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秘密特工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一些光芒四射的时候。他常常会奉命去扮演一位富豪并充分体验由此带来的优越生活,暂时忘却曾有过的危险和未来死亡的阴影。有时,他会被派往盟国特工机构,协助侦破某项大案,成为他们的座上客,受到皇亲国戚般的礼遇。在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国际航空班机到达艾德威尔德的国际机场时,邦德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当他和别的乘客一起离开飞机时,他以为,从现在起他只有受名声不佳的美国卫生、移民与海关检查站的摆布了。他想,至少得在那些又闷又热、单调乏味的屋子里滞留一个小时,而且还要忍受那里的腐臭气味、臭汗味、充满着整个海关的那种惊心动魄的混乱。那些挂着“闲人免进”的门紧闭着,躲在后面的人小心警惕;电传打字机噼噼啪啤,不停地向华盛顿、毒品查禁署、扫谍报机关、财政部、联邦调查局传递着信息;……这一切都使邦德望而生畏。
在海关检查处,邦德见到海关的电视屏幕上正缓缓打出他的名字和护照号:詹姆士·邦德。英国外交护照号码0094567。片刻停顿之后,另一部电视机上显出了回讯:“拒入。”不一阵,又从联邦调查局传来了图像:“放入待查。”此时联邦调查局同中央情报局之间肯定是一片繁忙的联络,最后,联邦调查局告诉艾德威尔德机场,放入邦德。一名官员满脸堆笑走上前来,把护照递还给邦德,说道:“祝你过得愉快,邦德先生。”
邦德耸了耸肩,随着其他乘客穿过铁丝拦网,朝写有“美国卫生检查站”
的屋子走去。以他的身体状况而言,来这里走一趟完全是例行公事,乏味的很。
他很不喜欢任何外国组织掌握有关他的个人资料。改名换姓是干他这一行的家常便饭。有关真实身份的任何线索要是被人记入了什么档案,那他的价值也就没有了。
更有甚者,他的安全也会失去保障。可如今来了美国,别人对他的底细掌握得一清二楚,他觉得自己就象一个被巫医将黑色洗净的黑人。有关他的至关紧要的把柄被人掌握了。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讲,知道底细的都是朋友,可到底……“邦德先生吗?”
一个满脸堆笑,相貌平常的男子从卫生检查站大楼的阴影中走出来。他穿着一身便衣,热情地向邦德伸出手,说:“我叫哈罗德森。很高兴见到你!”
他们握了握手。
“希望你此行愉快。请随我来,好吗?”然后,他转脸朝身后在门口担任警戒的机场警察打了一个招呼:“你好呵,中上。”
“你好,哈罗德森先生。见到你很高兴。”
其他乘客们已经鱼贯而入。哈罗德森离开大楼,向左走去。另一名警察为他们打开高高的边境墙上的一道小门。
“再见,哈罗德森先生。”
“再见,警官。谢谢你了。”
一来到门外,邦德便看到路旁停着一辆贝克汽车,正发动着引擎。这是来接邦德的专车。两人弯腰钻进汽车。邦德的两只轻型手提箱已经放到了司机旁边的前座上。他一点也没想到,在那堆积如山的旅客行李中,他们怎么能这么快就找到了他的东西,并通过了海关检查站。
“好啦,格兰迪。可以走了。”
宽大的轿车箭一般开了出去,很快便达到了最高时速。邦德靠在车座背上,感到极其舒适。
过了一会儿,他扭头看着哈罗德森。
“这回可是我受到过的最好待遇了。我原来以为起码要一个小时才能从海关出来的。是谁这么照顾我?我真有点受宠若惊了。当然,我非常感激你对我的帮助。”
“欢迎你的光临,邦德先生。”哈罗德森微笑着递过一盒好运牌香烟,邦德夹了一支。
“我们希望你此行过得舒适惬意。你有什么要求,只要开个口,保你满意。你在华盛顿有一帮十分友好的朋友。你来这儿的目的,我本人并不清楚,不过有关当局特别关照过,认为你是一位有资格享受特殊待遇的客人。我的任务是尽快把你送到下榻的饭店,尽一切努力让你过得舒适高兴,然后我的工作就完了,可以去忙我自己的活儿。我能稍微看一眼你的护照吗,邦德先生?”
