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到达纽约后的第十天,圣罗杰斯饭店。早上,邦德在他舒适华丽的房间里醒来,十天来的经历在脑子里一一闪过。他感到同德克斯特和莱特的会面并没有使自己的工作得到太多帮助。
德克斯特提供了有关比格的详细资料,但帮助不大。比格今年四十五岁,生于海地,是黑人同法国人的混血儿。由于他那古怪的姓名的头几个字母是B、I、G,同时因为他身材高大,早在青年时代就戏为“大小伙”或“大个子”。
如今,这称呼已变成“巨人”,尊称为“巨人先生”或“比格先生”,而他的真名除了海地某个教区的记事和联邦调查局的档案材料外,已无人知晓。
除了爱玩女人之外,他实在很难说还有什么其他的恶习。他不抽烟,不喝酒,唯一的不足是慢性心脏病。正是因为这样他的皮肤变得灰暗。
比格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加入伏都教,靠在太子港当卡车司机讨口饭吃。后来,他移民美国,加入一个名为“长腿钻石”的帮会,专干绑架一类的事,颇得心应手。
帮会解散之后,他又迁移到了哈莱姆区,买下了半个小夜总会,搞来了一帮有色女人当应召女郎。1938年,在哈莱姆河,一个大水泥涌被人打捞上来,里面装着他的合伙人的尸体。从此比格就理所当然地成了这个行当的唯一投资人。1943年,他应征入伍。由于他会讲一口漂亮的法语,因而战略勤务处,也就是战时的美国秘密特工处对他特别注意。他们全面严格地训练了他,并将他派到马骞,当一名特工,专门负责贝当政府叛国通敌活动的情报。他轻而易举地便和码头上的那些工人们打成了一片,成绩显著,搞到了大量重大而又准确的海上活动情报。与此同时还有一位为俄国人工作的间谍也在干类似的活儿,两人打得火热。战争结束后,经过法国和美国方面的周到安排,他在法国就地退役,此后他失踪了五年,有可能是去了莫斯科。1950年他重返哈莱姆,立即便引起了联邦调查局的注意,怀疑他是苏联间谍。但是他行为谨慎,从来没掉进过联邦调查局为他设下的圈套,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买下了三个夜总会,哈莱姆区妓院好象都是他在暗中操纵。他的财源好象源源不尽,他所有的副手仅公寓租金他每年就得付二万美元。他冷酷残忍,杀人好似割草,手下有一帮肯为他卖力拼命的打手。据说他在哈莱姆搞起了地下伏都教的圣堂,主要和海地异教有联系。据传说,他是伏都教的还魂尸,是萨默迪大王的替身,是摄人魂魄的黑夜之神。他对这种谣传采取了听之任之不予否认的态度,因而几乎所有的下层社会黑人都相信这一说法。这么一来,他真的成了个人见人怕的魔鬼。
谁要是与他作对或不听他的话,马上就会暴毙。
邦德十分详细地向德克斯特和莱特询问,是否有证据说明这个人高马大的黑人同“锄奸团”之间的联系。结果是肯定的。他们告诉他,1951年,联邦调查局化了整整半年时间辛苦工作,最终说服了他们所看上的一名苏联军事情报局的特工成了两重间谍,条件是给他一百万美元的报酬和提供安全避难。此后的一个月,一切都照计划进行,取得了他们所预料的最好结果。不久,这名苏联间谍被派遗随同一个苏联经济专家代表团,到美国访问。一个星期六,他外出来到宾夕法尼亚地铁车站,准备乘车到苏联人的周末度假营地格林·康沃,这是摩根当年在长岛的地方。
一位身材高大的黑人,从照片上看可以肯定就是比格,在地铁火车刚要进站时来到站台上那个苏联人身旁,接着,又有人看见他转身走到地铁出口,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火车的第一个车厢压在了那个苏联人身上。没有人看见比格将他推下去,但在人群之中,他这么做是很容易的。现场的人们都觉得那个苏联人看样子不象是要自杀,跌进轨道的时候,他的尖叫让人听了心惊肉跳,尤其耐人寻味的是,他的肩上还挎着一个高尔夫球俱乐部的运动包,显然是要去轻松一番,哪里象要自杀?
而比格本人,早就为自己准备了一篇无懈可击的辩词。当他作为嫌疑犯受到讯问时,哈莱姆一位最杰出的辩护律师的辩护使他无罪释放。
这件事充分证明了比格与锄奸团的关系。邦德完全相信比格就是凶手。
“锄奸团”里尽是受过此种训练的人。这种暗杀方式是产生恐怖与死亡的最真切最有效的武器。让下层黑人来锄掉那些小喽罗,这真是一个非常巧妙的主意,而且,这样的组织方式在黑人社会中构成了一个扑朔迷离的情报网络。
到今天为止,伏都教给人的恐怖和超自然的神灵观,仍然根深蒂固地存在于黑人的潜意识之中。俄国人野心很大,第一步就是把整个美国的运输系统——火车工人、搬运工、卡车司机、码头工人都置于自己的势力之内。这实在是天才的奇想!
