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幼童并排躺在草地上,新来的女童一岁多,跌跌撞撞地已会走动,她肤如玉琢般美好,尤其一双明澈如秋水的大眼睛像极了夏静缘。
甄裕站在一旁,满脸忧愁,华玄坐在小夏静缘身边,茫然不语。清晨屈扬带回噩耗,他们俩即刻赶去涟漪岛,几乎寻遍了岛上的每一寸土地,却依然一无所获。两人找到愚谛寺,无悔却矢口否认自己去过涟漪岛,她说自己一直在做早课,未曾有一刻离寺,无惆可以为她作证。无奈之下,他们只有黯然回来。
一定是琥珀神胎幻化为无悔,将她引到骨塔去的。庞横不断重复着,他蹲得离孩子们远远的,抱着脑袋,魁梧的身子不住颤抖。冯丹野闭着双眼,面皮也在不住抽搐。
屈扬垂头站在茅屋旁,只管发怔。甄裕忽然大步走到他跟前,大骂:你明知骨塔诡异凶险,为何将她带到那里去,你既然把她带到那,又为何不能保护她周全!
屈扬面如土色,沉痛道:我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当时当时我正往塔上攀去,还没爬到塔顶,忽然听到她的尖叫声,奔到塔外一看,就见到他把目光移向那个小夏静缘,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甄裕左手拽住屈扬前襟,右手拳头高高扬在半空,对准了他的鼻梁,正要狠狠砸下去,一只有力的手扯住了自己。
甄裕扭头看去,脸色大变:静缘因此人中了胎咒,你一点也不恼怒吗!
华玄没有发话。甄裕乍一眼看去,见他面无表情,仿佛置身事外,定睛凝视,才发现他双瞳中一股幽光若隐若现,忽而炽热如火,忽而冷若冰霜,教人不寒而粟。
不是他的错,是我造的孽,是我华玄木偶般呢喃着,身子摇曳不止。甄裕一阵惊慌,放开屈扬,看着华玄。
若非因为我,她又岂会赌气出逃,独自跑到千岛湖上,遭致灾祸!华玄突然转过身,右手撑住茅屋,左手将小夏静缘抱起,小夏静缘顿时被他骇人的眼神吓得哇哇大哭。
不,你才不是静缘。华玄却笑了一声,静缘看见我只会笑,不会哭呢!
甄裕纳罕至极,走到华玄面前,这才发现他虽然在笑,眼眶中却隐有泪水,脸上没有半分血色。没人比甄裕更了解这个钩赜派弟子的性子,当他笑着流泪,若非感深肺腑,那就是伤心到了极处。甄裕不禁有些害怕,颤声道:钥钩子,你你别吓我!
华玄置若罔闻,对着小夏静缘沉声道:咱们去找姐姐,再把那些装神弄鬼的坏人一个个揪出来!转身向湖边走去,他右手才从茅屋上撤开,登听哗啦啦一阵响,沙尘沸滚,茅草纷飞,整座茅屋突然散架塌落。甄裕大惊失色,这才明白华玄强作镇定,一腔悲怒却早就寻隙发泄了出来。
华玄却浑然不觉,背对着渐渐崩塌的茅屋,大踏步走到岸边,径直跳上一艘叶舟。
甄裕急忙追上前去:你要去哪?我和你一道。
华玄摇摇头,扭头看了屈扬一眼。屈扬悚然一惊,不敢和他对视。华玄握着竹棹一撑,顷刻间荡出老远。甄裕喊了两声,终于叹了口气。
叶舟在湖上款款浮动,水貂岛越来越小,华玄眼眶也渐渐湿润,忽觉前襟一紧,低头瞧去,小夏静缘双手在自己胸口上乱抓,乌溜溜的大眼,撅起的小嘴,十足就是个夏静缘的缩小体。华玄油然生出一股怜爱,未免她跌落湖中,双腿盘成一圈,将她放在圈心。小夏静缘似乎心有灵犀,霎时变得十分乖巧,也仰着脖子盯着华玄。
