骗局蒙得白白担心了好些天。他恨恨地哼了一声:这么说来,当初你的承诺,也只是为了让我卖命许下的谎言咯?碧雅兰脸上一红,咬着嘴唇尴尬地低下头。萨克太子见状忙问:什么承诺?
任天翔恨这女人成功地骗了自己一回,也就不再客气,冷笑道:您老婆当初为了让我救你脱困,许诺在我成功将你救出之后,给我做一辈子奴婢作为报答。我是听闻石国人素来以信义立国,何况是堂堂太子妃亲口许诺,这才冒死出入都护府,为殿下的安危奔前忙后。如今殿下脱困归国只在早晚,就不知太子妃会不会履行当初的承诺?
萨克太子闻言僵在当场,碧雅兰更是羞得无地自容。任天翔冷笑着开门离去,将萨克太子和碧雅兰留在了客房中。他不奢望萨克太子会割爱,只希望萨克太子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爱耍小聪明的女人,短短几天时间,她已经欺骗了任天翔两回,任天翔一生中还从来没这么笨过。
施施然来到楼下大堂,就见大堂中冷冷清清,看不到几个吃饭的客商。任天翔见小芳在柜台前算账,便凑过去问:最近生意怎么样?
你还知道关心生意?小芳撅着嘴将账本扔到任天翔面前,自从前日那几个波斯刀客离去后,生意就一落千丈。客栈本来就已经入不敷出,你还要养些没用的闲人,照这样下去,咱们都得喝西北风。"
客栈的生意不好,任天翔也有所察觉,却没想到已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他翻了翻账本,有些疑惑道:怎么会这样差?小芳没好气道:你这个东家整天忙着带漂亮婢女游山玩水,生意怎么好得了?
任天翔知道这小妮子又在吃飞醋,不由尴尬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这个东家不在,不还有掌柜么?小芳眼眶一红,恨恨地瞪了任天翔一眼:我爷爷是掌柜不是骆驼,就是骆驼也都还有喘口气的时候。何况我爷爷感染风寒,已经卧床三日。
周掌柜病了?任天翔有些意外,为什么不告诉我?
还不是怕影响你玩乐的心情。小芳没好气地道。任天翔心中大叫冤枉,不过却又无法分辩,毕竟这几日他做的是掉脑袋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尴尬地摸摸鼻子:你爷爷好些没有?我这就去看看他。
不劳东家操心,我会照顾好爷爷。小芳说着丢下任天翔,去招呼两个刚进门的客人。这种小事原本是由跑堂的李小二去应付,不过因为生意清淡,李小二不知跑哪里偷懒去了,所以小芳只好亲自出马,一边招呼客人入座,一边叫李大厨准备酒菜。
任天翔知道小芳在生自己的气,只得先去看望老掌柜。还好周掌柜只是年纪大了,稍微一点头痛脑热就卧病在床,并无大碍。难得任天翔亲自到床前嘘寒问暖,周掌柜心中感动,拉着任天翔的手叹息道:我老了,原本还以为自己可以再做几年,谁知一场风寒就差点要了老朽半条命。这掌柜的活儿只怕老朽做不长了,还请公子早做准备。
任天翔心知周掌柜是见客栈的生意日渐清淡,而自己却陆续养了些光吃饭不干活的闲人,弄得客栈入不敷出,连累他也没钱可赚,所以心灰意冷想要离去,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这才借这次风寒给自己提个醒。任天翔理解地点点头,安慰道:您老安心养病,柜台上的琐事自然有人应付,你无须操心。您老年纪大了,也该回老家享几年清福,我会尽快找个新掌柜,接替您老手中的活计。
多谢公子!周掌柜连忙道谢,他答应留下来做掌柜,是看在任天翔拿出一半的盈利作为报酬的份上,如今客栈的盈利为负,他也没钱可赚,所以才萌生去意。见任天翔答应寻找新掌柜,他自然感到高兴。
任天翔答应归答应,但要找个掌柜接替周掌柜,却令他十分头痛。虽然周掌柜不是个开疆拓土的好掌柜,但至少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掌柜,除了他之外,任天翔一时间还想不出谁更适合做大唐客栈的掌柜。阿普没经验,小芳还是个黄毛丫头,而他自己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都不是接替周掌柜的合适人选。看来只能从外面请高人了。任天翔在心中嘀咕。不过一个好的掌柜价钱通常都不低,任天翔不敢确定高价请来一个掌柜,是否能让大唐客栈走出困境。
任天翔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房间,刚坐下就听门外传来敲门声,他知道定是萨克太子和碧雅兰夫妇,因为整个二楼客房除了自己和外出未归的褚氏兄弟,目前就只住了他们两人。
