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不知自己已经跑了多久,那处断崖终於到了。赵清商只是依稀记得有这麼一处所在,具体如何记得并不分明。此刻几人抬头一看,却不由均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这山洞距离地面只有一人来高,洞口幽深,实在不是一个躲避的好去处。但此时马力已疲,三人只好甩镫下马,追风刃当先拿起马背上的物事,一纵身跃入山洞之中,尚不忘吆喝一声:「快跑!」
这一句却不是对易赵二人所言,而是冲著他的那匹大宛宝马。
在他身后,赵清商抄起马背上的乾粮水囊,一纵身也跃了上去。随即解下腰带用力一抛:「易公子,快上来!」
易兰台抓住腰带,赵清商用力向上一拉,就在这时,斜刺里忽然蹿出一道黑影,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宛如鬼火一般,朝著易兰台直扑过来!
易兰台只觉一阵腥气扑面而来,此刻他闪避不易,索性抓住绳子,向右一荡。谁想右边却又扑出一道黑影,紧急时分,赵清商握紧绳子,用力一提。易兰台上升尺许,刚避开两方夹击,第三道黑影又扑了上来。
瞬息之间,一道银光破空而出,直扎到那道黑影头上,只听得一声哀嚎响彻长空,那道黑影摔了下去,原来是一头奇大的灰狼,头顶处一柄飞刀几已没柄。随即另一双手抓住绳子,三两下把易兰台带了上来。
有句说狼的老话叫做「铜头铁臂豆腐腰」。狼头之硬,可想而知。这柄飞刀却能洞穿头骨,这劲力真是非同寻常。易兰台甫一进洞,立即拱手道谢:「多谢相救!」原来先前救他之人,正是追风刃。
追风刃摇摇手道:「罢了罢了!」很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
这时赵清商守在洞口,只见前方烟尘滚滚,大批黄羊野马已跑得踪迹不见,已方的三匹马也混杂其中,后面紧跟著的却是数量更超其上的狼群,怕不有成千上万头,灰色皮毛,绿色眼眸,彷佛一大片深灰色的帷幕,笼罩住了北疆的大地。而遥远处地平线上,天际升腾起一大片乌云,羊群与狼群一同狂奔,彷佛不顾生死地投身於那片乌黑的深渊之中。
那景象太过诡异壮观,以至於赵清商第一眼看到时竟然忘记了恐惧,她深吸了一口气,惊异於这天赋的奇景。
易兰台忽地将她用力一拉:「小心!」赵清商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向后一退,追风刃右手一扬,一掌拍到左边一头灰狼头上。那头狼前爪已经搭到了山洞边缘,再晚一瞬,说不得就要扑到赵清商身上。
赵清商不由激灵灵出了一身冷汗,口中一面道:「多谢!」一面注意到洞下竟还留下了几十头狼,其中有二十余头乃是一种灰白色的巨狼,体型巨大,眼眸是一种奇异的暗色,日光一晃时,似乎映出一种暗沉沉的血色,再一晃时,却又消失不见。
追风刃牙齿有些发酸,他吸著气说:「我在西域时,听说有一种巨狼叫做『玛吉罕』,专吃人肉,聪明处与人无异。莫不是被我们赶上了?」
易兰台细看那些巨狼,确与一般的灰狼相异,非但形体巨大许多,而且它们在这个狼群中似乎起著领导作用。先前有两头灰狼被追风刃所杀,它们也不急著再度进攻。其他的灰狼在后面不安地咆哮,也有的不住转著圈子,这些『玛吉罕』却没有异动,而是呆在原地,巨大的头颅间或转动,要以人的习惯来说,倒像是在想著什麼事情。
