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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弄假成真

    天色又快要黑了,而冬天的夜,来得也特别早。

    虽然天黑得快些,但这对人们来说,并未有多大的影响,因为西河镇上的人,在各种大小不一的灯光照耀下,更显得生气勃勃。

    这时候,在“迎宾客店”中,玉柱子仍然是英山帮座上的骄客,连吃带喝,玉柱子简直有些乐呵呵的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

    在距离“迎宾客店”街对面不远处的一家“顺风客店”里,却正坐了四个凶神恶煞,他们正是由双桅帆上下来的四个长江水帮的人。

    只见为首一人,头上缠着红巾,一身短衣裳,全是酱色,齐腰处围了一条黑带子,就在那带子上,插了一把明晃晃的钢刀。这人的长相,相当威猛,绕脸长了一圈多长的红胡茬子,方面大口,缺了一颗大门牙,只是两个虎牙,却特别长,那么大的一张嘴巴,竟然包不住这对虎牙,有一半露在嘴外面;大蒜鼻子上,一对铜铃眼;两条眉毛丛中,各露出十多根特别长的红色,那副长相,谁看了一辈子也忘不掉。

    另一个年约二十多岁,白净脸,秀才相,走起路来脸朝上。这时候他坐在虬髯大汉旁边,一付讨债的架式,两个眼角,不时的冒出黑眼珠子,左瞟右看,魂不守舍的样子,叫人不敢多看。

    其余两人,俱都腰插钢刀,神情严肃,嘴巴闭得紧紧的。

    这时候,正有一个店伙计,在这四人面前侍候着。

    只听这小二说:“二爷!你老这一向可得意?什么风把你老大驾送到‘顺风’来,小店真是有幸,又有机会侍候你高二爷了。”

    黑乎乎的毛手臂,薄扇大的手巴掌,向脸上狠狠的磨蹭着胡茬子,咧着缺颗大门牙的嘴巴,哈哈笑道:“这一回你家高二爷可不需要你来侍候,倒是叫你们王掌柜的,准备为我们舵主的大少爷,赶办一场喜事,才是真的。”

    “噢,高二爷说的可是这位大少爷?”小二诡笑着一指那个坐在虬髯大汉旁的年轻人。

    却见那年轻人,不但不笑,反而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只拿白眼珠子瞪着小二。

    要知客店小二,每天生张熟魏,什么人没见过?

    立刻哈腰又问:“各位爷大概刚由船上来,要吃什么,尽管吩咐,喝什么样的酒,冷热俱全,包准让爷们满意,至于为花大少爷办喜事,二爷放心,我这就去禀知掌柜。”

    却见这年轻人突然说道:“高副舵主,咱们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论其他的,再说那帮山贼,还没有退让的迹象,等明天给他们脸上涂点颜色,让他们知难而退,再办这喜事也不为难。”

    就见这虬髯大汉一拍桌子,冷笑道:“大少爷,有我高峰在,那群小毛贼你还怕他个鸟,赶明天我高老二往那儿一站,我不信他们不撒鸭子走人。”

    另两人也随声附和道:“就算高副舵主不来,我黄岗双雄,也不是什么省油灯,弄个不如意,非杀他个片甲不留,叫那群山贼,知道咱们长江水帮的厉害。”

    其实这回事,“顺风客店”的小二,早就心里有数,单就英山帮找的那个拉猴子的帮手,就够瞧的,加上英山帮那四个难缠的恶煞,一个也不是省油灯。

    所以店小二嘴上说的一回事,脸上的表情又是一回事,而心里想的,却是实情:还想办喜事?倒不如去找棺材店老板打交道吧。

    店小二心里笑,脸上也笑,但却笑分两途,各有含意不同。

    突听高峰说道:“小二,别尽在这儿耍嘴皮子,快捡高二爷平日喜欢吃的,尽快的往桌上摆吧。”

    “是,是,是,这就马上端。”小二一溜烟的离去。

    人,万头躜动,好热闹。

    因为西河镇今天要举办一桩大喜事,西河镇的花魁女,“海棠春院”的女老板,刘莲姑娘的出阁日子。

    别看刘莲姑娘住在这西河镇上,甚至开了这家“海棠春院”的妓馆,可是镇上有一半的人,没有看到过刘莲姑娘的真面目,但这刘莲姑娘的艳丽与美,却是妇孺皆知,西河镇上的人,谁不知道有个花魁女刘莲?

