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玉柱子在离开“海棠春院”之后,闲游的兴致早已没有,因此,缓步又走回“迎宾客店。”
一路上,玉柱子原本是要向人打探有关英山帮的情况,也因为“海棠春院”前这么一闹,更没有兴致去过问,只想早些歇息,明日也好早上路。
一面走着,玉柱子抬头看着天。
而天色是黑的,黑得连满天寒星都无法冒出光来。
是初冬了,在北方,也该是大雪纷飞的时候了。
沾上点佛门之气,听了老和尚与小和尚的佛语,玉柱子有了浩叹,人,不过数十寒暑,有道者八十及至于自岁,但终还是为这种永无休止的寒暑所折磨,最后又归返来的时候那个不知玄奥的地方,而上天的这种杰作,就如同一个玩泥巴的孩子,把泥巴捏成人形,然后又把他的这些成果,毫不犹豫的,重又捏成一团泥巴,而人就是这种样子,没有人能脱离这个范畴,否则,那才真的是“神”。
然而,既然站立在天地之间,就应当坦坦荡荡的活下去,可是玉柱子最不解的,莫过于为什么上苍独独不断的折磨他?他有什么地方错了?一定要他吃这种“苦”,受这种难以忍受的“打击”。
一路上,他不时的看看猴子,他觉得猴子要比之有些人的心,好得何止千万倍。
悠悠晃晃的,玉柱子走进“迎宾客店”,猛然间,从里面走出一个人,他知道这是店掌柜。
“有事吧?”玉柱子平淡的问。
“壮士。”掌柜的才说了两个字,却猛往口里咽唾沫。
玉柱子笑啦,随手丢下猴子,拍拍掌柜的肩膀,说:“有话慢点说,不急,我走不了的。”
原来这掌柜的是个“结巴”。
突听他猛的从嘴里冒出一句话:“海棠姑娘在等你。”
玉柱子一怔,两眼直直的望着客店后面,随口问:“什么海棠姑娘,我不认识。”
“我…我……我……”
掌柜的结巴,玉柱子发急,一看“我”了半天,掌柜的脸色也红了,脖子也粗了,还没有“我”的下文。
玉柱子一招手,把店伙计叫过来,问“究竟什么事?”
店伙计嘻嘻一笑,说:“客官,你要走桃花运了。”
玉柱子不懂什么叫“桃花运”,双眉一皱,急说:“天知道你们两人在搞什么?”
说罢,又拉了猴子往里走。
也就在玉柱子不耐,往店里迈步的时候,店伙计却说:“客官,我们西河镇的女儿,也是这儿方圆数百里内的花魁女,她破例在等你了。”
玉柱子一听,心想:一个既被称做女儿的,为何又称其为花魁女,真是有些不伦不类。
心念间,冷然一笑,说:“我并不认识她,等我干吗?”
一旁的掌柜一听,本想插上两句,苦于无法说出来,直急的搓着两手。
店伙计急忙笑道:“客官,你要真的把海棠姑娘当成坏女人,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玉柱子一听,不由一怔,立刻又停下脚来,问:“噢?是吗?你倒说说看,有些什么不同?”
店伙计神秘的一耸肩,低笑道:“客官,反正你现在又不上路,我总会抽空告诉你的,倒是海棠姑娘正在等着,你还是随我们掌柜,到后面雅房去吧。”
店伙计转头招呼其他客人,掌柜的却急忙伸手往里让。
看了店掌柜这份殷勤劲儿,玉柱子还真是无法拒绝,只好有些无奈的,跟在店主后面,直往后面雅房而去。
玉柱子原本住在二院最里面一间,在看了一眼房门完好的合着,也就不再进去,却见掌柜的又进入一个侧门,进门却又是个过道门,仅只六尺宽,却有三丈多长。
玉柱子忖度这个门,可能就是防止闲闯入所设,由此也可以窥知,这海棠姑娘是如何受这家掌柜的礼遇。
走过这道窄走道,玉柱子眼前一亮,只见一个小小院落中,种植许多花草小树,这时候时景花朵,如菊花、腊梅,正是开放时期,玉柱子从房屋中的灯光,看到了这些景致,心中似是稍有平静。
也只是刚刚绕过这花园,就见掌柜的推开一扇镶玻璃雕花高门,打着哈哈,把玉柱子让进屋里,奇怪的是,掌柜的二话不说,扭头又走出房门,还顺手轻轻把高门带上。
玉柱子双眉紧皱,环视着这个布置脱俗的房间:
四周四个景德镇纯白瓷凳,瓷凳上雕花精细,而这张白桌上,纤尘不染的放了一个尺半高的玲珑剔透白玉花瓶,连瓶中插的,也是选自纯白的梅花,靠窗的地方,一张白玉高脚花盆,盆中栽了一棵正开着白花的雏菊,总之一眼望去,玉柱子有如进到白色世界,心中那份宁静,十几年来,还是头一次。
