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撕裂了黑暗。
短暂而耀目的光芒,照亮了凌天雄惨白的脸。
也照亮了在廊头啼哭的吕怀玉。
吕怀玉象是被突如其来的电光吓呆了,伸着小手,瞪着惊恐的双眼,张大的小嘴再没哭出声来。
吕怀玉还不到三岁,如此年纪的小孩,是很容易吓出病来的。
凌天雄足一点,身形如同闪电倏地划过走廊。
他挽臂将吕怀玉搂在怀中。
“轰隆!”一声巨雷在廊顶上空炸开。
“啊!”吕怀玉惊叫一声,缩在他的怀中,放声大哭。
“别哭,乖孩子是不哭的。”凌天雄轻抚着吕怀玉的头,声音充满了无限的温柔。
吕怀玉抽泣了两下,果真不再哭喊,瞪着一双闪着泪花的晶亮小眼,直勾勾地看着凌天雄。
“你不认识我?”凌天雄问。
吕怀玉看着他,摇了摇头。
凌天雄虽为鹅风堡庄主,但终日多在后院阁楼养病,很少在庄中走动,所以吕怀玉从未见到过他。
“我叫凌天雄,你就叫我凌叔叔好了。”凌天雄的眼光盯着他的小睑。
“凌……叔叔。”吕怀玉叫出了声,那声音又甜又脆,象磁石一般吸引人。
“乖孩子。”凌天雄的手再次抚向吕怀玉头上的卷发。
吕怀玉扭着头,撑着小手,挣脱凌天雄的怀抱,眼中透出几分害怕。
凌天雄笑笑道:“怎么?我的样子很难看吗?”
吕怀玉抿起小嘴唇想了想道:“你的脸好白、好白,就象……”
“象什么?”凌天雄问道。
吕怀玉眨眨眼:“象棺……材里的死人。”
“你见过棺材里的死人吗?”凌天雄饶有兴趣地追问。
吕怀玉摇摇头。
凌天雄眯起眼:“你没见过,怎么知道我象棺材里的死人?”
吕怀玉搓着小手道:“是凤婶婶说的。”
凌天雄脸上的肌肉,陡地痉挛了一下。
凤婶是一年前,凌云花在蜈蚣镇收留的一名艺班女子,此人自称胡玉凤,长得如花似玉,擅长阿谈逢迎,很得凌云花的欢心。
胡玉凤竟敢在背后议论自己!
凌天雄胸中腾起一团烈火。
“叔叔,对不起。”吕怀玉低下头道:“我错了,不该骂你象死人。”
吕怀玉那甜密,悦耳的童音和低头认错的样子,象一股清泉在他心头淌过。
他心中的烈火熄灭了,愤怒化为了烟云,充斥着的只是真挚、温柔的爱意。
“叔叔不会怪你的。”凌天雄拉住了吕林玉的小手,“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是明知故问,目的无非是想和吕怀玉多说两句话。
“我叫吕怀玉。”吕怀玉一字一吐,一本正经的自我介绍,“我爹叫吕天良,娘叫杨红玉,外婆叫凌云花。”
凌天雄握住吕怀玉的手一抖,面色更加苍白。
“你怎么啦?”吕怀玉问。
“我没什么。”凌天雄竭力想露出一丝微笑,但没成功。
“叔叔,你病了。”吕怀玉摇着他的手,“你得去看医生。”
凌天雄尚未答话。
“怀玉!”走廊里响起了一声女人的呼唤。
“娘!”吕怀玉挣脱凌天雄的手,奔向从走廊卧房一头走过来的杨红玉。
“玉儿!”杨红玉将吕怀玉搂在怀中。
凌天雄蹲在地上的身子缓缓站起。
杨红玉抱着儿子对凌天雄施过一礼,道:“庄主,对不起,孩子吵扰了。”
凌天雄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没关系,今后别让孩子乱跑。”
“知道了,庄主。”杨红玉点头道。
凌天雄转身走向后院,行不出数步,捂住嘴猛地咳了两声。
杨红玉嘴唇一动,想要说话,但没有开口。
凌天雄转过廊头拐角,消失在走廓过道里。
杨红玉凝视着凌天雄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
她想不透,凌云花为什么要选这个体弱多病的凌家远房亲戚,来当鹅风堡的庄主。
凌天雄踏步走进后院小阁楼前的一个假石山洞里。
漆黑的洞中响起了低沉的吆喝声:“谁?”