邦德把护照掏出来递给哈罗德森,哈罗德森马上把放在身旁座位上的公文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沉重的钢印。他将护照翻到美国签证那一页,盖上印戳,又在有司法部字样的深蓝色圆圈内,草草地签上名,然后交给邦德。
接着,哈罗德森掏出一个皮夹子,从里面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递给邦德。
“这里是一千美元,邦德先生。”见邦德想要说话,他连忙伸手止住。
“这是我们从俄国人手上搞到的钱,羊毛出在羊身上,如今又要用回去。这一次我们很荣幸能与你合作,这笔钱你愿意怎样花就怎样花。如果你表示拒绝,那就太不友好了。好啦,不谈这些了。”见邦德还犹豫不决地捏着信封,哈罗德森又说道:“随便说一句,你手上的这笔钱,你的顶头上司已经同意了。”
邦德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将信封塞进了钱包。
“好吧”,邦德道,“多谢了。我会尽量把它们用得恰到好处。说实话,有一笔活动经费我是很高兴的,尤其是这笔钱来自对手,用于对手,更是令人开心。”
“说得妙极了,”哈罗德森说道。“我相信你很快就会记不得我了,所以要送呈的报告我不得不作一些备忘录。另外,你最好抽空给移民和海关检查站写一封感谢信,感谢他们的协助。这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好的。”邦德哼了一声。此时他不想说什么,而想看看窗外的美国景色。这是他战后第一次踏上这个国度。他想利用车上的这段时间,再熟悉一下美国的风俗人情。一路上,广告目不暇接;一辆辆轿车崭新铮亮;旧货市场上价格低廉;各种路牌极具异国风格,上面写着:请系好安全带,急转弯,前方拥挤,路湿易滑,标准车速……;此外,女人们神态自若地掌着方向盘,她们身旁的男子热情有礼;男人们身着奇装异服;女人们的发型引人注目;民防警告标牌上写着:如遭敌机攻击,迅速离开,切勿靠近桥梁;电视天线密如森林;电视机摆满了商店橱窗;直升飞机不时从顶上飞过;街头到处是为癌症和小儿麻痹症募捐的招贴:人人都来捐一角钱……。所有这些大景小观、转瞬即逝的景象对干特工这一行的邦德来说,其重要性决不亚于丛林的狩猎者必须熟识的狗吠或桠枝断裂的声响。
司机将车拐上了特波诺夫桥。它的跨度宽得让人心惊肉跳。接着,车子来到纽约景观独特的曼哈顿市中区,汇入到一片车水马龙之中,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邦德转向身旁的哈罗德森。“我本来不想说这件事,”他说道,“可我还是要说,如果进行原子弹袭击,这里恐怕是最佳选择目标。”
哈罗德森深有同感地说:“我也这么认为。一想到这种袭击可能造成的悲惨结果,我真是夜不能寐。”
汽车停在地处第五区和第五十五大街交汇处的圣罗杰斯饭店门口。这是纽约最高档次的宾馆。一个中年男子从饭店门警的背后迎上前来。他表情严肃,身穿深蓝色外套,头戴一顶翘边帽。哈罗德森在街沿边介绍了来人。
“邦德先生,这位是德克斯特上尉。”哈罗德森恭恭敬敬地说。“你的工作开始了,上尉?”
“是的。你负责让人把东西送到顶楼2100房间。我来陪邦德先生。”
邦德向哈罗德森表示感谢,然后与他握手道别。接着,哈罗德森便转过身,吩咐门口的招待将邦德的行李搬运上楼。邦德的目光超过哈罗德森,望着第五十五大街,随即细眯两眼,一脸的警觉。飞驰的车流之中,有一辆黑色雪佛莱轿车飞快地越过一辆正在紧急刹车的面包车,司机的拳头不停地敲击着喇叭,刚好在绿灯熄灭之前轿车开过街口,很快就没入第五大街北端的车流之中。
这车技真可以说是既大胆又有技巧,但邦德真正注意到的是那个穿着黑色司机制服、面目较好的女黑人司机,还有车里那个唯一乘客。透过车窗,邦德看见他面色灰暗,宽大的脸庞慢慢地转过来,怔怔地盯着自己。汽车沿大街飞奔而去。虽是短暂的一瞥,但邦德凭直觉知道自己刚才肯定没有看错。
邦德同哈罗德森握手道别。德克斯特有些着急地碰了碰邦德的手肘。
“我们必须直接穿过门厅去乘电梯。就在门厅边上。你能不能戴上你的帽子,邦德先生?”
当邦德和德克斯特踏上台阶进入饭店之际,他心里已明白,刚才在机场的那些小心谨慎的举动实际上是作的无用功。世界上无论何处,没有几个女黑人开车,当司机的更少得可怜。就是在黑人成群的哈莱姆区,也很少见。
那辆车无疑是从哈莱姆方向开来的,而且已经盯上了他。
后座上那个身材粗壮、面庞灰暗的人是谁?是比格吗?