也就在玉柱子走人白色梦境的时候,突然一声轻叫,又把他自远处拉了回来。
“是壮士你来了?”声音是那么柔细,随着这声音,白幔轻启,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只见她轻摆柳腰,满面含笑,一手拿了一个方巾,穿了一身上绿下红的罗裙,薄施脂粉,轻掂莲步,款款走向玉柱子。
只是这位女子人尚未走到玉柱子眼前,突然“唉呀”一声,急忙扭身后退。
却见玉柱子拉的那个猴子,正自露出森森白牙,作状欲扑的样子。
其实,常言道:十个猴子十个骚,所以猴子只要看到女子,尤其是花枝招展的女子,必然是火眼金睛,变成水眼惺松。有些猴子,难免会演出过火而不雅的动作,看来令人喷饭。
看到这种情形,玉柱子一拉猴子,喝道:“安静。”
只见那猴子,还真乖乖的蹲在玉柱子脚旁,再也不敢乱动。
但是,玉柱子对眼前这个姑娘,并未产生太大好感,所以仅只轻描淡写的问:“姑娘要找在下?”
一脸惊慌的女子,手扶白幔,正要开口,突又听幔后一声极为悦耳的声音,说:“把幔拉开。”
只见扶幔的年轻女子,双手急快的把白色绸幔,推向靠窗的一边。
于是,玉柱子惊愣了,也窒息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原来这绸幔后面,白色木架子旁边,站了一位身材婀娜的白衣女子,只见她细而高挺的巧鼻子下,一张微翘而诱人遐思的小嘴巴,正抿得紧紧的,比柳叶还俏的一双既黑又适中的眉下面,长了一双浑圆透白,会说话般的眼睛,俏脸似荷花,白中透红,红而又白,令人不由产生一种难以移目他顾的想法,看样子绝不会大过十八岁。
再细看,这女子却戴了许多令人神怡的首饰,在她那高领子上,挂了一串白净无瑕的珍珠项链,耳环是白玉,高发簪是白玉簪,连垂下的花穗,也是小白珍珠串成,看样予她好似从粉团雪堆里冒出来似的。
含笑顾盼,美目微露冷芒,直视着口瞪目呆的玉柱子。
轻“咳”一声,玉柱子先是咧嘴痴呆的一笑,问:“是姑娘要找在下?”
小巧的嘴巴闭得更紧,只是双眼一眯,微点一下头。
“姑娘可是叫海棠?”玉柱子在找话问。
白衣女子,又是微点着头。
“不知找在下何事?”玉柱子开始有些不知所措。
白衣女子答非所问的这才开口,说:“以你的武功,怎么会是这身装扮,真让人看不出来。”
“人不能全凭外表,这世上虚有其表的,到处都有,随处都是。”
“我也是吗?”声音细腻,有如云端乐声。
玉柱子心神一摇,心直口快的说:“我不知道。”
其实,他真的不知道,一个女子,名字又是挂在妓院大门上,如果硬说她是圣女,打死他也不会相信。
“难道你不想知道?”白衣女子走近玉柱子身旁,立刻有一股沁人的淡香,飘入玉柱子的鼻中,他很想打个喷嚏,但却被他猛吸一口气,硬是压了回去。
有些做作的味道,玉柱子只是笑,既不否认也不说是。
突听这白衣女子提高声音,说:“小荷,上茶!”
当即款动莲步,走到大白桌前,扭动腰肢,对玉柱子说:“坐下来吧。”
玉柱子本来不愿意,可是那股柔和的声音,好似来自仙境,使他神往,令他陶醉,于是,他竟身不由己的也坐下来,双目尴尬的,望着面前这位“只准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瞧”的白衣女子。
其实,玉柱子正好十八,生就一副大个子模样,看上去孔武有力,加以火气旺盛,个性冲动,如今面对这般绝色美女,自然产生一种心猿意马的心情。
也就在这个时候,只见那个叫小荷的使女,双手捧着一套白玉瓷茶具,笑嘻嘻的走到这大白桌前,分别把两只茶杯,放在二人面前,抿着小嘴,含笑站在白衣女子身后。
在这种纯洁如雪的雅房中,在两盏纯白的玻璃宫灯照耀下,玉柱子看到刚才白衣女子站过的白木架上,都是些光芒照射,洁白可爱的玉器,一屋子纯白,而站了个身穿花衣的小荷丫头,多少使玉柱子有些煞风景的感觉。
不过,这时候的玉柱子,并没有看到他自己,还有那只猴子,就连他右手的龙泉古剑,没有一样可以陪衬的,这也就是一般人的眼光,只会注意别人,道理是一般无二。
打开茶盖,杯中冒出一股淡香,纯白的冰糖菊花茶。
也就在玉柱子刚喝了一口茶,茶杯尚在手中的时候,白衣女子这才启唇问:“你可知道海棠春院的纠纷,因何而起吗?”