以人狼之间距离而言,追风刃飞刀虽也可达到,但一来他不愿轻易招惹这些煞星,二来他身上飞刀只剩下十余把,因此还是静观其变。
又看了一会儿,狼群依然是无甚变化。追风刃索性就地一坐,叫道:「这些狼崽子到底走不走?索性我一飞刀戳死一个,剩下的几十头我和小姑娘两个人也能应付了。」
他说的虽然也是一个办法,却是下策中的下策。一则玛吉罕数目颇多,飞刀数目不足以将其全部杀死,剩余的狼群与二人对抗,只怕会两败俱伤;二则易兰台身无内力,与狼群冲突之时,难以护得他周全。
易兰台略一思索,问道:「这山洞可有通路?」
赵清商摇头道:「我也不知。」
易兰台道:「既如此,可否由我先去探个路。万一后面有通路,我们可用山洞旁的野藤生起火堆,阻挡狼群上来,再藉机离去。」
追风刃道:「好,你就去看看。」赵清商也举步欲行,又犹豫了一下。追风刃叫道:「这山洞里面也不知道有什麼东西,你就和他一起去吧。」
赵清商笑道:「我是担心老爷子一个人独对狼群,有些危险。」
追风刃一吹胡子:「你怎不说我怕这后面有路,你们俩一起跑了?」
赵清商笑道:「老爷子正话反说,你也知道他不会。否则,又怎会有前番换马之举?」
追风刃一掀胡子,哈哈大笑。
易兰台一拱手:「保重。」匆匆向后面走去,赵清商紧随其后。
追风刃看一眼两人背影,手扶黄金腰带,目光又回到了狼群之上。
山洞幽长,仅能供两人并肩而行。走不多久,光线渐渐暗了下去,赵清商怀中藏有蜡烛,她一晃火摺子将其点燃,两人慢慢地向前走去。
这条路虽然又黑又窄,好在还算平缓,远处隐约传来水滴滴落的声音。二人并肩前行,为求速度,又要顾及前方脚下,一时都不曾说话。
又走片刻,前方一片黑暗之中,隐约有一点光亮透出,两人对视一眼,面上皆现出惊喜之色。谁知又走了几步,赵清商一脚竟踢到了石壁上,猝不及防之下,她「哎哟」一声,奇道:「怎麼没路了?」
易兰台自师伯吴江那里学过机关之学,便弯身下去检查,但四处查看一番,这山洞已至尽头,并没有什麼机关暗道。
赵清商忽道:「不对,刚才的光亮哪里来的?」
易兰台也觉诧异,赵清商又看了一番,叹气道:「原来是水光。」
易兰台随她目光看去,果然见到二人头顶上有一处凹陷,似乎有积水在里面,水光莹莹,动荡不绝。他从赵清商手里接过蜡烛,抬头看了一会儿,却道:「不是水光,是影子。」
赵清商不明所以,易兰台掐算一下方位,指著左侧洞顶石壁嶙峋之处道:「有东西嵌在石头里,映到这边,留下影子。」他心里也奇怪,那是什麼物事,怎麼还能留下水波一样的影子?
赵清商笑道:「拿下来看看就知道。」说罢一跃而起,向易兰台所指之处够去。她轻功虽然不差,但那处所在实在太高,山洞光滑,没有可以借力之处,她连跃了两次,都没能触到,不由得心生懊恼:「我再试一次,够不到就算了,出去和老爷子会合。」
易兰台在一旁掌著蜡烛,道了声:「也好,留神。」
这一次赵清商凝聚全身内力,退后两步,正要纵身,不料这山洞中十分潮湿,有些地方也长了青苔,她这一踏恰好踏到一块青苔上,身形未起,人已向后摔倒。
易兰台两步踏过,伸手去扶她,疾声道:「小心!」说来也巧,赵清商惶急之下反手一抓,掌心恰好抓住了易兰台手上的少海穴。
少海穴为手少阴心经合**为诸川之汇,深阔无量,乃是人身要穴之一。但这些都非是关键,关键在於易兰台自幼习练「枫叶冷」内功,而这一内功心法的罩门,正是少海穴!
