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又快要黑了,而冬天的夜,來得也特別早。
雖然天黑得快些,但這對人們來說,並未有多大的影響,因為西河鎮上的人,在各種大小不一的燈光照耀下,更顯得生氣勃勃。
這時候,在“迎賓客店”中,玉柱子仍然是英山幫座上的驕客,連吃帶喝,玉柱子簡直有些樂呵呵的忘了自己是幹什麼的。
在距離“迎賓客店”街對面不遠處的一家“順風客店”裡,卻正坐了四個凶神惡煞,他們正是由雙桅帆上下來的四個長江水幫的人。
只見為首一人,頭上纏著紅巾,一身短衣裳,全是醬色,齊腰處圍了一條黑帶子,就在那帶子上,插了一把明晃晃的鋼刀。這人的長相,相當威猛,繞臉長了一圈多長的紅胡茬子,方面大口,缺了一顆大門牙,只是兩個虎牙,卻特別長,那麼大的一張嘴巴,竟然包不住這對虎牙,有一半露在嘴外面;大蒜鼻子上,一對銅鈴眼;兩條眉毛叢中,各露出十多根特別長的紅色,那副長相,誰看了一輩子也忘不掉。
另一個年約二十多歲,白淨臉,秀才相,走起路來臉朝上。這時候他坐在虯髯大漢旁邊,一付討債的架式,兩個眼角,不時的冒出黑眼珠子,左瞟右看,魂不守舍的樣子,叫人不敢多看。
其餘兩人,俱都腰插鋼刀,神情嚴肅,嘴巴閉得緊緊的。
這時候,正有一個店夥計,在這四人面前侍候著。
只聽這小二說:“二爺!你老這一向可得意?什麼風把你老大駕送到‘順風’來,小店真是有幸,又有機會侍候你高二爺了。”
黑乎乎的毛手臂,薄扇大的手巴掌,向臉上狠狠的磨蹭著胡茬子,咧著缺顆大門牙的嘴巴,哈哈笑道:“這一回你家高二爺可不需要你來侍候,倒是叫你們王掌櫃的,準備為我們舵主的大少爺,趕辦一場喜事,才是真的。”
“噢,高二爺說的可是這位大少爺?”小二詭笑著一指那個坐在虯髯大漢旁的年輕人。
卻見那年輕人,不但不笑,反而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只拿白眼珠子瞪著小二。
要知客店小二,每天生張熟魏,什麼人沒見過?
立刻哈腰又問:“各位爺大概剛由船上來,要吃什麼,儘管吩咐,喝什麼樣的酒,冷熱俱全,包準讓爺們滿意,至於為花大少爺辦喜事,二爺放心,我這就去稟知掌櫃。”
卻見這年輕人突然說道:“高副舵主,咱們還是先填飽肚子,再論其他的,再說那幫山賊,還沒有退讓的跡象,等明天給他們臉上塗點顏色,讓他們知難而退,再辦這喜事也不為難。”
就見這虯髯大漢一拍桌子,冷笑道:“大少爺,有我高峰在,那群小毛賊你還怕他個鳥,趕明天我高老二往那兒一站,我不信他們不撒鴨子走人。”
另兩人也隨聲附和道:“就算高副舵主不來,我黃崗雙雄,也不是什麼省油燈,弄個不如意,非殺他個片甲不留,叫那群山賊,知道咱們長江水幫的厲害。”
其實這回事,“順風客店”的小二,早就心裡有數,單就英山幫找的那個拉猴子的幫手,就夠瞧的,加上英山幫那四個難纏的惡煞,一個也不是省油燈。
所以店小二嘴上說的一回事,臉上的表情又是一回事,而心裡想的,卻是實情:還想辦喜事?倒不如去找棺材店老闆打交道吧。
店小二心裡笑,臉上也笑,但卻笑分兩途,各有含意不同。
突聽高峰說道:“小二,別盡在這兒耍嘴皮子,快撿高二爺平日喜歡吃的,儘快的往桌上擺吧。”
“是,是,是,這就馬上端。”小二一溜煙的離去。
人,萬頭躦動,好熱鬧。
因為西河鎮今天要舉辦一樁大喜事,西河鎮的花魁女,“海棠春院”的女老闆,劉蓮姑娘的出閣日子。
別看劉蓮姑娘住在這西河鎮上,甚至開了這家“海棠春院”的妓館,可是鎮上有一半的人,沒有看到過劉蓮姑娘的真面目,但這劉蓮姑娘的豔麗與美,卻是婦孺皆知,西河鎮上的人,誰不知道有個花魁女劉蓮?
