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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关北酒店。

    整个露天场地几乎成了明星粉丝团的排练场,到处是荧光闪烁的巨幅标语和尖叫声。红地毯上还有碎散的彩纸。又因为行程的紧凑,舞狮舞龙队从一旁退下没多久,更显出了几分喧闹。礼仪小姐将托盘递了上来,人人都在等那个风水大师测出的黄道吉时。

    剪彩的一排贵宾中,最为显眼的自然是当红的明星了。谢菲一身银亮复古礼服,腰间轻轻缀着一条水粉色的钻石腰带,乌黑滑亮的发髻古典雅致,又有恰到好处的松顺,她站在一群男人中间,像是为这个刚硬的世界增添了几分柔媚。这样的瑰艳丽色,像是璨然骄阳,不断的射出摄人的光亮。而她的身侧,年轻的男人一手扶在丝带上,嘴角殊无笑意,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将一切情绪和热度都吸逸得无影无踪。章殊轻轻踏上一步提醒他:“老板,要笑。”

    林季常漫不经心的点点头,目光微微一侧,投向身边的另一个男子,做了一个先请的动作。

    那个男人嘴角懒懒的带着笑,眼角的细淡皱痕如同最美的时光雕刻师轻轻刻下的痕迹。他微笑的环顾四周,又极有礼貌的倾下身子,听到礼仪小姐柔声说:“韩总,可以了。”

    一节节的彩球终于断开,热烈的掌声,瞬间奏响的音乐,几乎冲上了这座耸入云霄的高楼顶层。

    韩睿走在林季常身边,低声笑着:“很不错,正好让我来借鉴下经验。”他们身高相仿,并肩走着,气势上说不上互相克制,却又叫人看得出是截然不同的。

    林季常淡淡笑了笑:“你肯来,就是给我面子了。”

    他四顾,像是想起了什么:“顾恒波呢?不是说他也有份?”

    “他临时有事。”林季常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其实心知肚明,顾恒波不愿意来,是因为他似乎更爱在背后坐享其成。

    他的目光落在韩睿嘴角上,这个老朋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永远的带上了这样一抹笑,不知是心里有些茫然,还是刻意叫旁人身坠迷雾,辨不清喜怒。

    而韩睿似乎也渐渐的分了心,他的目光缓缓的掠向不远的地方站着的女子,银色长裙,轻柔而优雅的在和别人谈话。他习惯性的莫名滑出笑意,微微驻足,轻声对林季常说:“失陪一会儿。”

    其实这样的夜晚,在场的每个人都很熟悉,男女间彬彬有礼的交谈,穿插行走着的侍者。客人们被引到观景层去看焰火表演。章殊陪着林季常,嘴角微翘:“你怎么认识韩睿的?”

    蓬的巨响,一朵极大的烟火,从最亮的高处慢慢的摇曳开,如同绽开的芍药丝瓣,带出丝状流华的光彩。

    那么耀眼夺目的美,连朗朗星月也在一瞬间被夺去了光彩,只是却映不进林季常的眼底。暮霭沉沉,他语意无限萧索:“几年前吧,到处玩的时候。”

    章殊恍然大悟,韩睿的俱乐部在这几个城市都大大的有名,这个圈子里,但凡是想去寻欢作乐,谁会不知道?然而今天这种场合,韩睿的出现,还是叫章殊吃惊不已。她忍不住,瞥了不远处那件银亮夺目的长裙。窈窕淑女的身边,伴着的男子挺拔俊朗,夺目至此的璧人,此刻正旁若无人的轻声谈笑。

    章殊轻轻笑了出来:“看来,一个个都是深藏不露。”

    “必要的时候,有一个这样的朋友也很不错。”

    他微微仰起了脸,近乎沉默的维持这个姿势。看着一朵淡粉的牡丹描绘在近乎浓墨般的夜空中,略有些苍白的脸上,也染上了浅浅的色彩。唯有那双眸子,近乎清冷的望定了倏然而逝的绚丽,在周围一片惊艳的低呼声中,分外的明亮。

    这个时刻,电脑还闪烁着光亮,司年从屏幕前好奇的抬起头,循着巨大的声响远眺。在城市的最尽头,近乎奢华绽开的那个亮眼的花球,像是将无数的淡粉色融进了这个世界。这样的被吵醒,更像是一份惊喜,让她在片刻后失神沉迷在这个短暂而令人惊叹的世界里。在华丽旖旎的线条如影子般消失之后,司年有短暂的失落,犹然带着抽身而出的眷恋。她想,这么美丽的焰火,这个城市中,一道看到的人,应该也会觉得幸福。