“是我。”凌天雄答着话,继续前行。
一道石门打开。门里透出一缕亮光。
凌天雄跨入门内,问道:“南王府的人到了没有?”
“禀庄主,已经到了。”门内侧一名青衣汉答道:“正在秘室等侯庄主。”
“嗯。”凌天雄轻嗯一声,走向秘室。
三道石门。
每道门都有人把守。
第三道石门后,便是秘室。
秘室虽小,但摆设却十分豪华。
地上铺着红线地毡。
前后正壁挂满名人字画,其中唐代画圣吴道子的观音图,尤为惹人注目。
左右两壁挂着上古的名贵刀、剑和只有在皇宫大乐殿才能见到的琴、笛、萧等器乐。
正壁下一座神台,台上搁着雕龙的类似金銮殿宝座的大靠椅。
神台前,左右趴着两只馏金的如意怪兽,正中一座形式古雅的高脚铜炉,铜炉内檀香烟雾飘渺。
俨然一座小宫殿!
一名贾商打扮的中年人,正垂手站在铜炉前。
凌天雄踏步登上神台,在雕龙大靠椅中坐下。
贾商打扮的中年人撩袍跪伏在地道:“奴才王坤宇叩见……”
“免!”凌天雄沉声打断他的话道:“起来说话。”
“是。”王坤字站起身来,“郡主娘娘叫奴才……”
“长话短说。”凌天雄又厉声截住他的话,“可是有蜡丸的消息了?”
王坤宇躬身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但是……”
“少罗嗦!”凌天雄苍白的脸上透出杀气,令人心惊肉跳。
王坤宇急忙道:“已打听得到阿毛的去向了。”
“他在哪儿?”凌天雄迫不及待地问。
“他在哪儿不知道。”王坤宇随话答话。
“废话!”凌天雄手指下的靠椅把手,被捏的“吱吱”发响。
王坤宇头额冒出一层细汗:“他有个舅公公叫姚万应,江湖人称金枪手,姚万应的妻子叫彭雪娥,江湖人称赛金花,姚万应是阿毛矣姆姚矣姆的弟弟,彭雪娥是阿毛矣姆姚矣姆的弟媳……”
凌天雄“呼”地站起,眼中精芒毕射:“姚万应的地址?”
玉坤宇颤声道:“岳阳万……胜镖局。”
凌天雄凝眉道:“阿毛一定会去万胜镖局找姚万应?”
王坤字顿首道:“郡主娘娘说,他一……定会去。”
凌天雄蓦然枭笑道:“很好。你下去领赏吧。”
“谢……庄主。”王坤宇不敢抹头额的汗水,低头急步退下。
凌天雄沉思片刻,举起双掌使劲一拍。
秘室观音画随壁转动,露出一张暗门。
一个和凌天雄一模一样的“凌天雄”,从暗门走出。
“凌天雄”垂手道:“庄主有何吩咐?”
凌天雄道:“我有一件要事须离庄办理,少则十天,多则数月,庄中的我,就由你来代替。”
“遵命。”
“凌天雄”拱手领命。
凌天雄凝视着他,又道:“你虽然外貌和举止言行都与我像极了,不会露出什么破绽,但仍须小心谨慎,要尽量少露面,少与人说话,尤其要提防杨红玉和胡玉凤。”
“属下明白。”
“凌天雄”点头道。
凌天雄挥挥手:“很好,此刻你就去后院阁楼。”
“凌天雄”躬身从暗门退出。
凌天雄从腰间掏出块蒙面巾罩在脸上,冷声一哼,扭动了靠椅的把手。
随着一阵轻轻的“吱吱”声,靠椅旋到一旁,神台上露出了一个暗洞。
凌天雄纵身跃起,形如飞燕,掠入洞中。
前往岳阳的大道上。
未末时分已过。
酷毒的太阳威力丝毫未减。
令人头昏目眩的阳光象是要将人烤焦似的炽热滚烫。
又热又饿的阿毛,光着上身,背着小包袱,撑着竹棍,有气无力地在道路上走着。
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这话可一点也不假。
阿毛尝到了离家的难处。
没吃,没住,还得着人家的脸色,受人家的窝囊气。
他离家还只有五天。
若不是为了这饭要命的蜡丸和矣姆的安危,他早就打退堂鼓回家了。
岳阳!岳阳!