且說距離西河鎮正西,有個叫“南堂崗”的地方,這個南堂崗,並非是山坡崗巒之類的小山丘,而是一個河灣流過此處,改變了方向,原本向流的河水,經過這南堂崗橫裡一擋,卻反而折向西流,所以附近的小鎮,這個“西河鎮”,南堂崗成了西河的“泰山石”了。
南堂崗上靠河的一邊,人們在這兒建了一座關帝廟,廟不大,連個和尚都沒有。
大白天的,關帝廟附近的幾棵禿柳樹枝上,落了幾隻老烏鴉,“呱呱”的叫個不停;靠河邊的一棵大槐樹上,兩隻喜雀,翹著尾巴也在尖叫,真不知道這是悲的症兆,還是喜事要臨頭。
但總歸一句話,管他是喜也好是憂也罷,都是人們自己製造出來的,上天只有浩嘆的份。
也就在冬陽高照,霜露消失的時候,從西河鎮上御風駕雲般,先後走來兩批人,如果要數一數,前面的四人,相距不過二里,又是五個人。
這兩批攜刀帶劍,威風八面的凶神惡煞,全都走一個方向—一西河鎮西面的南堂崗。
這天可真是西河鎮上的重大日子,在鎮上,全是些膽小的老弱婦孺,他們全等著午時一到,瞻仰鎮上的花魁女同那個不知名的人拜天地。
可是,鎮上有些年輕而又膽大的,卻遠遠的跟在走出鎮來的兩批人後面,等著看一場龍爭虎鬥。
雙方就在那座關帝廟前對立著,僵持著,似乎是在培養殺人的情緒。
突然,聽那長江水幫,黃崗分舵的副舵主高峰,戟指英山幫罵道:“王八蛋,你們好不要臉,雙方言明,各有四人,狗日的,為什麼不守約定?”
嘿嘿一聲冷笑,英山幫的紫臉壯漢“八臂神槍”尹定光沉聲回道:“你小子這就不用操心,反正是一對一,英山幫不會倆找一個,你又急個鳥。”
玉柱子倒扛著那把龍泉寶劍,儘量的站在英山幫的四人後面,微笑著欣賞雙方對罵。
“唰”的一聲,高峰已拔出腰裡的大鋼刀,“嗖嗖嗖”在面前連揮三下,刀芒畢露,寒氣逼人,缺牙的大嘴巴用力一抿,只露出兩個虎牙,左手一指對面答話的紫臉大漢,喝道:“天也不早了,人也到齊了,該說的都說了,該罵的也罵完了,我看你小子,三分像個人,七分倒像個鬼,你知道高二爺的外號是什麼?”
他這裡一面說,尹定光的索子槍已橫在胸前,紫黑的臉上,有如殭屍一般的令人難看。
突聽高峰得意的一笑,說:“高二爺的外號叫鍾馗,小子,你知道鍾馗是幹什麼的吃的?”
他話未說完,突覺眼前銀星電閃,對面紫臉大漢的銀蛇般的索子槍,已疾點而來,立刻高峰把要說的話又憋了回去,右手大鋼刀,打橫往上一撩,塌腰進馬步,硬往“八臂神槍”的懷裡撞去。
可是,太遲了,只見“八臂神槍”尹定光索子槍去而疾轉,就在他一抖之間,那槍尖有如長了眼睛一般,“噗”的一聲,就那麼準地插入高峰的肩窩。
當尹定光的索子槍拔出來的時候,一股鮮血,像箭一般自高峰的肩窩噴了出來,而尹定光的索子槍上,好像還帶下高峰身上的一塊血。
悶哼一聲,高峰甩刀斜跌到地上,右手下垂,已無法再抬起來,看樣子,只要尹定光再插一搶,高峰就會了賬。
適時的,花飛雄的兒子——花爾宏,一把托住高峰,直拖到大柳樹下,隨手在懷裡摸出一包刀傷藥,敷在高峰傷處,這才又走過來。
也就在這時候,黃崗雙雄哈元寵與哈元亮二人,雙雙迎上去,揮刀就砍,卻被英山幫的“英山一匹狼”王覺,與“陰司判官”官不同二人截住。
就聽王覺得意的笑道:“外表像個瘟神,一動上傢伙倒像個狗熊。”
“陰司判官”官不同也笑罵道:“我還以為從水裡爬上來的,是什麼吃人的蛟龍,想不到卻是一夥魚兵蝦將。”
二人一面說,兩把鋼刀同時分劈“黃崗雙雄”哈元寵與哈元亮二人。
也真是夠快的,更且是夠狠的,當官不同揮刀劈向哈元寵的時候,花爾宏一聲中向,振起雙臂,一對分水刺,交互著擊向得意到極的程千里。
要知在這種漸趨明朗,勝利之果就將來到的時候,程千里當然得意,得意的事,是一連串的……
但最重要的,還是西河鎮上的花魁女劉蓮,自從見了那麼一眼之後,心裡頭那種說不上來的味道,早己弄得這位英山幫的大少爺,神不守舍,魂靈出竅。
而眼前的搏鬥,在他的眼神中,似已變成婚禮前的樂章,被砍被殺所流的血,也變成了彩虹。
