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喇叭周瞄着那个抛动的纸团,大大方方道:如果凤凰姑娘想要,只管整个拿去,反正小的留下一半也派不上甚么用场。
凤凰眼睛一翻,道:那怎么可以,我这个人做事一向讲究公平合理,那种吃干抹净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说着,突然将那纸团往小喇叭周手里一塞,飞快的把另一只手上的银块拿了过去。
小喇叭周登时叫了起来,道:凤凰姑娘,你这是干甚么?
凤凰理直气壮道:两样东西,你一样我一样,刚好二一添作五,这样才两不吃亏,你说是不是?
小喇叭周气急败坏道:可是这个纸团根本不是我的。
凤凰道:现在已经是你的了。
小喇叭周道:但那块银子
凤凰截口道:这块银子当然属于我,有道是见一面,分一半,何况我还弯腰替你捡东西,又管你叫了半天领班,你怎么可以对我没有一点表示?
说完,银块往怀里一端,回头就走。
小喇叭周急急追在后面,大声叫喊道:凤凰姑娘,等一等,至少也得给我留下一半啊
谁知喊到一半,只觉得领口一紧,已经被人拉到了楼梯底下的一个小房间里。
小喇叭周初时尚在挣扎,但一见杜老刀正坐在房中,这才停了下来,低低叫了声:师父。
杜老刀皱眉道:甚么东西你叫她留给你一半?
小喇叭周唉声叹气道:银子,刘三爷赏给我的一块银子,少说也有五两重。
杜老刀冷笑道:甚么赏的,我看八成又是你骗来的。
小喇叭周急忙道:不是骗的,的确是他们赏我的,我可以发誓。
杜老刀摆手道:发誓倒不必,我只想知道他们为甚么平白无故的赏给你那么多银子?
小喇叭周道:不是平白无故,他们是想叫我替他们办件事。
杜老刀道:办甚么事?
小喇叭周道:他们想叫我送一桌酒席到孙府,顺便替尹二毛传个话。
杜老刀听得眉头又是一皱,道:尹二毛不是死了么?
小喇叭周道:是啊,但是我不敢实说,怕坏了侯二公子的大事。
杜老刀点了点头,道:嗯,也对。
小喇叭周道:所以我才不得不把银子收下来
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来得容易,去得也糊涂,那个叫凤凰的女人,只弯腰替我拾了个纸团,就硬把那么一大块银子给讹走了,真是可恶透了。
他边说边还直摇头,好像愈想愈不划算。
杜老刀神色微微一动,道:甚么纸团?拿给我看看。
小喇叭周似乎连话都懒得多说,满不带劲的将那个皱皱巴巴的纸团递给了杜老刀。
杜老刀匆匆打开一瞧,不禁怔住了!原来纸上除了画着一个似方似圆的圈圈之外,连一个字语都没有。
圈圈里边也只有一个比米粒还小的小黑点,看来仿佛是不小心滴上去的墨痕一般。
小喇叭周凑上去看了看,道:这是甚么?
杜老刀道:我正想问你,你这张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小喇叭周道:我也不知道。
杜老刀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张东西是被人偷偷的放在你怀里的?
小喇叭周道:不错,上楼之前我才清理过腰包,怀里甚么都没摆,我记得清楚得很。
杜老刀道:那么可能是甚么人动的手脚呢?你能不能猜出来?
小喇叭周猛一点头,道:一定是他,一定是他送银子给我的时候,把这张东西同时塞进我的怀里。
杜老刀道:你指的莫非是刘奎?
小喇叭周抢着道:不,是褚成,也只有他才有在我身上做手脚的机会。
杜老刀又在那张纸上详细查看了一遍,道:奇怪,褚成并不是个善于玩花样的人,他愉偷摸摸的交给你这么一张东西干甚么?
小喇叭周抓着脑袋,道:是啊,我也觉得莫名其妙,不知他究竟是甚么意思?
杜老刀沉吟着道:难不成铁家和尹二毛之间还有甚么秘密,不想让神鹰教其他那几个人知道。
小喇叭周缓缓点着头,道:有此可能。
刚刚将小喇叭周推进来的那个人突然开口道:也可能是那姓褚的和尹二毛两人之间有甚么秘密,说不定连刘三爷都被蒙在鼓里。
这人正是侯玉阳口中的那个马师兄,也是目前杜老刀最倚重的弟子马百祥,此人平日沉默寡言,只要说出来的话,就一定会有点根据。
杜老刀忍不住拾首望着他,道:何以见得?
马百祥说:据我所知,铁老爷子那几个徒弟,每个人都是满肚子的鬼,他们彼此间的矛盾,比跟神鹰教那批人还严重,而且褚成也并不是个省油灯,他肚子里的算盘打得恐怕比刘三爷还要精。
杜老刀愕然道:有这种事?
马百祥道:怎么没有?我跟他相识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算错过一笔账,说错过一句话,甚至做错过一件事,也没有听说他曾经跌过一次跤
杜老刀道:那是因为他的腿有毛病,走起路来特别小心。
马百祥道:但是算账、说话、做事并不是靠腿,得靠脑筋。
杜老刀沉默,过了好久,才将目光转回到小喇叭周脸上,道:你仔细想一想,当时褚威有没有交代过你甚么话?
小喇叭周果然斜着眼睛想了想,道:好像没有,我只记得当时他在我的肩膀上使劲抓了一下,直到现在还疼得不得了
说到这里,语声猛地一顿,忽然直嗓子大叫起来,道:有了,我想起来了。
杜老刀忙道:他跟你说些甚么?
小喇叭周道:他说花大公子是自己人,不足为惧,可怕的是那个侯府总管李宝裳,他还说让我多提防他一点。
杜老刀皱着眉头,道:这么说,他这张东西莫非是让你交给李宝裳的?