天知道还有多远?
他张开着嘴,学着镇上大黄狗拼命地伸着舌头,听说这样能觉得凉爽些。
屁话!他一点也不感到凉爽,反觉得头昏眼花,舌子发麻。
他觉得自己无法支撑下去了,然而,他仍咬着牙往前走;他知道,自己如果栽倒在这滚烫的路面上,就会永远也别想再爬起来。
得找个荫凉处,喘口气儿!
放眼四处,这是一段荒凉的路面。
热风卷起路上的黄土,形成一片黄色的怪雾。
干燥的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仿佛碰一下火石就能把它点燃。
更可恨的是,周围竟没有一棵大树。
他只得继续向前,别无选择。
他连连地叹着气,后悔没在破庙里歇到天黑再动身。
脚步越来越重,眼前进出了一点金星,又一点金星。
可怜的阿毛已无法再往前迈步了。
倒下就倒下,完蛋就完蛋!阿毛绝望了,弯曲着双腿倒向路面。
突然,一棵大树映入眼帘。
他撑着竹棍,睁大了眼。
在拐弯路口,离路旁一箭之地,有一棵大树。
有树就有树荫,有树荫就有活命的希望。
阿毛拔脚向路口奔去,足下扬起一片黄尘。
一棵偌大的古榕树。
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孤零零地独立在这里?
树下一片林荫,林荫中一座破旧的小凉亭。
不知此亭是何人所建,又为什么要建在此处?
然而,这棵树,这座凉亭,却救了阿毛一命。
阿毛摔下竹棍和包袱,扑倒在荫凉的凉亭中,张开嘴直喘粗气。
阿毛喘过片刻粗气后,呼吸渐趋平静,眼前的金星消失,头已不似那么沉重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难受的干渴和饥饿。
“唉。”阿毛趴在地上一声轻叹。
要是在蜈蚣镇该多好。渴了,可到镇后街口去喝清清的小溪水;饿了,可到王麻子烧饼店输个烧饼,或是一块鸡肉什么的。
王麻子被禁军侍卫们杀了,以后回到蜈蚣镇,可再也没有烧饼和鸡腿可偷了!
他小小的心灵中泛起一个疑问:人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他辞舔嘴唇,目光扫过亭内,希望能找到点什么能填肚子的东西,那怕是一块能嚼的桔子皮也行。
忽然,他弹身而起,扑向亭中的石桌。
他瞪大着眼,呆立在石桌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圆石桌上,搁着一个荷叶包,包中一只仅仅咬过两小口的烧鸡,荷叶包旁还有一个盛水的瓦罐。
他抓起瓦罐摇摇,罐内还有小半罐水。
他放下瓦罐使劲捏了大腿一把,一阵剧痛从腿部传来。这并不是在做梦。
他看过亭外,没有一个人影,再看着脚下,四周一片狼籍,尽是烧鸡和卤猪脚的骨头。
他明白了。一定是哪家富家人家的马车打此经过,在这凉亭就餐后,留下了这些“残菜剩饭”。
这些东西属于自己了!
他欣喜若狂,双手捧起瓦罐,凑到嘴边。先解晓渴,再用嘴馋。
清凉的水流到了嘴边,他拼成地吸吮。突然,他身子一抖,流到嘴边清凉的水不见了。
有人夺走了他的瓦罐!