玉柱子冷然回道:“还不是那群恶人,狗眼看人低,不让在下进去。”
“你去干什么?”
“随便看着。”
“看什么?”
“我不知道。”玉柱子似是想到什么理由,突然理直气壮的又说:“别人不进去,却是你们的人,连拉带拖的,而我自己进去,却伸手挡住我的去路,怎么的?怕我没有银子,还是我长得不好看?”
白衣女子格格的笑啦。
一面急又拿手帕掩住小嘴,但玉柱子却早睦到她那满口贝齿,白的有些过分。
玉柱子一皱眉,不解的问:“你笑什么?”
“我问你,你看到有人,带着一只骚猴子进妓院的?”
玉柱子一听,一知半解的有些脸热。
要知玉柱子从小到大,哪会经过这种事情?他既不懂什么是妓院,更不会随便去嫖妓,也只是好奇心驱使,这才撞进海棠春院。在他想来,拉个猴子有什么不妥?
这时候一听白衣女子这么一说,心中了然,也不由莞尔,而赧赧然有些不好意思。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又道:“壮士从哪道来?意欲去往何地?”
玉柱子心想,弄了半天,这才入了正题。
于是,也只微笑一下,回道:“我是个无家的游子,到处流浪,所以说什么地方都是我家,我什么地方也去。”
“告诉我你的大名。”
“我没有姓名,我叫玉柱子。”
“玉柱子,玉柱子!金枝玉叶,惊天一柱,真是好名字,好名字。”说着,扭头对身后小荷说:“叫李掌柜上点心。”
小荷一扭身,好像腾云驾雾一般,轻飘飘的出门而去。
白衣姑娘这才又对玉柱子说:“你既然四海为家,何不在这西河镇上住下来?”
“我是个游荡惯了的人,就如同野马一匹,是拴不久的。”
“既然无法久居,三五年的停留,应不算长吧!”
“太长了,我不会停留那么久的。”
玉柱子心想,我恨不得立刻赶到北方,哪有时间在这儿蘑菇。
但他也想到,面前这白衣女子,这等美丽脱俗,如果为了她,倒是值得暂时留下,只是不知道她对自己的看法。
突又听白衣女子说:“那么一两年呢?”
玉柱子仍是摇摇头。
白衣女子似是无奈的道:“刚才你在我海棠春院,打伤了我的人,这些我都不会与你计较,你大可不必顾虑。”
冷冷一笑,玉柱子目注白衣女子,说:“我是个不容侮辱的人,若是在三天前,他们恐怕早已都进入丰都城了。”
要知玉柱子并没有说谎,他在高山崖穴的日子里,已在他的心中埋下了这种偏激的心理;但当他在土地庙中,与那老和尚交手之后,再受到老和尚与小和尚的诱导,心中自然有了一种难以表露的悲天悯人之心。
所以是“难以表露”,当然是因为他内心深处,仍然深埋着仇恨的种子与偏激心理存祟。
“我倒希望你能把他们杀了。”
玉柱子一惊,虎目一睁,逼视着面前这位美若天仙的白衣女子,说:“为什么?”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道:“因为有了你,不是比他们更强吗?”
“可是我绝不会替你掌管这种脏地方。”玉柱子似是不耻地说。
“那儿并非脏地方,你只能说那儿是个世上最可怜的地方。”白衣女子露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玉柱子哈哈一笑,嘴角一咧,说:“可怜?我看不对吧!我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她们那种原始的笑声,完全是出自她们的肺腑,那不是装得出来的。”
“如果你知道她的痛苦,如果你了解她们的身世,你就会发现她们那种原始的笑,比哭还令人难过。”
“也许是吧,不过我实在不太了解。”看了一眼白衣女子,又道:“你既然知道他们内心的痛苦,你为何还要弄那么一个‘海棠春院’,来为他们制造痛苦?”
