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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債

    高仙芝答應釋放所有石國俘虜的消息,任天翔當天晚上就從碧雅蘭那裡得到了確認。這與他的計劃有些出入,他原本只想救出薩克太子,最多再包括幾個掩護太子身份的石國貴族。不過在碧雅蘭和突力看來,如果有機會救出所有石國俘虜,當然不會錯過,所以二人自作主張,要高仙芝釋放所有石國同胞,沒想到高仙芝竟爽快地答應了。

    聽完碧雅蘭略帶得色的彙報,任天翔在房中踱了幾個來回,焦慮之色佈滿眉宇。他知道高仙芝不是個輕易屈服的傢伙,答應得越爽快反悔的幾率就越大,他已經猜到了高仙芝釋放所有石國俘虜的真正意圖。

    碧雅蘭見任天翔面色憂慮,歉然道:我們臨時決定,要高仙芝釋放所有石國俘虜,我知道這會打亂你的計劃,不過你肯定有辦法讓他們所有人安全脫身。我也想幫你們全部平安脫身,但現在根本就不可能。任天翔攤開龜茲地圖,指著地圖嘆道,高仙芝答應釋放所有石國俘虜,是要用他們拖住你們的腳步,為他贏得追擊的時間。只要他連夜在龜茲四周設下眼線,這麼多老弱病殘就肯定逃不過他的追擊。別說給你們三天,就是給你們三十天,他也有把握將俘虜重新抓回來。

    碧雅蘭微微變色,忙問:那怎麼辦?任天翔一聲冷哼:如果你們再這樣自作主張打亂原定計劃,就算諸葛孔明再世也幫不了你們。

    碧雅蘭忙賠笑道:公子有偷天換日、瞞天過海之才,定有辦法救出太子。我保證,以後定按照你的計劃行事,決不再自作主張。誰都喜歡奉承,尤其是美女的奉承,任天翔也不例外。見這驕傲自負的太子妃居然向自己低頭賠笑,他面色稍霽,低頭對著地圖看了半晌,沉吟道:要想救出太子,也不是沒有辦法,不過就怕你們捨不得下這血本。

    碧雅蘭連忙道:太子是我石國復國希望,多大的血本我們都捨得下。就連突力都可以犧牲?任天翔追問。碧雅蘭怔了一怔,決然道:沒錯,只要能救出太子,所有人,包括我在內,都可以犧牲。

    那好,我有救出太子的辦法了。任天翔說著詭秘一笑,不過為了防止洩露天機,這辦法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

    連我也不能知道?碧雅蘭不悅問道。

    沒錯!你也不能知道。任天翔笑道,我當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怕你知道底細後,難免會在同伴面前流露出一些異樣,弄不好就穿幫了。碧雅蘭咬著牙沉吟片刻,遲疑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只能相信我。任天翔臉上又泛起那種令人討厭的壞笑,如果你堅持要知道我的計謀,我當然可以向你和盤托出,不過屆時發生了什麼意外,就千萬不要怨我。

    碧雅蘭盯著任天翔那調侃的目光,突然有種給他一巴掌的衝動。這可惡的少年雖整天嘻皮笑臉,沒一分正經,卻偏偏有許多精靈古怪的計謀,每每於幾無可能的絕境中,找到柳暗花明的捷徑,令人既欽佩又有些不服。不過碧雅蘭權衡再三,萬無一失地救出太子的願望,總算超過了女人天生的好奇,她無奈點頭道:好,我信你!我會按照你的吩咐去做。不過我要提醒你,萬一太子有什麼意外,我決不會放過你!

    你放心,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太子的安全就是我的安全。任天翔微微笑道,現在你先給我沏壺好茶,然後給我捏捏肩背,待我神清氣爽之後,再告訴你下一步該做什麼。

    碧雅蘭鳳眼一瞪,任天翔已搶先質問:剛答應要一切聽我吩咐,難道這第一件事就做不到?若是如此,大家乾脆一拍兩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大不了我任天翔為你們的太子陪葬就是。

    你想得美!你那條賤命怎能與太子相提並論!碧雅蘭一咬玉齒,無奈去沏茶,少時她將新泡的香茗捧到任天翔跟前,恨恨道,只要能救出太子,你怎麼糟踐我都沒關係。不過太子若有任何意外,我會讓你死得很慘!任天翔嘻嘻一笑:是死是活以後再說,現在先給我捏捏肩,鬆鬆骨,然後再替我磨墨。看我的錦囊妙計,怎麼救下你的太子。