他扭过身子,身后站着三名小流浪汉。
小流浪汉年纪都不大,看模样顶多不过十三四岁。但比他这个七岁半的小乞丐,却是足足高出了一个头。
“瓦罐是我的。”阿毛对抢走他瓦罐的卷发男孩,理直气壮地道:“还给我。”
按照叫花子的规定,凡是吃的,谁先捡到就是谁的财产,至于钱财,则是不分先后,见者有份。
阿毛虽未入丐帮,但对这规矩却是十分熟悉,所以理直气壮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卷发男孩不屑地瞟了阿毛一眼,根本不予理睬。
另两个癞头和脸上有疤的男孩,发出一声欢叫,扑向石桌:“武哥,这里还有烧鸡呢!”
“别动,”阿毛嚷道:“那都是我的!”
“臭小子,滚开!当心大爷揍你!”卷发男孩一脚将阿毛的包袱踢出事外。
阿毛瞪圆了一双小眼,捏紧拳头,缩起脖子,那神态就象一只竖起了针刺的刺猬。
“你敢与本大爷动手?”卷发男孩嗤声笑道:“谅你有这胆。没这泡!”
“哈哈哈哈!”癞头和疤脸男孩爆出一阵大笑。
“呀!”阿毛叫着,挥拳扑了过去。
“冬!”卷毛男孩扬手一拳,将阿毛击倒在地。
卷毛男孩笑着拎着瓦罐走向石桌,他们兄弟要开餐了。
阿毛双眼发红,猛然冲过去,抱住卷毛男孩的右脚,在腿踝上猛咬一口不放,那神情就象是啃上了一只卤猪蹄。
“呀!呀!”卷毛男孩哇哇大叫,“快来帮我揍……这个小混蛋!”
癞头和疤脸男孩一齐绕过石桌,冲向阿毛。
卷毛男孩放下瓦罐,抡起拳头。
拳脚交加,如同雨点落在阿毛身上。
阿毛眼前金星又进起,但仍死咬住卷毛男孩的腿踝不放。
他从乱进的金星中,望着亭外的小包袱,大有壮志未酬,遗恨终身之感。
“吠!哪路强盗,竟敢在此凉亭拦路抢劫?”随着一声吆喝,亭外跃进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叫花子。
癞头和疤脸男孩先是一怔,当看清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叫花子时,两人不禁又是一阵大笑。
卷毛男孩一脚将阿喊踢滚到一旁,摸摸脚踝,瞪眼咧嘴对小叫花子道:“你是什么人?”
小叫花子胸脯一挺:“在下丐帮岳阳分舵香堂弟子岳神风,江湖人称追魂小棍王岳大侠是也。尔等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卷毛男孩发出一声鄙夷不屑的冷笑:“好小子,听三位大爷的姓名,你可要站稳了,咱们兄弟乃名扬四海,威震三山五岳的地府三鬼,咱大哥索命鬼朱武。”
癞头男孩接口道:“咱二哥要命鬼马文。”
疤脸男孩道:“咱三哥讨命鬼刘斌。”
岳神风“嗤”地一笑:“原来是猪、马、牛三鬼。”
朱武歪起头道:“怎么样?”
岳神风敛起笑容:“没听说过。”
刘斌嚷道:“好小子,你居然没听说过咱三鬼的名号?”
阿毛蜷缩在地上,瞪圆了小眼。今天遇上的怎么全是些大有来头的人物?
岳神风正色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尔等竟敢凉亭抢劫,简直是无法无天。”
朱武道:“这瓦罐中的水和这只烧鸡,本就是咱们兄弟的。”
阿毛闻言,在地上挣扎着道:“不,这本是我的。”
岳神风咧开一嘴暴牙:“国法如炉,岂容得尔等胡作非为。”
朱武脸透杀气:“你要怎样?”
岳神风捏起小拳头:“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匡扶正义,扬我帮威。”
阿毛望着神气凛然的岳神风,心里佩服得不得了。
朱武抬手一抹卷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想找死,怨不得咱们兄弟,上!”
马文、刘斌挥拳扑上,直捣黄龙。
岳神风高喝一声:“来得好!”身形一蹲,双拳倏然击出。“拳打出府鬼!”
“哎唷”两声怪叫。马文、刘斌登登倒退数步。
两人脸上各中一拳,眼眶浮肿,鼻孔流血。
朱武傻了眼。此小叫花武艺高强!