就在这时候,只见小荷提了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就地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四样点心。
小荷分别把点心放在桌面上,并把好大个花瓶,移向一边,这才又退出房去。
温柔的,轻轻的,白衣姑娘把点心轻推向玉柱子,一面笑说道:“等你吃过点心,我会告诉你一个故事。”
望着极为精致的糕点,玉柱子并不伸手去取,因为单就盛装糕点的四个白玉闪光的盘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如今再加上盘中四色如花,制作细腻,纯香外溢的糕点,玉柱子除了惊奇之外,实在不想伸手去取,他怕自己把这种整齐美观的形象打破,就如同一件价值连城的古书,是不容破坏,不容弄污,一样的道理。
白衣美女看到玉柱子这副样子,浅浅一笑,灯光下露出两个醉人的酒涡,轻启樱唇,说:“吃吧!即便不是什么人间仙品,至少也是让人吃了,回味无穷。”一面伸出细嫩葱般的玉指纤手,就要为玉柱子拿一块。
如果这时候玉柱子不动心,那才真是骗人的,极快的,玉柱子暴伸左手,一把抓住白衣美女的玉手,摇头微笑道:“不要拿,不是在下不吃,而是这些美观好看的点心,太好看了。你知道,有时候欣赏一件事或物,甚至于一个人,比之去掠夺,去破坏,更美好,更让人心怡自得。”
说是这么说,但玉柱子抓着白衣美女的玉手,却并未放下,更未抽回自己的既粗又大,黑中透红,青劲暴露的大蒲扇般巴掌。
实际上,并不是玉柱子不放,因为他觉得,在他的大巴掌所握的,有似棉絮,甚至有如无物。
透着惊奇的眼光,他早把欣赏点心的目光,怔怔的望着面前这位平生仅见的美貌女子,在他的脑筋电闪中,玉柱子也想到姨娘丽贵人,印象中,丽贵人已算得够美了,但与眼前这个白衣女子比较,丽贵人就没有眼前这个白衣女子清新脱俗,惹人爱怜,尤其丽贵人一剑在手,咬牙切齿的那种凶相,无形中让人有不敢领教之感。
所以天下女人,如果她要能表现出上天赋予她的温柔本能,大概这个女人必然是幸福一生,也就是一位成功的女人,因为她没有辜负上天所给予她的使命,做一个真正的女人。相反的,如果这个女人,一生恃才傲物,目空一切,从温柔一变而为阳刚,放弃她以温柔换取的幸福人生,多一半都是痛苦中过日子,即使是贵为皇族,也不例外,因为,基本上她已失掉了女人的本质。
如今,玉柱子就有这种想法,一个美如天仙的女人,真是上天的成功杰作,这种女人,虽为她效死,也是应该的,更是值得的,因为在这白衣美人的表情里,无形中她流露出她那真正能征服男人的本领,而这种本领,正是上天所赋予每一个女人的,只是这白衣女子会善加利用,且又用的恰到好处罢了。
如果说,当玉柱子握住她柔细的纤手,她立刻含恨的抽回去,甚至来个疾言厉色,玉柱子可能就一笑而去。
但她没有抽回来,相反的,她更向玉柱子身前推送,似乎是怕玉柱子撤手一般。
她甜甜的笑脸,贝齿流露,微弯的双眉,挤压着她那迷人的双眼,而使得美目成线,表现出女人娇憨之态。
玉柱子打了个哆嗦,尴尬的放下白衣美女的纤手,黑红的脸上,似是成了猪肝色,讪讪的说:“说说你的身世,我开始对你有了好感,也许我会在这西河镇,住上个一年半载,也说不定。”
白衣女子一听,立即又见那两个醉人的酒涡,流露在她那艳艳的面颊上,只是她并不太高兴,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她要压制这种兴奋,不使她流之于外,她觉得面前这个粗黑大汉,眉宇间不时会透发出一股英气,他应该是个少年英豪人物,但他的谈吐中,却又流露出偏激而目中无人的傲气。“傲”本来不是一件坏事,因为凡傲的人,必有他傲的条件,但是如果傲而又骄,那就不敢令人恭维。看样子,这年轻人必有满腹无法发泄的怨气。
白衣美女心念及此,这才缓缓的说:“在这西河镇上,能关怀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他们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色,而你,虽只淡淡的那么一句‘好感’,我已是心满意足,这比他们那些庸俗的关怀,要实在得多。”
她缓缓站起身子,就在挂着白纱的窗前,突然旋身面对着玉柱子,又道:“我是这西河镇上的人,家父刘大任,在京为官多年,于年老返乡途中,被大别山上的贼人所杀,因为我年幼,被一个年老的贼寇所救,没有变成贼人刀下之鬼,当时我才十二岁。不想这救我的年老贼寇,在一次抢劫中被官家所杀,我就被他的老婆,强带到这西河镇来,想不到她过去是干卖春的勾当,于是就在这西河镇上,开了一家‘海棠春院’,这‘海棠’二字,原是她给我起的,准备在我身上大捞一笔。”