就在他含笑準備驗收成果的時候,突覺冷芒打閃,一股激流般的光焰,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
就聽“兩”聲大叫,而只是一聲“撲通”。
原來花爾宏一看這種情勢,心中一股惡念,油然而生,心想:殺了你這個姓程的,就算今日吃了敗仗,西河鎮的花魁女劉蓮姑娘,早晚還是我花爾宏的。
心念間,他是惡向膽邊生,驟然發動攻勢,偷襲過去。
卻是程千里在一窒之間,白臉上狠狠的被分水刺劃了一道半尺長的血糟,連鼻子看上去像也齊中而斷。
也就在同時,剛剛得意的站在一邊的“八臂神槍”尹定光,抖手甩出索子槍,不偏不倚的,正插在茶爾宏的肋下,一個槍尖,全沒入花爾宏的肚子裡。
這原本是尹定光必救的一招,卻未想到尹定光一心要取程千里的命,根本就準備承受這一槍,但他再也沒有想到,自己本來揮向程千里咽喉的一招,卻劃在對方的臉上,而自己原以為受些小傷的,卻變成慘死當場。
打鬥的場上,一個捂血臉,像一個沒頭蒼繩般,哭喊哀號著一陣亂跳,另一個卻是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也就在這時候,又是一連兩聲慘叫,就見“陰司判官”官不同與“英山一匹狼”王覺二人,很快的把刀上的血,在被殺的哈氏兄弟衣裳上面一抹,急急的走到程千里面前,問:“怎麼樣?傷得重不重?”
也就在三個英山惡煞,圍住程千里看傷勢的時候,枯柳樹下的高二爺,這位自稱專門捉鬼的高峰,一聲不哼的拔腿要跑,但卻驚動了一旁看熟鬧的玉柱子。
“有人要溜啊!”
高峰已走出三四丈遠,玉柱子這麼一叫,卻把三個惡煞驚動,索子槍奮力一甩,“八臂神槍”尹定光暴喝一聲,道:“捉鬼的,那裡走!”
肩頭上淌著血,高峰自覺難以逃出這幾個惡鬼的手掌,但人到了這時候,第一個本能,就是求生。高峰雖長相兇惡,那只是在打不過他的人面前,他才顯得威風。
可是這個世上,人五人六唬人的人,還真是到處都有,如果這些人,稍有一點成就,那更會露出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樣”,可是一旦到了大禍I臨頭,比誰的尾巴都夾得緊,跑得快。
如今這高峰高二爺,正是這副模樣,但在真的跑不掉的時候,場面話還是要說的。
一個大旋身,高峰瞑目說:“誰說高二爺要跑?”他一指地上躺的三個死人,咬牙切齒的說:“今天算是我們長江幫黃崗分舵的人栽了跟斗,如今是你們得到你們應得的成果,打敗了就認輸,不過你們也太狠心了,竟然殺死我們舵主的兒子,這筆賬算是結定了!”
他微微一頓,看著三個硬逼過來的惡煞,心中雖有了寒意,但嘴巴還是硬的,只聽他又道:“三條人命,我們長江水幫決不會輕易放過你們英山群魔,咱們等著瞧吧!”
於是,高峰又要轉身往西河鎮走。
“八臂神槍”尹定光喝道:“你就這麼一走了之?”
高峰捂住肩頭傷口,道:“我總得叫人來把這三具屍體運走吧!”
他好像是理直氣壯的樣子。
聽在“八臂神槍”尹定光的耳中,他不由一怔。
突又聽“英山一匹狼”王覺罵道:“王八蛋,快滾!”
有了這句話,高峰心中如遇大赦,但外表還是硬邦邦的,張開缺了一顆大門牙的嘴,往地上吐了一口濃痰,大蒜鼻子一抽,扭頭就走。
才不過又走出兩三步,只聽玉柱子輕描淡寫的說:“縱虎歸山,後患無窮;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玉柱子的話聲剛落,索子槍已寒芒打閃,像奔雷激電一般,劃過長空,“叭”的一聲,插入高峰的後心窩裡。
臉上紅紅的粗須,在臉上肌肉的顫動中,迎著冬陽打閃,高峰戟指著玉柱子說:“你是什麼……人,在…在這裡窮嘴……多…舌。”
“就算是長江水幫的人吧!”玉柱子含笑回答。
“放屁!長江水幫……沒…沒有你這……種吃裡扒…外…的人。”
玉柱子哈哈一笑,連英山惡煞也都笑了。
因為,在場的人,誰都知道玉柱子是英山幫請來的幫手,如果說他是長江水幫的人,顯然是一句讓人捧腹的玩笑話,難以取信於人。
想想看,哪有看著自己人被殺而不伸援手的道理?