小喇叭周没做表示,一旁的马百祥却在不住的点头。
杜老刀忽然长叹一声,道:这一种江湖上的是非,我们本来是绝不该插手的,可是侯二公子是小马的朋友,他的事,我们能忍心不管么?
马百祥立刻说:师父的意思是
杜老刀道:去吩咐厨房准备一桌酒菜叫他送过去。
马百祥道:现在就去?
杜老刀点头道:这种东西愈快送出去愈好,留在手上反而是个麻烦。
小喇叭周也急忙道:对,而且褚成那家伙还急着在等我们回信。
马百祥少许思索了一下,道:现在去也行,不过你不能去,我去。
小喇叭周一听,道:为甚么?
马百祥道:外面那些人都在盯着你,你出得去么?
小喇叭周道:那有甚么关系?前面不能走,我可以走后门。
马百祥冷笑道:就算你从后门溜出去,路上也未必平静得了。
杜老刀不禁叹了口气,道:不错,那些武林人物一个比一个难缠,你若想骗过他们,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话刚说完,外面忽然有人接道:杜老放心,有我在他旁边,绝对出不了问题。
小喇叭周一听那声音,就想往外扑。
杜老刀一把将他拉住,道:别忙,先听听她说甚么。
门帘掀开了一角,凤凰的一双小眼睛先在房里扫了扫,才停在小喇叭周脸上,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只要你不再追着我讨银子,我不但可以包你平安到达花府,而且还有办法让你大摇大摆的从前面走出去,根本就不必从后门开溜。
小喇叭周冷哼一声,道:这还用得着你来想办法,我是堂堂正正为铁府的刘三爷在办事,我就不相信有谁敢拦我?
凤凰笑笑道:办甚么事?
小喇叭周道:送菜呀。
凤凰嘴巴朝杜老刀手上一指,道:那张条子的事怎么说?
小喇叭周道:甚么条子?
凤凰道:得了,你别装了,咱们在楼梯上所说的话,早就落在人家耳朵里,现在大堂里的人都在胡蒙乱猜,正等着你去开宝呢。
小喇叭周不讲话了。
凤凰哼了一声,继续道:而且你若以为凭铁老爷子门下那群杂碎就能把人唬住,那你就错了,老实告诉你,外面那批人胆子大得不得了,就算萧锦堂提着他那杆断魂枪亲自赶来,也赶不走他们的。
杜老刀咳了咳,道:那么姑娘又有甚么妙计可以稳住那批人呢?
凤凰闪动着雪白的牙齿,眼睛一眨一眨的瞄着小喇叭周道:怎么样?这笔生意成不成交?
小喇叭周无可奈何道:好,你说。
凤凰这才走进房中,打怀里掏出一本账簿,又取出一只毛笔在嘴唇上润了润,随之随便地在账簿上画了几笔,然后刷的撕了下来,随手递给了小喇叭周,道:这一张是给你丢在大堂里的。
小喇叭周拿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道:这上面画的是甚么东西?
凤凰一面着手画第二张,一面道:你看不懂?
小喇叭周摇头。
凤凰也摇头道:我也看不懂,而且我保证没有一个人能看得懂。
小喇叭周道:那你画这些东西干甚么?
凤凰道:让大家去伤脑筋,只有他们伤脑筋的时候,咱们才能够不慌不忙的往前走。
小喇叭周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道:你用这张东西,就想把外边那批家伙统统骗走?
凤凰道:一张当然不够,等到出了大门的转角处,你马上就得丢第二张,否则包你寸步难行
说着刷的一声,第二张已交到小喇叭周手上,紧接着又在埋首画第三张
一桌酒菜果真平安的送到了金府。
但是享用这桌酒菜的,却是花氏兄妹,与侯玉阳主仆。
小喇叭周这才郑重其事地取出那张纸团,交到李宝裳手上,将前因后果,详细说了一遍。
李宝裳抖开那张纸,随便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这是甚么?
小喇叭周道:画,第二十七张画。
李宝裳不解道:第二十七张?
小喇叭周道:是,前面那二十六张是凤凰姑娘画的,没有甚么用处,都被小的随手丢掉了,只有这张好像还满有价值。
他一面说着,一面回手指了指站在后面的凤凰。
凤凰正咧着乌黑的嘴巴在微笑。
李宝裳神色一动,道:你是说用那二十六张做掩护,才能把这张带了来?
小喇叭周点头道:就因为带来不易,所以小的才敢说它有点价值。
李宝裳不得不又在那张纸上瞧了瞧,道:那么这一张又是谁画的呢?
小喇叭周道:极可能是鸳鸯拐褚成画的,然后偷偷摆在小的腰包里。
李宝裳一怔道:偷偷摆在你的腰包里?
凤凰立即补充道:不错,而且是在神鹰教三名舵主和他师哥刘奎前动的手脚。
李宝裳嘴角弯了弯,道:有意思。
小喇叭周也笑了笑,道:好像很有意思!
凤凰吃吃笑道:甚么好像,依我看,意思可大了。
李宝裳甚么话都没说,转身就往里走。
只见一老一少二人正在棋局之前厮杀,难分难解。只是原先属于花白凤的那把镶满宝石的宝剑已经被无心乞婆拿在手中把玩。
无心乞婆一子落,嘿嘿笑道:看你怎么办!
花云果然大伤脑筋,皱眉苦思。
无心乞婆这才抬头道:甚么事?
李宝裳道:有件东西看不懂,要来请教大公子。
无心乞婆把手一伸,道:甚么东西看不懂?请教我也是一样!
李宝裳只好递过去,道:您老人家要是看得懂,那是最好
无心乞婆果然很小心地把那张图展开来,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瞧了一阵,道:这是甚么?王八没有腿,蛤蟆少张嘴,看起来倒像一推烂泥巴!
李宝裳道:是,是,晚辈就是因为看不懂,才不得不向大公子请教。
无心乞婆道:你问他有甚么用?这人脑筋差劲得很,只怕连你一半都比不上,你问他岂不等于问道于盲?