这样一来,他们便可以支配一大批关键人物,而这些人物却丝毫也没有觉察他们所要回答的问题是由俄国人问的。即使有些行家们产生疑问,他们也只会以为有人收买了有关运输货物和运输时间表的计划,这不过是出于运输竞争的目的罢了。
邦德心里又一次涌起了寒彻心肺的感觉。苏联人的工作真是卓有成效啊。它的运转全有赖于死亡和恐怖,其中马力最大的引擎便是“锄奸团”。
它简直已经成了死亡的代名词了。
想到这里,邦德心情烦躁地从床上跳下来。好了,这一次他总算抓住“锄奸团”
中的一个人,可以对他实行毁灭性的打击了。当然,他还仅仅是看了那个人一眼。
但不久就要进行面对面的短兵相接。那个人就是号称“巨人”
的比格吗?这一次,该是这个好似巨人般的人物一命呜呼的时候了。
邦德来到窗前,拉开窗帘。他的房间正好向北朝向哈莱姆区。邦德举目向远处默默地看着,禁不住想,这时候,在哈莱姆,也许正有某个人刚从床上睁开眼睛,在为他邦德的事而沉思默想,说不定这个现在还躺在床上的人就是进饭店时他透过车窗瞥见的那位呢。邦德又望了望睛朗无雨的天空,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他这种神情恐怕没有任何人会喜欢,包括巨人比格那家伙。
邦德耸耸肩,走向电话机,准备预订早餐。
“这是圣罗杰斯饭店。早上好。”电话里的声音亲切自然。
“请接房间服务部”邦德说道。稍微等了一会儿之后,他开始要早点。
“房间服务部吗?我想吃早饭。半品脱桔子汁,三个鸡蛋,要稍炒一下,再来点咸肉、双份带奶油的蒸馏咖啡、面包片。嗯,还有柠檬酱。就这些,记下了吗?”
对方在电话里将邦德点的早点又重说了一遍。然后,邦德来到门厅,拿起了那足有五磅重的报纸,那是刚才早些时候饭店派人悄悄送进屋里的。此外,在客厅的桌子上还有一个包裹,但邦德未加注意。
因为是在美国,而且是在联邦调查局手下工作,他不得不尽量让自己显得更美国化一些。他约了一位服装师到饭店为他量尺码,准备做两件双排扣的外套。一位专营男子服装的店主给邦德带来了几件长尖领的白色尼龙衬衫。同时,他还不得不买半打在他看来样式古怪的软缎领带,织有图案花纹的黑色袜子,两三张用来插在胸口口袋的西装绢花,T恤衫裤,一件穿着舒适、质地轻便且有衬的驼毛大衣,此外还有些其他的美国玩意儿。
同时他还买了一根鞭形的领带夹,一个鳄鱼钱包,一个单色打火机,一个塑料旅行袋,里面装有剃须刀、梳子、牙刷、圆镜和其他一些零碎物品。
最后,他买了一个轻巧手提箱,刚好装下他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的那支骨把贝雷塔0.25英寸口径手枪和羚羊皮腋下枪套,经过特许留下了。
其它物品则在中午时收好,先行送往了牙买加。
他变了发型,剃了一个军人式的头发,并且接到通知,从今以后,他的身份是从波士顿来的新英格兰人,在伦敦一家信托保险公司工作。现在是来度假。平时和人谈话时要注意尽量用美国词语。
邦德面色严肃地望了一眼桌上那包装有新的身份证和服装的包裹,最后一次脱下了身上的睡衣裤,然后到浴室用凉水冲了个淋浴。趁剃须的时候,他在镜子里仔细审视了一番自己的面孔。右肩上方又黑又浓的鬈发已经看不到了,沿着两边的太阳穴,头发已被剪得短短簇族。但右脸颊上那道竖直的细疤印仍然很明显,尽管联邦调查局已经试用了“覆盖剂”,仍然没有效果。
此外,他灰蓝色的眼睛里仍然是那冷峻而愤怒的眼神,难以改变。尽管如此,修整过后的黑发和高颧骨使他看起来多少有了点美国味,总算蒙混得过去。
冲完淋浴后,邦德打开包裹,取出一件白衬衣和深蓝裤穿上,走进会客室,在靠窗的写字台前坐下,开始阅读帕特里克·利·费莫尔编写的《旅行者之树》。
这本书痞同凡响,是M局长特意推荐给邦德的。“写书的人非常明白他所写的对象。”M局长说道,“而且,他叙述的正是1900年在海地发生的事件。这可不是中世纪的驱恶魔术。它每一页都真实地记录了在那个国家发生的一切。”