静缘,真是你吗?华玄柔声问。小夏静缘啊呜一声,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
华玄不由地回想起昨日与夏静缘在茅屋中独处的情形,那时她在给孩子做衣裳,他闭目凝神,思虑琥珀神胎的诡计,她偷偷地走到身前,说了一句衣咔估。她以为自己没留意到,实际上,他听得清清楚楚。
六个月前,他与静缘在云南丽江探寻喊泉之谜,喊泉在当地被奉为神泉,传说能保佑恋人幸福美满。记得那时他们便见一对青年男女在喊泉前拜倒,含隋脉脉地互说了这句话。华玄再是榆术脑袋,又岂能不知这三个字的含义。
只可惜,当静缘说出这三字的时候,自己却刻意回避了,并非不愿,而是不敢。
他永远记得自己那个生死之交,那个聪明才智尤在自己之上的都料匠,正因为他痴恋上某个女子,而落入了万劫不复的下场。从此他便怕沾染上男女之之情,怕爱上一个女人
华玄终于忍不住,泪水扑簌簌而下,泪珠不断落入湖水,划出一圈圈涟漪。他这一辈子之中,从未这般痛心。他也曾因案件之古怪诡异而害怕,但那种对未知事物的慑怖,与此刻失去夏静缘的恐惧相比,却不及万分之一。他难以想象,那个喜欢穿褶裙梳长辫,爱和自己生气的淘气姑娘就此消失不见了,自己会是个什么光景。
小夏静缘挥舞着小手在他脸上蹭来蹭去,眼泪汪汪,竟也似要哭出来。
华玄正陷入无边无际的恐惧中,忽觉脸颊上一阵凉意,凝睛看去。小夏静缘手中竟然握着一枚指环。这枚指环环壁镂空,镌有龙凤花纹,华玄之前曾经见过,记得是冯丹野拿给小童云愁把玩的。想必是小夏静缘好奇贪玩,刚才将这指环从小童云愁手中夺了过来。
华玄心怀悲痛,本来并不在意,突然间双眼一亮,竟发现了一个大疑窦。原来这指环内里是暗沉的铁色,表面却是一层红光闪闪的铜,用手指轻轻一刮,铜粉脱落,又露出其中的铁质。
华玄心中倏然进出一个念头:这是冥冥中静缘想告诉我什么吗?
他陡然生出一股期望,夏静缘的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这琥珀神胎一定也是谁设下的障眼法,一定还隐藏着什么阴谋,到时定被识破。
不错,谜底尚未揭开,我又何必万念俱灰,静缘未必就回不来了。他拭去眼泪,信心登涨。便在这时,怀中小夏静缘扭动身子,将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散花水雾粉色百褶裙抖散了开来。华玄定睛望去,竟然发现裙角上,划着长短不一的横线。他瞪眼细查,登时惊呼。
原来这些并非普通的横线,而是华玄之前教给夏静缘的一些暗码,利用不同长短的横线按照不同顺序进行排列组合来表达一定含义,这是他自创的,世上没有第三人懂得。只不过这套暗码过于复杂,夏静缘只是学会了一些最基本的表达。
之前华玄只顾寻找夏静缘踪迹,全未留意她所遗衣裙上的古怪,此刻见到这些暗码,华玄不禁惊诧百端,仔细辨别后认出,她写的是:女光头,唱儿歌;荷花北,棕土岛。
女光头?华玄蹙眉细思,顿时领会是尼姑的意思,心中浮现出明慈和她五名女弟的容貌,看来屈扬所言不假,这尼姑十之八九便是无悔。但是尼姑唱儿歌,这是什么意思?荷花北,棕土岛又是什么含义?