玉柱子缓缓的站起来,一手支着桌面,面露微愠。
却又听白衣美女又道:“就在我十六岁那年,她就准备以高价,卖我的头春,我死不答应,这事惊动了这西河镇,在探问之下,才知道我也是这西河镇的人,而人们更知道我就是刘大任的女儿。”
一滴晶莹的泪珠,在她的眼中滴下来,玉柱子好心痛,恨不得把那眼泪舔入口中。
虽没有去舔,但他却不由自主的走近白衣美女身前,伸出一个手指头,去摸那滴出的泪水。
白衣美女并未退避,任凭玉柱子那涩涩的手指头,在她娇嫩的脸上擦抹,虽说有似拭疡一般,但她心头却是甜甜的。
看了一眼玉柱子,这才又接道:“当年我爹爹,出任仕途,带给这西河镇莫大的荣耀,更且我爹也有功于朝廷,更造福过西河镇,所以当时就有地方仕绅,插手过问这件事,阻止那老婆婆出卖我,所以就在这年的冬天,老婆婆也一病不起,在她弥留的时候,她把这个‘海棠春院’交在我的手上。”
玉柱子一听,心中恍然大悟,原来是这码子事。
又听白衣美女说:“我接过这‘海棠春院’之后,为了几十个姑娘的去留,也费了一番苦心,我采取自愿方式,不打不骂,有家有亲人的,我送她们路费,愿嫁人的,随她们的意愿,只是一般人视为污泥中的滓渣,不愿使她们过家庭生活,于是,我也只好苦撑下去了。”
玉柱子一听,心中着实感动,立即问:“今日你找我来,不知又为什么?可是为了我打伤你的人?需知是他们的不是,事先把话说清,我不会硬闯的。”
白衣美女轻摇摇头,说:“依他们平日那种气焰,是该他们吃些苦头,我不过花点银子为他们疗伤罢了。”
又是一声浩叹,白衣女子表现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又道:“是上个月才过中秋不到二十几天,英山帮来了五个人,他们一到海棠春院就指名要我陪他们,那种带刀携棍,呼喝耍狠的样子,你不知道,有多怕人。所幸我们这儿有人认识长江水帮的人,立刻找来十多人,把英山帮人叱走,但是英山帮却并不甘心,其间也发生了几次小冲突,这么一来,惊动了两帮的头脑人物,听说他们约定一次解决的办法,就是决斗。”
玉柱子不由地笑啦。
却听白衣美女撒娇道:“我都快急死了,你还要取笑。”
玉柱子咧嘴笑道:“你想想,他们双方要决斗,不就正合那句老话,‘同归于尽’,至少也让他们死伤大半。”
微微一顿,又道:“他们这是狗咬狗,两嘴毛,你管他们做什么?”
白衣女子一正脸色,说:“他们还约定,胜的一方,就立刻花轿一顶,把我抬了就走。”
玉柱子暴瞪双目,咬牙怒道:“他们敢!”
“有你也许他们不敢,如果你拉马走人,你说他们还有何不敢的?”
白衣女子打蛇顺竿上,趁热来个火上加油,也是连激带求,双管齐下。
玉柱子这下可被激到痒处,一抬手中龙泉,冷然说:“还真应了老禅师的话,它已等不及要喝人血了。”
白衣美女一惊,“嘤”的一声,扑入玉柱子怀里,娇声仰脸说:“看你说的多怕人呀。”
玉柱子又是一声冷笑,说:“这些贼毛,就是怕这个。”
不自主的伸出猿臂,轻轻一搂,像搂了一团鹅毛般那样柔软。
玉柱子有点醉醺醺的,低下头,一股清香,自他的臂弯处吸人他的心肺,使他的心神摇曳。
迷迷糊糊的,他随口说:“你只管回去,这码子事我接下了。你尽管宽心,我会让三方面都满意的。”
白衣美女醉眼一看玉柱子,这才启樱唇,露白齿,眯眼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好高兴。”
说着,双手拉着玉柱子手臂,说:“过来,坐下吃些点心。”
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玉柱子心情骤然放松,也不推辞,大方的坐在原位上。
白衣女子亲自为他递送各色美点,玉柱子也一口一个,吃的好不痛快。
玉柱子到了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生命是这么的可爱,怪不得任何人都要挣扎着活下去。
其实,在玉柱子来说,在他六岁以前,也早就享受过这种被人侍候的日子,只是那时候他年纪小,而不知道珍惜。如今,却在几经磨难,死里逃生中,享受到这种“美女投抱,美食当前”的至美日子,难免使他乐此忘忧了。
也就在玉柱子正享受着有生以来,最感满意的美食时,突听白衣美女两手合击,拍了两声巴掌。
高门响动,那个叫小荷的丫头,应声而入,笑嘻嘻的走到白衣美女面前,施礼问:“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叫掌柜的送壶酒来!”