就在玉柱子的笑聲裡,只見他隨手在自己懷中一摸,取出一面上繡雙刀的黃旗,抖手一展,不過尺長,對目瞪口呆,卻將斷氣的高峰笑說道:“你已是快死的人了,我怎麼忍心騙你,不信你看吧!”
看是看了,但高峰的兩眼,卻在吃驚的看過那面小黃旗之後,再也合不上了,他似是有好多好多的疑問,被他帶進了豐都城。
緩緩的摘起那面小黃旗,玉柱子把“龍泉寶劍”往肋下一夾,這才伸出雙手,拍了一陣巴掌,口中還不停的叫道:“好!好!真精彩!”
三個英山惡煞,愣愣的怔在那兒,就連臉上仍在淌血的程千里,也瞪大了眼睛,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拍了一陣巴掌,叫了幾聲好,玉柱子這才又道:“各位今天算是替長江水幫清除了幾個仗勢欺人,為非作歹的惡徒,我可得好好請各位喝一杯。”
只見他兩眼一亮,取過肋下“龍泉寶劍”緩而有力的說:“正好今天是在下的大喜日子,走!咱們回鎮上去。”
說罷,又看看天,自言自語的:“午時快到了,耽誤了拜天地,女方可要說話了。”
期期艾艾的,程千里問:“你是不是長江水幫的人?”
玉柱子淡淡一笑:“就算是沾那麼一點親,帶那麼一點故吧!”
“八臂神槍”伊定光似是會過意來,冷冷一笑,問:“今日我們殺了你長江水幫的人,甚至其中還有黃崗分舵舵主‘江上龍’花飛雄的大兒子花爾宏,難道你就這麼算了不成?”
玉柱子不齒的一扁嘴,說:“你們替長江水幫懲治幫中不屬之徒,長江水幫感謝還來不及呢?為什麼要報仇?”
他話聲落,突聽程千里又道:“我不信!”
玉柱子說:“事實上我並未出手相助他們,你又為什麼不相信?”
輕聲一笑,又道:“算是沒有這碼子事發生過,我請幾位賞光,參加我的結婚大禮去。”
說著,轉身就要離去。
“慢著!”
“怎麼啦?”玉柱子回頭問。
“你明明才到這西河鎮兩三天,沒有看出你要結婚的跡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陰司判官”官不同追問。
玉柱子咧嘴一笑,輕聲的說:“這年頭,一見鍾情的事何其之多,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玉兄弟,請問女方是哪位名門閨秀,千金小姐?”官不同又追問一句。
仰天打個哈哈,玉柱子一手指著官不同笑道:“官老兄,我看你就別再吃小弟的豆腐了,這年頭,還有名門閨秀,千金小姐送到我這又粗又黑,滿身窮酸面前來做我老婆的?你別逗啦!”
他話一落,程千里、尹定光、王覺三人,都吃吃的笑了,只有“陰司判官”官不同,雙眉緊皺的又問:“那麼一說,我倒是‘一堆雞蛋全砸在腦袋上’,我是糊‘頭’透頂了。”
玉柱子又是一聲神秘的笑,說:“酒還沒喝,就糊塗了?別問了,走吧!”
突又聽“八臂神槍”尹定光插嘴問:“玉兄弟,我尹某人在這西河鎮,還認識幾個不大不小,有頭臉的人,你說說看,女的是哪家小姐?我好給你打聽打聽。”
說著,他湊近玉柱子跟前,紫臉上現出令人噁心的笑容,低聲說:“這就是替你玉兄弟先摸個底,往後你同女的住在一塊,也好駕較,你說是吧!”
玉柱子故裝不好意思地說:“我實在不好啟齒,我與女方,說實在的,只能說是門當戶不對,再不然,就是戶對門不當,所以我說不出口。”
程千里臉上那一刀,在刀傷藥的猛糊下,血不流了,只是血糊糊的肉,有些往外翻,所以痛得他直冒虛汗,這時候也插上一句,問:“沒關係,你說說看,或許咱們兩件事合起來辦,就更熱鬧些。”
原來程千里雖臉上受傷,心中還是忘不了劉蓮姑娘,也正因為一心一意要得到劉蓮姑娘,所以即使痛的呲牙咧嘴,直吸涼氣,但他的內心深處,還是狂喊著:“值得!”