荷花?华玄灵光闪动,依稀记得,方才自己划舟途中,似乎有路过一片荷花丛。他一凛神,解下腰带将小夏静缘缚在身后,立即划动叶舟寻觅回去,很快便找到了那片荷花丛。此刻日光正烈,荷花丛下绿影斑驳,阳光从圆形叶片的间隙透进湖水,汇成了一幅奇特的景象。
荷花北,棕土岛?当时静缘一定看见了什么。华玄凝视着那些娇艳欲滴的荷花,牙关渐渐咬紧,又向荷花丛北方向划舟而去,大约一顿饭功夫。果然眼前出现了一个棕壤大岛。
华玄发力划近,纵身跃上岛,正要往深处去,冷不防左首闪过一个淡蓝色影子,他倏然一晾,左手素灵指直戳来人眉心,那人金鸡独立,右腿向上正踢,足尖高过眉心,鞋底恰好挡住了华玄的一指。两人各退开三步,看清了各自相貌。
纪天瑜!华玄惊诧不已,你你竟然还没走。
来人正是坚蚕鬼盗纪天瑜,她换掉了夜行服,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绢裙,美貌依旧,但是妩媚之气却大为减弱,代之以双眸中流转的一股怅然若失。
正是因为纪天瑜有意捉弄,夏静缘才会赌气出走,以致中了胎咒。华玄怒气难抑,登时双眉挑起,一掌打向其左肩。纪天瑜肩头一矮,翩然避开。华玄冷哼一声,这次双手齐施,左掌袭其左胁,右拳由远及近地抡击她的后背,叫纪天瑜无法躲避,非格挡不可。纪天瑜脸色微变,右半边身子稍倾,避开了华玄左掌,却不顾及他的右拳,反而走近了一小步,右手成爪探向华玄太阳穴。华玄向右小跳一步,纪天瑜这爪立时探空,他却迅疾变招,右拳五指骤张,从纪天瑜背后绕转到胸前,准确无比地拿住她锁骨处的要穴。
你还有何话可说。华玄怒颜相对,手上劲道便要向穴道中透入。
纪天瑜右手虽抓空,却依然向前探,置于华玄左耳之后,她脸上毫无惧色,反而笑吟吟道:傻瓜蛋,你以为自己赢了吗?看看身后吧。
华玄生怕中计,快速用余光瞄了一眼,登时京心:此刻纪天瑜的右手正抚在小夏静缘的颈项上,小夏静缘却全然不知危险,脸上还挂着笑意。他这才恍然,原来纪天瑜方才一爪探出,就是冲着小夏静缘而去,她明知单打独斗不是自己对手,便想出这等阴险的手段。
卑鄙无耻!华玄恨得咬牙切齿,按住纪天瑜的手却再不敢加劲。
卑鄙无耻?纪天瑜凝视他双眼道:你心里又在说我一肚子坏水对不对?实话告诉你,这次我是要来帮你破解琥珀神胎之谜,救那女孩的。华玄岂能信她,冷冷地:坚蚕盗几时变得如此侠义心肠了?
信不信由你。纪天瑜看了小夏静缘一眼,你若还想那个女孩重回身边,最好心平气和地听我说几句话,你也别多问为什么,纪天瑜行事从不多做解释。
华玄眼中钩赜剑进发,直射纪天瑜的双目,这并不能看透眼前女子的心思,但这一刹那,他心念电转:或许,她真有破解琥珀神胎之谜的法子!为了她手里的孩子,为了夏静缘,不妨信她一次。
这一迟疑,纪天瑜放在小夏静缘颈上的手已然撤开,她嘴角一弯,幽幽道:看不出你对那女孩用情真深啊。华玄厉声道:废话少说,开门见山。
纪天瑜凛了凛神:你决计猜不到,我盗去的那件物品,根本不是什么琥珀神胎!
拾
什么,华玄不信自己双耳,那琥珀神胎是假的!
不错,否则我早已远走高飞,又何必和你这傻瓜蛋在此多费唇舌。纪天瑜恢复了她的高傲神色,所以我助你解开此间谜团,也是为了对我自己有个交代。
既非琥珀神胎,那是什么?华玄解下腰带,将小夏静缘捧在怀里。
那是个琉璃做的圆球,琉璃中空,恰是一个胎儿的形状,制作技艺高超,但毕竟匠痕甚重,绝非传说中的琥珀神胎,而且,纪天瑜脸上露出余悸,这个假琥珀神胎中密封着一种无色无味的奇毒,名为蜃云,人嗅之即见蜃景。琉璃球遇火即裂,蜃云迅疾弥漫,使人神智丧失,眼前便会出现幻觉。
华玄回想起明慈欲将琥珀神胎焚毁的情形。登时大惊失色:你是说,有人故意以琥珀神胎为诱饵,设下了这个诡计,以蜃云淆乱我们的双眼!
