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那一小队长安骑依然屹立如山,莫寻欢稳步走出军队视线范围之后,方才摘下面具,施展轻功,逆风而行,脑中思索不已。
此次江澄忽然而归,到底会给北疆局势造成怎样的影响?而自己要办的那件事更是事关重大,燕岭三卫排出斧阵,是否又有其他目的?
莫寻欢正寻思到这里,忽见远方地平线上,遥遥可见一个浅蓝色的高挑身影。虽因离得远了,看不清面目,却有种十分熟悉之感。他「哎呀」一声,心想这北疆可真是太热闹了,便高呼道:「前面可是晏兄?」
被他这麼大声一叫,那人想离开也不方便,只得停下脚步,北疆的风大,直吹得他一身浅蓝道袍衣角飘动不已。
这正是兵器谱上榜眼、「高山流水会子期」中的晏子期。他缓缓转身,却在见到飞奔而来的莫寻欢时神色骤然一变,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位武功高绝、为人坚忍的高手怎会露出这种白日见鬼般的神情?
但这不过是一瞬间事,顷刻之间,晏子期脸上又换回了昔日的冷傲,他冷冷道:「原来是莫公子。」
莫寻欢笑道:「这里荒山野岭,什麼妙人儿把晏兄引到这里来了?」论到他与晏子期的交情,其实并不深厚,这般言语轻薄却是刻意为之。
晏子期眉一竖:「银血霸王枪又因何来此?」神态已经颇为冰冷。
倘若换成别人,不说被这态度吓到退避三舍,也会有些紧张,无奈莫寻欢最擅长与这类个性的人打交道,他笑道:「自然是来此寻欢。」
这等回答未免也太厚脸皮,晏子期冷冷看了他一眼:「不敢耽搁莫大公子雅兴,告辞!」说罢转身离去,身后一柄样式奇古的长剑上的杏黄剑穗猛地飞扬而起。
莫寻欢看他背影,又叫一声:「晏兄,前几天我看到峻山道人也在这里,崆峒还来了几个高手啊?」
晏子期身形一顿,并未答话,速度更快。
莫寻欢看他背影,心中思量:晏子期虽然性情高傲,但决无自己一句话就激得他变色的道理。不妙!莫非江澄要自己办的那件事情,崆峒一派也有牵扯其中?这一件大事,到底牵扯了多少枝叶进来?
他反覆思量,终於坦然一笑,心道管他枝叶如何,自己先去寻找易兰台要紧。至於到时会遇到什麼人,见招拆招就是了。
这一边悠然公子四下探索,而他要找的易兰台,却已下定决心。
他听得那疯老者道出「深沉雪」三字,瞬间豁然开朗,原来那地图上所标,是在崖下另有一条隐秘道路,可以通向深沉雪。他虽曾到过崖下两次,却不曾四处探查,因此地图上标示,才一时看不明白。
深沉雪原是武林中的传说之地,传闻这里有无双无对的剑谱、可以续命的灵药,还有一生都用不尽的财宝。然而它僻处北疆的沼泽之中,内里又有无数机关保护,因此并未听闻有人曾经进入,反倒有许多少江湖人因此身死道消,方才那疯老者看他身手,只怕当年也是一位欲入深沉雪的武林名宿,不知为何竟会落到如此地步。
他把自己所想与赵清商说了,赵清商听罢后方道:「原来这地图标示的乃是崖下,难怪我几次来到北疆,问了多少当地人,却无一人认得此处。」她思量片刻,又道,「易公子,我有一事相求。」
她口气十分认真,无奈既生了这样一张天然带笑的面孔,再怎麼严肃看上去也是笑意满满,倒像一只鼓著气的猫儿。易兰台看著有趣,笑道:「赵姑娘是我救命恩人,有事还请吩咐。」
赵清商笑起来:「易公子,我先问你,下一步你打算去哪里?」
这问题看似简单,其实难答。易兰台此刻虽知追杀己身的是燕岭三卫,却著实想不出自己该去往何方。
此时的北疆,论到官方力量,有玉帅江澄驻扎於此。易兰台与他同朝为官,去往他麾下本是最好的办法,偏偏江澄在三月之前被召唤入京,不知何时归来。