    獵獵朔風,拂過廣袤無垠的大草原,給入秋的大草原又增添了幾分寒意。初升的朝陽投下的慘淡霞光,不過是給了大草原一分回暖的假象。一百多名衣衫襤褸的石國俘虜,俱被這假象迷惑,人人眼裡湧動著希冀的微光,他們已經知道高仙芝將釋放所有石國俘虜。

    一小隊武士出現在地平線盡頭,有人認出那是來自石國的武士,不由淚如泉湧,似看到了歸國的希望。昨晚他們聽突力說要救他們歸國,還都將信將疑,如今再無懷疑,紛紛湧向那些石國武士。

    突力示意大家少安勿躁,然後縱馬迎上自己的同伴。就見一名眉目清秀的武士來到突力面前,低聲道:這裡有三個錦囊,請將軍先打開第一個錦囊,然後照錦囊裡的指示嚴格執行。說著將一個密封的錦囊遞到突力手中。那武士雖然臉有塵土,唇上有須,但突力還是一眼就認出,這是太子妃假扮。突力疑惑地打開錦囊,雖然太子妃的舉動十分奇怪,不過突力沒有再問,立刻照著錦囊中所寫,回頭對押送眾俘虜出城的高仙芝道:不勞高將軍遠送,咱們就在這裡作別吧。

    高仙芝勒住馬,示意手下兵卒解開俘虜身上的繩索,然後對突力懇聲道:本將軍已經依照約定放人,希望你們也信守承諾。突力點頭道:你放心,只要我們平安離開,不遇阻攔和跟蹤,三天後自然會有人將高老夫人送還。說完勒轉馬頭,對眾人一揮手:咱們走!

    目送著眾人漸行漸遠,消失在地平線盡頭,高仙芝始終沒有向部將下達跟蹤尾隨的命令,在母親安全歸來之前,他不想節外生枝。他堅信,昨晚在離開龜茲的各條道路上佈下的暗哨,足以保證這些人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他猜到在這些俘虜中間,一定隱藏著一個僅次於石國國王的重要人物,不然這些武士不會如此堅忍不拔,千里營救。

    僅次於國王的人物,肯定就是石國那下落不明的太子,如果能將石國最有名望的太子作為人質牢牢控制在手中,就不怕石國那些叛逆再起異心。高仙芝手捋飄逸的髯須,嘴角邊泛起了成竹在胸的微笑。望向身旁的封常清,他淡淡問:沿途都佈置妥了?封常清點頭道:將軍放心,我已佈下了天羅地網,沒人可以逃過咱們的眼線。不僅如此,我還準備了數十條最好的獵犬,一旦老夫人安全歸來,咱們就可發動追擊。有這些獵犬之助,他們就算逃出千里之外,也別想甩掉咱們。

    好!三天之後,我將親率虎賁營進行一場大圍獵!高仙芝自信一笑,調轉馬頭向部將下達了一個簡潔的命令:收兵!

    突力率眾人翻過一片草坡,遠離高仙芝部眾視線後,立刻勒馬停了下來。雖然他還不太理解碧雅蘭的錦囊妙計,但依舊毫不猶豫地執行,太子妃的智計謀略,早已令他折服。

    隨著突力一聲令下,眾人亂哄哄地停了下來,由於錦囊中有特別的叮囑,突力沒有與太子和太子妃相認,而是照著錦囊中的吩咐,對眾人道:咱們雖暫時得到自由,但卻還沒有脫離危險。在離開龜茲的每條道路上,都是高仙芝的眼線,無論咱們從哪條路走,都很難逃脫高仙芝的追蹤。所以,咱們必須分頭走,以免被高仙芝一網打盡。

    分頭?怎麼分?眾人紛紛問道。突力環顧眾人,舉手分派道:扎多託,你帶一路人馬向北走弓月城,經突騎施繞道歸國;圖瓦,你帶一路人馬向西沿赤河逆流而上;納多那,你帶一路人馬沿玉河向南,從西番繞道大小勃律歸國;我率一路人馬向東,往玉門關方向而去。

    去玉門關?那豈不是與歸國之路背道而馳?眾人紛紛問。

    突力微微頷首道:沒錯,我將率一路人馬往東,深入大唐腹地,希望能為大家引開追兵。眾人盡皆變色,有武士更是出言勸阻。突力猛然拔刀望空一斬,斷然喝道:時間緊迫,由不得大家慢慢討論,立刻照我分派分頭行動,不得再有半點拖延,違令者斬!

