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壁上用血绘着这样两幅画:其中一幅。一个大肚孕妇仰面躺在地上,肚子被人剖开,四个男子站在她四周,共同举着一个血淋淋的胎儿;另外一幅,一名苍颜老者捧着胎儿脑袋吸食,第一幅画中的那四名男子侍奉在他身侧,手中各持胎儿的一部分肢体。两幅画的最后,还提着两个泣血般的红字:报仇!落款为一个柏字。
纪天瑜看得呆了,转视华玄:这这莫非和琥珀神胎有关?
此刻华玄脑中,却浮现出了明慈在骨塔中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晓芸那时已怀有柏寒先生的骨肉,本该腹大如鼓,这时却瘪平无凸起。贫尼大惊,扒开她的衣裳仔细触摸,这才发现她的肚子竟然被人剖开,八个月的胎儿不知了去向!
柏?柏寒。莫非,莫非华玄越想越心惊,转问纪天瑜,你看这些血图血字大概有多少年了?纪天瑜用指甲刮了一些血垢在掌心,细审后肯定地回答:至少有十五年。
十五年?华玄眉头大皱。纪天瑜见他对这些图字十分看重,便取出一些药物抹在血图血字上,再用一张自纸拓了下来。
华玄接过纸,向她点头感激,随即走出竹屋,径直在屋前坐倒,闭上双眼,屏气思索。纪天瑜知趣地坐在一旁。
冥冥中似有灵光指引,华玄脑中开始重现当日吕楚箫返老还童的景象:巨胎悬浮在空,骤然化作一团黑烟,自塔顶直泻下来,贯注到吕楚箫身上,雪窦派掌门随即瑟瑟剧颤,领口、袖子不断散发出蓝色雾气,躯体轮廓逐渐变小。冯丹野本来被吕楚箫搀扶着,失去支撑,登时跌坐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吕楚箫消失不见。
黑烟?华玄霎时想到了攀爬骨塔时手触到的石漆,心忖这倒不难解释。那么蓝雾又是怎么一回事,返老还童的障眼法是否与此有关呢?
吕楚箫返老还童那天,你既也在场,可有发现他有何不妥?华玄忽然张开双眼,看着纪天瑜,比如,他是否易过容?
这你可问对人了,我可是个中高手。纪天瑜得意地一笑如今的易容术较之从前,早已突飞猛进,真正的高手易容后形肖神似。脸上表情活动自如,就算亲近之人也辨不出真假。我实在瞧不出吕楚箫有无易容,但是,但是那个冯丹野
冯丹野?华玄身子一震,他有何蹊跷之处?
纪天瑜仰首凝望空际:记得那时吕、童、冯、庞四人一起给曲北芒上香,冯丹野坐于轮椅上,我瞥了一眼,便觉得不妥。那时他的脸死气沉沉的,一身钝滞之气,似乎带着人皮面具,而且手段并不高明。华玄吃了一惊:你说易容的是冯丹野?
当时我有些困惑。纪天瑜秀眉蹙起,过不了多久就发生了吕楚箫返老还童的奇象,那时我再细查冯丹野,却见他仿佛活了过来,脸上完全没有易容的迹象。我至今想不透其中缘由。
但为何返老还童的却是吕楚箫呢?华玄百恩难解,向不远处的紫罗兰花看了一眼,霎时想到,屈扬曾说他在事发前的吕楚箫身上嗅到过酸味,霎时想到,那枚部分变成铜色的铁指环;霎时想到,冯丹野深藏不露、焦热灼人的内功!
原来如此!他突然伸手抓住纪天瑜的双肩:你回想看看,事发当时冯丹野穿着什么?纪天瑜答道:似乎穿着一件紫色袍子。
紫色袍子,果然如此!华玄恍然大悟,原来凶手用的是这样一种巧妙的障眼法,以此偷梁换柱,骗过了在场数百双的眼睛,果不其然,所谓的胎咒,所谓的返老还童都是一场戏!纪天瑜被他吓了一跳,面露喜色:你想到谜底啦!