也就在這時候,玉柱子這才一頓腳,一咬牙,猛吸一口氣,卻透著不好意思的,說:“好吧!反正是醜媳婦,終歸是要見公婆的,我就捂住臉,告訴各位,我那未來的老婆。”
一面說著,還真的用左手捂住臉,直逗英山四煞哈哈大笑起來。
卻聽玉柱子小聲像蚊聲般,說:“她是‘海棠春院’的姑娘。”
玉柱子此言一出,英山四煞笑得更厲害了,王覺與“陰司判官”官不同,連眼淚都笑了出來了。
只聽王覺指著玉柱子說:“原來玉兄弟也好此道,這可沒有話說,我得做個現成的媒人。”
“八臂神槍”尹定光有些不悅的問:“為什麼你來撿便宜?”
“英山一匹狼”王覺打個哈哈,笑說:“海棠春院的姑娘,哪個我不熟?”
也不等尹定光再說什麼,王覺一指玉柱子,追問:“你說,那姑娘叫什麼名字?”
玉柱子心想:你們這幾個王八蛋,不知聽到名字以後,會是個什麼樣的表情,反正這胃口也吊的差不多了,早早送你們上路,也好了卻這樁糊塗事。
心念間,一咧嘴巴,雙目突然粗芒氾濫,緩緩的,一字一字,有力的說:“就是那西河鎮上開了一家惹事生非的‘海棠春院’,也是這西河鎮上的花魁女,劉蓮姑娘。”
於是,原本熱情高熾的空氣,突然之間如被冰河的冷水所衝一般,剎時間僵住了。
先前的鬨笑聲,似是飄向了遠方,英山四煞的臉,俱都是怔怔的,顯然的,他們的心也在涼。
程千里正要開口,卻是“八臂神槍”伸手一攔。
突見玉柱子一甩手,說:“我說不是什麼名門閨秀,千金小組,你們不信,現在我說出來,看看你們,一個個像聽到魔鬼一般,那種敬鬼神而遠之的樣子。”
他微微一頓,又道:“各位這副模樣,顯然是怕玷辱了各位在江湖上的聲譽,也好,我不勉強各位去參加,小弟就此別過,晚了怕不好意思。”
悶雷已經過去,英山幫四煞似是又清醒過來。
只見“八臂神槍”尹定光,嘿嘿冷笑,說:“玉兄弟!你知道我們今天同長江水幫的人,在此約定比武的目的是什麼?”
玉柱子一皺眉,說:“我不知道啊!”
“是真的嗎?”
“我為什麼要騙你?”
英山四惡煞彼此互望一眼,“八臂神槍”尹定光沉聲說:“就是為了那個西河鎮上的花魁女劉蓮姑娘,才在這兒拼個死活的。”
玉柱子故意大吃一驚,高聲抗辯道:“是劉蓮姑娘要你們來此決鬥的?”
四個人齊搖著頭。
玉柱子哈哈一笑,說:“她既沒有叫你們雙方在此決鬥,她當然也沒有答應誰勝了就嫁給誰。”
突聽程千里說:“那並不要緊,只要大少爺我們贏了長江水幫的人,還怕劉蓮姑娘能跑上天?”
玉柱子撐起本來面目,冷顏厲色地說:“她沒有跑上天,更不會飛上天,但她卻投入我玉柱子的懷裡了。”
程千里正要前衝,又被“八臂神槍”伸手攔住。
只聽尹定光說:“我們拼死拼活,你卻盡撈現在的,玉兄弟,這不太公平吧!”
玉柱子冷冷一笑,說:“劉蓮姑娘只是一個女人,難道還能劈成兩半?”
突見尹定光一招手,四個惡煞聚在一起,好一陣商量。
玉柱子已經有些不耐。
突見“八臂神槍”尹定光說:“事情總是有得商量。”說著,伸手入懷,摸出一個拳大的小布包,往地上一擲,對玉柱子說:“這裡是黃金二十兩,玉兄弟你先收下。”
二十兩黃金,就在腳前,但玉柱子並不彎腰去拾,萬一不是黃金,而這傢伙的詭計,豈不要上大當?眼看快要接火了,自己可得步步為營,小心上當。
玉柱子也僅只瞄了眼,尹定光已心裡明白。
於是,他又從地上拾起那個布包,並親自打開來。
於是,冬陽有了真正的光輝,照耀得尹定光掌上的黃金,發出誘人的光芒。
只見他又極快的把布重又包好,一抖手擲向玉柱子,說:“不成敬意,玉兄弟你就收下吧!”