这套「枫叶冷」是师伯吴江传给他的,表面看来虽与寒冰真气一类正派武功相似,却有一点大为不同练到极处,纵是不触穴位,借物亦可使寒气一缕成线,侵入对方体内。也正因其来无踪去无影,方才有邪派一说。当日雁卿山上易兰台三招击败晏子期,正是靠这一心法。
然而任何内功都有罩门,「枫叶冷」亦不例外,若被人抓住罩门,便会反噬。赵清商方才又凝聚全身内力,这麼一来,这股劲道反向易兰台少海穴一涌而去。赵清商知他身无内力,一惊下急忙松手,然而枫叶冷内功既然了得,那反噬之力更不可小觑,一小股内力已然入体。
若在从前,这点内力也没什麼,可如今易兰台全无护体之力,倘若任这股内力冲入心脉,后果直是不可想像。
情急智生,易兰台暗运心法,依照平日里运功之法将这小股内力归入气海。因这股内力并非本身所有,一入气海,立即左冲右突,易兰台随即纵身,施展轻功向洞顶跃去。
这一跃姿态优美之极,易兰台广袖舒展,虽处狭隘山洞之中,风仪却如腾越於九天之上的凤凰。这轻功虽然高明,江湖上却也未必寻不出相若之人,但若说有这功力同时又有这气度,却再寻不出第二个。
他指尖触到嶙峋石壁,觉出其中确有一样物事,夹手一夺,硬生生从石缝中把那样物事抽了出来,随即一个转折,轻飘飘直落到地上。他起纵间借那一小股内力流转,待到落地之时,内力恰好用完。
他将手中物事递过去,微笑道:「赵姑娘请看。」
赵清商又惊又喜:「你的轻功可真好看!」又道,「你武功恢复了?」
易兰台微笑摇头,赵清商这才来得及看他手中物事,一看之下却只有更为惊讶:「这是流水剑!」
那是一把没有剑鞘的长剑,剑身薄锐,形状与赵清商手中的止水剑相似,然而止水剑不过是在日光下方觉其中有水光浮动,还是人间可见之物。这把剑剑身却呈半透明状,就在黑暗之中,剑身处亦有水光迸现,流动不息,若非亲眼见到,实难想像世间竟还有这等神兵。
赵清商低声道:「传说殷浮白前辈当年无意间得到一块天外陨铁,他一连找了十九位铸剑师,这才铸成这一把奇兵,没想今日竟在这里见到。」说罢自己却又奇怪,「可是,这把剑怎麼会在这里呢?」
山洞狭窄,再无他物。二人担忧外面的追风刃,便匆匆返回原路。
流水剑并无剑鞘,赵清商便从包裹里寻了一件衣服将其裹上,负在背上。一路行走,她又想到洞中易兰台忽然施展轻功,便向他询问。
待易兰台解释之后,赵清商思索片刻,忽道:「既然这样,易公子你自己虽然无法再练内功,那麼别人输你一些内力,是不是也可以用?」她有一句话在心里未曾说出,这样的轻功再不得见,实在太可惜了。
易兰台道:「他人内力与我并非同根同源,骤入体内,有害无益。」
赵清商不肯罢休:「那若是与你同根同源的内功呢?」
易兰台道:「纵是相同内功,也只有少数几种特殊心法方能输入。」何况习练「枫叶冷」的,江湖除了自己与师伯吴江外,恐怕也无他人。
赵清商再度失望,想了一下又道:「西域罗天堡堡主介兰亭的老师谢苏,听说也没有多少内力,易公子你可能借鉴一下?」
谢苏这个名字,堪称江湖传奇之一,与他同时代的俊彦大多已逝,而谢苏的最后一战也已是七年前的事情,后来再未见他现於江湖。
青年时期,谢苏在一场恶战中身受重伤,内力丧了大半。但后来仍以千里快哉风轻功、三式左手剑以及机簧暗器闻名江湖。易兰台并非没想过此人,但他与谢苏情形又不相同:一则,谢苏尚余少许内力,但他却一分也无;二则,千里快哉风轻功可借力使力,他所习轻功却并非如此;三则,谢苏习得机簧暗器亦用了数年,他此刻却没有这个时间。
赵清商见他沉吟,猜到此路又不通,心中难过,无精打采地往前走。
刚转过一个弯,易兰台忽地一把拉住她,展身形挡在前边。
他脸色沉肃之极,低声道:「狼。」随即脸色又一变,「糟糕,追风刃莫不是出事了?」
蜡烛的影子在山壁上映出暗淡的光晕,两头巨大的狼影在光影之下扭曲成极其诡异的形状,悄无声息地向二人逼近。