北疆又有一名侠客,乃住在伴月峡的断剑侠高雅风,此人武功高超,且人品端正、疾恶如仇。若是易兰台去寻他也是一个办法,可断剑侠为祭拜恩师,半月前启程去了江南,又断了一条路子。北疆中虽然还有其他一些江湖人物,但易兰台对他们并不熟悉,也不好贸然投奔。
赵清商见他沉吟,已知其意,笑道:「不瞒易公子,为寻深沉雪,我已是第三次来到北疆。既然易公子识得,可否请你带我前往?」又道,「看地图,这条路十分隐蔽,易公子在这里躲上几天,正好可以避开追你那些人。」说著抬头看他,眼神中全是期待。
易兰台看著她少年一般的细致面庞,心中一动,他从小当惯了大师兄,此刻也觉她如同自己一个年幼弟妹一般,须得自己处处照拂。又想追风刃已退,燕岭三卫虽然追踪自己,却未必料到自己又走了一次回头路。便道:「好,我便陪赵姑娘一同前往。」
赵清商十分高兴,苍白面容上笑意如同鲜花盛开:「多谢易公子。」
一时间易兰台忽有种念头,平素赵清商虽然总是一张笑脸,然而只有这一刻,她方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吧。
为她这一笑,自己走一遭深沉雪又如何?
此处距离当日断崖尚有两日行程,易兰台与赵清商商议一下,便牵了追风刃那匹马去与商人交涉,换了两匹坐骑回来,他又用多余银两买了乾粮、水囊等物,一样样都井井有条地安排到马背上。
等他安顿好一切回来时,看到赵清商盘膝坐在屋檐下,津津有味地看著两只麻雀打架。易兰台面带笑意看著她,等到两只麻雀扑棱飞走,才牵马走过:「赵姑娘,我们走吧。」
北疆草长鹰飞,天高云阔,自有一种壮丽不凡的气魄。易兰台纵马原上,一时间忘却眼前困境,心绪也为之一爽。再看身边的赵清商嘴角含笑,意态甚是逍遥。两人不约而同加了一鞭,纵马疾行,风声越耳,似乎过往的种种不快之事,也可一并消逝在风中。
这般跑了好一会儿,二人放松韁绳,缓缓而行。赵清商忽道:「易公子,我看你武功还在,就是内力没了,说不定深沉雪中便有医治办法。」
易兰台微微一笑,他并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宝藏之说,但赵清商的话总是一番好意,便道:「或许有此可能。」
赵清商思索片刻,道:「易公子,我也懂一些医术,不知你到底是中毒还是怎样?也许能想个办法出来。」
易兰台回忆当时情形,自己也不免好笑,总不成说是因为被猫咬了一口?但事实还真如此。便将自己所经历之事,一五一十讲述出来。
听到易兰台失却内力前后经过,赵清商吸了一口气,道:「看易公子这情形,倒似苗疆的『搜神蛊』。」
易兰台对蛊术并无了解,道:「还请赵姑娘告知。」赵清商道:「这搜神蛊是从隋朝的猫蛊延伸而来,隋时猫蛊盛行,许多贵族都蓄养巫婆以猫蛊害人,唐以后便即销声匿迹。后来苗疆兴起了一个青衣教,那教主十分厉害,竟再次寻得炼猫蛊之法,又将其进一步发展,改名『搜神蛊』。中蛊之后,片刻间内力散尽。还有传言」
见她犹豫一下,易兰台道:「可是今后再无法习练内功?」
赵清商点了点头。
易兰台笑了一下:「多谢赵姑娘。这些天我试过从头练起,但屡屡受挫,心中也猜到一二。」他见赵清商面上虽然笑意不变,可一张脸又鼓了起来,知她心中不乐,忙道,「这也没什麼要紧,赵姑娘不必在意。」
这没什麼要紧?这大大的要紧!赵清商抬头看他:「易公子,你怎麼得罪了青衣教?」易兰台苦笑道:「实不相瞒,我非但不识得青衣教中人,也未曾去过苗疆一步。」
赵清商又鼓了脸:「这可如何是好。」原来可解搜神蛊之人唯有青衣教教主与两位护法,但如今青衣教早已风流云散,左护法一入西南大梦沼泽,再也没有回来;右护法退隐江湖,十几年来影踪不见。照此看来,难道名动一时的天子剑,从此竟要湮灭於江湖不成?