    眾人無奈,只得照突力的分派分成四路。薩克太子原本不想丟下眾大臣,不過見突力將自己分到了往東一路,那是最沒有希望歸國的路,他也就不再言語,為眾人引開追兵,甚至一路往東去長安面見大唐皇帝,狀告高仙芝的逆行,正是他心中的願望。

    少時分派完畢,眾人終於分頭上路,走向四個不同的方向。

    第二天清晨,在龜茲高高的城樓之上,高仙芝手撫髯須遙望地平線盡頭,雖然早已看不到那些逃犯的蹤影,不過他的眼線分佈在龜茲周圍百里範圍,無論那些逃犯從哪條路走,都別想逃過他的眼睛。

    將軍快看!身後封常清突然叫道。順著他所指方向望去,就見北邊地平線盡頭,一股狼煙沖天而起,直達九霄。那是北面眼線發出的信號北方發現了石國逃犯的蹤影。

    立刻有將領將地圖在高仙芝面前鋪開,他望著地圖沉吟道:往北,看來他們是走弓月城方向,經突騎施繞道歸國。不過一天時間才走出不到百里,就算途中沒有伏兵,也決沒有可能逃過咱們的追擊。話音剛落,就聽有部將又在驚呼:將軍快看!南邊也有狼煙!

    沒過多久,就見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均有狼煙沖天而起。高仙芝遙望四方冷笑道:分成四路想擾亂咱們的視線,真是幼稚。說著他回頭望向封常清:你說,他們的太子,最有可能在哪一路?封常清沉吟道:四路人馬,往東一路最沒有歸國的希望,他們的太子必在其中。

    沒錯!高仙芝笑道,他們已猜到咱們必在其歸國路上設下埋伏,往東與他們歸國之路背道而馳,咱們的伏兵相對薄弱,所以他們的太子必在其中。也許他們的太子還想去長安面見聖上,所以看似最不可能的那條路,必有他們的太子。封常清點頭道:現在就等老夫人平安歸來,咱們便可開始這場圍獵了。但願石國人像傳說的那樣,始終信守諾言。

    對這一點我倒是不擔心。高仙芝微微嘆道,石國人最是迂腐,他們許下的諾言,還從未失信於人。話音未落,就聽有將領驚呼:將軍快看,東方又有狼煙燃起!高仙芝舉目望去,果見東方又有一股狼煙沖天而起,他略一沉吟便猜到原委,不由撫須冷笑道:想用不斷分兵來擾亂咱們視線,真是小看了本將軍。

    東方百里之外,突力看完第三個錦囊,回頭對薩克太子和碧雅蘭道:殿下,咱們該在這裡分手了。經過一路上不斷分兵,如今突力身邊只剩下一名武士保護著太子和太子妃。他遙望東方輕嘆道,這一路上所有人都以為殿下要去長安面見唐明皇,現在,我與扎多將冒充太子繼續往東,為殿下引開追兵。薩克急道:那你們豈不十分危險?

    突力感動地低頭一拜:突力謝謝殿下關心,石國有無突力都可以復國,但沒有殿下卻是萬萬不能。請殿下以復國大業為重,不要為我們的安危分心。是啊!碧雅蘭也道,沒有突力和眾大臣引開追兵,殿下萬難逃過高仙芝的追蹤。

    薩克搖頭苦笑道:高仙芝用兵如神,豈會給我留下逃生之路。我還不如繼續往東走,若能僥倖逃到長安面見唐皇,興許還能為死難的國人討還公道。殿下雖有此心,恐怕也萬難實現。碧雅蘭握住丈夫的手,輕嘆道,就算咱們僥倖逃到長安,恐怕唐朝皇帝也決不會為了亡國之人,就懲處為他開疆拓土的名將,這一去多半是自投羅網。如今所有去路雖有高仙芝的伏兵和眼線,但有一處卻是他萬萬想不到的盲區。

    是哪裡?薩克太子忙問。碧雅蘭回首指向來路,欣然道:就是他安西都護府所在。龜茲!薩克太子恍然大悟。沒錯!碧雅蘭道,高仙芝決想不到殿下逃離虎口,會回到龜茲隱匿,他更想不到龜茲城內有人接應,已安排下可靠的落腳點。用任公子的話來說,這叫燈下黑。

    在逃亡的路上,薩克太子已從碧雅蘭口中知道了任天翔,他不由嘆道:任公子果有過人之才,不過其他人恐怕就

    碧雅蘭黯然點頭道:任公子無法救下所有人,所以只有犧牲他們為殿下引開追兵。他們中許多人遲早會被高仙芝抓回去,所以任公子要咱們一路上都宣稱殿下要去長安,這樣就能借他們之口,把殿下去長安的假信息傳給高仙芝。殿下若不想他們的犧牲變得毫無價值,就該以復國大業為重,先去龜茲隱匿,待唐軍鬆懈後再伺機歸國。

    薩克太子含淚道:愛妃所言極是,我不會讓大家的犧牲變得毫無價值。不過就算龜茲是高仙芝的盲區,可龜茲城守衛森嚴,咱們如何才能通過城門關卡進城去呢?