    其实司年早就被通知了,第二天有一场晚会,除了一些往来的重要客户,凡是在关北开张上出了力的,都有份参加。而从同事那里听到的消息是,林氏办的晚会从来不会苛刻员工,最后必定派送出丰厚的礼品。也有说上一次的时候,最幸运的那个,抽中的大奖是一辆家庭轿车。

    她对奖品倒没什么期待,只是因为要求正装出席,一时间很犯愁。她自然是没有礼服首饰的,就算现在手上已经略微宽裕了,勉强能买上一件了,也完全不会挑选。于是在和小邵说起的时候,表情很漫不经心:“那多麻烦呀,我不去好了。”

    小邵有些吃惊:“你不去?”

    自己斩钉截铁的说了不去的,又因为这个晚会,比平时下班时间早了不少,司年出了办公楼,很有些雀跃快活,准备去超市买些水果和零食。

    楼下静静停了一辆车,就在自己走到窗边的时候,门打开了,章殊笑意盈盈的半探出身子,向她招手:“小司,下班了?”

    司年微微弯下腰,问章殊:“你怎么在这里?”

    她微微侧了头,语气像是忍俊不禁:“来接你啊,一起去晚会好了。”

    司年微窘,她想说自己不去晚会,可是偏偏这句话在舌尖含着,就是吐不出来。

    车子开动了,章殊和她坐得很近,显出了几分亲热:“我昨天订的一件礼服到了,结果试了一下,穿着不大好看。特意来找你的,那个,你介不介意的话,就去试试。真的,司年,我觉得那件衣服适合你。”

    司年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章殊对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是有着打心底的真诚和热切。好比像今天这样,自己不用费力就可以感知到她的好意。司年只能点点头,说了句:“谢谢你。其实我本来没打算去,我也没有那些衣服首饰。”

    章殊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姑娘,没事。今晚是舞会也不是很正式的,大家玩个开心。”

    司年大惊:“舞会?”

    她悠悠的笑起来,目光斜斜的掠过窗外:“是啊,化妆舞会,会不会太童话一些了?”

    司年看到那件礼服的时候,惊得连连摆手:“这怎么能穿?”

    黑丝绒般的质感和色泽,胸前交叉的褶皱,细细的肩带绕过背后,恰好又遮住她背上的疤痕;下摆是高叉,露出了几乎是极限的大腿根部。

    章殊拿起了裙摆,比了比颜色,抿着嘴笑:“你的肤色才衬得出这样子的黑色。来,别让我失望,试试。”

    她终于还是磨不过,穿了上去,又有人替她挽起长发,连首饰都配好了。最后站在镜子前,引得旁人赞叹不已,即便是司年自己,也知道不能再推脱了。

    因为真的是异常的美丽,几乎立刻褪去了原来的生涩,生出了一种妖娆的风情。只有眼神还是怯怯的,像是不敢置信看到的一切。镜中的女子,雪肤黑裙,那样柔美的身段,天生就该站得挺直,傲然的环视世界和裙下的匍匐者。这样的自己,因为太陌生,司年的眼神却更加迷惘,最后被带着上车的时候,她握着小巧的坤包,不自觉的去挡在胸前,又刻意的去整理裙摆。

    章殊似笑非笑的看着,最后安慰她:“反正是要戴面具的,你怕什么?”她换好了礼服,艳丽如同太阳底下最绚烂的颜色,很衬她明艳逼人的气质。她又拿了一个面具递给她:“来,试试看。”

    司年仔细的看了看,她本以为会是威尼斯狂欢面具的风格,张狂又有些歇斯底里的欢乐,其实并不是。面具做得很小巧,只遮住了上半部分的脸颊,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滑滑凉凉的,有些像是玉器。画师将紫色的藤纹不浅不淡的描摹在眼角,像是优雅而不失昳丽的花瓣,淡淡绽开在素白沧净的脸上。那样内敛而明净,完美的替她收敛了礼服性感的气质,

    她轻轻扣上去,不大不小,倒像是专门为她订制而成的,倏然间如同凉水醒面,清冷如同月华濯在脸上。转身一看,已经找不到章殊了。走廊上有轻轻的风拂过,落在胸口和肩上,有些凉意。或许是衣服太过特殊了,她每走一步,总要看看大腿根侧,有没有露出大片的肌肤,脚上那双高跟鞋穿着比自己想象的要舒服很多,可是地面太过光亮如镜,她总是怕细细长长的跟会因为猛的一磕而断掉,于是步步艰难且又小心翼翼。