    且说距离西河镇正西,有个叫“南堂岗”的地方,这个南堂岗,并非是山坡岗峦之类的小山丘,而是一个河湾流过此处,改变了方向,原本向流的河水,经过这南堂岗横里一挡,却反而折向西流,所以附近的小镇,这个“西河镇”,南堂岗成了西河的“泰山石”了。

    南堂岗上靠河的一边,人们在这儿建了一座关帝庙,庙不大,连个和尚都没有。

    大白天的,关帝庙附近的几棵秃柳树枝上,落了几只老乌鸦,“呱呱”的叫个不停;靠河边的一棵大槐树上,两只喜雀,翘着尾巴也在尖叫,真不知道这是悲的症兆,还是喜事要临头。

    但总归一句话,管他是喜也好是忧也罢,都是人们自己制造出来的,上天只有浩叹的份。

    也就在冬阳高照,霜露消失的时候,从西河镇上御风驾云般,先后走来两批人,如果要数一数,前面的四人,相距不过二里,又是五个人。

    这两批携刀带剑,威风八面的凶神恶煞,全都走一个方向—一西河镇西面的南堂岗。

    这天可真是西河镇上的重大日子,在镇上,全是些胆小的老弱妇孺,他们全等着午时一到,瞻仰镇上的花魁女同那个不知名的人拜天地。

    可是,镇上有些年轻而又胆大的,却远远的跟在走出镇来的两批人后面,等着看一场龙争虎斗。

    双方就在那座关帝庙前对立着,僵持着,似乎是在培养杀人的情绪。

    突然,听那长江水帮,黄岗分舵的副舵主高峰,戟指英山帮骂道:“王八蛋,你们好不要脸,双方言明,各有四人,狗日的,为什么不守约定?”

    嘿嘿一声冷笑,英山帮的紫脸壮汉“八臂神枪”尹定光沉声回道:“你小子这就不用操心,反正是一对一,英山帮不会俩找一个,你又急个鸟。”

    玉柱子倒扛着那把龙泉宝剑,尽量的站在英山帮的四人后面,微笑着欣赏双方对骂。

    “唰”的一声,高峰已拔出腰里的大钢刀,“嗖嗖嗖”在面前连挥三下,刀芒毕露,寒气逼人,缺牙的大嘴巴用力一抿,只露出两个虎牙,左手一指对面答话的紫脸大汉,喝道:“天也不早了,人也到齐了,该说的都说了,该骂的也骂完了,我看你小子,三分像个人,七分倒像个鬼,你知道高二爷的外号是什么?”

    他这里一面说,尹定光的索子枪已横在胸前,紫黑的脸上,有如僵尸一般的令人难看。

    突听高峰得意的一笑,说:“高二爷的外号叫钟馗,小子,你知道钟馗是干什么的吃的?”

    他话未说完,突觉眼前银星电闪,对面紫脸大汉的银蛇般的索子枪,已疾点而来,立刻高峰把要说的话又憋了回去,右手大钢刀,打横往上一撩,塌腰进马步,硬往“八臂神枪”的怀里撞去。

    可是,太迟了,只见“八臂神枪”尹定光索子枪去而疾转,就在他一抖之间,那枪尖有如长了眼睛一般,“噗”的一声,就那么准地插入高峰的肩窝。

    当尹定光的索子枪拔出来的时候,一股鲜血,像箭一般自高峰的肩窝喷了出来,而尹定光的索子枪上,好像还带下高峰身上的一块血。

    闷哼一声,高峰甩刀斜跌到地上,右手下垂,已无法再抬起来,看样子,只要尹定光再插一抢,高峰就会了账。

    适时的,花飞雄的儿子——花尔宏,一把托住高峰,直拖到大柳树下,随手在怀里摸出一包刀伤药,敷在高峰伤处,这才又走过来。

    也就在这时候,黄岗双雄哈元宠与哈元亮二人,双双迎上去,挥刀就砍,却被英山帮的“英山一匹狼”王觉,与“阴司判官”官不同二人截住。

    就听王觉得意的笑道:“外表像个瘟神,一动上家伙倒像个狗熊。”

    “阴司判官”官不同也笑骂道:“我还以为从水里爬上来的,是什么吃人的蛟龙,想不到却是一伙鱼兵虾将。”