追风刃盘膝坐在洞口,眼睛盯著下方。先前一刀震慑,群狼一时也不敢妄动。过了一会儿,那些玛吉罕率先趴下,有几头甚至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后面的灰狼也散了开来,有的卧倒,有的更是走远了些。
追风刃心道:「看来这些畜生也没什麼打紧。」便又放松了几分,遥望地平线上乌云压顶,脚下群狼呜咽,自觉这也是江湖罕见的奇景,意兴颇豪,便取出酒囊,大大喝了一口酒。
就在他放下皮囊之时,两头灰狼忽地一左一右猛扑上来,其中一头灰狼更是对准他手中的皮囊,向上便咬。
追风刃大笑:「你这畜生,也敢抢我的酒?」一掌拍下,他飞刀固然是当世一绝,内力也不可小觑,这一掌把那灰狼的头都打歪到一旁。随后转身,将另一头灰狼一脚踹了下去。
这一掌一脚,实在是极漂亮的功夫,可也在他侧身之际,空门大现,一道淡淡的灰白影子便在此时疾冲而上,速度之快,更胜那灰狼一筹,一口咬断追风刃腰间丝绦,随即便落了下来。
追风刃只觉腰间一轻,暗叫不好,低头看时,腰间装飞刀的腰囊竟已不见。再看下面,那腰囊竟落入一头玛吉罕口中,那头灰白色的巨狼眼睛斜睨,暗红光芒乍然一现,如人一般冷冷看著他,眼神中全是嘲讽。
这是狼还是什麼鬼东西?追风刃一时间不由打了个寒战。但此刻他恼怒之情占了上风,愤恨之下也没多想,竟然一跃而下,上前便夺。
他呼呼两掌劈出,那抢走他腰囊的玛吉罕却一早退了出去,十余头灰狼一拥而上,将追风刃包围正中。其余的玛吉罕却留在第二层圈子处,也不攻击,一双双暗红色的眼眸不住闪烁,幽灵一般。
追风刃大怒,他靴筒内尚有一把匕首,便拔出握在手中,左冲右突,连毙两头灰狼,一头玛吉罕抓住空当,猛地跃起,一爪抓向他咽喉。
这一爪准头十足,力道凶狠,更难得的是时机抓得极巧,此刻追风刃匕首尚且留在那灰狼体内,不及拔出,而咽喉处又恰好露出空门。这份眼力本事,就在江湖人中也算得上难得。
追风刃看得真切,喝一声:「好畜生!」他毕竟是闯荡多年的江湖大豪,不慌不忙一个铁板桥向后仰去,躲过这一爪后便要还击,谁知就在他将起未起的时分,又一头玛吉罕跃入,白牙森森,冲著他咽喉便咬。
这一咬若换成旁人,不死也要重伤,幸而追风刃功力非凡,紧急时分,未起之时,他竟能平白向右移开半尺,那巨狼一口咬偏,向下一错,竟硬生生从他腰间的黄金带子上拽下一颗红宝石来。
此刻追风刃已经拔出匕首,一式「左右为攻」朝著两头巨狼便刺,谁知这两头玛吉罕并不继续上前,一击未中,随即再度退到圈外,由著追风刃和那些灰狼搏杀,每每攻击却又出其不意。时间未久,追风刃身上已留下两道伤口,虽然不重,却也流血不少。
他原意只是想夺回飞刀腰囊,并不欲与这些狼纠缠,不料此刻却是进退不得,又过片刻,他眼角余光见到两道黑影竟然一前一后跃入山洞,心下更急,一时却突不出去。
易兰台放下蜡烛,抽出摇空绿。赵清商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
一头灰狼在拐角处慢慢显出身形,身后一头玛吉罕几乎比它大了一倍,身上的毛皮秃一块露一块。眼见易赵两人站在一处,它摆摆头,那头灰狼便朝著易兰台扑了过去,它自己却冲著赵清商走了过来。
赵清商心中寻思:这家伙当真是通人性的?她不敢轻忽,抽出止水剑严阵以待,毕竟又放不下易兰台,转头喊一声:「易公子,你小心!」
声音未落,一阵劲风骤起,那头灰白色巨狼在她回首之时扑了上来,利爪牙齿在山洞幽暗光线中闪现出锐意光芒,赵清商吃了一惊,向后疾闪,利爪在她鼻尖上险险划过,一阵疼痒。
巨狼一爪未中,落下后借力再起,又向她小腹处扑去。赵清商斜斜闪身,一剑向那巨狼腰间刺去。山洞中本就狭窄,这一剑攻其软肋,谁承想那巨狼却也不躲,把头一转,一口森森利齿朝著剑尖便咬了下去。止水剑虽然锋锐,剑身却十分薄细,赵清商大惊失色,一脚向狼头踢去,又向后疾抽,这才勉强抽出止水剑,再看剑身,竟已被咬出了一道裂纹。