易兰台笑道:「罢了,无妨。」心头却也不免一阵怅然,便一指前方,笑著转移话题,「赵姑娘你听。」
遥遥远方,有牧人放马疆上,隐约可听得歌声铿锵。
「遥望红牙河,杨柳绿婆娑。我是汉家子,不解胡儿歌。」
歌声渐远,最后一句只听得一缕如线,唱歌的牧人已然远去。易兰台起初虽为转开话题,此刻也不由叹息一声:「中原与戎族之争,已有两百年之久。如今即使平民之间,亦是这般的水火不容。」
然而十年前,北疆还由著戎族武士劫掠;七年前碧血双将何琛、江澄连手,接连三场大战打怕了戎族,方才保得一方水土平安。战争固然是令人厌恶,然而若不是那几场战争,今日的宁靖又从何而来?
易兰台不由自主又叹了口气,若是江澄今日在北疆,燕岭三卫又怎敢贸然大规模入关?他心中思索,这句话不由自主也说了出口。赵清商被他引开思路,也道:「这却是,我前两次来北疆,从不见这些戎族人。」她又好奇问道,「易公子,这位玉帅江澄在北疆名气如此之大,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江湖中人少知官场中事也是正常,易兰台便答道:「关於此人,传闻甚多。京中人多说他少年时气死生父,逼走亲姊,言之凿凿。我与他同朝为官,却觉传言未必可信」
赵清商吃了一惊,左手的汉玉镯子「当」的一声碰到马鞍的黄铜饰件上:「你与他同朝为官?」
易兰台才发觉方才无意道破自己另一重身份,心道自己平素何等谨慎,在她面前却并未设防。便道:「我在朝中原任兰台御史一职,与江澄官位相差悬殊,却也算是有同僚之谊。」
赵清商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便不再多问。
易兰台又道:「他家世显赫,却能少年从军,自最低职位做起。今日之位亦是他多年军功累积而来。镇守北疆以来,他外交西域罗天堡,内练五万精兵於塞上,戎族再不敢犯关内一步,这都是他过人之处。但江澄为人冷峭刻薄,锱铢必较。当年与何琛联手,大破戎族之时,曾经杀俘三万,那时我初任御史,还上本弹劾过他。」
杀俘不祥,古有明训。然而江澄可不管这些。戎族十万精兵,被他设计陷於流沙泉中两万余人,被杀者四万人,三万俘虏则被他一并杀戮,逃回去的仅有数千人。自此十年之内,戎族再无反扑之力。
江澄又曾深入戎族边境百里,一路烧杀劫掠,传闻闻他之名可止戎族小儿夜哭,因此得了个「修罗王」的称号。
说完这些,易兰台叹道:「我不喜其为人,却也不得不承认,今日之北疆,著实缺不得江澄。故而除了那一次外,再不曾弹劾过他。」
听罢,赵清商默然片刻,忽道:「沧浪水门中的殷浮白前辈,当年也推崇过『以杀止杀』的说法。」
然而殷浮白少年夭折,一代剑客,逝世时年纪尚不满三十。
易兰台举起马鞭,指向前方的红牙河,道:「河水一去不复返,人命一死不复还。」说罢自己不由苦笑,「虽如此说,我又何尝没杀过人?」
赵清商笑起来:「易公子,你也责己太严。别人的刀砍到你头上,你再不还手,天下间也没这个道理。」
易兰台也不由一笑:「多谢你。」
此时他们距离红牙河已近,红牙河发源於西域,至北疆分为若干支流,他们面前这一条是支流之一,河水清浅,当地人又称之饮马河。
易兰台策马向前,赵清商以为他要饮马,也跟了上去。
然而易兰台却并非此意,他驱马向前,直入河水之中,好在此处河水平缓,未及马腹,在他驱使之下,那匹马亦能慢慢前行。赵清商一怔,随即明了,也随之策马入河。
虽然昨夜他们击退了追风刃,但若真是燕岭三卫随后追来,却也难办,因此易兰台纵马河中隐蔽行走痕迹,为己方多争取一些时间。