    二人一面说,两把钢刀同时分劈“黄岗双雄”哈元宠与哈元亮二人。

    也真是够快的,更且是够狠的,当官不同挥刀劈向哈元宠的时候,花尔宏一声中向,振起双臂,一对分水刺,交互着击向得意到极的程千里。

    要知在这种渐趋明朗,胜利之果就将来到的时候,程千里当然得意,得意的事,是一连串的……

    但最重要的,还是西河镇上的花魁女刘莲,自从见了那么一眼之后,心里头那种说不上来的味道,早己弄得这位英山帮的大少爷,神不守舍,魂灵出窍。

    而眼前的搏斗,在他的眼神中,似已变成婚礼前的乐章,被砍被杀所流的血,也变成了彩虹。

    就在他含笑准备验收成果的时候,突觉冷芒打闪,一股激流般的光焰,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就听“两”声大叫,而只是一声“扑通”。

    原来花尔宏一看这种情势,心中一股恶念,油然而生,心想:杀了你这个姓程的,就算今日吃了败仗,西河镇的花魁女刘莲姑娘,早晚还是我花尔宏的。

    心念间,他是恶向胆边生,骤然发动攻势,偷袭过去。

    却是程千里在一窒之间,白脸上狠狠的被分水刺划了一道半尺长的血糟,连鼻子看上去像也齐中而断。

    也就在同时,刚刚得意的站在一边的“八臂神枪”尹定光,抖手甩出索子枪,不偏不倚的,正插在茶尔宏的肋下,一个枪尖,全没入花尔宏的肚子里。

    这原本是尹定光必救的一招,却未想到尹定光一心要取程千里的命,根本就准备承受这一枪,但他再也没有想到,自己本来挥向程千里咽喉的一招,却划在对方的脸上,而自己原以为受些小伤的,却变成惨死当场。

    打斗的场上,一个捂血脸,像一个没头苍绳般,哭喊哀号着一阵乱跳,另一个却是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也就在这时候,又是一连两声惨叫,就见“阴司判官”官不同与“英山一匹狼”王觉二人,很快的把刀上的血,在被杀的哈氏兄弟衣裳上面一抹,急急的走到程千里面前,问:“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也就在三个英山恶煞,围住程千里看伤势的时候,枯柳树下的高二爷,这位自称专门捉鬼的高峰,一声不哼的拔腿要跑,但却惊动了一旁看熟闹的玉柱子。

    “有人要溜啊!”

    高峰已走出三四丈远,玉柱子这么一叫,却把三个恶煞惊动,索子枪奋力一甩,“八臂神枪”尹定光暴喝一声,道:“捉鬼的,那里走!”

    肩头上淌着血,高峰自觉难以逃出这几个恶鬼的手掌,但人到了这时候,第一个本能,就是求生。高峰虽长相凶恶,那只是在打不过他的人面前,他才显得威风。

    可是这个世上,人五人六唬人的人,还真是到处都有,如果这些人,稍有一点成就,那更会露出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样”,可是一旦到了大祸I临头,比谁的尾巴都夹得紧,跑得快。

    如今这高峰高二爷,正是这副模样,但在真的跑不掉的时候,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一个大旋身,高峰瞑目说:“谁说高二爷要跑?”他一指地上躺的三个死人,咬牙切齿的说:“今天算是我们长江帮黄岗分舵的人栽了跟斗,如今是你们得到你们应得的成果,打败了就认输,不过你们也太狠心了,竟然杀死我们舵主的儿子,这笔账算是结定了!”

    他微微一顿,看着三个硬逼过来的恶煞,心中虽有了寒意,但嘴巴还是硬的,只听他又道:“三条人命,我们长江水帮决不会轻易放过你们英山群魔,咱们等着瞧吧!”

    于是,高峰又要转身往西河镇走。

    “八臂神枪”尹定光喝道:“你就这么一走了之?”

    高峰捂住肩头伤口,道:“我总得叫人来把这三具尸体运走吧!”

    他好像是理直气壮的样子。

    听在“八臂神枪”尹定光的耳中,他不由一怔。

    突又听“英山一匹狼”王觉骂道:“王八蛋,快滚!”

    有了这句话,高峰心中如遇大赦,但外表还是硬邦邦的,张开缺了一颗大门牙的嘴,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大蒜鼻子一抽,扭头就走。

    才不过又走出两三步,只听玉柱子轻描淡写的说:“纵虎归山,后患无穷;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玉柱子的话声刚落,索子枪已寒芒打闪,像奔雷激电一般,划过长空,“叭”的一声,插入高峰的后心窝里。

    脸上红红的粗须,在脸上肌肉的颤动中,迎着冬阳打闪,高峰戟指着玉柱子说:“你是什么……人,在…在这里穷嘴……多…舌。”

    “就算是长江水帮的人吧!”玉柱子含笑回答。

    “放屁!长江水帮……没…没有你这……种吃里扒…外…的人。”

    玉柱子哈哈一笑,连英山恶煞也都笑了。

    因为,在场的人,谁都知道玉柱子是英山帮请来的帮手,如果说他是长江水帮的人,显然是一句让人捧腹的玩笑话,难以取信于人。

    想想看,哪有看着自己人被杀而不伸援手的道理?