邦德独自哼了一声,跟在瘦削的德克斯特身后进了电梯。
电梯慢慢地将他们带到了二十一楼。
“你将会看到一个小小的惊奇,邦德先生,”德克斯特上尉说道。邦德感到他的话音似乎缺乏热情。
他们穿过走廊,来到拐角处的房间。透过走廊边的窗户,邦德可以听见楼外寒风轻微的呼声。他随便地瞟了瞟外面几幢摩天大楼的楼顶和中央公园那些几乎已光颓的大树。他对这地方毫无兴趣。突然间,他的心里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德克斯特打开第2100房间,随后关上了房门。一个亮着灯光的小过厅展现在他们面前。两人把帽子和外套脱下,放到一把椅子上,德克斯特又打开了前面的另一道门,将邦德引了进去。
邦德来到里屋,看见了那装潢华丽、惹人注目的会客厅,里面摆的座椅舒适喜人,还有淡黄色缎面的宽大沙发。地上铺着豪华富丽的地毯,四周墙壁和天花板都是淡灰色。一个凸形法式餐具柜里装着酒杯和一个镀金冰筒。
冬天温暖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照进房里,让人感到舒畅惬意。屋里的暖气开得恰到好处,温度很合适。
有人拉开了通向卧室的房门。
“刚把鲜花放在你的床边。这是中央情报局名闻遐迩的‘微笑服务’项目。”
一个瘦高个年轻人迎上前来,满脸是笑地朝邦德伸出双手。
邦德惊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费利克斯·莱特!怎么是你在这儿?”
邦德激动地握住年轻人粗壮的手。“你怎么钻到我的卧室里来了?天哪,见到你太高兴了。你不是呆在巴黎吗?怎么他们把你也派到这儿来了?”
莱特十分友好地打量着邦德。“不错,他们确实派我到这儿来了。对我来说,这至少算是一次愉快的休假。中央情报局认为,那次在皇家赌场的活动我们配合得无衣无缝,所以硬从巴黎的联合情报处把我挖出来,让我接手在华盛顿的活儿。我就这么上这儿来了。目前,我是中央情报局和我们联邦调查局朋友之间的联络员。”
莱特朝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个不拘礼节的老朋友会面的德克斯特上尉指了指。
“当然,这次是美国人的事。但是,正如你知道的那样,由中央情报局处理的某些海外要人也牵涉了进来,所以,我们一起合作。你是为你们英国在牙买加那边的事收个尾。参加的人员已经全部到齐。你觉得怎样?先坐下来喝上一杯再说吧。听说你要来饭店,我马上就订了午餐,很快就会送来的。”莱特走到餐柜前,开始配制马丁尼鸡尾酒。
“唉,原来是这样。”邦德呼了口气,“那个老家伙M局长根本没有直说。每次执行任务,他只向人交待一塌湖涂的现状,从没有什么乐观的话。
依我之见,他是觉得说出好听的话会令我们判断失误。当然,这么做也有其好处。”
邦德突然意识到德克斯特上尉一直被撇在一边,于是向他说道:“我将十分乐意为你效劳,上尉,”邦德的话说得很在理。“据我理解,这桩活儿分两步走。第一步就在美国境内,当然,那是你们的权限范围。第二步在加勒比和牙买加。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我主要是去干在美国领土以外的工作。
费利克斯的工作主要是协调这两个部分。我在这儿期间,将通过中央情报局向伦敦直接报告,等我到加勒比之后仍然保持伦敦同中央情报局的联系。我的理解对吗?”
德克斯行淡淡地一笑。“大致如此,邦德先生。胡佛先生让我转告你,他非常高兴你能作为我们的客人与我们共事。我们自己当然不愿意牵连到英国方面。这方面的事由中央情报局同你或你在伦敦的朋友们办理。但愿一切顺利。祝你走运。”
德克斯特举起莱特递给他的鸡尾酒。
三个人一起品尝着冰凉的烈性酒,莱特鹰一般的脸上露出有点滑稽的表情。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莱特拉开门,拎着邦德手提箱的侍者走进屋里。随后两名推着手推车的侍者走了进来,车上放有盖上盖的饭菜、餐具和一张雪白亚麻桌布,那是准备铺到折叠桌上的。
“软壳螃蟹,汉堡牛排,法国煎炒土豆,花椰菜、千岛群岛调料拌的色拉,用黄油硬糖汁浇淋的冰淇淋,还有美国出口的圣母酒。喜欢吗?”
“一听就胃口大开了,”邦德说道。其实他并不喜欢黄油硬糖汁。
三个人坐下来,轻松愉快地吃着这些美国最负盛名的佳肴。
吃饭时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侍者将桌上杯盘残藉收走,端上咖啡时,德克斯特上尉才从嘴上拿下香烟,清清嗓子说道:“邦德先生,也许你能给我们谈谈你对这桩事情所掌握的情况。”
邦德用拇指指甲挑开一盒切斯特菲尔德香烟,仰身靠在安乐椅上。华丽的屋子里暖气融融,可他的思绪却飘回到两星期前元月份那个寒冷的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