    碧雅蘭釋然笑道:這個任公子已有安排,他說咱們與突力分手後,會有馬車前來接應,屆時咱們可以大搖大擺地進城。

    薩克太子皺眉問道:那是什麼馬車?難道可以不經盤查就進入戒備森嚴的龜茲城?碧雅蘭笑道:我不知道那是什麼馬車,不過我相信任公子的安排,他總是能于山窮水盡之時,找到柳暗花明的捷徑。

    殿下保重,突力去了!突力遙遙一拜,率假扮成薩克太子的託多縱馬向東疾馳而去。薩克太子眼中泛起點點淚花,對突力一拜:將軍保重,祝你們擺脫追蹤,早日迴歸故國,我會在都城為你們接風!

    與突力二人揮手作別後,薩克太子與碧雅蘭回頭望去,就見地平線盡頭,一輛馬車徐徐而來。那是護送高夫人回龜茲的馬車,褚然褚剛兄弟充任車伕,依約前來接應薩克太子。有高夫人做掩護,他們的馬車進城時不會受到任何盤查。高仙芝再如何用兵如神,也決想不到自己母親會成為薩克太子的掩護和同謀。

    第二天一早,薩克太子便借高夫人馬車順利進入龜茲,並在碧雅蘭帶領下來到了大唐客棧。當薩克太子看到任天翔,頓時驚得目瞪口呆,他認出了當初為自己傳遞消息的那個少年,沒想到對方竟然是一家大客棧的小老闆。殿下安心在我這裡住下來,只要你不洩露自己身份,就不用擔心安全。任天翔說完轉向碧雅蘭,攤開手:我已依約救出太子,你是不是該給我七日還的解藥了?碧雅蘭歉然一笑:對不起,我沒有解藥。

    什麼?任天翔乍然變色,厲聲道,你們竟要背信棄義,置我於死地?你要搞清楚,如果我有什麼不測,你們也別想安然脫身。

    碧雅蘭無辜地攤開雙手:公子誤會了,我沒有加害公子的半點意思。這世上根本就沒什麼七日還,那只是我為了讓公子盡心盡力幫助營救太子殿下,臨時編造的一個謊言,所以也就沒有什麼解藥。當初我逼你服下的那枚藥丸,不過是一枚強身健體的小還丹罷了。

    任天翔聞言又喜又惱,喜的是自己以為的致命毒藥無藥而解,惱的是自己自以為聰明,沒想到卻被碧雅蘭一個小小的騙局蒙得白白擔心了好些天。他恨恨地哼了一聲:這麼說來,當初你的承諾,也只是為了讓我賣命許下的謊言咯?碧雅蘭臉上一紅,咬著嘴唇尷尬地低下頭。薩克太子見狀忙問:什麼承諾?

    任天翔恨這女人成功地騙了自己一回,也就不再客氣,冷笑道:您老婆當初為了讓我救你脫困,許諾在我成功將你救出之後,給我做一輩子奴婢作為報答。我是聽聞石國人素來以信義立國,何況是堂堂太子妃親口許諾,這才冒死出入都護府,為殿下的安危奔前忙後。如今殿下脫困歸國只在早晚,就不知太子妃會不會履行當初的承諾?

    薩克太子聞言僵在當場,碧雅蘭更是羞得無地自容。任天翔冷笑著開門離去,將薩克太子和碧雅蘭留在了客房中。他不奢望薩克太子會割愛,只希望薩克太子好好教訓一下這個愛耍小聰明的女人,短短幾天時間,她已經欺騙了任天翔兩回,任天翔一生中還從來沒這麼笨過。

    施施然來到樓下大堂,就見大堂中冷冷清清,看不到幾個吃飯的客商。任天翔見小芳在櫃檯前算賬,便湊過去問:最近生意怎麼樣?