    就在玉柱子的笑声里,只见他随手在自己怀中一摸,取出一面上绣双刀的黄旗,抖手一展,不过尺长,对目瞪口呆,却将断气的高峰笑说道:“你已是快死的人了,我怎么忍心骗你,不信你看吧!”

    看是看了,但高峰的两眼,却在吃惊的看过那面小黄旗之后,再也合不上了,他似是有好多好多的疑问,被他带进了丰都城。

    缓缓的摘起那面小黄旗,玉柱子把“龙泉宝剑”往肋下一夹,这才伸出双手,拍了一阵巴掌,口中还不停的叫道:“好!好!真精彩!”

    三个英山恶煞,愣愣的怔在那儿,就连脸上仍在淌血的程千里,也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拍了一阵巴掌,叫了几声好,玉柱子这才又道:“各位今天算是替长江水帮清除了几个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恶徒,我可得好好请各位喝一杯。”

    只见他两眼一亮,取过肋下“龙泉宝剑”缓而有力的说:“正好今天是在下的大喜日子,走!咱们回镇上去。”

    说罢,又看看天,自言自语的:“午时快到了,耽误了拜天地,女方可要说话了。”

    期期艾艾的,程千里问:“你是不是长江水帮的人?”

    玉柱子淡淡一笑:“就算是沾那么一点亲,带那么一点故吧!”

    “八臂神枪”伊定光似是会过意来,冷冷一笑,问:“今日我们杀了你长江水帮的人,甚至其中还有黄岗分舵舵主‘江上龙’花飞雄的大儿子花尔宏,难道你就这么算了不成?”

    玉柱子不齿的一扁嘴,说:“你们替长江水帮惩治帮中不属之徒,长江水帮感谢还来不及呢?为什么要报仇?”

    他话声落,突听程千里又道:“我不信!”

    玉柱子说:“事实上我并未出手相助他们,你又为什么不相信?”

    轻声一笑,又道:“算是没有这码子事发生过,我请几位赏光,参加我的结婚大礼去。”

    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慢着!”

    “怎么啦?”玉柱子回头问。

    “你明明才到这西河镇两三天,没有看出你要结婚的迹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阴司判官”官不同追问。

    玉柱子咧嘴一笑,轻声的说:“这年头,一见钟情的事何其之多,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玉兄弟,请问女方是哪位名门闺秀,千金小姐?”官不同又追问一句。

    仰天打个哈哈,玉柱子一手指着官不同笑道:“官老兄,我看你就别再吃小弟的豆腐了,这年头,还有名门闺秀,千金小姐送到我这又粗又黑,满身穷酸面前来做我老婆的?你别逗啦!”

    他话一落,程千里、尹定光、王觉三人,都吃吃的笑了,只有“阴司判官”官不同,双眉紧皱的又问:“那么一说,我倒是‘一堆鸡蛋全砸在脑袋上’,我是糊‘头’透顶了。”

    玉柱子又是一声神秘的笑,说:“酒还没喝,就糊涂了?别问了,走吧!”

    突又听“八臂神枪”尹定光插嘴问:“玉兄弟,我尹某人在这西河镇,还认识几个不大不小,有头脸的人,你说说看,女的是哪家小姐?我好给你打听打听。”

    说着,他凑近玉柱子跟前,紫脸上现出令人恶心的笑容,低声说:“这就是替你玉兄弟先摸个底,往后你同女的住在一块,也好驾较,你说是吧!”

    玉柱子故装不好意思地说:“我实在不好启齿,我与女方,说实在的,只能说是门当户不对,再不然,就是户对门不当,所以我说不出口。”

    程千里脸上那一刀,在刀伤药的猛糊下,血不流了,只是血糊糊的肉,有些往外翻,所以痛得他直冒虚汗,这时候也插上一句,问:“没关系,你说说看,或许咱们两件事合起来办,就更热闹些。”

    原来程千里虽脸上受伤,心中还是忘不了刘莲姑娘,也正因为一心一意要得到刘莲姑娘,所以即使痛的呲牙咧嘴,直吸凉气,但他的内心深处,还是狂喊着:“值得!”