她吸一口气,但此刻不是退缩之时,她侧步转身,一剑向巨狼咽喉挑去,巨狼就地打了个滚,闪过她这一剑,一爪反向她手腕袭去。
此刻赵清商已将这玛吉罕当作一个江湖高手对待,她施展出沧浪水一门的骤雨剑法,剑剑抢攻,那巨狼看出她手中宝剑锋利,倒也不敢直撄其锋,接连闪过数剑,又施故伎,再度一口咬上了止水剑。
这次它力度极大,赵清商连夺数下,仍难夺回,她忽然想到身后的流水剑,顺手自身后拔出,一剑便砍了下去。
那玛吉罕也未料到她尚有后手,这一剑正砍到它颈上。狭小山洞之中银瓶乍破,清幽幽的水光倾泻一天一地,又一道鲜血迸射出来,再看一个狼头骨碌碌滚落在地。这一剑之利,委实慑人之极。
赵清商却也顾不得这些,她拎著剑急忙转身:「易公子,易公子!」
「我无事。」一个温和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却见易兰台气定神闲,地上倒卧著一头灰狼尸体,摇空绿自它口中刺入,深入腹腔之中。
原来那只灰狼远不及玛吉罕凶狠狡诈,易兰台连续数次闪过攻击,待到那灰狼再次扑来之时,他借势将剑一横,也不用他出力,那灰狼便如自己朝著摇空绿扑过来一般,当即身死。
这也正是赵清商砍下那巨狼首级之时。
易兰台将摇空绿拔出,道:「追风刃前辈多半遇到危险,我们赶快出去。」赵清商点了点头,收好流水剑,和易兰台一同赶了出去。
此刻追风刃正与群狼搏斗,灰狼虽被他杀死不少,身上却也接连受伤,那些玛吉罕却几未伤亡,在一旁虎视眈眈,眼神冷酷之极。他心中暗想:我纵横一世,难不成最后竟要栽在这几只畜生手里?正想到这里,忽听头顶上一个清亮声音:「老爷子,我来助你!」
赵清商自洞口一跃而下,恰到了那些玛吉罕面前,连追风刃都被吓了一跳,心道这小姑娘真胆大,却听赵清商叫道:「前辈,快上去!」
止水剑光乍起,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纵是玛吉罕凶悍绝伦,被这剑光所逼,一时也不由得退后几步。追风刃压力骤减,匕首如毒蛇出洞,接连杀了数头灰狼,将包围圈撕出一个缺口,与赵清商会合。
赵清商一转头,吃惊地说:「前辈,你怎麼没上去?」
追风刃大怒:「被你这麼个小姑娘救,我以后如何有面目见人?」
此刻两人会合,藉著这一股冲劲,接连杀死了大半灰狼,就连那凶悍之极的玛吉罕,此刻也有五六头横尸在地。
眼见情势不好,狼群之外忽然发出一阵凄厉之极的嚎叫。
此刻天色已晚,半个月亮悠悠地露出头来,照得北疆大地一片蒙。那阵嚎叫方毕,其余的玛吉罕忽也一同抬头,朝天齐鸣,声震原野。
追风刃纵是一生行走江湖,大胆无畏,听得这嚎叫也不由惊了一惊。却见身边的赵清商面上仍有笑意,心中也不由暗挑拇指,心道这小姑娘虽然年轻,胆量却著实不小,难怪松仪要她接任沧浪水掌门之位。
正思量时,却见远处一片绿点子闪耀,再近几步,两人看出又是一群灰狼,竟是被方才那一阵嚎叫召唤而来的。
追风刃忽地道:「小姑娘,你守在这里,我出去把狼王做掉!」
原来在狼群之外,孤零零伫立著一头独眼的玛吉罕,皮毛几近全白,却自有一种傲视之态。最初那阵凄厉嚎叫便是由它发出,群狼虽是由玛吉罕辖制,但追风刃经验老到,看出这头狼才是众狼之王。
赵清商道:「好!」她勉力舞动止水剑,协助追风刃杀出一条路来,
此刻那新来的一批灰狼还未赶到近前,追风刃趁此良机,匕首旋出一团青光,凶猛如虎,向前冲去。群狼本已七零八落,被他一冲,流水般分到两旁,纵有向前拦路者,沾著那匕首锋芒者,亦是非死即伤。
那头独眼玛吉罕眼神冷冷,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竟然颇有高手风范。眼见追风刃就要冲到面前,它微昂起头,低低嚎叫一声,其余的玛吉罕在它面前一字排开,再组一道防线。
追风刃心中恼怒,心道若是自己飞刀在手,何惧其他?一低头看到手中匕首,再不思量,一扬手便将匕首掷了出去!