恩,那些稚蛇是凶手所养,紫罗兰也是他栽种的,为了这个返老还童的诡计,他可真是煞费苦心!华玄开始还咬牙切齿,转而便欢,陕如孩童,不过这既然是一场戏,静缘也就不可能变成孩子了。
纪天瑜见他提到静缘时欣悦如斯,双目中现出一丝奇异的光彩:那真是太好啦!那么童云愁在湖水上返老还童,你也揭开谜底了?
华玄点点头,凝视着她:你听说过《平龙认》吗?纪天瑜摇了摇头,疑惑不解。华玄自语道:阴气乃芸生呼嘘之本,阳气轻浮于万物之顶,阴阳合而为水。融不可分
纪天瑜挠挠头:什么阴阳融合啊,你在说些什么?华玄指着竹屋道:我终于明白这些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了,只需以本门先辈所著的这部残佚《平龙认》为钩赜剑,所有谜团尽可迎刃而解。事不宜迟,咱们快回涟漪岛!
他迫不及待地拉着纪天瑜奔至岛岸上,才踏上叶舟,却见纪天瑜神容严肃,并无与自己同行之意。
慢着,我还想到了一处蹊跷。纪天瑜看着华玄,就是那座骨塔,我也说不出它怪在哪里,却老是觉得不对劲,我盗过不少暗藏珍物的宝塔,像是金陵长干塔、益州福感恩寺塔、并州净明寺塔,但没有一座会像眼前的骨塔一般教我这般捉摸不透。
华玄点头道:我和你想得一样,总觉得此塔另有古怪。
纪天瑜笑靥若卉,将小夏静缘荡来荡去,装作奶声奶气地说:静缘小乖乖,他说和我想到一块了,你可别又吃醋了。说罢将小夏静缘交回在华玄手里。
华玄不解:你不随我去涟漪岛吗?
纪天瑜轻声道: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能不能揭开谜团,还需看你的钩赜本领学得到不到家了。希望你能找回那女孩子。相信我们不久就会再见面的。她话音刚落,突然攀上岛岸上的一棵大树,纵身一跃,背后双翼轰然展开,转眼间又化作大鹏,从湖面上滑翔而去,与远方光芒四溢的红日融为一体。
华玄看着她身影消逝,口中的多谢竟未来得及说出。他终于还是没弄明白,这个名震江湖的女子怪盗,究竟是好心相助还是另有图谋,又或许,她也是一个谜,一个从此都要令自己头痛不已的秘赜他长吐了一口气,不再多想,划动叶舟,往涟漪岛方向而去。
静缘,等着我!华玄咬紧牙关,渐渐向涟漪岛靠近,直到骨塔映入眼帘。此刻赤日当空,耀芒自骨塔南侧直射下来,将硕大的塔影映在北侧地面。他心念微动,纪天瑜的那番话回荡在了耳边:我也说不出它怪在哪里,却老是觉得很不对劲,我盗过不少宝塔,从未有这样让我捉摸不透的。
她这段话一下子触发了华玄的灵光,他立于叶舟,以手指比对骨塔高度,脑中不禁生出了一个大疑窦。渐渐叶舟临岛,他跨步跃上陆地,立即到骨塔北步测出塔影长度,而后从树林里找来一根树枝,折成一尺长短,走到骨塔北侧阴影之外,竖直立于平地使之成影,又目测出树枝阴影长度,随后心算比对,顿时有了结果:骨塔阴影长度为树枝阴影的六十五倍。
这结果正中华玄预想,他心中大喜,救出夏静缘的希望又大了几分,更恨不得立即插翅飞到骨塔之顶,转念却想,幕后凶手阴险诡诈,要想万无一失地救出静缘,必须借助甄裕之援,当下捡了些树枝堆成一处,用火折子燃起黑烟,自己抱了小夏静缘守在骨塔之下。
过不了多久,便见远处湖面上舟影绰绰,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传过来:钥钩子,出什么事了!
华玄拔身站起,只见几艘叶舟向涟漪岛靠近,甄裕奔在最前,身后跟着庞横和冯丹野,庞冯两人手中各抱一个男婴。在他们身后另有两艘小船正在靠岸,却是愚谛寺的明慈大师带着五名女弟子赶到了。
华玄走到火堆旁将火踩灭。甄裕狂驰到近处,上下打量了华玄一番,露出关切神情。华玄淡淡道:放心,我没事。甄裕愣了一会,随即狂喜:想出答案了?华玄没有作答,将手中的小夏静缘放在他手上,转身迎向其余人。
庞横一脸胆怯,不时留意骨塔,好像突然会有什么怪物从塔中向他突袭。冯丹野凝视华玄,神色捉摸不透。明慈与弟子快步走来,她面带愁色,不住问:骨塔出什么事了吗?