    也就在这时候,玉柱子这才一顿脚,一咬牙,猛吸一口气,却透着不好意思的,说:“好吧!反正是丑媳妇,终归是要见公婆的,我就捂住脸,告诉各位,我那未来的老婆。”

    一面说着,还真的用左手捂住脸,直逗英山四煞哈哈大笑起来。

    却听玉柱子小声像蚊声般,说:“她是‘海棠春院’的姑娘。”

    玉柱子此言一出,英山四煞笑得更厉害了,王觉与“阴司判官”官不同,连眼泪都笑了出来了。

    只听王觉指着玉柱子说:“原来玉兄弟也好此道,这可没有话说,我得做个现成的媒人。”

    “八臂神枪”尹定光有些不悦的问:“为什么你来捡便宜?”

    “英山一匹狼”王觉打个哈哈,笑说:“海棠春院的姑娘,哪个我不熟?”

    也不等尹定光再说什么,王觉一指玉柱子,追问:“你说,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玉柱子心想:你们这几个王八蛋,不知听到名字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反正这胃口也吊的差不多了,早早送你们上路,也好了却这桩糊涂事。

    心念间,一咧嘴巴,双目突然粗芒泛滥,缓缓的,一字一字,有力的说:“就是那西河镇上开了一家惹事生非的‘海棠春院’,也是这西河镇上的花魁女,刘莲姑娘。”

    于是,原本热情高炽的空气,突然之间如被冰河的冷水所冲一般,刹时间僵住了。

    先前的哄笑声,似是飘向了远方,英山四煞的脸,俱都是怔怔的,显然的,他们的心也在凉。

    程千里正要开口,却是“八臂神枪”伸手一拦。

    突见玉柱子一甩手,说:“我说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千金小组,你们不信,现在我说出来,看看你们,一个个像听到魔鬼一般,那种敬鬼神而远之的样子。”

    他微微一顿,又道:“各位这副模样,显然是怕玷辱了各位在江湖上的声誉,也好,我不勉强各位去参加,小弟就此别过,晚了怕不好意思。”

    闷雷已经过去,英山帮四煞似是又清醒过来。

    只见“八臂神枪”尹定光,嘿嘿冷笑,说:“玉兄弟!你知道我们今天同长江水帮的人,在此约定比武的目的是什么?”

    玉柱子一皱眉,说:“我不知道啊!”

    “是真的吗?”

    “我为什么要骗你?”

    英山四恶煞彼此互望一眼,“八臂神枪”尹定光沉声说:“就是为了那个西河镇上的花魁女刘莲姑娘,才在这儿拼个死活的。”

    玉柱子故意大吃一惊,高声抗辩道:“是刘莲姑娘要你们来此决斗的?”

    四个人齐摇着头。

    玉柱子哈哈一笑,说:“她既没有叫你们双方在此决斗,她当然也没有答应谁胜了就嫁给谁。”

    突听程千里说:“那并不要紧,只要大少爷我们赢了长江水帮的人,还怕刘莲姑娘能跑上天?”

    玉柱子撑起本来面目,冷颜厉色地说:“她没有跑上天,更不会飞上天,但她却投入我玉柱子的怀里了。”

    程千里正要前冲,又被“八臂神枪”伸手拦住。

    只听尹定光说:“我们拼死拼活,你却尽捞现在的,玉兄弟,这不太公平吧!”

    玉柱子冷冷一笑,说:“刘莲姑娘只是一个女人,难道还能劈成两半?”

    突见尹定光一招手,四个恶煞聚在一起,好一阵商量。

    玉柱子已经有些不耐。

    突见“八臂神枪”尹定光说:“事情总是有得商量。”说着,伸手入怀,摸出一个拳大的小布包,往地上一掷,对玉柱子说:“这里是黄金二十两,玉兄弟你先收下。”

    二十两黄金,就在脚前,但玉柱子并不弯腰去拾,万一不是黄金,而这家伙的诡计,岂不要上大当?眼看快要接火了,自己可得步步为营,小心上当。

    玉柱子也仅只瞄了眼,尹定光已心里明白。

    于是,他又从地上拾起那个布包,并亲自打开来。

    于是,冬阳有了真正的光辉,照耀得尹定光掌上的黄金,发出诱人的光芒。

    只见他又极快的把布重又包好,一抖手掷向玉柱子,说:“不成敬意,玉兄弟你就收下吧!”