邦德正读到有关伏都及其符咒的章节:“下一节我们要谈的是伏都教的神主们为了伤害他人而使用的咒语,这些符咒旨在将人变成傻瓜,以成为他们俯首贴耳的奴隶,同时,它们充满了邪恶,以达到毁灭敌人的目的。符咒的形式可以是预先选好牺牲者,一具小棺材或一只癞蛤蟆,对这些形式使用毒药将终止这种符咒效果。
他们的开山鼻祖科斯莱甚至扩大了迷信范围。他说,人修炼到一定程度还可以将自己变成蛇,在夜里变成吸血蝠、飞翔的狼,能够吸吮小孩子的鲜血。他还说,人们可以将自己缩小成极小的小人,象葫芦一样滚动在乡间田野。让人听来更感邪恶的是有一帮神出鬼没、法力无边的神秘巫师,他们梦魇般的呼叫:“勒斯,马肯达”。
那些以巫术为生的人,是一帮神密的家伙。他们要献祭的不是鸡、鸽子、羊、狗或猪,而是不食谷物的美洲羚羊。这种不长角的羊,实际上就是人的化身……
邦德翻过书页。他的脑海里产生了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那就是愚昧的宗教和它恐怖祭祀仪式:“……渐渐地,在弥漫的烟雾以及鼓声的喧嚣中,一切都躁动起来,仪式一项接一项地开始……。舞蹈者踏着缓慢的脚步,前后来回跳动,每踏一步,他们的下巴便要向上昂起,他们的屁股也随之上翘,连连摆动肩膀。他们的眼睛半睁半闭,口中念念有词,尽是外人无法听懂的句子。他们反复吟唱又短又单调的歌声,每次从头开始,音调都要降低几度。
随着鼓点的变化,他们会挺直身子,将手指向天空、眼睛也望着天空,上下左右来回转动……
“……我们在人群边上看到了一间茅房,其实,它比一间狗屋大不了多少。借着火把的亮光,我们看见里面有一个黑十字架,一些破布、铁链、镣铐和皮鞭。那都是仪式上要用的东西。研究海地的人种学家认为,这都是模仿地狱判官,《死亡书》中对此早有记载。仪式场地上点着一堆大火,中间立有两把马刀和一对下半部已被烧得通红的铁钳,据说是用这来供奉正义女神和爱的女神。
“远处,一个插在石缝里的大黑木十字架直立着。在十字架基座边摆着一颗白人头颅,十字架上还挑有一顶破旧不堪的草帽圈。这种每根廊柱上都会刻有的图腾,并不是侮辱讽刺基督教所高擎的十字架,只是以此代表他们神圣的基地,表达他们对死亡军团的首领萨默迪大王的尊崇。这位大王在阴曹地府的权威和法力至高无上,好似基督教里地狱的看门人和冥府渡神一般。
“……接着,祈祷师跳到场上,手里拿着的油灯燃着蓝黄色火焰。围着木桩转了三圈之后,他的脚步开始变得摇摇晃晃,踉踉跄跄。手上的油灯掉在地上。终于,他跌倒在地,紧闭双目,大汗淋漓,浑身震颤不已,白沫从嘴角流出来……
“……祈祷师手里拿着一柄短刀出现在火旁,他一次次将刀高高掷入空中,又伸手将刀柄接住,一遍遍地在头上挥舞。最初的歌声此时已是粗嚎,鼓手们的动作也更加疯狂急速。突然,祈祷师脑袋后仰,将短剑插入自己的喉咙。他两膝一弯,跪倒在地,头也随之向前一栽……”
邦德刚读到这里,便听到了敲门声。一名侍者端着早点走了进来。邦德将这本充满了恐怖的书放到一边,松了口气,很高兴自己又回到现实中来了。
但这轻松的心情未持续多久。不一会儿,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书上,心里被一层沉重恐怖的阴影笼罩着。
送早点来的时候侍者还送来一个外观精美、和鞋子差不多大的包裹,邦德吩咐侍者先把它放在橱柜里。他估计这东西肯定又是出自莱特想出的什么馊主意。早餐美味可口,他津津有味地吃着,偶尔抬眼打量一下窗外的景色,而心里还在想着刚才书中的那些恐怖情景。
喝过咖啡,邦德心满意足地点上一枝香烟,刚吸了一口,便听见屋内传来了十分轻微的声音。这声音非常柔和,而且模糊不清,是不紧不慢、带有金属音响的嘀嗒声。那是从橱柜的方向传出来的:“嘀嗒……嘀嗒……嘀嗒……”
邦德不顾一切,毫不犹豫地跳到他刚才坐着的扶手椅后蹲了下来。他全神贯注地听着从那个方形包裹里发出的声音。他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别象个白痴,那不过是只钟而已。可为什么会给他送钟呢?送钟的人是谁?他送钟有什么意图?