口中说着,还是递给了花云,道:傻小子,你能不能看出这是甚么?
花云接在手中,也是翻来覆去的瞧了一阵,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甚么名堂?道:甚么都不是,褚成是刘奎的心腹,刘奎号称细雨封江,心计过人,从他们手里送过来的东西最好不要看,看了准吃亏!
无心乞婆道:听到了吧!我就知道铁家那群鬼东西做不出好事来,幸亏你看不懂,否则非上当不可。
他正要递还给无心乞婆,突然又缩手,瞪着无心乞婆道:你刚才说甚么?
无心乞婆一怔!怒道:怎么,我老人家叫你一声傻小子,你很不服气,是么?
花云摆手道:不是,不是晚辈是忽然想起您老人家方才说的那句话。
无心乞婆道:我说的哪句话?
花白凤道:方才您老人家着这张图的时候,曾经说过甚么话?
无心乞婆还在翻着眼睛思索,梅仙已抢着道:她老人家好像说甚么王八没有腿,蛤蟆少张嘴,还说甚么
花云截口道:还说看上去活像一堆烂泥巴,对不对?
梅仙点头道:对,对,正是这么说的。
花云道:这张图是铁府的地形图!
侯玉阳与梅仙一起闯进来,花白凤道:大哥,你不会搞错吧?
花云道:绝对错不了,铁府的环境我熟得很,也只有铁老爷子那种迷信风水的人,才会在那块乱泥塘上盖房子!据说当年那块地还是向我岳家千拜托,万恳求,花大把金子高价买过去的,我岳父当时几乎把鼻子都乐歪了,直到现在谈起这件事还开心得不得了呢?
李宝裳匆匆走上来,道:那么大公子能不能看出图里这颗黑点指的是甚么地方?
花云接近那张纸衡量了半晌,道:依照方位推算,极可能是铁老爷子的卧房附近。
李宝裳缓缓的点着头,道:果然不出所料。
花云道:问题是细雨封江刘奎派人送这么张东西过来干甚么?
李宝裳道:送这张东西过来的不是刘奎,是褚成,这一点千万不能搞错。
花云道:那还不是一样,那两人一向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就跟我和侯玉阳兄一样
李宝裳立刻道:不一样,他们师兄弟间各怀鬼胎,怎么可以与大公子和我家二公子的交情相提并论?
花云点头道:也对不过依我看无论是那个送过来的,都不可能是好事。
梅仙也在一旁附和道:不错,极可能是引诱我们进入铁府的饵。
侯玉阳却摇首答道:也可能是铁老爷子跟我们有话说,才授意心腹门下将他的心意设法传递过来,你们不要忘了,这次倒过去的不是铁老爷子本人,而是他那些不成器的徒弟。
李宝裳沉吟着道:二公子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张东西是从褚成手里传过来的,属下总认为有点问题。
李宝裳道:因为他那条腿据说就是当年被铁老爷子亲手打断的。
花云也连忙道:不错,铁老爷子纵然有心腹门人,也不可能是鸳鸯拐褚成,我也认为其中一定有诈。
李宝裳即刻道:不过二公子尽管放心,无论有没有问题,属下都要亲自去看个究竟。
侯玉阳道:有甚么问题?
李宝裳道:不知道有甚么问题,总之是有问题。
侯玉阳挥手道:不是你去,是我去。
李宝裳一惊,道:那怎么成!这张条子是指名传给我的。
梅仙也急忙道:而且公子伤势初愈,也犯不着去冒这个险。
花云忽然抢着道:我看还是让我去吧,我对铁府的环境最熟,行动起来也不易被人发现。
侯玉阳连连摇头道:你们谁去也没有用,条子虽然是传给李宝裳的,他实际想见的人应该是我。
花云浑然不解道:你怎么知道他想见的人是你?
侯玉阳叹了口气,道: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会明白
说着,朝梅仙一摆手道:去把春兰、秋菊她们两个叫出来,咱们现在就走
梅仙尚未转身,李宝裳已急急喊道:等一等,就算公子坚持要去,也得再等两个时辰。
侯玉阳道:为甚么?
李宝裳道:第一,天色晚一点,行动起来比较方便,第二
她分明知道里外都是自己人,目光仍然下意识的朝四下扫了扫,才道:到那个时候,咱们的实力已经不一样了,纵然冒点险,也不致于出甚么差错。
就在她的话刚刚说完,众人还没有来得及发问,厅外忽然传来了一遍喧嚷之声,同时几天没开的大门也轰然一声敞了开来。
花白凤猛地冲出,一见那人,惊道:凤凰?发生了甚么事?
凤凰也在这时慌里慌张的闯进厅中,直扑到花白凤跟前才收住脚,一脸气极败坏的样子喊道:启禀大小姐,大事不好。
花白凤霍然骂道:妈的,我就知道你名凤凰,却是乌鸦嘴,你进来准没好事说吧,那个翘了?
凤凰道:是薛影人
花白凤大惊道:薛影人怎么了?
凤凰接连叹了两口气,才道:这次她不翘也差不多了。
花白凤稍怔了一下!起身就跑。
花云一急也追了出去。
侯玉阳、李宝裳及梅仙,以及刚才进来的凤凰也都跟着冲了出去。
一辆板车被几名大汉疯狂般的推进了大门。
车上已染满了鲜血,薛影人躺在血泊中,左手抓着一堆血淋淋的纸张,右手紧握着一只苍白的断臂,显然是别人被她扭断的手臂,那只断臂的手中环握着一柄漆黑的刀。
刀长两尺,刀宽三寸,让人一眼即能认出正是蒙氏昆仲的血雨连环刀。
而蒙氏兄弟是神鹰教总坛主霍传甲的马前卒,更是江南武林众所周知的事。
花白凤不禁观之变色道:你跟他们闹翻了?