    玉柱子接过黄金,用手掂掂,嘻嘻一笑,道:“兄弟们这份厚礼,小弟就收下了,谢谢!”一面把黄金揣往怀里,就要翻身往西河镇走。

    “慢着!”尹定光喝住玉柱子。

    “还有什么事?”

    “玉兄弟,你就别再回头了,你的马匹行李,自会替你送来,西河镇上的婚礼,就由我家大少爷顶替了。”尹定光逼视着玉柱子。

    玉柱子一愣,指着怀里的黄金,说:“这二十两黄金,不是送给我做贺礼的?”

    “八臂神枪”尹定光摇摇头。

    “噢!我明白了,你是想用这二十两黄金买我的老婆了。”玉柱子微愠的说。

    “八臂神枪”尹定光说:“别说的那么难听。”

    摇摇头,玉柱子歉然地说:“就算我答应,西河镇的花魁女也不答应,即使刘莲姑娘答应,只怕我肩上的这个家伙也不答应。”

    突听“英山一匹狼”王觉喝道:“王八蛋,你终于还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阴司判官”官不同也骂道:“终日打雁,却叫雁叨瞎了眼睛,咱们竟被这小子玩于股掌上了。”“唰”的一声,撩动手中钢刀,就要扑上。

    “八臂神枪”尹定光又一拦,对玉柱子说:“玉兄弟,事到眼前,你可得好好琢磨琢磨,眼下可是一对四,你有必胜的把握吗?”

    他微微一顿,又道:“眼前你是‘上天有路,人地也有门’,不要弄个血肉模糊,暴尸野地,你看看他们四个。”

    说着,用手一指地上的四具尸体。

    玉柱子冷然一笑,淡然的说:“那是他们学艺不精,再说他们藉着长江水帮的声势,在外为非作歹,就是你们不杀他们,哉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其实说来,世上很多这些败类,他们打着光明正大的旗号,以合法的身份,做出许多为人不齿的勾当,厚颜无耻,却又沾沾自喜,像这种人,才是一个团体最危险的人物,因为他们披着护身符做坏事,受害的,却是一群无辜。

    微摇着头,八臂神枪尹定光冷冷的说:“真是可惜,看样子你没超过二十岁,就这么夭折在我们的刀口上,真是太可惜了。”

    程千里早就憋不住了,口中大骂:“可惜个驴槌子,这小子早就把咱们当二百五耍了。”

    猛一挥手,大叫道:“上!”

    还真是够快的,除了程千里是受伤站在一边外,另外英山三个恶煞,立刻把玉柱子围在中间。

    于是,玉柱子笑了,只听他边笑边说:“刚才各位一味的套交情,便无没有一点杀人的情绪,这么一摆架式,我才能狠下心来,同各位比划比划。”

    他只是刚刚说完,三件兵器已由三个方向,劈头向他全身罩来,劲风狂飙,冷芒逼人,端的厉害非常。

    于是,玉柱子的龙泉宝剑出匣了,在他配合着武林绝学,“幻幻步”的如影随形的闪动中,让过了“八臂神枪”尹定光的索子枪,龙泉剑在冬阳的反射中,耀眼的霞光,就如同无数支空心冷箭般,一闪而划过“阴司判官”官不同的顶门,就听裂帛般一声脆声,官不同手中的钢刀,已分为两截,一截仍握在官不同的手上,而官不同却没有移动丝毫,定定的站在那儿,只是从官不同的前额中间,直到下腹,显现出一条向外泌血的细血糟,同一时间,“黄山一匹狼”在龙泉宝剑疾收中,也只是在他的身侧一带,一条握刀的右臂,齐肩而断,那跌落地上的一条右臂,仅只跳颤了两三下,就一动也不动了。

    一招之间,搏杀了两个英山恶煞,这叫谁都不敢相信,而程千里尚以为“阴司判官”只是受了轻伤,急忙用手去扶,这一扶之下,不由狂叫失声,原来“阴司判官”官不同,已被劈成两半,经他一扶,纷纷倒在地上,连肚内五脏,都成了零碎,这情形怎不叫程大少爷震惊狂叫。

    一看这情形,“八臂神枪”眦目欲袭,狂怒之极,立刻施展成名绝学,“八方骤雨”,一只银枪,散发出七八朵枪花,上下左右,罩向玉柱子。

    只听玉柱子笑道:“你这个人,鬼点子最多,坏事一定做的不少,今天留你不得。”

    话声落,手中龙泉宝剑,就在身前挽了个剑花,并未听到太大的金铁交鸣声,而尹定光的一支链子枪,已寸寸断在玉柱子身前。

    “八臂神枪”尹定光急丢手中断枪,猛然跃身后退,然而,他再也想不到,玉柱子竟如影随形,紧贴在他的身边,而且还听到玉柱子嘿嘿冷笑,说:“还想逃!”