“嘀嗒……嘀嗒……嘀嗒……”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使那个声音听起来尤其响亮。那嘀嗒声与邦德剧烈的心跳好象同步。他一再告诫自己:别干傻事,伏都教把你搞得神经兮兮的。那些鼓声……
“嘀嗒……嘀嗒……嘀嗒……”
突然,一阵阵低沉优美的钟声打破了这紧张不堪的气氛。
“当当当当当当当!”
邦德提到嗓子眼的心可以放下了。他扔下的香烟已在地毯上燃出了一个小洞。
他捡起香烟,重又吸起来。如果闹钟里真有炸弹,那么第一次打锤时便会爆炸。击锤会拉响起爆栓、起爆器,然后引起炸药发生爆炸……
邦德从椅后抬起头来,盯住包裹。它仍在“当当当当当……”地响着,持续了约半分钟,然后慢慢静下来,接着,“轰……”,包裹暴炸了。
这声爆炸应该说还不如一管12英寸炸药筒,但由于房间四周封闭着,这响声也算得上是晴天霹雳了。
包裹已经炸成了几片碎布,飘落在地,橱柜里的玻璃杯和酒瓶被炸得粉碎,一团黑色的印记留在橱柜后的灰色墙壁上。一些玻璃碎片丁丁当当地掉到地板上。刺鼻的硝烟味充满了整个房间。
邦德慢慢地站起身,走到窗前把窗户推开。然后他给德克斯特拨了个电话,平静地说道:“爆炸了一颗炸弹……不,一颗小的……炸坏了些玻璃杯……
好的,谢谢……当然没有……再见。”
他绕过地上的碎片,穿过小过厅来到通向屋外走廊的门边,打开门,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又把门反锁好,回到自己的卧室。
他刚刚穿好衣服,便有人敲门。
“谁?”他警觉的问道。
“我。德克斯特。”
德克斯特走进屋来,一个皮肤灰黄的年轻人跟在他后面,他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盒子。
“这位是特里普,破坏小组的。”德克斯特给他们作了介绍。
两人握过手,年轻人便立即蹲在已经烧焦的包裹碎片旁。他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把医用镊子和橡皮手套。然后小心翼翼、非常艰难地从已经烧焦的包裹碎片上小颗小颗的金属和玻璃片提出来,放在从写字台上拿来的白纸上。
年轻人一边工作,一边向邦德询问事情的经过。“铃声持续了半分钟才暴炸?
明白了。哟,这是什么?”他小心谨慎地夹起一块与照像胶片盒相似的小铝盒,放在一旁。
一分钟后,他抬起头,坐在地上。“半分钟的时间是让强酸在盒内腐蚀,”
年轻人讲,“从第一次击锤敲击开始,强酸就开始腐蚀细铜线。三十秒钟后铜线被蚀断,引发了击向火帽的撞杆。”他举起手指向火药座。“四英寸的炸药管。
黑火药,无弹头。你很走运,虽然这不是一棵手榴弹,但包裹里空间很大,本来你会受伤的。再来看看这个。”他又拎起了那个铝铜,旋开顶盖,从中抽出一个纸卷,用镊子慢慢地将它展开。
他十分小心地将它展开放到地毯上,从黑工具盒里取出一样工具压在它的四周。
纸上是三句用打字机打的活。邦德和德克斯特向前弯下腰来。
这只钟已经停止了跳动。
你的心跳也将停止,指日可待。
你死亡的时间就要到了,并且,已经开始倒计时。”
下面的签名是1234567……?”
三人都站起身来。
“嗯,”邦德沉吟道,“一派胡言。”
“可他怎么会知道你已经到了这儿?”德克斯特很疑惑。邦德对他讲了他到达那天出现在第五十五大街的那辆黑色轿车。“最重要的是,”邦德说道,“他怎么也会清楚我此行的目的?这说明在华盛顿方面他的耳目很多。
肯定是哪里出了大漏洞。”“怎么一定就是在华盛顿呢?”德克斯特对邦德的话有些不满。“好吧!不管怎么说,”他克制住自己,勉强笑了笑,“这太糟糕了。
我们会向总部报告情况。再会,邦德先生。见到你平安无事我很高兴。”“谢谢,”
邦德说道。“这是对手送来的一张名信片。我必须对此有所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