    你還知道關心生意?小芳撅著嘴將賬本扔到任天翔面前,自從前日那幾個波斯刀客離去後,生意就一落千丈。客棧本來就已經入不敷出,你還要養些沒用的閒人,照這樣下去,咱們都得喝西北風。"

    客棧的生意不好,任天翔也有所察覺,卻沒想到已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他翻了翻賬本,有些疑惑道:怎麼會這樣差?小芳沒好氣道:你這個東家整天忙著帶漂亮婢女遊山玩水,生意怎麼好得了?

    任天翔知道這小妮子又在吃飛醋,不由尷尬地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這個東家不在,不還有掌櫃麼?小芳眼眶一紅,恨恨地瞪了任天翔一眼:我爺爺是掌櫃不是駱駝,就是駱駝也都還有喘口氣的時候。何況我爺爺感染風寒,已經臥床三日。

    周掌櫃病了?任天翔有些意外,為什麼不告訴我?

    還不是怕影響你玩樂的心情。小芳沒好氣地道。任天翔心中大叫冤枉,不過卻又無法分辯,畢竟這幾日他做的是掉腦袋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尷尬地摸摸鼻子:你爺爺好些沒有?我這就去看看他。

    不勞東家操心,我會照顧好爺爺。小芳說著丟下任天翔,去招呼兩個剛進門的客人。這種小事原本是由跑堂的李小二去應付,不過因為生意清淡,李小二不知跑哪裡偷懶去了,所以小芳只好親自出馬,一邊招呼客人入座,一邊叫李大廚準備酒菜。

    任天翔知道小芳在生自己的氣,只得先去看望老掌櫃。還好周掌櫃只是年紀大了,稍微一點頭痛腦熱就臥病在床,並無大礙。難得任天翔親自到床前噓寒問暖,周掌櫃心中感動,拉著任天翔的手嘆息道:我老了,原本還以為自己可以再做幾年,誰知一場風寒就差點要了老朽半條命。這掌櫃的活兒只怕老朽做不長了,還請公子早做準備。

    任天翔心知周掌櫃是見客棧的生意日漸清淡,而自己卻陸續養了些光吃飯不幹活的閒人,弄得客棧入不敷出,連累他也沒錢可賺,所以心灰意冷想要離去,卻又不好意思開口,這才借這次風寒給自己提個醒。任天翔理解地點點頭,安慰道:您老安心養病,櫃檯上的瑣事自然有人應付,你無須操心。您老年紀大了,也該回老家享幾年清福,我會盡快找個新掌櫃,接替您老手中的活計。

    多謝公子!周掌櫃連忙道謝,他答應留下來做掌櫃,是看在任天翔拿出一半的盈利作為報酬的份上,如今客棧的盈利為負,他也沒錢可賺,所以才萌生去意。見任天翔答應尋找新掌櫃,他自然感到高興。

    任天翔答應歸答應,但要找個掌櫃接替周掌櫃,卻令他十分頭痛。雖然周掌櫃不是個開疆拓土的好掌櫃,但至少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掌櫃,除了他之外,任天翔一時間還想不出誰更適合做大唐客棧的掌櫃。阿普沒經驗,小芳還是個黃毛丫頭,而他自己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都不是接替周掌櫃的合適人選。看來只能從外面請高人了。任天翔在心中嘀咕。不過一個好的掌櫃價錢通常都不低,任天翔不敢確定高價請來一個掌櫃,是否能讓大唐客棧走出困境。

    任天翔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房間,剛坐下就聽門外傳來敲門聲,他知道定是薩克太子和碧雅蘭夫婦,因為整個二樓客房除了自己和外出未歸的褚氏兄弟,目前就只住了他們兩人。

    進來就是,門沒插。任天翔懶懶地躺在竹椅上不願起身。門應聲而開,門外果然是薩克太子和碧雅蘭,只見薩克太子神情嚴肅莊重,而碧雅蘭的眼眶則紅得像個桃子。任天翔沒有起身,就算對方貴為太子,他也沒覺得自己就應該誠惶誠恐。薩克太子來到任天翔跟前,將一封書信遞到他面前。任天翔疑惑地接過來:這是什麼?是我妃子賣身為奴的契約,上面有她的指印和她丈夫的花押。從今往後,她就是你的奴婢。薩克太子停了停,肅然道,不過,我希望以後能將她贖回,無論花多大的代價。

    任天翔驚呆了,以前只聽說過貧窮男人典押老婆救急,沒想到薩克貴為太子,為了碧雅蘭當初一個許諾,竟然真要將太子妃送給自己做奴婢,石國能成為西域有名的富裕之國,看來決不是偶然。就在他拿著碧雅蘭的賣身契發怔時,薩克太子已回頭對碧雅蘭含淚道:愛妃,我這就趕回石國,無論花多大代價,我都要將你贖回。

    殿下,我會永遠等著你!碧雅蘭忍不住撲入丈夫懷中,二人相擁而泣,猶如生離死別一般。

    任天翔不滿地敲敲桌子,訓斥道:既是我的人,當著我的面跟別的男人勾搭,是不是太不給我面子了?現在本公子渴了,還不快上茶?