    玉柱子走近断臂而昏死过去的“英山一匹狼”王觉,发现他因流血过多,而死去多时。

    迎着寒意的冬阳,玉柱子高举着千年神器,竟得意的仰天大笑,丝丝的七彩冷芒,纵剑身被诱发出来,照耀在玉柱子的脸上,也照耀着地上死去的八人。

    玉柱子有着“神气”与“得意”的感觉,他满足了“龙泉宝剑”吸血的欲望,也得意于自己的一次十全十美的安排。

    于是,他向大老远围看的人群中走出,他不是去表现他的神气,因为他不需他们的欢呼。他更不必在一群常人面前得意,因为他是玉柱子。他是玉柱子,他还没有完成他自己的心愿,又有什么可得意。

    收起龙泉宝剑,左手提着剑匣,一边走,一边看看自己身上,杀了四个人,他甚至身上一滴血也没有沾到。

    冬阳正午,玉柱子思潮泉涌而至,这刘莲的事,算是替她办完了,是去呢?还是暂且留下?

    如果拉马走人,这时候的北方,早已是大雪纷飞,酷寒笼罩的时候,尤其关外,大部分的人都窝在家里,谁还会四出游荡,要打听个人,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如果留下来,难道真的与那貌若西子姑娘刘莲小姐结婚?自己这个念头,可是千万娶不得,满身血债,等着去讨,自己的生死,还没有几个准头,如果拖累人家刘姑娘,那就罪无可赦了。

    当然想逃,谁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但是,当自己无法摆脱死神的眷顾的时候,通常只有两条路可走:

    其一:跪地求饶。

    其二:拼个同归于尽。

    然而,只可惜这两条路尹定光都没有走通,因为他“八臂神枪”尹定光双拳交错,击向玉柱子的时候,却是双拳抖然落空,而同时间腰部一凉,再也施不出劲来,非但如此,甚至连想转转头的力量,也施不出来,于是他开始意念模糊,知觉化成一缕彩霞,冉冉而腾空上升,上升飘向无尽的苍穹。

    一阵杵立之后,尹定光的尸体才倒了下去,但一经着地,尸体却成了两截。

    这时候,程千里已两腿发软,泪眼滂沱的,不顾脸上伤势的疼痛,擅抖双手,跪在地上,对走过来的玉柱子乞叫道:“玉爷爷,你饶命啊……呜……”

    龙泉宝剑轻放在程千里的额上,玉柱子冷笑着说:“你可曾听过一句俗话?‘色字头上一把刀’,听过没有?”

    “听过!听过!”

    “既然听过,为什么还来送死?可见你已色迷心窍,无可救药了。”

    玉柱子不等程千里再开口,龙泉宝剑已如一股透心的寒泉,奔入程千里的喉中,程千里连最后一声“唉呀”,都未出口,就倒卧在血泊中了。

    就在他距离西河镇还不到一箭之地的时候,突然一阵鞭炮声,噼哩叭啦的响起来,好长的一串鞭炮,当玉柱子走到镇上的时候,那鞭炮在响个不停。

    西河镇真的是要办喜事了。

    可不是吗?当玉柱子一踏进西河镇的街上,西边的商号饭店,骡马栈房,甚至“海棠春院”,都在门口燃放起大串的鞭炮。

    还没有走入“迎宾客店”,就见那个结巴掌柜,在火炽的鞭炮里,像冒着火烧崩一般,双手抱住头,冲到玉柱子面前。

    只见他挤眉弄眼,张口伸舌,甚至抓耳挠腮,就是说不出话来。

    掌柜愈急,愈讲不出一个字来,脸都红了。

    玉柱子拍拍他的肩头,说:“别急!有话慢慢说。”

    说什么?他都急的流眼泪了,却见店伙计走过来,高声对玉柱子说:“快进去换衣裳啦!新娘都坐在花轿上等你呢?”

    玉柱子一听,心想:这下可好,如今弄假成真了,看着全镇这种喜气洋洋的样子,刘莲姑娘又在花轿上坐等,如果自己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那该是多么煞风景的一件窝囊事!