玉柱子接過黃金,用手掂掂,嘻嘻一笑,道:“兄弟們這份厚禮,小弟就收下了,謝謝!”一面把黃金揣往懷裡,就要翻身往西河鎮走。
“慢著!”尹定光喝住玉柱子。
“還有什麼事?”
“玉兄弟,你就別再回頭了,你的馬匹行李,自會替你送來,西河鎮上的婚禮,就由我家大少爺頂替了。”尹定光逼視著玉柱子。
玉柱子一愣,指著懷裡的黃金,說:“這二十兩黃金,不是送給我做賀禮的?”
“八臂神槍”尹定光搖搖頭。
“噢!我明白了,你是想用這二十兩黃金買我的老婆了。”玉柱子微慍的說。
“八臂神槍”尹定光說:“別說的那麼難聽。”
搖搖頭,玉柱子歉然地說:“就算我答應,西河鎮的花魁女也不答應,即使劉蓮姑娘答應,只怕我肩上的這個傢伙也不答應。”
突聽“英山一匹狼”王覺喝道:“王八蛋,你終於還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陰司判官”官不同也罵道:“終日打雁,卻叫雁叨瞎了眼睛,咱們竟被這小子玩於股掌上了。”“唰”的一聲,撩動手中鋼刀,就要撲上。
“八臂神槍”尹定光又一攔,對玉柱子說:“玉兄弟,事到眼前,你可得好好琢磨琢磨,眼下可是一對四,你有必勝的把握嗎?”
他微微一頓,又道:“眼前你是‘上天有路,人地也有門’,不要弄個血肉模糊,暴屍野地,你看看他們四個。”
說著,用手一指地上的四具屍體。
玉柱子冷然一笑,淡然的說:“那是他們學藝不精,再說他們藉著長江水幫的聲勢,在外為非作歹,就是你們不殺他們,哉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其實說來,世上很多這些敗類,他們打著光明正大的旗號,以合法的身份,做出許多為人不齒的勾當,厚顏無恥,卻又沾沾自喜,像這種人,才是一個團體最危險的人物,因為他們披著護身符做壞事,受害的,卻是一群無辜。
微搖著頭,八臂神槍尹定光冷冷的說:“真是可惜,看樣子你沒超過二十歲,就這麼夭折在我們的刀口上,真是太可惜了。”
程千里早就憋不住了,口中大罵:“可惜個驢槌子,這小子早就把咱們當二百五耍了。”
猛一揮手,大叫道:“上!”
還真是夠快的,除了程千里是受傷站在一邊外,另外英山三個惡煞,立刻把玉柱子圍在中間。
於是,玉柱子笑了,只聽他邊笑邊說:“剛才各位一味的套交情,便無沒有一點殺人的情緒,這麼一擺架式,我才能狠下心來,同各位比劃比劃。”
他只是剛剛說完,三件兵器已由三個方向,劈頭向他全身罩來,勁風狂飆,冷芒逼人,端的厲害非常。
於是,玉柱子的龍泉寶劍出匣了,在他配合著武林絕學,“幻幻步”的如影隨形的閃動中,讓過了“八臂神槍”尹定光的索子槍,龍泉劍在冬陽的反射中,耀眼的霞光,就如同無數支空心冷箭般,一閃而劃過“陰司判官”官不同的頂門,就聽裂帛般一聲脆聲,官不同手中的鋼刀,已分為兩截,一截仍握在官不同的手上,而官不同卻沒有移動絲毫,定定的站在那兒,只是從官不同的前額中間,直到下腹,顯現出一條向外泌血的細血糟,同一時間,“黃山一匹狼”在龍泉寶劍疾收中,也只是在他的身側一帶,一條握刀的右臂,齊肩而斷,那跌落地上的一條右臂,僅只跳顫了兩三下,就一動也不動了。
一招之間,搏殺了兩個英山惡煞,這叫誰都不敢相信,而程千里尚以為“陰司判官”只是受了輕傷,急忙用手去扶,這一扶之下,不由狂叫失聲,原來“陰司判官”官不同,已被劈成兩半,經他一扶,紛紛倒在地上,連肚內五臟,都成了零碎,這情形怎不叫程大少爺震驚狂叫。
一看這情形,“八臂神槍”眥目欲襲,狂怒之極,立刻施展成名絕學,“八方驟雨”,一隻銀槍,散發出七八朵槍花,上下左右,罩向玉柱子。
只聽玉柱子笑道:“你這個人,鬼點子最多,壞事一定做的不少,今天留你不得。”
話聲落,手中龍泉寶劍,就在身前挽了個劍花,並未聽到太大的金鐵交鳴聲,而尹定光的一支鏈子槍,已寸寸斷在玉柱子身前。
“八臂神槍”尹定光急丟手中斷槍,猛然躍身後退,然而,他再也想不到,玉柱子竟如影隨形,緊貼在他的身邊,而且還聽到玉柱子嘿嘿冷笑,說:“還想逃!”