这时易兰台尚不知燕岭三卫的速度比他想像的还要迅速,他纵马原上之时,大斧方队已被派出找寻他二人,幸而被莫寻欢拦截。
二人策马在河水中行走了一段,至分流之处,本应向左,却一转向右,之后上岸走了一段,到另一段河水时再度入水,回到正确的方向。
到中午时,二人才驻马河边,停下休息,易兰台自马上取下乾粮与水囊,这顿午餐虽可充饥,却委实算不得丰富。赵清商笑道:「这麼吃可不好,我去打点东西。」说著一跃而起,易兰台甚至来不及拦阻。
他摇头笑了笑,自去拾些干柴,不料他柴还未拾完,赵清商已拎了七八只野兔,用腰带绑在一起,喜滋滋地跑回来,兴头十足地道:「今儿运气真好,刚出去就遇见一大群野兔,向前跑得飞快,连人都不看,我想这机会难得,就多抓了几只回来。」
易兰台听了不由好笑:「赵姑娘,这都是活物,无法保存长久的。」
赵清商一怔,一双眼眸瞬间瞪圆:「哎呀,我怎麼忘了!」
於是两人又七手八脚地把腰带解开,那些野兔本是赵清商用石块打晕的,大部分并没有死。赵清商只留下一只,其他的都放走了。她在河边把野兔洗剥乾净,从包裹里取出一堆瓶瓶罐罐,原来里面装的是盐巴和香料,这才在火上慢慢烘烤起来。
待到野兔烤熟,她又从马上摘下一个皮囊,笑道:「我从客栈老板那里要的,他说这种酒叫『下马刀』,当地最有名的。」
易兰台笑道:「赵姑娘真好心思。」就在这时,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极不高兴地叫道:「你们两个,太也不像话!」
饮马河水湍急,一个西域老者牵著一匹高头大马站在对岸,一把大胡子高高翘起,一条黄金腰带日光下闪烁不定,正是追风刃。
也正因这河水声响极大,易赵二人方才又聚精会神,因此三人之间虽然距离颇近,却并未注意到他。两人一怔,真没想到追风刃竟然这麼快就追了过来。
只听追风刃大声道:「我这匹马是大宛名驹,走遍西域想找这麼一匹都不容易,你们倒好,为了几十两银子就把它卖了!」他的大胡子上下抖动,「几十两?呸!我这匹马一千两银子也买不到!」
赵清商笑道:「前辈,你这匹马,不是送了我们吗?」
追风刃怒道:「明珠投暗,明珠投暗!早知你们会卖给那些任事不懂的狗屁商人,我宁可自己留著!」
赵清商笑道:「是是是,我们错了,这里有美酒佳肴,就当我们道歉了,前辈要不要过来一叙?」
追风刃「哼」了一声,翻身上马,饮马河此处河道不比先前,泅渡不易,然而那匹马轻轻松松便渡了过来,果然不愧追风刃方才一赞。
前两日这三人还是生死相对的大敌,如今一同围坐火旁,倒又似熟识的朋友一般。追风刃喝了一口下马刀,嫌弃不好,取了自己带的酒来。自己先喝了一口,又将皮囊递给易兰台:「这是西域第一等的葡萄酒,不比罗天堡那个天一阁的酒差,算你小子命好。」
易兰台一笑接过:「多谢。」拿起皮囊喝了一口,果然滋味甜美醇厚,是难得的佳酿。他顺手将皮囊递与下首的赵清商,忽地省悟到不对,她毕竟是个女子,怎能把自己刚喝过酒的皮囊递与她?但赵清商并未介意,喝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好酒,不过我的酒也不差。」
追风刃本是西域人,没有中原的礼教之防,不留意这些小节,一掀大胡子道:「我这酒足足花了五十两银子,你那不过是乡野粗酿罢了!」
赵清商道:「前辈这话不对,喝著好就是好酒,和价钱有何关系?」
她虽是直言相驳,但占了这张脸便宜,看上去总是笑嘻嘻的,追风刃倒也不发火,只道:「你们那酒,我喝著可也不高兴!」