阿毛禁不住喝彩一声:“好功夫!”
岳神风闻得喝彩,摇头摆尾,洋洋得意之态,不可一世。
朱武眸子一翻,嚷道:“亮家伙,做了他!”
三人弯腰从腿肚上扯出自制的铁皮尖刀,刺向岳神风。
阿毛高声叫道:“岳大侠当心!”
岳神风托地往后一退,用脚尖挑起阿毛扔在地上的竹棍“小爷今日让你们瞧瞧丐帮打狗棍的厉害。”
竹棍翻腾,直劈,横扫,戳,撩,挑,风声霍霍,棍影如山,令人眼花缘乱。
朱武、马文、刘斌显然不是岳神风的对手,被竹棍逼得走马灯似的旋转。
“钟旭捉鬼!”岳神风一棍戳在朱武左胁之下。
朱武瞪着眼,仰面倒下。
“鬼哭神泣”岳神风一棍挑在马文胯裆上。
马文扔下尖刀,双手捂住胯裆,嗷嗷在叫。“天雷劈鬼!”岳神风一棍敲在刘斌头顶上。
刘斌摇晃着身子,瘫软在地。
岳神风卖弄功夫,又将竹棍在空中舞了几个圈,才立个童子拜观音的架势,将竹棍收抱怀中。
岳神风踏前一步,用竹棍抵住朱武的喉节道:“怎么样?”
朱武满脸俱色,忙道:“岳大侠神功盖世,天下无敌,我们兄弟眼了。”
马文和刘斌一旁应道:“我们都服了。”
岳神风抬起竹棍,往亭外一指:“滚!”
朱武、马文和刘斌慌忙爬起来,退出凉亭,坐到亭外石阶上。
岳神风转身扶起阿毛:“这位小兄弟受惊了。”
阿毛拍拍裤上的泥土,摆正了身子,拱手道:“岳大侠救命之恩,在下终生难忘,日后自当回报。”
他搜尽枯肠,寻找着肚子里现有的江湖词汇,以免被岳神风叽笑。
岳神风似乎有些吃惊,疑视了阿毛片刻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毛道:“姚阿毛,蜈蚣镇人氏。”
“蜈蚣镇?”岳神风微微一怔,“你为何一人到此,要去哪儿?”
“我……”阿毛刚要答向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不觉倒入岳神风怀中。
“兄弟!”岳神风扶着阿毛在石桌旁坐下,抓起瓦罐凑到阿毛嘴边。
岳神风年纪虽小,却从小在丐帮中混大,不仅有丰富的江湖经验,而且对伤、病、毒、疫都有一定的防治常识。
他知道阿毛是因干渴和饥饿而昏倒,并无大碍。
他只让阿毛喝了一口水,便移开了瓦罐。干渴过度的人不能一下喝很多的水。
阿毛悠悠醒来。
他舔了舔嘴唇,目光盯住荷叶包中的烧鸡,只觉得五腑内脏都在翻腾。
岳神风笑了笑:“你饿极了?”
阿毛抿着嘴唇,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别急。”岳神风道:“稍歇片刻,再唱两口水,你就能进食了。”
阿毛忽然想起了小包袱,那小泥人还在包袱中呢!
他“呼”地站起身来,神色颇有几分紧张。
“怎么回事?”岳神风问。
“包……我的包袱。”阿毛伸手指指亭外,移开了脚步。
“哎,”岳神风伸出手阻住他,“这种事勿须你去做。”说着,提高了嗓门道:“朱武,将亭外姚大爷的包袱送进来。”
“姚大爷?”阿毛惊愕地叫出声来。
“姚大爷请坐。”岳神风潇洒地摆摆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阿毛怔怔地坐下。
朱武噘着嘴将小包袱送到阿毛面前。
阿毛双手接过包袱:“谢……谢了。”
“滚!”岳神风一声沉喝。
朱武无奈地翻翻眼,复走出亭外。
阿毛喝过两口水,迫不及待撕下一块鸡肉塞进口中。
岳神风缓缓地从腰囊里摸出两个馒头放在桌上,低头啃咬。
阿毛吞下口中的鸡肉、再次伸出手,手顿在半空:“你……怎么不吃烧鸡?”