玉柱子走近斷臂而昏死過去的“英山一匹狼”王覺,發現他因流血過多,而死去多時。
迎著寒意的冬陽,玉柱子高舉著千年神器,竟得意的仰天大笑,絲絲的七彩冷芒,縱劍身被誘發出來,照耀在玉柱子的臉上,也照耀著地上死去的八人。
玉柱子有著“神氣”與“得意”的感覺,他滿足了“龍泉寶劍”吸血的慾望,也得意於自己的一次十全十美的安排。
於是,他向大老遠圍看的人群中走出,他不是去表現他的神氣,因為他不需他們的歡呼。他更不必在一群常人面前得意,因為他是玉柱子。他是玉柱子,他還沒有完成他自己的心願,又有什麼可得意。
收起龍泉寶劍,左手提著劍匣,一邊走,一邊看看自己身上,殺了四個人,他甚至身上一滴血也沒有沾到。
冬陽正午,玉柱子思潮泉湧而至,這劉蓮的事,算是替她辦完了,是去呢?還是暫且留下?
如果拉馬走人,這時候的北方,早已是大雪紛飛,酷寒籠罩的時候,尤其關外,大部分的人都窩在家裡,誰還會四出遊蕩,要打聽個人,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如果留下來,難道真的與那貌若西子姑娘劉蓮小姐結婚?自己這個念頭,可是千萬娶不得,滿身血債,等著去討,自己的生死,還沒有幾個準頭,如果拖累人家劉姑娘,那就罪無可赦了。
當然想逃,誰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但是,當自己無法擺脫死神的眷顧的時候,通常只有兩條路可走:
其一:跪地求饒。
其二:拼個同歸於盡。
然而,只可惜這兩條路尹定光都沒有走通,因為他“八臂神槍”尹定光雙拳交錯,擊向玉柱子的時候,卻是雙拳抖然落空,而同時間腰部一涼,再也施不出勁來,非但如此,甚至連想轉轉頭的力量,也施不出來,於是他開始意念模糊,知覺化成一縷彩霞,冉冉而騰空上升,上升飄向無盡的蒼穹。
一陣杵立之後,尹定光的屍體才倒了下去,但一經著地,屍體卻成了兩截。
這時候,程千里已兩腿發軟,淚眼滂沱的,不顧臉上傷勢的疼痛,擅抖雙手,跪在地上,對走過來的玉柱子乞叫道:“玉爺爺,你饒命啊……嗚……”
龍泉寶劍輕放在程千里的額上,玉柱子冷笑著說:“你可曾聽過一句俗話?‘色字頭上一把刀’,聽過沒有?”
“聽過!聽過!”
“既然聽過,為什麼還來送死?可見你已色迷心竅,無可救藥了。”
玉柱子不等程千里再開口,龍泉寶劍已如一股透心的寒泉,奔入程千里的喉中,程千里連最後一聲“唉呀”,都未出口,就倒臥在血泊中了。
就在他距離西河鎮還不到一箭之地的時候,突然一陣鞭炮聲,噼哩叭啦的響起來,好長的一串鞭炮,當玉柱子走到鎮上的時候,那鞭炮在響個不停。
西河鎮真的是要辦喜事了。
可不是嗎?當玉柱子一踏進西河鎮的街上,西邊的商號飯店,騾馬棧房,甚至“海棠春院”,都在門口燃放起大串的鞭炮。
還沒有走入“迎賓客店”,就見那個結巴掌櫃,在火熾的鞭炮裡,像冒著火燒崩一般,雙手抱住頭,衝到玉柱子面前。
只見他擠眉弄眼,張口伸舌,甚至抓耳撓腮,就是說不出話來。
掌櫃愈急,愈講不出一個字來,臉都紅了。
玉柱子拍拍他的肩頭,說:“別急!有話慢慢說。”
說什麼?他都急的流眼淚了,卻見店夥計走過來,高聲對玉柱子說:“快進去換衣裳啦!新娘都坐在花轎上等你呢?”
玉柱子一聽,心想:這下可好,如今弄假成真了,看著全鎮這種喜氣洋洋的樣子,劉蓮姑娘又在花轎上坐等,如果自己就這麼拍拍屁股走人,那該是多麼煞風景的一件窩囊事!