薛影人居然睁开了眼,眼中已失去往日的神采,语声也显得极其虚弱道:大小姐小心他们已经开始向咱们下手了。
花白凤泰然道:我知道你伤得怎么样?
薛影人惨笑道:血流光了,人也完了以后再也无法为大小姐效力了。
花白凤一把抓住她的右臂,喊道:完不了,你撑着点,我这就找人替你治伤。
薛影人气息益发虚弱道: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秃鹰危险
花白凤急急追问道:她在哪里,快说。
薛影人嘴巴虽然张得很大,却再也讲不出话来,同时当的一声,断臂和那柄血雨连环刀已落在车旁,左手上那些沾满血迹的纸也散落在地上。
花白凤抓得她更紧,喊声也更加急切道:薛影人,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可是一个人血已流尽,还怎么活得下去呢?
天色渐暗,薛影人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散布在板车上的血迹却变得十分深黯。
那几张沾满深黯血迹的纸张也开始在晚风中飘舞。
花白凤的喊声愈来愈小,黄豆大的泪珠已一颗一颗的撒在薛影人毫无血色的脸孔上。
四周没有一个人吭声,每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片悲愤的气氛中。
花白凤突然抬起头,指着那些飘舞着的纸张,道:那是甚么?
凤凰咳咳道:敢禀大小姐,那是属下一路上散出去的东西。
花白凤随手捞起一张,看了看道:你散这些东西干甚么?
凤凰嗫嚅着道:因为道上的人都知道小喇叭周怀里有张丢不得的纸条,所以属下不得不随便画几张骗骗他们。
花白凤狠狠的把那张纸一甩,怒叱道:又是你这个王八蛋做的好事,你没骗到别人,却把自己的姊妹骗死了
说着,越过板车,对准凤凰的肚子就是一脚,道:我踢死你这个害人精!让你替薛影人偿命!
凤凰避也不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接连倒退几步,大喊道:大小姐息怒,救人要紧,咱们再不行动,秃鹰也没命了。
花白凤道:救人,他妈的到哪里去救?
花云道:薛影人手上既然抓着这种纸,秃鹰想必也在这条路上,你们何不沿路去碰碰看?
花白凤冷哼一声,道:好,等这件事办完,我再跟你算账。
说完,摸了摸身上,突然回首大喝道:我的剑呢?
无心乞婆也不知道甚么时候已拿着那把镶满各色宝石的剑赶了来,远远朝她一抛,道:我借给你,你可千万不能给我搞丢掉!
花白凤也顾不得争论那把剑究竟是属于谁的?头也不回的朝外奔去。
凤凰呼哨一声,三十几个人分从四面八方拥出,争先恐后的挤出了大门。
李宝裳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早了一点,如果再晚个一个时辰,就好办了。
侯玉阳道:废话少说,咱们也别闲着,赶快跟下去瞧瞧,花白凤这个人绝对不能让她死。
李宝裳转向花云道:咱们全走了,这里就靠你自己啦!
侯玉阳道:有仙婆坐镇,你还担甚么心?
梅仙也紧接道:是啊,徒弟的家小,做师父的还会不管吗?
无心乞婆瞪眼道:你说甚么?
梅仙急忙改口道:我是说有您老人家在此,就算霍传甲亲自赶来,也未必能占到甚么便宜。
无心乞婆居然点点头,道:嗯,那倒是真的。
侯玉阳立刻抱拳道:那么这里就有劳仙婆了。
无心乞婆挥手道:你们赶紧走吧,我跟这小子这盘棋还没有下完
侯玉阳沉叹一声,尚未等她说完,便已到了门外。
梅仙撮唇一啸,春兰、秋菊闪身而出,跟了上去。
这时小喇叭周忽然追出来喊道:侯二公子,小的回去怎么交差?你至少也得吩咐一声再走。
李宝裳已将出门,闻声又走回来,道:你说褚成还在水月楼等着你的回话?
小喇叭周道:小的急的就是这件事。
李宝裳道:你回去告诉他,就说两个时辰之后,花大小姐自会去铁府会见萧楼主。
小喇叭周急道:但他们要等的是尹舵主的消息啊?
李宝裳道:尹舵主已死了,你照实告诉他们不就结了。
小喇叭周耽心道:可是万一他们问起尹舵主是谁杀的?小的怎么回答?
李宝裳瞧了无心乞婆一眼,伸手将小喇叭周一拖,边往外走边道:这种事你该比我会应付才对,你随便说个大家都惹不起的人,岂不比实话实说要好得多,你说是不是,周老弟。
花白凤仗剑疾奔一程,忽然收住了脚。
穷街僻巷,暮色四合,道路上血痕斑斑,晚风中也充满了血腥气息。
街旁有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微弱得几不可闻,显然已离死不远。
花白凤循声寻去,直发现一个浑身染满血迹的大汉才停了下来。
那大汉正倦缩在墙边,看上去已奄奄一息。
花白凤缓缓凑了上去,小小心心的蹲在他面前,道: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那大汉似乎连眼睛都已无力睁开,只伸出颤抖的手朝一旁指了指。
伸手可及之处,是一条长约丈余的铁索,铁索居中而断,宛如一条被顽童打断的死蛇一般。
花白凤不禁大吃一惊,道:你你是铁索勾魂卓长青?
那大汉惨笑,点头。
花白凤又朝他胸前一片无药可救的伤口着了一眼,道:你可有甚么后事交代?咱们立场虽然不同,但只要力所能及,还是极愿效劳。
那大汉正是隶属神鹰教的高手卓长青,这时他忽然吃力的撑起身子,翕动着干枯的嘴唇,颤声道:尊驾莫非是五湖龙王的大大小姐
花白凤叹了口气,道:我正是花白凤。
卓长青的嘴唇又在翕动,却再也没有声音,身体也如力尽般的重又靠回到墙根上。
花白凤急忙挑剑将他手边的断索拨开,弯下身去,道:你有甚么话?快说
谁知说字刚刚出口,猛觉得手臂一紧,持剑的手腕已被卓长青扣住,而且脚下一浮,整个身子竟被一个奄奄一息的人给托了起来。
跟在身后不远的凤凰等人已嘶声大喊道:大小姐小心
双方距离虽然不远,但至少也还有两三丈,而就在这时,陡闻噗地一声,一杆似枪非枪,似棍非棍的阎王刺已破墙而出,直剠悬在半空的花白凤腹部。
花白凤欲挣乏力,凤凰等人尚在丈外,眼看着那杆锐利无比的阎王刺已刺到她身上,却猛觉身旁寒光一闪,一件利器噗地穿进了上墙!