岳神风浅笑道:“你没请我,我怎能吃?”
“哎呀!”阿毛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后脑上,“岳大侠。对不起,请!”
岳神风哈哈一笑,递过一个馒头给阿毛,抓过烧鸡一撕,大嚼起来。
一口水,一口馒头,一口鸡肉。天上的快乐神仙,也不过如此!
阿毛和岳神风吃得津津有味,可馋坏了亭外又热又饿的地府三鬼。
刘斌道:“武哥,去求个情,讨一块烧鸡肉吧,我可饿坏了。”
马文道:“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瞧岳小子那模样,恐怕鸡骨头也不会赏咱们一根。”
刘斌哭丧着脸:“今天咱们三鬼可算是倒霉透顶了。咱们还是走吧。”
“走?”马文望望天空火毒的太阳,做了个鬼脸道:“前面十里地都没有歇脚处,你想给晒死?”
朱武道:“耐心等着吧,待傍晚时分,咱们才能动身。”
刘斌扁起嘴:“见他俩又吃又喝的,我可受不了!武哥,去向他们讨口水喝,可行吧?”
朱武轻叹口气道:“等着吧,待他俩吃完了,或许能赏我们一点什么东西。”
“妈的!”刘斌骂道:“技不如人,真他妈的受气!”
马文拖长声道:“这就叫: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耐心等着吧。”
亭内。
荷叶包中的烧鸡没有了,只剩下一堆骨头。
瓦罐里的水喝去了一大半,还剩下几口儿。
阿毛用手背揩揩油腻腻的嘴,伸臂打了个哈欠。
他感到舒服极了。这是他生下来吃过的最好的一顿美餐。当然,他不会忘记,使他能吃上这顿美餐的恩人,追魂小棍主岳神风。
他感激地望着岳神风。
此刻,他对岳神风视若神明。
岳神风的武功、风度、神采和侠义行为,皆使他佩眼得五体投地。
岳神风眯眼瞧着阿毛。
这小子提到小包袱时,神色为何如此紧张?
难道这小包袱中藏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岳神风开口问道:“姚大爷打算去哪里?”
“我……”阿毛受宠若惊,“去岳阳。”
“岳阳?”岳神风目光一闪道:“我正要回岳阳丐帮分舵,咱俩恰好可以一道同行。”
“我知道。”阿毛点点头。
“你知道?”岳神风翘起嘴,“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岳阳?”
阿毛红着睑笑了笑道:“你自报是岳阳丐帮分舵香堂弟子。出行方向又是北道,你不是回岳阳,还能去哪里?”
“你很聪明,佩服,佩服。”岳神风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这小子聪明过人,要骗他的东西可不那么容易,须得放长线钓大鱼。”
阿毛受到岳神风赞扬,心中说不出的高兴。
岳神风又问道:“此去岳阳哪里?”
“这……”阿毛顿觉为难。
岳神风凑过头,低声道:“不能告诉我?”
“嗯。”阿毛道:“矣姆说我要去的地方,不能告诉任何人。”
岳神风心一动。其中必有奥妙!
“你这样做很对。”岳神风一副长辈的口吻道:“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所谓是:江湖有两险,江涛浪险……”
阿毛接口道:“人心更险。”
岳神风心格登一跳:“你都知道?”
阿毛道:“矣姆说的。”
岳神风暗吐口气:“江湖险恶,此去岳阳路途遥远,若遇上象地府三鬼这样的歹人抢了你的小包袱,该怎么办?”
阿毛面露焦急之色道:“你不是说,咱俩恰好可以一道同行吗?”
“这话倒不假,不过,”岳神风假装为难道:“丐帮有所规定,凡香堂弟子不得与外人结伴而行。除非……”
阿毛急声道:“除非什么?”
岳神风道:“除非你加入我丐帮。”
阿毛对丐丐神往已久,闻言自是十分激动:“我能入丐帮吗?”