易兰台听两人一来一往,忍住笑意,掰一只兔腿递过:「请用。」
追风刃咬了一口,倒还满意:「嗯,这个烤得还算不错。」
赵清商笑道:「多谢前辈夸奖。」
追风刃喝酒吃肉,不亦快哉。看他情绪正好,赵清商行若无事地笑道:「老爷子,您怎麼又找过来了?」
这才是她最终要问的事情,追风刃放下皮囊,叹了一口气:「我就是为这件事操心。本来你们躲过飞刀,我就不该追你们两个晚辈。」
赵清商听到「晚辈」一词,不由好笑,要知易兰台在兵器谱上的排名远在追风刃之上。但此刻自然不能说出,只能恭恭敬敬地听著。
追风刃又道:「但我欠了一个人一件事,老实说,这个人,我实在有些怕他,因此又不得不来找你们。真要是找不到,倒也罢了,偏偏在那家客店里又看到了我的马,我总不成装作看不到,只得追上来。」
他问道:「谁遮掩的来路?」
易兰台道:「这是在下所为。」
追风刃道:「这一路掩饰得倒也够巧,今天要是换成第二个人,也未必能找到你。那天雨里,我看你眼力经验都是一等一,可内力却差得一塌糊涂。你这小子,真是个奇怪角色。闹不清燕岭三卫抓你到底是为了什麼。」说著,他自己摇了摇头。
易兰台苦笑:「这一点,我也很想知道。」
追风刃看怪物似的看著他:「你自己也不知道?」他抓抓头皮,「奇哉怪也!」又大口喝了一口酒,「唉这件事,我倒是该怎麼办呢?」
易兰台道:「想必您也知晓,燕岭三卫找的只是我一人,您自可采取各种手段,但这一切与赵姑娘并无关系。」
赵清商却笑道:「追风刃三个字响彻西域,兵器谱上排名第九,那是何等声名?就算是当年的江北陈碧树,您也未曾说过一个怕字。您说这话,我可不信。」
追风刃大声叹气,一把大胡子也随之上下抖动:「陈碧树曾经败我,我是心服口服。可是你们哪里知道,陈碧树也是死在那个人手上!」
这下两人皆是一惊,陈碧树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五,十三把飞刀名动江北,是一等一的飘逸人物,他在两年前去世,震动江湖,死因却一直成谜,赵清商不由问道:「此人如此了得,不知是兵器谱上哪一位高人?」
追风刃喝了一大口酒:「他早年因为一些事,未入兵器谱。但照我看,兵器谱上这些人通通不如他。唉,也许只有今年新选出来那个易兰台还可和他拚一拚,我是拼不过了!」
易兰台淡淡一笑,却不多言。
一时酒尽肉空,追风刃意犹未尽。赵清商道:「真对不住,先前我倒是捉了七八只野物,因不知前辈要来,只留了这一只。」
追风刃瞪眼道:「放了?」他忽然坐直身体,「你怎麼捉了这麼多?」
赵清商不解其意,道:「许多野兔聚在一起,我当时就多捉了几只」刚说到这里,忽听远方一阵风声呼啸,又一群野兔飞奔著跑来,再往后看,居然是一大群黄羊,烟尘滚滚,挟风而过。
追风刃霍然起身:「快走!」说罢牵过自己的大宛良驹,翻身上马,又转头叫道:「你们两个发什麼呆!赶快上马,这是要闹狼灾!」
这下易兰台也不由大惊,少年时他虽在北疆除过三个狼群,但狼群与狼灾可大为不同。他急忙道:「赵姑娘,上马,快走!」
赵清商虽不解狼灾何意,却也看出事情非同寻常,也急忙上马。谁承想三骑刚跑了几步,跑在最前方的大宛马前蹄一弯,竟然跪了下来。
追风刃急忙下马查看,这一看之下不由得破口大骂,「让你们胡乱卖我的宝马!这挂的是什麼东西!」
原来赵清商把马卖出之后,那骡马商人便把这匹马牵去重新挂掌,不料有一只蹄铁没有处理好,先前还不显,如今跑得远了,又忽然发力,那匹马一只前蹄渗出点点鲜血,眼见已是瘸了。