那杆阎王刺的来势也陡然一缓,仅仅从她的小腹上划了过去。
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凤凰等人已一窝蜂似的扑到,一层层的将花白凤压下去,其中有几人更是奋不顾身,竟连旁边的那扇墙壁都已冲破。
破碎的土墙下躺着一个人,那人心脏已被一柄短剑贯穿,那短剑显然正是刚刚自花白凤身旁闪过的那道寒光。
卓长青也在混乱中断了气,他死后眼睛反而睁开来,目光中还浮现着一丝恐惧之色。
也不知是由于伤重而亡,还是被花白凤这批凶神恶鬼般的属下给吓死的。
花白凤急忙从人堆里窜了出来,匆匆自尸身上拔出那把短剑,回首张望了一阵,大喊:是哪位高人救了我?
对面是一扇柴门,柴门里忽然传出个女人的声音,道:这丫头碰上铁索勾魂卓长青,居然不知提防阎王刺苏庆,也真笨得可以。
另外也是个女人的声音接道:可不是嘛,像她那种人,也只能仗着她老子的名头在外边混混,哪里有资格闯荡江湖?
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凤凰已忍不住哇哇叫道:放屁,我们大小姐的名声是靠剑闯出来的,还有我们这群不要命的姊妹
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记耳光已打在她脸上,同时灰影一晃,那女子已欺到花白凤面前,伸手就要抢夺她手中的短剑。
花白凤自然而然的往旁一闪,翻腕便将短剑刺了出去。
那女子身法奇异,动作也快得惊人,不退反进,左手便把刺来的剑锋捞住,右掌缓缓一吐,软绵绵的纤掌叟见蕴含着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道,逼得花白凤不得不松手弃剑,整个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斜飞出去。
幸好花白凤下盘功夫一向不错,凌空一个急转,已将大部分力道解掉,摇摇晃晃的勉强站落在地上。
这时那灰影已回到柴门前,将短剑递给另外一人,冷冷道:看不出这丫头倒还有点功力。
另外一人淡淡道:在船上长大的嘛,脚下当然要比一般人沉稳。
花白凤这时才看清站在柴门前的竟是两个中年女人,那两人打扮得不俗不道,一袭灰色的道袍上居然绣着几朵盛开的荷花,色调虽然淡雅,但看上去仍有一股不伦不类的感觉。
一旁的凤凰又已捂着脸叫起来,道:我的妈呀,这是哪里庙里的道姑?怎么这副打扮?
其他那二、三十名娘子军也全都爬了起来,个个张口结舌的瞪着那两个女人,好像忽然见到了两个妖怪一般。
花白凤却突然眼神一亮,道:两位莫非是来自峨眉观荷庵的高人?
凤凰又在一旁脱口叫道:甚么?峨眉派还有人?
花白凤瞪眼喝道:你他妈的是不是耳光还没有挨够?
凤凰立刻闭起嘴巴,不敢再吭声。
站在前面的那女人回首往后着了一眼,道:龙王的小姐毕竟不凡,果然有点眼光。
后面那女人淡淡笑了笑,道:嗯,比霍传甲那批手下可有见识多了。
花白凤忙道:那么两位想必就是人称掌剑双绝的丁前辈和莫前辈了。
前面那女人沉默片刻,才道:不错,我就是莫心如,这位正是我师姊丁静如,我们姊妹多年来未曾涉足江湖,居然还有人记得我们,真是出人意外得很。
花白凤肃然起敬道:两位前辈是峨眉派中顶尖高手,晚辈焉有不知之理。
莫心如自嘲般的笑笑,道:峨眉派早就完了,纵是派中高手也高得有限。
丁静如也在后面摇首轻叹道:如今的峨眉,早就不能与其他各大门派相提并论了!
花白凤忙道:不然,就以方才丁前辈那招天外一剑和莫前辈的一掌归去来兮就非其他门派高手可以比得上的
说到这里,匆匆朝后边瞄了瞄,又道:就算丐帮的无心乞婆也未必有这等火候。
莫心如轻轻咳了咳,道:你倒也真会讲话,也不枉我师姊救你一场。
花白凤赶紧一揖到地,道:晚辈差点忘了,还没有谢过了前辈的搭救之恩呢!
丁静如摆手道:你不必谢我,我出手救你,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花白凤道:但不知前辈要向我打听哪一个?
丁静如道:谢金凤。
莫心如急急接道:听说她跟你的好朋友侯二公子很不错,我想你应该认得她才对。
花白凤竟然皱起眉头想了半晌,才缓缓的摇着头道:谢金凤?我不认识。
随即回首瞧着她那批娘子军道:你们有没有人认识她?
二、三十个娘子军同时皱起眉头,同时苦苦在想,然后又同时摇头,动作与花白凤如出一辙。
那两个女人同时怔住了!
过了许久,丁静如才轻叹一声,道: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我们找她,绝对没有恶意,我们是专程来保护她的。
莫心如也立刻道:这个人对我们峨眉派极为重要,我们绝不能让她落在霍传甲的手上。
花白凤这才轻轻拍着脑门道:我想起来了,两位前辈说的,莫非是目前神鹰教正在全力追捕的那个年轻女人?
凤凰也猛地在头上敲了一下,叫道:是不是满天花雨谢老爷子的那个闺女?