大师切勿忧心。骨塔安然无恙。华玄上前一步行礼,是晚辈有意请你到此的。
哦,是华先生啊。明慈神色稍缓,合十回礼,不知有何吩咐。
华玄眼望骨塔:不敢,只是请教大师一件事,这骨塔,是何人负责督造的?
明慈略生讶异,思索一阵道:贫尼眼盲,力所不逮,只得让小徒无悔与无惆赴淳安县内请来工匠,督造事务,亦由她们两个负责。
华玄瞥了无悔和无惆一眼,她们目光游移,不敢与他对视。他正色道:两位师父负责督造骨塔,自当清楚此塔有多高?
无悔面露忸怩,无惆却镇定自若:这骨塔有十七节,共二十丈高。在塔内测算,确是二十丈高没错,但若换一种测法呢?华玄捡起方才丢在脚下的那根树枝,方才烈日当空,我以对比术测出,这座塔的阴影长度是这根树枝的六十五倍。
甄裕屈指算道:这树枝不过一尺,六十五倍的话,那就不是二十一丈二尺!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华玄看着他道:你还记得鬼蛱蝶一案中,铁犀盟大小姐与情人私会的那个密室吗?
那件屋子利用巧妙的构筑混淆视觉,使房屋内部实际的幅尺要比外观看上去大得多,从而隐藏起一个密室,难道,甄裕回想一阵,登时恍然:难道这骨塔也是一样!
不错!华玄直视骨塔之顶,这骨塔从外表看确实是十七节,但是内外的截断点并不一致,塔的内部,其实是被分隔成了十八节。只是有人刻意将第十七节塔节之顶,筑造成塔顶天棚模样,从而蒙蔽了我们的双眼,将第十八层整个隐藏了起来!
此言一出,明慈直呼不信,庞横与冯丹野面面相觑。甄裕面露惊异:莫非,莫非你以为静缘她就在华玄手掌向他一摊:给我一枚火神怒。
甄裕一愣:你要火神怒作甚?原来火神怒是濯门自行研制的火器,比蒺藜火球、毒药烟球威力大得多,却又较霹雳炮、震天雷更便于携带,若有十颗火神怒同时爆炸:火药发作,声如雷震,热力波及百丈之上,甲铁能透。正因火神怒威力巨大,甄裕虽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却从不敢轻易使用。
华玄指向骨塔之顶:我要炸开这高塔之顶,救出静缘。甄裕凝重地点点头,取出一颗火神怒,交到他手中:自己小心。华玄将火神怒别在腰间,纵身跃上骨塔的琉璃挑檐,而后双手交叉,迅疾而上,顷刻间便抵骨塔之顶。他鹄立塔顶,周遭劲风四溢,将衣襟鼓荡。
华玄深吸一口气,便将火神怒插入塔刹之中,取出火折子点燃引线,引线有一尺多长,燃起后火星四溅,发出刺刺响声。
甄裕在塔下急得大叫:钥钩子,躲开啊躲开!华玄置若罔闻,只是凝视塔顶动静。眼见着引线即将燃尽,突然一条灰影闪电一般直蹿上高塔,将火神怒踢落骨塔。
众人见火神怒落下,纷纷四下躲避,甄裕眼疾手快,奔出数步,要将小夏静缘护在身下。忽然间一条白影蹿出,抢先护下孩子。甄裕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屈扬。索隐门弟子笑嘻嘻地说:我来晚了!
两人对话数句,这才注意到周遭全无异样,扭首细查,却见火神怒完整无缺,引线却不见了,甄裕稍加思索,顿时恍然。
原来华玄事先已将引线自火神怒中扯下,空燃引线,不过是虚张声势,引出幕后真凶。华玄计谋得逞,立时凝视向那灰影人的相貌,乍然看清,顿时目瞪。
眼前这身手矫捷的男子不是别人,竟是之前只能依靠轮椅行动的雪鸿山庄庄主冯丹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