进来就是,门没插。任天翔懒懒地躺在竹椅上不愿起身。门应声而开,门外果然是萨克太子和碧雅兰,只见萨克太子神情严肃庄重,而碧雅兰的眼眶则红得像个桃子。任天翔没有起身,就算对方贵为太子,他也没觉得自己就应该诚惶诚恐。萨克太子来到任天翔跟前,将一封书信递到他面前。任天翔疑惑地接过来:这是什么?是我妃子卖身为奴的契约,上面有她的指印和她丈夫的花押。从今往后,她就是你的奴婢。萨克太子停了停,肃然道,不过,我希望以后能将她赎回,无论花多大的代价。
任天翔惊呆了,以前只听说过贫穷男人典押老婆救急,没想到萨克贵为太子,为了碧雅兰当初一个许诺,竟然真要将太子妃送给自己做奴婢,石国能成为西域有名的富裕之国,看来决不是偶然。就在他拿着碧雅兰的卖身契发怔时,萨克太子已回头对碧雅兰含泪道:爱妃,我这就赶回石国,无论花多大代价,我都要将你赎回。
殿下,我会永远等着你!碧雅兰忍不住扑入丈夫怀中,二人相拥而泣,犹如生离死别一般。
任天翔不满地敲敲桌子,训斥道:既是我的人,当着我的面跟别的男人勾搭,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现在本公子渴了,还不快上茶?
碧雅兰依依不舍地放开丈夫,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茶,双手捧到任天翔面前。任天翔没有伸手去接,反而呵斥道:好歹你也做过太子妃,一点规矩不懂。难道你的婢女给你上茶,就是这样像个木头一样?
碧雅兰满脸屈辱地半蹲下身,垂头低声道:奴婢请公子用茶。
这还差不多。任天翔满意地点点头,接过茶杯浅浅呷了一口,淡淡问,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主人了,是不是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是。碧雅兰声如蚊蚁。是不是可以将你当东西一样任意买卖,甚至送人?任天翔继续问。是。碧雅兰屈辱地垂下头,声音几不可闻。那好,现在我就要将你这个没用的奴婢送出去。任天翔说着来到萨克太子面前,将手中卖身契递给他:你一定不会介意收下这份礼物吧?
萨克太子目瞪口呆地望着任天翔,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相信我们会履行诺言?我相信。任天翔脸上洋溢着真诚的微笑,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我很想交到你这样的朋友。现在碧雅兰是我的奴婢,是我的奴婢就可以任由我处置,所以我想请你收下这份来自朋友的小礼物。萨克太子惊讶地望着任天翔,一脸的难以置信。任天翔见状调侃道:你要赶快做出决定,将这么漂亮的婢女送人,不是每个人都舍得,我都忍不住要反悔了。萨克太子赶紧抢过卖身契,一把抱住任天翔,哽咽道:你将是我永远的朋友!
在这巨大的变故之下,碧雅兰呆呆地不知如何反应,直到萨克太子向她张开双臂,她才惊喜交加地扑入他的怀中,与丈夫相拥而泣。任天翔有些羡慕地望着相拥的二人,在心中暗自懊恼:这么高贵漂亮的婢女,连点便宜没占就白白送给了别人,我真是亏大发了。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要是将一个想着别的男人的女子留在身边,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红杏出墙,甚至弑主叛变,到那时才真是亏得血本无归。与其如此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交个既有背景又值得信赖的朋友。这样一想他心里稍稍好受了一点。
任天翔正在胡思乱想,就见碧雅兰放开丈夫,来到他面前,给了他一个拥抱,并在他耳边柔声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色的小混蛋,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了,你是个真正的侠义君子,谢谢你!
美人的拥抱,让任天翔心神一荡,差点把持不住。他赶紧推开怀中令人胡思乱想的身体,色色笑道:本公子一直就好色,偶尔也混蛋,不过决不夺朋友之妻。你要有没出嫁的姐妹,不妨给本公子介绍介绍。
碧雅兰脸上一红,啐道:三句话不离女人,你就不能正经点?