莫心如紧张的道:不错,正是她。
丁静如语气也有些急迫,道:这么说,各位是认得她了!
凤凰飞快的瞄了花白凤一眼,又摇头道:不认得,我只是听人说起过而已。
花白凤咳了咳,道:不过她是侯玉阳的朋友,是绝对不会错的,而且据我猜想,她也极可能在扬州。
莫心如神情一振,道:此话当真?
花白凤忙道:我只是说可能,可不敢向两位前辈打包票。
凤凰又在后边插嘴道:我敢,依我看,她铁定在城里。
花白凤回首望着她,道:何以见得?
凤凰嗤嗤笑道:大小姐也不想想,侯二公子既然进了城,她还会不追来吗?
莫心如听得眉头猛地一皱。
丁静如却淡淡道:好,既然如此,就有劳各位先带我们去见见侯二公子再说。
凤凰大大方方的把头一点,转身就想走。
花白凤急忙喊道:且慢,两位前辈想见侯玉阳不难,但得等我把手边的事情处理完毕之后再去。
莫心如道:姑娘还有甚么事要办?须不须要我们姊妹帮忙?
花白凤道:不瞒两位前辈,晚辈正在寻找我的一名手下,我那手下已跟神鹰教正面冲突,情况十分危急,非得马上找到她不可。
莫心如神色一动,道:方才我们倒是着到一批人相互追杀,不知其中有没有贵属下?
丁静如也忽然道:但不知贵属下是个甚么样的人?穿着打扮可有甚么特征?
花白凤沉吟着道:穿着倒没甚么特征,长相却很好辨认,她头顶秃秃的,脸孔丑丑的,年纪嘛
凤凰急急指着自己的脸孔插嘴道:比我的长相还老、还丑。
莫心如失笑,摇头,丁静如却皱着眉道:花大小姐,你确定她的对手是神鹰教的人?
花白凤道:绝对不会错。
丁静如回手一指,道:里边有二具尸体,倒很像神鹰教的血雨连环刀蒙家兄弟之一,但不知跟贵属下有没有关联?
花白凤听得神情大震,手掌猛地朝后一伸,立刻有名弟兄毕恭毕敬的将剑柄递到她手上。
她头也不回呛地拔出了剑,一阵风似的冲入了柴门。
这时天色已晚,院落两侧又有茅棚遮顶,视线显得十分昏暗。
但茅棚下十几座方圆逾丈的堆粮草仓,却仍清晰可见,一望即知此地不是哪间粮栈的后院,便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存粮之所。
花白凤一进柴门就是一怔!
原来棚下那十几座粮仓的草围均已破裂,仓内稻谷四溢,显然是在不久之前曾经有过一场搏斗。
但除了遍地狼藉的碎稻之外,却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花白凤诧异道:尸体呢?在哪里?
凤凰东张西望道:是不是在稻仓后面?
莫心如即刻赶上来,指着花白凤脚下道:咦?方才还在这里,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花白凤倒退一步,在地上瞧了瞧,道:莫前辈会不会看错?
莫心如道:怎么会看错?一条断臂一把刀,断臂上血迹模糊,一看便知道是被人刚刚砍断的
丁静如截口道:不是砍断的,是被人用重手法扭断的。
花白凤忙道:对,那正是薛影人惯用的手法,不过为甚么地上连一点血痕都没有?
凤凰忽然喊道:有,在这里!
她一面说着,一面拨动着地上的碎层,像条猎犬般的洽着一条淡淡的血迹往前爬。
血迹一直延伸到一个破裂的草围前,一堆自仓中溢出的稻谷中果然有个黑黑的东西。
凤凰爬到近前定眼一瞧,正是一截漆黑的刀尖,不禁兴奋得叫了起来,刚想拨动谷堆,突然间缩住手,猛地朝后一滚,飞快的翻回到花白凤身旁,歪嘴拧笑道:好家伙,我差点着了他们的道,一定有人藏在谷堆里,正等着我去上当。
花白凤极为赞赏的点点头,道:嗯,袁家兄弟诡计多端,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一旁的二、三十名娘子军也个个点头不已,还有人挑起大拇指,好像都对凤凰的机警非常放佩。
莫心如却满脸不屑道:那堆稻谷一共才有多高,藏得下两个人吗?
说着,大步上前,伸手探入谷堆,娇喝一声,猛将一具尸体甩出,直滑落到花白凤脚下。
尸体上只剩下一条手臂,僵硬的手掌依然紧握着一柄漆黑的刀,显然正是血雨连环刀中的蒙氏弟兄之一。
花白凤顿觉脸上无光,狠狠的在尸身上踢了一脚。
凤凰也尴尬的蹲下身去,在那死人脸上看了看,道:这是老二蒙雨,老大蒙风呢?
花白凤压眉斜首道:对啊,蒙雨死在这里,蒙风不可能一走了之,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在附近。
凤凰立刻跳起来,疾声喝道:快来保护大小姐,这地力有鬼!
应诺声中,人影晃动,片刻间已将花白凤团团围在中间。
凤凰哼声连连,继续道:既然蒙家兄弟在这里,他们的头头也不可能离得太远,还有九尾仙狐杜云娘那老骚货比蒙家兄弟还要阴险,不防着她一点怎么行?
莫心如笑笑道:若是霍传甲和杜云娘真在这里,凭你们这些人防得住吗?
凤凰胸脯一拍,道:防不住也要防,谁想动我们大小姐,就得先把我们姊妹除掉,三十二个人,三十二条命,霍传甲的断虹宝刀再快,也够他砍半天的。
莫心如冷眼看着人丛中的花白凤,摇着头道:难怪花大小姐这几年混得名满江湖,原来是身边这么多不怕死的姊妹。
花白凤一听就火了,抬脚便将挡在她面前的一名秋菊踢了个跟斗,怒喝道:他妈的,你们这是做给谁看?我若靠你们这群王八蛋来保护,还能活到今天吗?滚,滚,统统给我滚开!