玉柱子急忙伸手一拦,说:“不,我没有夜晚睡前饮酒的习惯。”
说罢,一长身站了起来,又道:“酒会误事,这是我黑大叔说的。”
其实,他这句话,是一句双关,因为他玉柱子并不是贪杯之人,更且不胜酒力,万一美女当前,酒力作怪的情形下,做出不耻的事来,就难以收场了,像这种弹指即破般的柔美女子,谁能下得了手,去摧残上苍的杰作?
但是,听在白衣美女的耳里,还以为大敌当前,他要全神贯注应敌呢。
于是,就在她的这个意念问,立即起身道:“玉柱子,望你不负我的重托,我等你的好消息。”
说罢,就在小荷丫鬟的礼让下,玉柱子这才退出这间白色如雪的房间。
但当他快要消失在门外的时候,突然一个大旋身:“海棠可是你的本名?”
白衣美女摇摇头,说:“不是。”
玉柱子立即又问:“那么你叫什么名字,我够不够格知道?”
“够,而且非常够,只是你不问我,我又怎好启齿?”
“那么说出来,让我牢牢锁在心田。”
“我叫刘莲,莲花的莲。”白衣美女轻声的说,她似是不愿让第三者知道一般,很慎重的一字一字说出来。
玉柱子嘴唇嚅动,自言自语的说:“刘莲,刘莲,雪中之莲,出污泥而不染的莲。嗯,好名字,好名字,刘莲,刘莲。……”
直到玉柱子走得人影消失,白衣女子还隐隐听到玉柱子嘟哝着她的名字。
于是,她笑了,笑得那么开心。
于是,她也意乱了,意乱是会情迷的。
虽然,她没有出声,没有像玉柱子那般的行诸于外的叫出声来,但在她内心中,却正在发出如雷声般的呼唤。玉柱子的名字,几乎让她迷失,内心中的呼唤声,更几乎使她的心肺爆炸。
当附近雄鸡高唱声此起彼落的时候,西河镇的人,又开始新的一天工作。
迎宾客店的伙计们,更是比鸡叫还忙碌,只见伙计打扫的打扫,牵马的牵马,往客房中送洗脸水的,送茶水的,进进出出,一个个忙的不可开交。
只有后面最靠里面的房间,却是空的,因为当英山帮的人,一大早前去叩门的时候,店伙计就上前告诉他们,说:“那个小子里的客人搬走了。”
只是店伙计又告诉他们:“客人并未离开,可能就要出来吃早饭的。”
于是英山帮的四人,相视一笑,缓步走入前面饭堂上。
且说玉柱子确实没有离开这家迎宾客店,他在白衣女子离去之后,就被掌柜转留在这问雅室中住下,因为他答应为刘莲姑娘拔刀相助。
其实,玉柱子睡在雅房中,一夜都不自在,虽然他在店伙计的侍候下,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也换了一身甚为合身的长袍子,薄底缎面快靴,但他总还觉得,尚难与此屋相配,所以睡的并不自在。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把古剑,偶尔还会发出嗄嗒的响声,而令他心悸,再加上床旁边的猴子,不时的跳蹦,更让他不得安睡。
于是,玉柱子陷入了半失眠状态。
虽说是失眠,但玉柱子还是不时的会笑出声来,因为人在这种要睡而无法睡的急躁情况下,想得最多,所以,玉柱子从高山崖穴的生活点滴,直到九江长江水帮的离奇遭遇,这一段时光,虽说是自己脚跨生死两界,但总算越过这段泛紫的里程,自遇到老和尚后,得了这把神器,从此应该是一帆风顺了。
玉柱子就在这种美梦似真的幻想下,沉沉的睡去,好像四周的鸡叫声,成了他的催眠曲。
当精致的早点,送到他这洁白的雅房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镇上行人如织了。
玉柱子就在这雅房中,用过早餐,他本想等白衣美女刘莲的,可是好一阵等,渐有些不耐,就像候在前面客堂中的英山帮四人一样,有着急躁的样子。
于是,他抓起宝剑,拉了猴子,缓步踱到前厅,玉柱子原本是往镇上遛达的。
也就在他刚刚跨进前厅,迎面走来一人,挡住他的去路,只见这人四十上下,嘴巴上稀疏的翘了几根胡叉子,如果数一数,大概没有二十根,只是这汉子的脸色,白中透青,翘天鼻子金鱼眼.一副身架,比玉柱子矮了半个头。
“朋友!请赏光,那边桌上谈谈如何?”