    但玉柱子进而一想,显然这一切的安排,是要把自己弄成骑虎难下的局面,这一招,可不是玉柱子当初所设计的,保准是刘莲姑娘欲把自己的杰作,设计得更完美,更无缺的美好结局。

    一念及此,玉柱子笑啦!原来刘莲姑娘也是个有心人,其结果,却是整个局势的发展,全在刘莲姑娘的导播下,顺利的完成了。

    走人迎宾客店的后面雅房,玉柱子大吃一惊,才不过一两个时辰,整个雅房,全变了另一种颜色。

    只见所有摆设并未改变,但是整个雅房,全变成大红色与黄金色,那种喜气满屋,吉祥处处的味道,着实令人看了,会发出内心的愉悦。

    玉柱子走入房中,没看到猴子,正要问里边的掌柜,却是端着点心茶水的店伙计,笑着说道:“那只猴子我把他送到镇边马厩去了,他见到你那匹雪地无痕千里宝马,一下子就跳在马背上,连那匹宝马,也透着欢欣。”

    玉柱子放下心来,这就往椅子上一坐,说:“我想同刘莲姑娘谈谈,能不能把她请来?”

    总算结巴掌柜的憋出一句来,急说:“快换衣裳吧!要谈,…等你们入……入……入了洞房……门关起来,谈个三天三夜……夜,也没有人管。”

    于是玉柱子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世,玉柱子僵住了,心想:这不正赶鸭子上架么?怎么办?

    身世是显赫的,但遭遇是痛苦的。

    自从由黄河被石坚老爷子救起之后,一直到今天,虽说是生命有了转机,但却仍然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不论牵鼻子的人是黑大叔、老和尚,甚至刘莲姑娘,反正他们在自己的生命中,成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看着玉柱子这种神不守舍,怔怔的模样,结巴掌柜,直急的猛搓双手。店伙计却急忙说:“老祖宗,你还在这儿发个什么呆?”一把抓住店伙计,急问:“全镇鞭炮放个不停,难道是为我而放?”

    “对呀!”

    “就看到我杀了几个人?”

    “对呀!”

    店伙计微一顿,立即又道:“你杀的这几个人,正都是全镇的人长年被他们欺负敲诈早已恨之入骨的几个凶神恶煞,只是平日没有人敢惹,也不愿多事,才把他们的气焰,弄得让人不敢吭大气。”

    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店伙又得意的说:“这下可好了,你只这么三招两式的,就把这几个平日横行西河镇的水旱两路恶棍,全部清洁溜溜的解决掉,你想想看,全镇的人,能不把你当成他们的姑爷看?西河镇上的花魁女,除你之外,谁能配得上?”

    店伙计一口气说了个够,这才一指红绸幔后的牙床上,说:“别再耗了,姑老爷,快换新郎装吧!”

    说罢,嘻嘻一笑,扭头走出房门。

    而店掌柜的一看玉柱子,还没有动身换衣裳的样子,立刻站起身来,双手一拖玉柱子,就要往幔后面拉。

    但他哪里能拉得动?

    而玉柱子已开始有“盛情难却”的感觉。

    看样子,只有天塌下来,毁灭了一切,他才能摆脱这件事。

    玉柱子当然愿意天塌下来,因为他才刚刚开始领略到生命的可贵与可爱。

    再说他还有血海深仇未报,如何有面目去会见九泉之下的家人。

    于是,玉柱子一狠心,一跺脚,长身而起,转身走入红绸幔后的牙床前,开始脱换衣服。

    在他心想:管不了许多了,反正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吧!

    结巴掌柜的一看到玉柱子换衣裳,原本交互搓着的两手,不由自主的拍起巴掌来,那种高兴的味道,还真叫人看了感动不已。

    玉柱子这里换好衣服,客店中,从门口至雅房,一溜四尺宽的红毯,已铺在地上。

    消息早有人传到“海棠春院”的后宅。

    于是,先是一对牛嘴炮,朝天连放两响,十八个小孩子,整齐的找着笙旗,两个人抬了一个巨大铜锣,跟在旗后面,然后是一对吹鼓手、锣鼓队、四花单,跟下来的就是刘莲姑娘的那乘八抬大轿。

    “起轿了!”

    声音是唱出来的。

    于是,锣鼓喧天,牛嘴炮交替着朝天放,而街两旁的店门,俱都关门,但人却都站在大门外,观看他们这西河镇的花魁女出嫁。

    英雄美人,相得益彰,谁不衷心祝福?

    而南掌岗关帝庙的八具尸体,暂且就让他们躺在那儿凉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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