任公子对我们夫妇有救命之恩,这点小小的要求我们定当满足。萨克太子上前挽住妻子,对任天翔恳声道,碧雅兰虽然没有未出嫁的姐妹,但石国有的是美女,姿色在碧雅兰之上者不计其数。待我回归故国,定为公子精心挑选一个漂亮婢女,送到公子身边侍候。
这可是你说的啊!任天翔立刻打蛇随棍上。
咱们石国就是一个普通人,一句话也值千金,何况我堂堂太子?萨克太子说着举起右手,你若不信,我可以向光明神发誓!得得,别动不动就发誓,我又不是信不过你。任天翔赶紧制止,突然又想起一事,对了,我老听你们说向光明神发誓,那是个什么东西?
光明神是我们信奉的最高神祗。萨克太子正色道,我们石国人大多信奉光明神教,光明神就是世间光明与正义的化身。
原来如此。任天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以前在长安他只知道道教与佛教,对于西域各国信奉的各种神灵并无研究,不过通过与萨克太子等石国人的接触,他对光明神教有了几分好感。只是他对一切宗教都不感兴趣,便转开话题道:高夫人平安归来,高仙芝肯定已在放手追击石国俘虏。待过得这阵风头,龟兹的警戒松弛下来后,我送你们平安离开。你们安心在这里住下,我想最多一个月,你们就可以安全脱身。
我想半年后再走。萨克突然道。
半年后再走?为什么?任天翔皱起眉头。萨克太子轻轻握住碧雅兰的手,对任天翔恳声道:你送我的这份礼物,对我来说就如同我的生命一般珍贵。我如果不做出力所能及的报答,会永远于心不安。
任天翔哑然失笑:朋友之间是不谈报答的。萨克太子正色道:就算是朋友之间,也要礼尚往来,友谊才能长久。我虽是个失国的太子,身边既无钱财又无人手,不过我们石国是以商立国,石国人天生就有赚钱的本领,皇室成员更是精于此道。我见你这客栈生意清淡,想必已经入不敷出,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以我所长来报答公子。
任天翔感觉有些好笑,一个皇室贵胄,居然自称精于赚钱,这就像商人自称精于治理国家一样,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不过为了不伤萨克太子的信心和面子,他随口问道:那你说说看,我这客栈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我投入重金修缮一新,生意反而不如以前?萨克太子自信道:你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告诉你问题所在,并拿出改进方案。
任天翔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随便你,反正三天之内你也走不了,找点事做也好。不过我要提醒你,千万不要离开客栈,我怕有人认出你是都护府的逃犯,一旦你被抓,我都要跟着掉脑袋。这个你倒不用担心。萨克太子从容一笑,我被俘后一直假扮成太子身边的侍从,让一个侍从假冒我的身份,在唐军眼里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再说我们色目人在你们唐人眼里模样都差不多,不会有人记得我的模样。只要我略作打扮,剪掉这头长发和剃掉这些胡须,就不会再有人认得。
任天翔想想也对,便没有再坚持,只叮嘱道:那以后我就叫你萨多,对旁人就称你是来自波斯的皮货商,途中遇到抢匪,货物和随从全部丢失,流落到我的客栈寻找新的机会。
没问题,我一切听从公子安排。萨克太子爽快地答应下来。三人又仔细商定了一些细节,然后碧雅兰帮萨克剪短头发改变发式,剃去颌下杂乱的络腮胡。经过这一番处理,萨克太子变成了一个面目英俊、气质雍容的年轻胡商,就连任天翔也差点认不出来。
不到三天时间,化名萨多的萨克太子就来向任天翔复命。由于他外表英俊又为人谦虚,短短几天时间就跟客栈的所有人混熟,尤其他优雅的举止和风趣的谈吐,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为他了解客栈的情况提供了大力的支持。
有了对客栈和龟兹风土人情的了解,萨克太子在任天翔面前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谈:大唐客栈原本是个面向普通行脚商的中低档客栈,一向以实惠和廉价取胜。经过大力修缮后,它的外观和内部环境虽然有了质的飞跃,但相应的服务却没有跟上,还是停留在原来的中低档水平,因此对真正的富商没有任何吸引力。而它的高档装潢反而对原来那些节俭的行商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因此他们本能地放弃大唐客栈,转投外表更朴素的客栈。大唐客栈犯了定位不准确的弊病,这样一来高低两个层次的客商都不愿在此驻足,客栈的生意自然是一落千丈。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颔首:这样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你可有解决之道?萨克太子自信地点点头:要想解决客栈目前的困境,首先要对客栈的主要客源重新定位。客栈经过了重新修缮后,外在的档次提高明显,因此应该把客人定位在更富有的豪商,同时也要把房价提高。
提高房价?任天翔有些不解,生意不好的时候提价,是不是在找死?萨克太子从容笑道:如果客栈能将自身内在的一些问题解决好,提价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没什么好奇怪的。
任天翔皱眉问:客栈自身有什么问题?太多了!萨克太子叹道,首先是客栈虽然经过修缮,提高了外在档次,但内部人员却还停留在原来的水平,对要求更高的富商自然缺乏吸引力;其次是客栈的酒菜,还是以唐人的饮食习惯为主,没有考虑到南来北往的商贾大多是胡人,唐人只占少数;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客栈没有给客人一种家的感觉,自然也就留不住客人了。
任天翔听萨克太子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心生敬意,虽然他对经营客栈是外行,但也隐隐感觉到,萨克太子指出的问题确实是影响客栈生意的关键因素。他连忙虚心请教:不知要如何才能改正这些问题?