众人纷纷退避,其中有个秋菊稍微退得慢一点,被她踢得飞了出去。
只见花白凤舞动着剑,狠狠道:你们这群窝囊废,有本事就把秃鹰给我找出来,无论是死是活都把她找出来,我们是来救人的,你们都围在我旁边有个屁用?让外人看了,还真以为我这点名声真是靠你们给我拼出来的
正在说着,方才被踢出去的那个家伙,突然跳起来,直着嗓子鬼叫道:啊哟,大小姐不好了!
花白凤呸了一口,道:我有你们这群王八蛋跟在旁边,还好得了吗?
那秋菊急忙喊道:不是,不是,是属下发现了一条腿,这条腿眼熟得很,好像在哪里见过
花白凤没等她说完,便匆匆冲了上去。
那秋菊也自暗处抱着一条断腿走出来,经过莫心如身边,一个分神,连人带那断腿同时跌在地上。
只吓得莫心如惊叫一声,身子猛地往后纵去。
而就在这时,忽有一条人影自暗处窜出,对准莫心如脑后就是一刀。
当时四周已极黑暗,突袭者的人刀又是一色漆黑,况且那人身法极快,刀出无风,眼看着那一刀已劈在她后脑上,匆匆赶来的花白凤虽然发觉她情况危急,但相距尚有丈余,不仅无法出手抢救,纵想出声示警,都已为时晚矣。
谁知莫心如反应之快却大出众人意外,陡见她身形一仰,双掌齐出,竟将已触及肌肤的刀锋硬夹在两片掌心之中。
但突袭者使的却是双刀,一刀被制,另一刀又已斜劈而至。
莫心如临危不乱,右足倒踢来自左方的刀柄,左脚猛然一蹬,两人同时撞在背后一座破裂的稻仓上。
哗地一声巨响,稻谷临头洒下,而且其中又有一个沉重的女人的身体,刚好跌落在两人中间。
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突袭者的第二把刀已一击而中,但被击中的并不是莫心如,而是刚刚随着稻谷跌落下来的那个女人。
那女人挨了一刀,居然连叫都没叫一声,但她绝非死人,因为莫心如发觉她还有呼吸,而且也发现她鹰爪般的十指,已牢牢掐住了那突袭者的咽喉。
临头洒下的稻谷已然停住,那突袭者挣动的身子也渐渐静止下来。
莫心如看也不看那突袭者一眼,准知他是血雨连环刀中的蒙风无疑。
她只俯视着无意间救她一命的那女人。
丑丑的脸孔,秃秃的头顶,她几乎想也没想就冲出,叫道:秃鹰,你就是秃鹰?
一直站在远处的丁静如突然轻叹一声,道:这人只剩一条腿,又挨了一刀,居然还能把蒙风活活掐死,当真是一员猛将!
莫心如也叹了一口气,道:难怪花大小姐这几年混得名满江湖,原来是身边有这么多不怕死的猛将!
她这段话刚刚已一字不差的说过一次,但现在听在众人耳里,却与先前的感受完全不同。
花白凤原已被刚刚的场面给吓呆了,这时才忽然扑了过去,疯狂般的将堆在三人下半身的稻谷拨开,这才发现秃鹰果然只剩了一条腿,不禁勃然大怒道:说,是那个王八蛋砍断的,我去加倍替你讨回来!
秃鹰双手依然紧抓着蒙风的咽喉,语气却意外的平稳道:霍传甲。
花白凤咳了咳,道:你能从他的断虹宝刀下逃出一命,倒也真不简单
说着,就想替她封穴。
秃鹰忙道:不必了,霍传甲已替我点过了他留我活口,是为了叫我传句话给大小姐。
花白凤立刻上前将她僵硬的十指拨开,道:你先歇歇,有话以后再说。
秃鹰摇头道:这句话很重要。
花白凤只好将她的身体放平,道:好吧,长话短说,我在听着。
秃鹰道:他说金家一百零二口的命,他要定了
花白凤截口道:放他妈的狗臭屁,金家只有九十九口,那来的一百零二口?
秃鹰道:包括你,你大哥,还有他的孩子。
花白凤听得脸色都青了,过了半晌,才咬牙切齿道:这个老王八蛋,竟然敢先向我下手。
秃鹰道:是咱们先向他下的手,怎么能怪他呢!
花白凤神色一紧,道:那老家伙莫非已发现我杀了尹二毛的事?
秃鹰点头,同时也捧着胸口咳嗽起来。
花白凤马上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调调道:你放心,他整不倒咱们的,你也该知道,现在咱们的实力比过去坚强多了,否则那天我怎么敢贸然出手!
她说着,还瞄了身旁的莫心如一眼。
秃鹰又点头,咳嗽得也更厉害,脸上也流露出一股极其痛苦的神情。
花白凤急忙将她上半身扶起,道:你赶紧调息一下,这种话改天再告诉我也不迟。
秃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现在我只想要求大小姐一件事
花白凤道:甚么事?你说。
秃鹰迫不及待道:补我一剑快。
花白凤登时叫了起来,道:甚么话?少一条腿有甚么关系,你秃鹰的价值又不在腿上,何必急着求死?
秃鹰紧按着胸口,痛苦万状道:霍传甲只给我这么多时间,我多活一刻,就多痛苦一刻,大小姐就当帮我最后一次忙,赶快动手吧。
花白凤摇头,拼命的摇头。
一旁的莫心如忍不住沉叹一声,道:花大小姐,我看她真的差不多了,你就成全她吧,她能死在你的手上,总比死在别人手上要强得多
花白凤仍在不断的摇着头道:不行,我甚么事都肯替她做,只有这件事我实在下不了手!
秃鹰突然一把抓住莫心如,嘶声喊道:你你欠我的大小姐不干,你干!