    碧雅蘭依依不捨地放開丈夫,手忙腳亂地倒了一杯茶,雙手捧到任天翔面前。任天翔沒有伸手去接,反而呵斥道:好歹你也做過太子妃,一點規矩不懂。難道你的婢女給你上茶,就是這樣像個木頭一樣?

    碧雅蘭滿臉屈辱地半蹲下身,垂頭低聲道:奴婢請公子用茶。

    這還差不多。任天翔滿意地點點頭,接過茶杯淺淺呷了一口,淡淡問,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主人了,是不是我對你做什麼都可以?

    是。碧雅蘭聲如蚊蟻。是不是可以將你當東西一樣任意買賣,甚至送人?任天翔繼續問。是。碧雅蘭屈辱地垂下頭,聲音幾不可聞。那好,現在我就要將你這個沒用的奴婢送出去。任天翔說著來到薩克太子面前,將手中賣身契遞給他:你一定不會介意收下這份禮物吧?

    薩克太子目瞪口呆地望著任天翔,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是不相信我們會履行諾言?我相信。任天翔臉上洋溢著真誠的微笑,你已經證明了自己是個值得信賴的朋友,我很想交到你這樣的朋友。現在碧雅蘭是我的奴婢,是我的奴婢就可以任由我處置,所以我想請你收下這份來自朋友的小禮物。薩克太子驚訝地望著任天翔,一臉的難以置信。任天翔見狀調侃道:你要趕快做出決定,將這麼漂亮的婢女送人,不是每個人都捨得,我都忍不住要反悔了。薩克太子趕緊搶過賣身契,一把抱住任天翔,哽咽道:你將是我永遠的朋友!

    在這巨大的變故之下,碧雅蘭呆呆地不知如何反應,直到薩克太子向她張開雙臂,她才驚喜交加地撲入他的懷中,與丈夫相擁而泣。任天翔有些羨慕地望著相擁的二人,在心中暗自懊惱:這麼高貴漂亮的婢女,連點便宜沒佔就白白送給了別人,我真是虧大發了。

    不過他轉念又一想,要是將一個想著別的男人的女子留在身邊,不定什麼時候就要紅杏出牆,甚至弒主叛變,到那時才真是虧得血本無歸。與其如此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交個既有背景又值得信賴的朋友。這樣一想他心裡稍稍好受了一點。

    任天翔正在胡思亂想,就見碧雅蘭放開丈夫,來到他面前,給了他一個擁抱,並在他耳邊柔聲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好色的小混蛋,現在我才知道自己錯了,你是個真正的俠義君子,謝謝你!

    美人的擁抱,讓任天翔心神一蕩,差點把持不住。他趕緊推開懷中令人胡思亂想的身體,色色笑道:本公子一直就好色,偶爾也混蛋,不過決不奪朋友之妻。你要有沒出嫁的姐妹,不妨給本公子介紹介紹。

    碧雅蘭臉上一紅,啐道:三句話不離女人,你就不能正經點?

    任公子對我們夫婦有救命之恩,這點小小的要求我們定當滿足。薩克太子上前挽住妻子,對任天翔懇聲道,碧雅蘭雖然沒有未出嫁的姐妹,但石國有的是美女,姿色在碧雅蘭之上者不計其數。待我回歸故國,定為公子精心挑選一個漂亮婢女,送到公子身邊侍候。

    這可是你說的啊!任天翔立刻打蛇隨棍上。

    咱們石國就是一個普通人,一句話也值千金,何況我堂堂太子?薩克太子說著舉起右手,你若不信,我可以向光明神發誓!得得,別動不動就發誓,我又不是信不過你。任天翔趕緊制止,突然又想起一事,對了,我老聽你們說向光明神發誓,那是個什麼東西?