玉柱子一看,原来是英山帮的四人,心中就有了主意,但他表面上还是透着不解的问:“我不认识各位呀。”
金鱼眼瞪得很大,就是想笑,也会令人不舒服,但他还是强挤出个笑脸,说:“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见面三分情’,就算不认识,彼此通个名,一同喝杯酒,又有何妨?”
于是,玉柱子笑了,心想:这小子还真会耍嘴皮子。
哈哈一笑,随点头道:“好!出门在外,哪里不是交朋友的,我扰你们各位一杯。”
就在那人的礼让下,玉柱子来到几人的桌前,他首先就看到那个紫脸大汉,这时候,由于另外三人都站起来相迎,所以玉柱子这才看个真切。
玉柱子也不客气,当先独据一方,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顺手还把猴子扶在身边。
灰脸汉子能把玉柱子请到,心里那份得意,完全表现在他那对金鱼眼上。只见他那对眼睛,尽在眼凹中打转,一面手指着一旁的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对玉柱子说:“这位是我们英山帮帮主的大公子——程千里”说着,又指着紫脸汉子说:“这位是‘八臂神枪’尹定光,这一位是王觉。”一面指着他自己,又道:“我叫官不同,道上的朋友给在下送了个不太雅的外号‘阴司判官’”。
他似是有点得意,竟嘿嘿笑了起来。
玉柱子那有闲情听他们的名字,也是嗯嗯哈哈的点点头,心念中,暗暗骂着:一群不长眼的东西。
突又听对面坐的程千里,抱拳问:“阁下怎么个称呼?”
“我叫玉柱子。”
只听“阴司判官”官不同高声叫道:“伙计,上菜。”
玉柱子一听,忙摇手制止,说:“在下刚刚吃过早饭,肚皮只有一个,已经没地方可装了。”
只听“阴司判官”官不同哈哈一笑,说:“玉兄弟,这你就不懂了,像你我俱都是江湖人物,本事大小,另当别论,只这张酒囊饭袋,总先要磨练成个皮球似的,连吃带喝,三天也装不满,没有吃的时候,饿上个十天半月,还是能喘大气,玉兄弟,你说对不对?”
这人还真像个江湖油条,一上来就称兄道弟,只是他把玉柱子当成了姓玉的,倒令玉柱子差一点笑出来。
看样子玉柱子有些上了贼船的感觉,淡淡一笑,也就不置可否。
酒菜摆满一桌,就在这不早不晚,早饭已过,午饭未开的不前不后,五个人就这么大吃大喝起来。当然,玉柱子成了英山帮几人的敬酒对象,而玉柱子却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更不推辞,只是偶尔玉柱子会告个罪,进入厕所,出来后,仍然照喝不误。
五个人一直喝到正午时分,许多客人入店吃饭,这才醉醺醺的回房而去。
英山帮自程千里以下,俱都九分醉意,而玉柱子也有了二分醉意。
从表面上看,玉柱子比他们四人喝的多,但玉柱子却在中途,走入茅房,硬是运功,把喝的酒逼出来,再加上他已经吃过早餐,更有助于分散酒力,所以玉柱子并无大碍。
而雅房中,“白衣美女”刘莲姑娘,却正坐在那张大白桌边上,右手按在桌面上,左手放在膝上,神色僵硬,面无表情的,凝望着门口。
一见玉柱子推门进来,刘莲姑娘立刻笑脸迎相,极其温柔的问:“你喝醉了,快进来躺着,我叫他们给你送碗莲子汤。”
玉柱子摇手道:“不必了,我一点也没有醉,能看到你,就算是醉,也被你这动人的美惊醒了。”
说着,玉柱子就在刘莲身边坐下来。
“听说你是同英山帮的人交上了朋友?”
玉柱子一笑,说:“我不但同英山帮的人交上朋友,而且也要同长江水帮的人交朋友。”
刘莲姑娘一听,浅笑道:“你想脚踏两只船,小心会被淹死的。”
玉柱子又是一笑,说:“错了,我不只是脚踏两只船,我还要手拖另一船。”
刘莲抿嘴一笑,说:“你手拖的船,那一定是指我了。”
玉柱子哈哈大笑,声震屋瓦。
有道是:饭是钢,酒是胆,玉柱子虽然并未真的喝多少酒,但在这个时候,他要是装装酒疯,相信刘莲姑娘不一定会看得出来。
于是,玉柱子停住大笑,对刘莲姑娘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放着自己正事不干,却在这儿管闲事,我为什么?为什么吗?”