莫心如犹豫了一下,毅然点头道:好,你安心走吧,我欠你的,我会还给你们大小姐。
说完,手掌轻轻一推,秃鹰登时断了气。
花白凤立刻紧紧的抱住她,声泪俱下道:你这个王八蛋,你怎么可以先走?咱们不是说好要共闯一番事业吗?你们一个个都走了,我还闯个屁
身后那批秋菊姊妹们也个个哀伤不已,连莫心如都扭过头去直擦眼睛。
这时凤凰忽然走上来,神色凄然道:大小姐节哀,秃鹰走了,还有施西、南琪和我们这批姊妹在,水里火里,我们也照样追随大小姐到底!
花白凤猛然回首,泪眼汪汪的盯着她,道:你们好像说过,纵是阎王殿,也要跟着我闯,是不是?
凤凰道:不错,是说过。
她身后的秋菊也一同点头。
花白凤缓缓的将秃鹰的尸体放平,小心翼翼的将那条断腿亲手替她接好,然后脱下自己的长衫在尸身上一盖,陡然长剑一挥,迈开大步就往外走。
凤凰急忙迫在后面喊道:大小姐准备到哪儿去?
花白凤道:多此一问,我们现在除了找霍传甲那老鬼拼命之外,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说话间已跨出柴门,突然停步转身,望着丁静如和莫心如道:两位前辈可是要见侯玉阳?
丁莫两人同时点头。
花白凤把头一摆,道:想见他就随我来。
说完,头也不回,匆匆率众而去。
侯玉阳也在这时自对面的破壁中冲出来,道:走,咱们也跟去看看。
李宝裳一把将他拉住道:咱们最好不要跟她们走在一道。
侯玉阳道:为甚么?
李宝裳迟疑了一下,道:二公子不是急着想见铁老爷子吗?
侯玉阳道:是啊,她们的目标也极可能是铁府,跟她们一道过去,岂不更好?
李宝裳道:不好,有峨眉派那两个人跟她们走在一起,二公子最好还是暂时不跟她们碰面为妙。
侯玉阳愕然回头道:跟她们碰面有甚么关系?她们的目的无非是向我打听谢姑娘的消息,有甚么好怕的?
李宝裳摇着头道:属下就怕她们的目的不是谢姑娘
侯玉阳截口道:不是谢姑娘是甚么?
梅仙这才在后面悠悠接道:极可能是公子腰间的那柄六月飞霜
侯玉阳怔了一下!立刻把那柄六月飞霜藏在衣襟中。
他并非耽心自己的身分被人识破,而是在刻意保护那把刀,那把谢金凤一再叮咛他不得丢掉的武林名刀。
天色更暗,附近的商家已亮起了灯火。
昏暗的河道对岸,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紫色的灯笼,同时人马喧嚣之声也遥遥传了过来。
但见一队行列壮观的车马,沿着河岸大街缓缓而过,淡紫色的灯光倒映在荡漾的河水中,看上去显得极其诡异。
隔岸步行的侯玉阳不禁皱起眉头,道:我不喜欢紫色的东西。
梅仙嗤地一笑,道:我也不喜欢。
李宝裳也摇着头道:属下也不太欣赏这种色调,不过她们能够提早赶来,倒是一件令人振奋的事。
侯玉阳微微一怔!道:你是说对岸的那些都是薛宝钗带来的人马?
李宝裳道:正是。
侯玉阳大吃一惊,道:我的天,她带这许多人来干甚么?
李宝裳道:当然是来救人。
侯玉阳道:救人也得偷偷的来,怎么可以如此招摇?
梅仙忙道:夫人的作风一向如此,公子又不是不知道,记得去年
侯玉阳截口道: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
说着,抬手朝对岸一指,喝道:李宝裳,你赶快过去,叫她们把灯火统统熄掉!
李宝裳干咳道:二公子且慢光火,属下倒认为这样也不错,咱们刚好可以来个将计就计。
侯玉阳道:甚么将计就计?
李宝裳道:声东击西之计,她们在那边招摇,咱们刚好趁机去办咱们的事。
梅仙也在一旁接道:对,公子不是想去见铁老爷子吗?这正好是个机会。
侯玉阳神色立刻缓和下来,道:怎么去?你说。
梅仙没有回答,只一声不吭的瞧着一旁的李宝裳。
李宝裳环首旁顾,胸有成竹道:不要急,咱们不妨先在河道溜溜,铁老爷子若是有意跟咱们见面,我相信他一定会有安排。
梅仙也朝四下扫了一眼,道:如果这一切都是细雨封江刘奎设下的圈套,咱们按照他们的安排跑去,岂不刚好掉入他们的陷阱里?
李宝裳道:前有花大小姐冲杀,后有夫人助威,纵是陷阱,威胁也必可减弱不少,想围住咱们,恐怕还没有那么容易。
侯玉阳急道:你不要忘了,对手是霍传甲,而不是铁老爷子的那群徒弟,花白凤和薛宝钗那些人未必管甚么用。
李宝裳不慌不忙道:二公子只管放心,花大小姐有无心乞婆和峨眉派的两位高手跟着,夫人有紫凤旗的人马护驾,纵然碰上霍传甲,也未必会吃亏。
侯玉阳恍然道:哦,我明白了,难怪薛宝钗敢如此嚣张,原来是她娘家的人都赶来了。
梅仙笑道:所以才提着紫色的灯笼,咱们侯府怎么会使用那种不三不四的颜色。
侯玉阳忽然又皱起眉头,道:可是无心乞婆这一跑出来,金家怎么办?凭那几个丫头和那批保镖、护院的实力,莫说是霍传甲那等高手,就算去个陆大娘,他们也未必撑得了多久。
李宝裳诧异道:二公子方才可曾见到跟在无心乞婆后面的那两个人?
侯玉阳道:见到了,怎么?那两位莫非也是武林高手?
李宝裳咳咳道:不低,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