    光明神是我們信奉的最高神祗。薩克太子正色道,我們石國人大多信奉光明神教,光明神就是世間光明與正義的化身。

    原來如此。任天翔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以前在長安他只知道道教與佛教,對於西域各國信奉的各種神靈並無研究,不過通過與薩克太子等石國人的接觸,他對光明神教有了幾分好感。只是他對一切宗教都不感興趣,便轉開話題道:高夫人平安歸來,高仙芝肯定已在放手追擊石國俘虜。待過得這陣風頭,龜茲的警戒鬆弛下來後,我送你們平安離開。你們安心在這裡住下,我想最多一個月,你們就可以安全脫身。

    我想半年後再走。薩克突然道。

    半年後再走?為什麼?任天翔皺起眉頭。薩克太子輕輕握住碧雅蘭的手,對任天翔懇聲道:你送我的這份禮物,對我來說就如同我的生命一般珍貴。我如果不做出力所能及的報答,會永遠於心不安。

    任天翔啞然失笑:朋友之間是不談報答的。薩克太子正色道:就算是朋友之間,也要禮尚往來,友誼才能長久。我雖是個失國的太子,身邊既無錢財又無人手,不過我們石國是以商立國,石國人天生就有賺錢的本領,皇室成員更是精於此道。我見你這客棧生意清淡,想必已經入不敷出,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以我所長來報答公子。

    任天翔感覺有些好笑,一個皇室貴胄,居然自稱精於賺錢,這就像商人自稱精於治理國家一樣,都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不過為了不傷薩克太子的信心和麵子,他隨口問道:那你說說看,我這客棧問題出在哪裡?為什麼我投入重金修繕一新,生意反而不如以前?薩克太子自信道:你給我三天時間,三天後我告訴你問題所在,並拿出改進方案。

    任天翔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隨便你,反正三天之內你也走不了,找點事做也好。不過我要提醒你,千萬不要離開客棧,我怕有人認出你是都護府的逃犯,一旦你被抓,我都要跟著掉腦袋。這個你倒不用擔心。薩克太子從容一笑,我被俘後一直假扮成太子身邊的侍從,讓一個侍從假冒我的身份,在唐軍眼裡我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再說我們色目人在你們唐人眼裡模樣都差不多,不會有人記得我的模樣。只要我略作打扮,剪掉這頭長髮和剃掉這些鬍鬚,就不會再有人認得。

    任天翔想想也對,便沒有再堅持,只叮囑道:那以後我就叫你薩多,對旁人就稱你是來自波斯的皮貨商,途中遇到搶匪,貨物和隨從全部丟失,流落到我的客棧尋找新的機會。

    沒問題,我一切聽從公子安排。薩克太子爽快地答應下來。三人又仔細商定了一些細節,然後碧雅蘭幫薩克剪短頭髮改變髮式,剃去頜下雜亂的絡腮鬍。經過這一番處理,薩克太子變成了一個面目英俊、氣質雍容的年輕胡商,就連任天翔也差點認不出來。

    不到三天時間,化名薩多的薩克太子就來向任天翔覆命。由於他外表英俊又為人謙虛,短短幾天時間就跟客棧的所有人混熟,尤其他優雅的舉止和風趣的談吐,給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為他了解客棧的情況提供了大力的支持。

    有了對客棧和龜茲風土人情的瞭解,薩克太子在任天翔面前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談:大唐客棧原本是個面向普通行腳商的中低檔客棧,一向以實惠和廉價取勝。經過大力修繕後,它的外觀和內部環境雖然有了質的飛躍,但相應的服務卻沒有跟上,還是停留在原來的中低檔水平,因此對真正的富商沒有任何吸引力。而它的高檔裝潢反而對原來那些節儉的行商產生了一種無形的壓力,因此他們本能地放棄大唐客棧,轉投外表更樸素的客棧。大唐客棧犯了定位不準確的弊病,這樣一來高低兩個層次的客商都不願在此駐足,客棧的生意自然是一落千丈。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頷首:這樣一說倒是有幾分道理,你可有解決之道?薩克太子自信地點點頭:要想解決客棧目前的困境,首先要對客棧的主要客源重新定位。客棧經過了重新修繕後,外在的檔次提高明顯,因此應該把客人定位在更富有的豪商,同時也要把房價提高。

    提高房價?任天翔有些不解,生意不好的時候提價,是不是在找死?薩克太子從容笑道:如果客棧能將自身內在的一些問題解決好,提價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沒什麼好奇怪的。

    任天翔皺眉問:客棧自身有什麼問題?太多了!薩克太子嘆道,首先是客棧雖然經過修繕,提高了外在檔次,但內部人員卻還停留在原來的水平,對要求更高的富商自然缺乏吸引力;其次是客棧的酒菜,還是以唐人的飲食習慣為主,沒有考慮到南來北往的商賈大多是胡人,唐人只佔少數;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客棧沒有給客人一種家的感覺,自然也就留不住客人了。

    任天翔聽薩克太子說得頭頭是道,不由心生敬意,雖然他對經營客棧是外行,但也隱隱感覺到,薩克太子指出的問題確實是影響客棧生意的關鍵因素。他連忙虛心請教:不知要如何才能改正這些問題?