一道银光划破夜空,如若旷野流星。那头玛吉罕向后一跃,匕首挟一道劲风,将它那条灰白色的长尾直钉到地上。
追风刃这一击力道奇大,非比寻常,匕首一半都刺入坚实地面之中,那头独眼玛吉罕连试数次,都无法将匕首拔出。忽地它头一低,独眼中红光乍现,一口竟把自己的尾巴咬下了半截!
少了一截尾巴,那狼王形容愈发丑怪,它忽地再次仰天长啸一声,那新来的狼群速度更快,眼见就要靠近二人。追风刃手中失了匕首,又被狼群和赵清商分隔开来,正在危急之际,自山洞上方忽然掷下数团火球,打在狼群之中。
狼最惧火,十几头灰狼当即嚎叫起来,向后疾退。就连那些玛吉罕看到火球,眼中也不禁露出恐惧神色。
此时两个狼群将会未会,正是大好时机,追风刃双掌风雷隐隐,也不顾惜内力,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赵清商却忍不住向上看去,原来山洞附近有许多干枯野藤,易兰台将它们捆成几束,又将中午剩下的下马刀浇在野藤之上,点燃后向下掷去。那酒极烈,沾火后声势大盛。火焰映在他面上,殷红如画中人一般。
赵清商看得入神,追风刃叫道:「小姑娘,快和我走!」她这才醒悟过来,止水剑剑光如水,跟在追风刃后面向山洞方向便走。
头顶火球仍是不断地掷下来,狼群已被冲得七零八落,几头玛吉罕虽欲统御,却是有心无力。眼见两人已经冲到山洞下面,正要一跃而上的工夫,洞口处有青影晃了几晃,忽然向下坠去。
赵清商眼角余光一直注视著上面,这时不由叫道:「易公子!」
山洞上方,那只灰白色的独眼玛吉罕不知何时跃了上去,与群狼不同,它竟似并不惧火。此刻的易兰台纵使可以对付一般的灰狼,却不是它的对手,三冲两撞,已被它逼了下来。
山洞距地面一人多高,易兰台摔下时也受了轻伤,那狼王却并未乘胜追击,它站在洞口,纵声一啸,蒙?的月色将它的剪影映在岩壁之上,巨大的黑影凭生寂寥。
追风刃喃喃道:「这畜生傲性,倒不肯下来。」
易兰台苦笑道:「它不必下来了。」
新来的狼群已与原先的狼群会合,一头头眼冒绿光,形容狞恶。玛吉罕围在外围,暗红的眸子全是杀机。
追风刃喝一声:「拼了吧!」
赵清商将止水剑递了过去:「老爷子,你用这把,我还有一把剑。」
追风刃不接:「你那剑太轻飘,我用不惯。」他虽如此说,其实却是不愿用一个晚辈的兵器。
易兰台却在此时递过一把匕首,原来他从山洞上方掉落之际,恰好倒在狼王那半截断尾之处,趁机便将匕首拔下。又道:「前辈,赵姑娘,打斗时省些气力,天明时说不得还有生机。」
追风刃哼了一声,接过匕首,算是勉强接受了易兰台的建议。
赵清商却笑道:「生死由命,且随他!」
易兰台侧脸看她,见她面上尚有浅浅笑意,唇角虽然上翘,眸子里却全无表情,像极了师门中师弟师妹幼时在自己面前逞强模样。
这一场恶战,整整持续了一个晚上。三人脊背相抵,相互维护,追风刃与赵清商接下了大多数玛吉罕的袭击,易兰台虽无内力,但出招对付一般的灰狼尚可做到。这一晚过去,堆积在他们身边的狼尸已经不计其数,其中两度他们险些冲出,却被狼王再度召集狼群包围起来。
将至天明,三人已是遍体鳞伤,其中追风刃顶住的攻击最多,身上的伤也最重,他视之为重宝的黄金腰带亦被咬断,珠宝琳琅,纷撒一地。到了此时,连易兰台都觉恐怕再无幸理,眼见群狼扑上,却仍是勉力提起摇空绿挡在赵清商身前。
玛吉罕暗红的眼眸在他面前掠过,生死瞬间,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人影不是父亲莫凭栏,不是师父楚徭师伯吴江,甚至不是与自己生死与共的赵清商,而是那个穿一身浅碧衫子、风仪如同风中翠竹、面容与自己几乎一般无二却气质迥异的青年。
谁许一生悠然?