纪天瑜点头道:不错,我猜想那幕后人的企图,便是为了再在众人面前上演一场返老还童的好戏。
华玄讶异道:照你这么说,之前吕楚箫和童云愁中了胎咒返老还童的奇景,都是因为在场人中了蜃云产生幻觉的缘故?
纪天瑜却摇摇头:吕楚箫返老还童那天,为了伺机盗取琥珀神胎,我也藏在人群中,亲眼看到了那匪夷所思的景象。我敢肯定,那绝非神志不清产生的幻象。如果真是蜃云作慑,即便无色无味,我也没可能发觉不了。
华玄微微点头。确实,像纪天瑜这等神出鬼没的怪盗,为应对各种突发状况,遇毒变色的药纸、遁逃掩迹的烟雾、攀高越障的钩索定然备预不虞。若非如此,她早中了那假琥珀神胎里的蜃云之毒,此刻便不可能站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
他陷入深思,不由手上用劲,小夏静缘顿时张嘴大哭,纪天瑜伸手欲哄,华玄不经意地往她背后一瞥,倏然大惊。
小心!华玄遽然将小夏静缘交在她手中,同时跨步挡在她身前,屏住呼吸。
距自己不及半尺的树枝上,一条灰褐色斑纹的蝮蛇盘绕树枝上,双瞳幽光闪烁,信子急吐。
呵呵,紧张什么,毒蛇怕我还来不及呢。纪天瑜凛然无惧,左手轻轻一挥,一股黄色烟雾向那条蝮蛇漫去,啪的一声,蝮蛇掉落在地,迅速消失在灌木丛里。
华玄眉头微皱,分枝拂叶往深处走,纪天瑜抱着小夏静缘跟在他身后,没走几步,眼前所见越发惊奇。原来此处竟然是蛇岛,沿途所见皆是剧毒无比的毒蛇,如蕲蛇、蝮蛇、竹叶青、眼镜蛇等等。
你瞧!纪天瑜正用雄黄驱散毒蛇,忽然发现了一处蛇池。华玄眺望过去,惊奇地发现那蛇池中几十条毒蛇正在争食斗殴,到处可见青蛙和老鼠被撕裂的残肢。
呀,真恶心!天不怕地不怕的坚蚕盗竟然脸色大变,躲到华玄身后。
不对,此岛群蛇争霸,就算有蛙鼠也该早被吃绝了,如何会食源不断?华玄反而向蛇池走进了几步,细细审视,突然醒悟,原来如此,定是有人定期在投食喂养!
投食喂养?纪天瑜好像想到了什么,莫非是她?
华玄正要问她是谁,忽听得噪声大起,群蛇似受惊吓,如潮水般退出蛇池,边退边将吞入腹中的食物吐出,方圆百丈顷刻间不见蛇影。蛇池中铺满了一大堆蛙鼠残骸,腥臭大作,令人作呕。
怎么回事?华玄心生忌惮,拉着纪天瑜掩藏住行迹。没有多久,便见十多条小指粗细的怪蛇从东面游出,边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声,慢悠悠地爬进蛇池,享受蛙鼠大餐。
好奇怪啊,那些大蛇怎会怕这些小蛇呢?纪天瑜捏着鼻子问。
华玄不答,凝神关注,渐渐眼睛瞪大,神情骇然。只见这群小蛇如风卷残云,顷刻将一整池的蛙鼠吞噬殆尽,但可怕的不仅如此,寻常蛇类顶多吞下比自身大七八倍的食物,这些小蛇却顷刻胀大了几十倍有余,而且全身均匀扩大,眨眼间的功夫已经变得如蟒蛇无异。
是稚蛇!华玄顿时醒悟。稚蛇?纪天瑜惑然不解。
稚蛇,因叫声酷似婴儿,由此得名。稚蛇外皮坚韧无比,胀数十倍而不坏,而且密不透水,可制作成用以长途跋涉的水囊。稚蛇肚饥时,甚至以其他毒蛇为食,是以群蛇畏惧,它们害怕稚蛇未能饱食转而来吞噬自己,才吐出刚吞下的食物。华玄突然皱眉,但是听说此蛇仅产于西域,怎会在江南出现?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放养在此的?