    薩克太子款款道:首先是提升內部人員的服務水平,僱傭高水準的店小二和高水平的胡人大廚,使之適應高層次客人的需要;其次是實行標準化,從跑堂到夥計到大廚,要為客人提供一種標準化的服務。我知道公子買下這家客棧之初,是想將客棧的招牌在整個西域打響,使每一座西域重鎮都有一家賓至如歸的大唐客棧。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使客棧的服務標準化,使每一個客人無論在哪一家大唐客棧,都能享受到同樣的服務和照顧;最後也是最重要一點,客棧不光要做客人吃和住的生意,還應該為客人提供一些必要的服務,比如為客人推薦可靠的保鏢或刀客,幫客人聯繫下家和提供商品信息,甚至幫客人做短期的資金週轉等等。總之一句話,要使大唐客棧的每一個客人,都有一種家的感覺。

    任天翔有些驚訝地打量著薩克太子,詫異問道:你一個皇族太子,怎麼會對客棧的生意這麼內行?薩克太子自豪地挺起胸膛:石國只是個小國,既無大唐的豐富物產,又無大食帝國的遼闊疆土,不過幸得神靈眷顧,正好處在交通要道上,各族客商絡繹不絕,因此為他們提供服務,是石國人的生財之道,即便皇族也不例外。我的祖先最早就是開車馬店和客棧起家,不僅如此,當年得大唐分封的昭武九姓胡人,也都精於各種生意買賣。但是沒想到,我們就因為財富,便招來滅國之禍。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暗忖:看來財富是柄雙刃劍,既可以為主人帶來權勢地位,也可能帶來滅頂之災。如果沒有強大的實力作為後盾,財富積過多反而會成為一種包袱。見薩克太子神情黯然,任天翔忙安慰道:你也不用太難過,石國有你這樣的太子,決不會因為這次災禍就滅亡,我相信你定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他頓了頓,笑問,如果讓你來做大唐客棧的掌櫃,不知你能否實現我當初買下這家客棧的願望?

    薩克太子目光一亮:如果公子信得過在下,我保證半年之內,在安西四鎮都開一家大唐客棧!任天翔欣然點頭,跟著卻又有些猶豫:你乃堂堂皇族太子,隱名埋姓到我這小小客棧做一掌櫃,只怕太過委屈。

    薩克太子苦澀一笑:我不過是一天涯淪落人,蒙公子冒死營救才僥倖脫困,又受公子大恩,夫妻才得以團聚。能為公子盡綿薄之力是我的榮幸,有何委屈可言?那好,就有勞太子屈尊為大唐客棧掌舵。任天翔興奮地拱手一拜,如今周掌櫃有歸隱之心,客棧的掌櫃正無合適人選,薩克太子既然願意屈就,那真是解了任天翔燃眉之急。

    薩克太子連忙扶起任天翔:公子不必如此多禮,在下定當竭盡所能,實現公子當初的宏願。從今往後,你就是大唐客棧的大掌櫃,對客棧的經營有完全的自主權。任天翔欣然與薩克擊掌相約,跟著又想起一事,忙道,不過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太子殿下答應。

    公子有話儘管吩咐。薩克太子忙道。吩咐不敢,只是一個小小的請求。任天翔笑道,就是大唐客棧原來的夥計小二,都是追隨我多日的兄弟,還請掌櫃不要辭退任何一個。

    薩克太子頷首嘆道:公子宅心仁厚。能為公子效勞,在下倍感榮幸。任天翔哈哈一笑,挽起薩克太子的手嘆道:我倆說話一個稱公子,一個稱太子,實在太過生分。若殿下不嫌棄,以後就叫我一聲兄弟,我也斗膽尊你一聲大哥,從今往後,便如親兄弟一般。

    我早有此心,難得公子先開了口,為兄便斗膽叫你一聲兄弟。薩克太子伸手與任天翔一握。二人相視而笑,都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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