    她踏进了大厅,环顾周围,壁上、穹顶的灯光此刻还璀璨如同星芒照耀夜空,而微微拱起那一处,一盏水晶吊灯为这个有些迷离闪烁的世界,提供了最奢华的光明和如淡色稠绢般的色调。而和这样的色调相对应的,是周围低低的谈笑声,轻声漫语,柔和的像是一阵烟雾,笼罩这个光彩流离的世界。

    人人戴着面具。就像是章殊说的,这样的场合,有刻意的攀附和隐约的攀比——而最好的遮掩,无疑是脸上这薄薄一层的外壳。谁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是谁,你会和谁共舞。即便知道了正在攀谈的对方是谁,假若不喜欢,悄然离开,也不会失礼。

    服务生们穿梭在其中,送上高脚杯中或浓或淡的液体,又或者是精致的食点。司年站在旁边看了一会,有些好奇,又有些不知所措。人人都是成群结伴的似乎在享受,似乎唯有她站在一边,孤单的有些觉得尴尬。她一边想着,一边往角落走去,直到有人递给她一个高脚杯。

    其实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液体,浓浓的果香,或许还有些酒精,她抿了一口,低声谢了谢那个男人。那个人可能单纯到只是来搭讪,司年不喜欢他的面具,觉得有几分狰狞,还没说上三句话,灯光一暗,忽然有音乐声从四周慢慢涌了出来。

    如同汩汩明澈的泉水将大地滋润,又像暖暖的阳光覆上了清冷一夜的世界。轻而缓的旋律一点点的在这个空间里,流进了每个人的耳中、脑海里。

    而适才还沉默的舞池,几乎在刹那间被男女的舞步喧沸起来。柔美舒缓的旋律,款款绽开的裙裾,高贵流畅的舞步,那几对男女之中,唯有一对紧紧吸引了司年的目光。

    她认出来了。即便没有那一袭红色的长裙,那个女子鬓角轻轻点缀的花朵、在面具的遮掩下无法抵挡的瑰魅,除了章殊,还会有谁?

    只是不知道她身边的舞伴是谁,右手贴着她的腰部,姿态也是华贵而挺拔,摆荡和转身间,所谓男士在舞步中的“掌控”被诠释的干净完美。那人身高和林季常相仿,可是那种神态,却又截然不同。他拥着章殊慢舞,仿佛理所当然,又有些刻意的傲慢和疏离。隔了很远,连面具都看不出,可司年隐隐觉得,他们如此的贴合彼此,那样出色,即便周围拥簇着再多的人,他们依然是无可争议的聚焦之处。

    越来越多的人涌向舞池,身边的男人不失时机的向她邀舞,司年摇摇头,把喝空的酒杯放回托盘上,微笑:“对不起。”

    她对这样陌生舞伴的恐惧,甚至胜似了对一窍不通的舞蹈的恐惧。这样坚决的回绝,没留半分余地,男人识相的转身就离开了。司年松了口气,灯光明灭间,往角落走去。

    这一次,她坐了很久,一首首舞曲,一对对男女,在舞池间穿梭交替,她看得有些眼花缭乱。许是因为那杯饮尽的饮料,许是热情氤氲的现场,她的脸颊微红,白玉般的面具下,绯红如同唇色,清和中又有柔美。

    直到自己的沉寂被一个男子俯下身的影子所打破,司年惊觉着抬头。那是一张镂空着银色花纹的金属面具,张扬着一丝刚硬,却又透着隐忍的肃黑。她微微往后一仰,其实避无可避,全是一种好闻的气息,像是薄荷,又像烟草,混在一起,就是奇异的叫人心折。

    明明是能叫人清醒的味道,却又甘愿沉醉下去。

    银白色的优雅里,那双透出的光亮的眸子,如同被清火慢慢点燃,沉默的看着她,然后缓缓的向司年伸出手去。

    再简单不过的邀请。连一句话都没有。

    司年像是着了魔,她几乎忘记自己不会跳舞,也不懂音乐和节拍。那一刹那,也忘了去追问这是谁,为什么会有这样吸引自己的气息,就这样,义无反顾的把自己的手放在那个人的手心。他的手心微凉,指节修长的覆住她的手,用力一拽,牵着她,避开人群,走向了舞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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