岳神风点头道:“瞧你刚才忍饥、挨打的那份耐心,是可以加入丐帮了。”
“真的?”阿毛眼睛放亮。
“真的。”岳神风一本正经地道:“现在我就给你举行引荐入帮的仪式,站起身来。”
阿毛立身站起,神情肃穆。
岳神风抓一点馒头屑,粘到阿毛前额上,又信手在阿毛胸上画了个神符,然后信口道:
“甲乙丙了,子丑寅卯,东西南北,金银铜铁,破烂堆中的兄弟,患难中的朋友,唯有丐帮才有!姚阿毛,你自愿加入丐帮为丐帮弟子吗?”
阿毛道:“我自愿。”
岳神风:“你愿为丐帮上刀山、入火海,死而无怨吗?”
阿毛肯首道:“我愿意。”
岳神风眼珠子溜溜一转:“你不会对丐帮隐瞒自己的秘密吗?”
阿毛略一迟疑:“我不会。”
岳神风往阿毛脚前吐了一口唾沫,双手在他肩头上一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姚阿毛,你已是丐帮弟子了,从此以后咱俩兄弟相称。”
“谢大哥。”阿毛双手一拱。
岳神风道:“这只不过是引荐仪式,到岳阳后我当带你到分舵再行正式入帮大礼。”
“太好啦。”阿毛拍手道。
岳神风眨了眨眼皮:”阿毛弟,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要去岳阳哪里了吧?”
阿毛毫不犹豫地:“岳阳万胜镖局。”
岳神风接着问:“去干什么?”
阿毛道:“送一件东西。”
岳神风压住心跳:“什么东西?”
阿毛道:“一个小泥人。”
“小泥人?”岳神风大失所望。
一个小泥人,能值几个钱?
阿毛为了表示对丐帮的忠心,打开包袱取出小泥人:“就是它。”
岳神风瞧着小泥人。此泥人虽然做得精巧,但绝不会值多少钱的,刚才的这出戏是白费了精神!
阿毛道:“大哥还有什么话要问吗?”
阿毛虽然受入帮誓言的约束要说实话,但他也聪明,泥人不要紧。要紧的是泥人中的蜡丸,只要岳大哥不问起蜡丸的事,他就不说。他不说,岳大哥又怎会知蜡丸的事?
岳神风失望地摇摇头。
阿毛将小泥人小心翼翼地收好,藏入包袱中。
岳神风见到他那小心的模样,不觉随口问:“这小泥人很值钱吗?”
阿毛一怔,想了想道:“小泥人值不值钱,我不知道,但禁军侍卫爷曾为它杀了几个人。”
他不想隐瞒他崇拜的岳大哥,但又不能实说,只好向岳大哥暗中说明这小泥人的重要性。
阿毛毕竟年纪太幼。
岳神风心中一阵狂喜。禁军侍卫都要争夺的东西,一定十分值钱!
此时,亭外响起了朱武的声音:“岳大侠,能赏咱们兄弟一口水和一点吃的东西吗?”
“大哥,给他们吧。”阿毛伸手抓起瓦罐。
岳神风压住阿毛的手,大声道:“地府三鬼听着,要水和吃的东西,行!但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请讲。”朱武道。
岳神风晃着头:“与我一道护送姚阿毛去岳阳。”
“答应了。”朱武没有考虑。
朱武三人本就是要去岳阳,反正是同路,又何乐不为。
“接着!”岳神风扔过瓦罐,又从腰囊中摸出两个馒头,裹在鸡骨头的荷叶包里扔了过去,“傍晚动身,不得有误。”
夕阳西下。
一支奇怪的小娃娃队伍出发了。
地府三鬼朱武、周文、刘斌,簇拥着阿毛走在头里。
阿毛神气十足地走在三鬼之中。严然一副镇鬼金刚的模样。
岳神风给他取了个江湖绰号,叫“镇鬼金刚”。
岳神风含笑走在后面。
他眯成了缝儿的眼皮里,眼珠在转动。
这个小泥人一定是个无价之宝!
将小泥人弄到手后,说不定这一辈子就不必为钱财操心了……嬉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