追风刃又待再骂,易兰台却不容他再说,喝道:「上我的马!」说罢伸手去拉追风刃,他这一拉自然无甚气力可言,但追风刃立时醒悟过来,此时实是容不得耽搁,纵身一跃坐到了易兰台身后。
那匹大宛马身上少了一个人的重量,勉强还跟得上来。此刻赵清商所乘坐骑跑在最前方,却听得后方隐隐有雷声滚滚,忍不住要回头。
易兰台叫道:「别回头!」声音很是急迫。赵清商一咬牙,只当身后声音全不存在,用力催马前行。
易兰台与追风刃两人亦是未曾回首,只听身后雷声渐近,空气中隐隐多了一种腥气。易兰台大声道:「这附近可有高大树木或者其他什麼所在可以躲避?」
此处旷野一望无际,赵清商不敢放松韁绳,一边观察周边地形,一边道:「大树附近没有,但我记得东北处断崖上有个山洞。」
此刻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易兰台用力打马:「快走!」
北方的大草原上,一朵朵弓箭形的白云在天空中飞快地流动。饮马河水奔流不息,三匹马在草原上拚命奔驰,汗水顺著马脖子流下来。在他们身前身后则是大批的黄羊野马,夹带著一阵阵的劲风呼啸。
先前被赵清商捉到的野兔是草原上最机警的动物,因此跑得也最快。可也因这分机警,反被赵清商捉到,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做人也是一般,到底是聪明一些还是不聪明的好?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赵清商喃喃念著苏东坡的诗句,她不敢回头,然而这种夹杂著恐惧的好奇却让人最难抵挡。她一面驾驭马匹,一面有意胡思乱想,但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向后看了一眼。
这一眼,最先注意到的却是身后易兰台那匹马,原来这匹马本非什麼宝马良驹,跑了这许久,加上上面又坐了两个人,马儿终於也经受不住,眼见速度渐慢,就要落了下来。
赵清商一惊,放缓韁绳,两马并辔。她一手握住韁绳,一手从鞍上摘下一条绳索:「易公子,这里来!」扬手一抖,绳索如同五花利箭,呼啦啦直飞出去,恰缠在易兰台腰间,随后向前一带。
易兰台知她心中所想,便即放开韁绳,双脚也离开马镫,只觉自己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身子直飞起来,坐到了赵清商所在那匹马上。
这一手著实漂亮,追风刃独自驾马,看得分明,忍不住便喝道:「好!」此刻他一人在马上,速度便也加快了些,不致如先前一般危险。
易兰台坐在赵清商身后,低声道:「赵姑娘,你还好?」
赵清商勉力一笑:「我无事。」说是无事,她方才也确是全神贯注在易兰台身上,但其实眼角余光仍是看到了一些东西。
比如,身后黄羊和野马掀起的阵阵黄雾。
再比如,似乎距离很远却又很近的、在黄雾中依稀可见的一点点绿光,多得彷佛天上的繁星。
这种看不清晰的危险反而令恐惧感加大了十倍,赵清商握紧韁绳,手指也不由得僵硬起来,她咬紧牙关,又加了几分力。
一双手自她身后伸出,这双手温暖而稳定,手指细长洁白,尾指处还戴著一枚木云石的约指,彷佛天生就是一位世家公子而非江湖剑客,然而食中指上的薄茧却暴露了他的身
份。
那手此刻正覆在她手上,温和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赵姑娘,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