华玄缓缓点头:看来那些蛙鼠其实是用来喂养稚蛇的,但稚蛇虽然凶悍,却无毒性,那人豢养此蛇究竟有何目的呢?
两人正起疑窦,不防小夏静缘嗅臭难熬,哇哇地大哭起来。这样一来,数条巨蟒般粗大的稚蛇倏然警觉,发出一般的哇哇啼哭,循声游近,它们虽然吃撑了肚子,迅疾丝毫不减,顷刻间离华玄和纪天瑜只有十几步远。纪天瑜娇颜骤变,将手中雄黄一并挥洒出去。谁知稚蛇丝毫无惧,当前一头昂首吐信,从雄黄烟雾中猛然扑了出来。
稚蛇不怕雄黄!华玄纵身扑上,在半空中抓住那条稚蛇的头颈,口中同时大喊,它们都还没吃饱,你带着孩子快跑!他下落时双脚又踏在两条稚蛇身上,为纪天瑜辟出逃生路径。
纪天瑜不由呆住,华玄曾抛下过她一次,这一次?那条稚蛇已经卷上了华玄的双腿,华玄死命钳住它的头颈,信子几乎触到自己的鼻尖,他见纪天瑜还站在身后,不禁有些恼:你还不走,是要等着送死吗!
纪天瑜愣了一下,抱着小夏静缘转身逃开,倏忽不见了踪影。华玄心头大石放落,抱着那条缠着自己的稚蛇在地上滚了几滚,随即腾出左手,瞄准它的七寸猛击一拳。
他本拟稚蛇吃痛,好让自己伺机抽离开身子,孰料它皮坚肉厚,完全不知觉,反而倏然收紧,另外两条稚蛇如生默契,竟也缠上了华玄的双臂,将他骨骼扯得咔咔作响。
此节大出意料,待得华玄回神,已然应对不及,只得偏首晃脑,躲避稚蛇的啃咬。然而时间渐久,力道减弱,骨骼奇痛,不禁气为之窒。
我还要去救静缘,怎能轻易丧命在蛇腹之中!这当口华玄脑中闪过数十种脱身法门,无奈手脚施展不开,无一即刻生效之法。他额头沁出汗珠,心头惧意陡生。
呖!上空突然响起一阵凌厉的怪叫,犹如雕鸣,华玄目光向上,只见一个带着翅膀的巨大黑影从头顶掠过,其身躯比雕鹰还要巨大,竞如传说中的大鹏一般。
雕鹰从来是蛇类天敌,稚蛇也不能避免,听到这声怪叫,大生惶恐,迅速地从华玄身上退散。恰这时那大鹏从天而降,双爪揽住华玄双肩,将他拖得离地飞起。
华玄鼻中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抬头望去,既惊且喜:是你啊!
他头顶上一张明媚的俏脸嘻嘻笑道:曾抛下过你一次,便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况且,你也太小瞧我坚蚕鬼盗了!这大鹏正是纪天瑜所扮,她背上装着一双巨大的翅膀,薄如蝉翼,却有金属质感,不知用何材料所制,双翅随风鼓荡,因而能滑翔飞掠。小夏静缘被她系在自己胸口,咯咯直笑。她双手各持一柄钩索,充当鹰爪,将华玄提在半空。华玄心忖,想必她化身坚蚕盗时,这工具必然是逃生法宝之一。
多谢你了。华玄松了口气。
不必,就当还清了小时候欠你的债吧。纪天瑜调皮地眨眨眼,说好了,今天以后,你可不许再记恨我了。说话之际,滑翔之力开始渐弱,凌空高度越来越低,最后两人在岛上一片空地上降落。纪天瑜放开华玄,拉动腰际的一根银线,背上双翼折叠收拢,隐藏进她背后的夹衫中,构造之精巧,令华玄不由地啧啧称奇,张口便要询问。
别问。纪天瑜神秘地一笑,独门秘技,问了也不会告诉你。
华玄讨个没趣,环顾四周,才发现周遭景致幽美,清香宜人,与蛇池几乎有天壤之别。
这是什么花呀!纪天瑜讶异地叫了一声,向一片花丛走去,那花呈淡紫色,花瓣边沿有一圈淡白色的细纹,淡雅中透着艳丽。
华玄凝视那花,眉头微皱,向纪天瑜道:身上有带着含酸的毒吗?纪天瑜从腰际拿出一只水囊,嘟着嘴道:难道我身上只有毒啊,这是酸梅汤,我带着解渴的,你要酸干什么呀?