但玉柱子進而一想,顯然這一切的安排,是要把自己弄成騎虎難下的局面,這一招,可不是玉柱子當初所設計的,保準是劉蓮姑娘欲把自己的傑作,設計得更完美,更無缺的美好結局。
一念及此,玉柱子笑啦!原來劉蓮姑娘也是個有心人,其結果,卻是整個局勢的發展,全在劉蓮姑娘的導播下,順利的完成了。
走人迎賓客店的後面雅房,玉柱子大吃一驚,才不過一兩個時辰,整個雅房,全變了另一種顏色。
只見所有擺設並未改變,但是整個雅房,全變成大紅色與黃金色,那種喜氣滿屋,吉祥處處的味道,著實令人看了,會發出內心的愉悅。
玉柱子走入房中,沒看到猴子,正要問裡邊的掌櫃,卻是端著點心茶水的店夥計,笑著說道:“那隻猴子我把他送到鎮邊馬廄去了,他見到你那匹雪地無痕千里寶馬,一下子就跳在馬背上,連那匹寶馬,也透著歡欣。”
玉柱子放下心來,這就往椅子上一坐,說:“我想同劉蓮姑娘談談,能不能把她請來?”
總算結巴掌櫃的憋出一句來,急說:“快換衣裳吧!要談,…等你們入……入……入了洞房……門關起來,談個三天三夜……夜,也沒有人管。”
於是玉柱子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世,玉柱子僵住了,心想:這不正趕鴨子上架麼?怎麼辦?
身世是顯赫的,但遭遇是痛苦的。
自從由黃河被石堅老爺子救起之後,一直到今天,雖說是生命有了轉機,但卻仍然是被人牽著鼻子走,不論牽鼻子的人是黑大叔、老和尚,甚至劉蓮姑娘,反正他們在自己的生命中,成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看著玉柱子這種神不守舍,怔怔的模樣,結巴掌櫃,直急的猛搓雙手。店夥計卻急忙說:“老祖宗,你還在這兒發個什麼呆?”一把抓住店夥計,急問:“全鎮鞭炮放個不停,難道是為我而放?”
“對呀!”
“就看到我殺了幾個人?”
“對呀!”
店夥計微一頓,立即又道:“你殺的這幾個人,正都是全鎮的人長年被他們欺負敲詐早已恨之入骨的幾個凶神惡煞,只是平日沒有人敢惹,也不願多事,才把他們的氣焰,弄得讓人不敢吭大氣。”
用力嚥了一口唾沫,店夥又得意的說:“這下可好了,你只這麼三招兩式的,就把這幾個平日橫行西河鎮的水旱兩路惡棍,全部清潔溜溜的解決掉,你想想看,全鎮的人,能不把你當成他們的姑爺看?西河鎮上的花魁女,除你之外,誰能配得上?”
店夥計一口氣說了個夠,這才一指紅綢幔後的牙床上,說:“別再耗了,姑老爺,快換新郎裝吧!”
說罷,嘻嘻一笑,扭頭走出房門。
而店掌櫃的一看玉柱子,還沒有動身換衣裳的樣子,立刻站起身來,雙手一拖玉柱子,就要往幔後面拉。
但他哪裡能拉得動?
而玉柱子已開始有“盛情難卻”的感覺。
看樣子,只有天塌下來,毀滅了一切,他才能擺脫這件事。
玉柱子當然願意天塌下來,因為他才剛剛開始領略到生命的可貴與可愛。
再說他還有血海深仇未報,如何有面目去會見九泉之下的家人。
於是,玉柱子一狠心,一跺腳,長身而起,轉身走入紅綢幔後的牙床前,開始脫換衣服。
在他心想:管不了許多了,反正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再說吧!
結巴掌櫃的一看到玉柱子換衣裳,原本交互搓著的兩手,不由自主的拍起巴掌來,那種高興的味道,還真叫人看了感動不已。
玉柱子這裡換好衣服,客店中,從門口至雅房,一溜四尺寬的紅毯,已鋪在地上。
消息早有人傳到“海棠春院”的後宅。
於是,先是一對牛嘴炮,朝天連放兩響,十八個小孩子,整齊的找著笙旗,兩個人抬了一個巨大銅鑼,跟在旗後面,然後是一對吹鼓手、鑼鼓隊、四花單,跟下來的就是劉蓮姑娘的那乘八抬大轎。
“起轎了!”
聲音是唱出來的。
於是,鑼鼓喧天,牛嘴炮交替著朝天放,而街兩旁的店門,俱都關門,但人卻都站在大門外,觀看他們這西河鎮的花魁女出嫁。
英雄美人,相得益彰,誰不衷心祝福?
而南掌崗關帝廟的八具屍體,暫且就讓他們躺在那兒涼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