萨克太子款款道:首先是提升内部人员的服务水平,雇佣高水准的店小二和高水平的胡人大厨,使之适应高层次客人的需要;其次是实行标准化,从跑堂到伙计到大厨,要为客人提供一种标准化的服务。我知道公子买下这家客栈之初,是想将客栈的招牌在整个西域打响,使每一座西域重镇都有一家宾至如归的大唐客栈。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使客栈的服务标准化,使每一个客人无论在哪一家大唐客栈,都能享受到同样的服务和照顾;最后也是最重要一点,客栈不光要做客人吃和住的生意,还应该为客人提供一些必要的服务,比如为客人推荐可靠的保镖或刀客,帮客人联系下家和提供商品信息,甚至帮客人做短期的资金周转等等。总之一句话,要使大唐客栈的每一个客人,都有一种家的感觉。
任天翔有些惊讶地打量着萨克太子,诧异问道:你一个皇族太子,怎么会对客栈的生意这么内行?萨克太子自豪地挺起胸膛:石国只是个小国,既无大唐的丰富物产,又无大食帝国的辽阔疆土,不过幸得神灵眷顾,正好处在交通要道上,各族客商络绎不绝,因此为他们提供服务,是石国人的生财之道,即便皇族也不例外。我的祖先最早就是开车马店和客栈起家,不仅如此,当年得大唐分封的昭武九姓胡人,也都精于各种生意买卖。但是没想到,我们就因为财富,便招来灭国之祸。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暗忖:看来财富是柄双刃剑,既可以为主人带来权势地位,也可能带来灭顶之灾。如果没有强大的实力作为后盾,财富积过多反而会成为一种包袱。见萨克太子神情黯然,任天翔忙安慰道:你也不用太难过,石国有你这样的太子,决不会因为这次灾祸就灭亡,我相信你定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他顿了顿,笑问,如果让你来做大唐客栈的掌柜,不知你能否实现我当初买下这家客栈的愿望?
萨克太子目光一亮:如果公子信得过在下,我保证半年之内,在安西四镇都开一家大唐客栈!任天翔欣然点头,跟着却又有些犹豫:你乃堂堂皇族太子,隐名埋姓到我这小小客栈做一掌柜,只怕太过委屈。
萨克太子苦涩一笑:我不过是一天涯沦落人,蒙公子冒死营救才侥幸脱困,又受公子大恩,夫妻才得以团聚。能为公子尽绵薄之力是我的荣幸,有何委屈可言?那好,就有劳太子屈尊为大唐客栈掌舵。任天翔兴奋地拱手一拜,如今周掌柜有归隐之心,客栈的掌柜正无合适人选,萨克太子既然愿意屈就,那真是解了任天翔燃眉之急。
萨克太子连忙扶起任天翔:公子不必如此多礼,在下定当竭尽所能,实现公子当初的宏愿。从今往后,你就是大唐客栈的大掌柜,对客栈的经营有完全的自主权。任天翔欣然与萨克击掌相约,跟着又想起一事,忙道,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太子殿下答应。
公子有话尽管吩咐。萨克太子忙道。吩咐不敢,只是一个小小的请求。任天翔笑道,就是大唐客栈原来的伙计小二,都是追随我多日的兄弟,还请掌柜不要辞退任何一个。
萨克太子颔首叹道:公子宅心仁厚。能为公子效劳,在下倍感荣幸。任天翔哈哈一笑,挽起萨克太子的手叹道:我俩说话一个称公子,一个称太子,实在太过生分。若殿下不嫌弃,以后就叫我一声兄弟,我也斗胆尊你一声大哥,从今往后,便如亲兄弟一般。
我早有此心,难得公子先开了口,为兄便斗胆叫你一声兄弟。萨克太子伸手与任天翔一握。二人相视而笑,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