华玄不答,打开囊口,倒出些许酸梅汤在手上,摸上紫花。令纪天瑜想不到的是,那紫花如遭魔法,竞在眨眼间由紫色变成了红色。遇酸变色,果然是紫罗兰花!华玄将水囊还给纪天瑜,真是古怪,这紫罗兰花只有西方异域才有啊。纪天瑜显然没听过什么紫罗兰,歪着脑袋,满脸不解,只是见那花色艳丽,少女情怀发作,摘下一朵紫罗兰插在左鬓。
有人故意在这岛上放养稚蛇,栽种紫罗兰花,究竟有何目的?华玄满腹疑窦,余光旁瞥,又发现了一个蹊跷。
原来就在他左首七八丈远,竟有一座竹屋,长宽高均一丈左右,方方正正,古怪至极。华玄看了纪天瑜一眼,向竹屋走近。纪天瑜轻声道:小心。
华玄点点头,蹑足走近,只见竹屋由细竹条拼成,做工极其精细,每两根竹条的间隙几不可见,屋子左侧设了道门,门上用一把铜锁封住。
华玄将耳朵贴在门上,凝神听了一阵,毫无声响。他取出随身带的一根中空铅棒,将棒头插进锁孔,抵住机簧,再将一条细长铅棍伸进铅棒中拨弄一阵,只听得一声脆响,铜锁应声开启。
呀呀呀,堂堂钩赜派弟子,想不到也是我的同行啊!纪天瑜在他背后嘀咕。
华玄不理会她,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纪天瑜顿时惊叫一声。
屋子内竟然是全然密封的,竹壁用油纸完全包裹,透不出一丝气去。角落里摆着一张大桌,桌上尽是一些前所未见的古怪事物。华玄走上前去细查,只见是烧锅、漏斗、净瓶、蒸馏鼎一类的东西,样式材质却又新奇精细得多,尤其是那只颈部弯曲成直角的怪瓶子,竟然比琉璃还要光滑透明。
这都是些什么呀!纪天瑜秀眉大蹙,以她鉴宝无数的阅历,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华玄目光下垂,又在桌底发现了两只瓷瓶,开瓶细审,发现一只瓶装的是铁屑,另一只却满是硝石。
硝石?纪天瑜俏脸生变,难道有人在这做火药吗,果然,你瞧!她指向屋顶一角。华玄仰首看去,果然发现那有爆炸过的痕迹,但仔细一看,却发现这爆炸痕迹与火药造成的完全不同,若是火药爆炸,该当残留有焦灼之痕,但眼前的油纸却只是炸裂,未见焦灼。
今日怪事迭遇,均为华玄平生罕见,钩赜派弟子眉头紧锁,迟迟没有展开,恍惚中,脑中一段模糊的少年回忆却清晰起来。那时他十二岁,有一日师父薛子铭从一只布满机栝巧锁的铁箱中取出个木匣,打开后,只见一本纸张泛黄,残缺不全的书册。薛子铭小心翼翼地将书从匣子里取出,书封面上绘着一头张牙舞爪的巨龙
壁上好像画着什么呢!纪天瑜的一声提醒打乱了华玄的思绪。华玄扭首瞧去,这才发现,油纸被炸开一条裂缝,露出了内中竹壁,壁上赤影彤彤,似乎画着什么图案。纪天瑜看了一眼华玄,随即一把将油纸整张掀去。
油纸背后的竹壁上,竟然用血涂抹着一些图案,饱含凄厉,触目惊心。华玄一瞥之下,霎时心头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