他此语一出,刘莲立刻脸色大变,低喟一声,低下头来,两行莹莹泪珠,瞬间滴了下来,一副楚楚惹人怜的样子,玉柱子看了,实在有些后悔。
“我好命苦!”刘莲自语着。
玉柱子并不回话,只是咬着牙。
“如果为了我的事,耽误你的正事,在我也是太自私了,刘莲不敢再事相求,就此告辞。”说罢起身要走。
突然间,玉柱子的巨灵掌,按在刘莲的肩头,嘻嘻笑道:“我是在逗你玩的,你怎么会当起真来了。”
“如果我不当真,岂不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于是,玉柱子放低声音,就在刘莲的耳畔,好一阵嘀咕,有时甚至还比手画脚。
却是刘莲姑娘,也是不住的点头,有时也会嘻嘻一笑,还偶尔美目巧盼,对玉柱子白一眼。
也就在午时刚过不久,就见刘莲姑娘点头含笑,似是胸已成竹的跚跚而离开玉柱子的雅房。
玉柱子把房门关上,极为舒坦的躺在洁白如雪的睡床上,一切计谋设好,就等照计而行了。
于是,玉柱子笑了,他望着屋梁,慢慢的,只见那屋梁在向远处移,不停的移,玉柱子含笑跟着移,移向另一个极为平静的世界。
玉柱子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极为香甜的美梦,他梦见他已成了新郎,刘莲成了他的妻子,两个人恩爱异常的共效于飞,过着神仙般的生活。
其实,认真说来,每个人在上苍的驱使下,都要睡觉,都要吃饭,任何一个人,如果不睡觉,只需三天,就会倒下去,所以睡觉就成了生命存在的主要条件,不论你是皇帝老子,或是贩夫走卒,都免不了三天睡上一大觉。
不过,在睡觉的时候,难免又会做梦。
也许贩夫走卒在梦中当了皇帝。
也许皇帝老子梦见自己正在受苦受难。
但无论如何,当人们,不分贵贱与贫富,一同走入梦境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太平,各为所好了。
玉柱子有权利做他这种黄粱白日梦,即使是不做这白日梦,也已有人在替他张罗。
首先,这家迎宾客店的掌柜,就先忙个不亦乐乎。
只见他跑进跑出,结结巴巴的交待这个,又结结巴巴的叫人准备那个,但究竟准备些啥,为谁张罗,如果有人问他,他更是结巴的说不出话来。
一连两天,小小的西河镇上,似乎要办大喜事一般,就见几个较大的裁缝店,忙兮兮的赶办着缝制新娘衣裳。
西河镇靠河边的两家屠户,也在杀猪宰羊。
这一切的一切,令人着实迷惘,因为,有人曾经打听,但却得到对方一阵摇头。
于是,这事情就透着神秘,而神秘却是促成人们好奇心的主要条件,终于,谣言四起:
有的谣言,是说英山帮在准备用大花轿,抬走“海棠春院”的海棠姑娘。
有的却传说长江水帮的人,正准备大批人马,硬抢海棠姑娘。
还有的,却说这两帮人马,要在一两天后,比武较量,胜的一方,当场与海棠姑娘成亲,所以镇上的一切准备,是“海棠春院”的人主办的。
谣言归谣言,赶办喜事,总是错不到哪里,因为就在比武的前一天,香烛店周家老铺的周掌柜,都已经把个八人抬的大花轿,装扮得鲜红美丽,彩球高悬,连四时干果,陪嫁衣箱的挑夫们,他都订了下来。
也就在这日午后,冬阳鲜红的大影子,掉进西河边的河中心的时候,一艘双桅帆船,也缓缓的靠近西河边的河中,下了锚,还真是凑巧,一艘双桅帆船,正好把掉在河中的一轮红日,遮挡起来。
于是红日反射出双桅帆船上的那面黄旗,只是旗上的双刀图案,却没法看得清楚。
双桅上的帆,瞬间都落了下来,成了两支秃秃的木棍,在一束束的绳索陪衬下,显得有些孤寂。
没有多久,就见双桅船上,放下一艘小舢船,“扑通通”跳下五六人,其中两个是操桨的。
立刻,就见那艘小舢船,朝着西河镇那个小码头划来,渐渐的,岸上人已看到小船上的人,一个个带刀佩剑,威风凛凛的,怒视着西河镇上来往的人群,那副样子,就好像要找人拼命的样子。
于是,风云掀起的雷声,开始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