然而那些玛吉罕却掠过他身畔,直奔追风刃而来。四头玛吉罕一拥而上,分袭他四肢,那独眼狼王便在此时自高处一跃而下,一口白森森利齿光芒幽暗,朝著追风刃便咬了过去。
先前断尾之仇,原来它一直未忘。
追风刃两脚踹开两头巨狼,一掌扫开第三头,但终是气力不支,另一头巨狼并未及时闪开,非但将他右手咬伤,更趁势将匕首拖走。
赵清商眼见不妙,一步上前,举起止水剑朝著那独眼狼王便砍,不料一晚厮杀,止水剑剑刃磨损甚巨,加上先前上面已有了一处裂痕,用力之下,只听「啪」的一声响,这柄当世名剑从中断裂,折为两半。
此刻狼王利齿距离追风刃咽喉不过数寸距离,生死关头,熹微晨光之中一道水光迸起,追风刃周身似被笼罩在一层雨雾之中,又一道血雨纷飞出来,一红一白,蔚为奇观。
殷浮白当年以流水剑使寸灰剑法,天下无双,无人能破,今日里,终在这一个年轻女子手中再现。
狼王胸前一个纵深血洞,胸前满是鲜红的血,就是这样,它居然还未死。赵清商踏上一步,正要再补一剑,握剑的右手却已剧烈颤抖。
易兰台看出不对,急忙扶住赵清商,同时紧紧握住她右手,这才使流水剑不致落到地上。赵清商本来已是全身无力,不过勉强支撑才能站住。抬眼见到是他,这才终於出了一口气,将整个身子重量倚靠到易兰台身上,随即暗红的血再度从她口中涌出,染红易兰台胸前大片衣衫。
未明天光之中,赵清商的脸色雪一样白,她紧紧盯著易兰台,苦笑道:「易公子,我连累了你」
易兰台一手揽著她,一手握住摇空绿:「莫胡说。」
就在这时,忽听追风刃的声音高声响起,鏖战一晚,他本已没了多少气力,这一声却是神完气足:「两个晚辈,我去了!」随后一句声音却低了几分,「日后你们若找到我的马,可别再卖了它。」
一道烟尘奔向东方,那是追风刃提起最后一分内力,向外飞驰。
那独眼狼王最恨的就是追风刃,见他远去,如何肯放过,哀叫一声,群狼一并朝著追风刃方向飞扑过去,易兰台惊道:「前辈!」他已看出追风刃是要拼尽最后力量,为二人引开狼群,但此举直与送死无异。他叫道:「前辈,不可!」声音却被湮灭在群狼呼啸之中。
太阳终於升起来了。
前日的大雨,昨日的阴霾在万点金辉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一分一毫的痕迹。金色的光芒笼罩了整个草原。在这一片光辉之中,一线银芒穿破旷野的风,没入独眼狼王唯一的眼睛之中。
依稀远方,二十余名头扎黄巾的箭手围在一起,手中各持弓箭,连珠箭响不绝,虽然相隔距离极远,准狠之处却令人难以想像,每一次弓弦响起,便有一头狼倒下。
易兰台低声道:「忘归,是忘归箭队,江澄回来了。」
良马既闲,丽服有晖。左揽繁弱,右接忘归。
忘归本是古之箭名。这一箭队继承了当年一箭射死反叛宁王的清远侯江涉之箭术,由江涉之女江陵一手创立,最终归於玉帅江澄手下。这支箭队围捕过玉京第一杀手清明雨,杀过玉京凤舞将军烈枫,当年江澄三次征讨戎族,更是立下赫赫战功。若说箭术也可分一流、二流、三流之分,那麼自这队箭手中随意抽出一人,均是超一流的高手。
赵清商并不识得忘归箭队,却亦知已方三人似是逃脱了危险,终於晕倒在易兰台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