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大响,仿佛堤坝决了口。浑浊的水涌溅进射。杜水从上面摔下来。虽然落在藤萝上,仍然晕死过去。他再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被埋在深深的草丛中。寻到这个地方的人,也不会想到那悬挂深涧石壁中的藤萝上会有人。他和青风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在晕过去的瞬间,他就觉脑中的天灯灭了,一片漆黑。南边吹来一阵风,慢慢下起了小雨,这些,他全不知道。两天后,他的眼睛又艰难地睁开了。他仿佛来自一个遥远的世界,这里一切那么光明,什么声音也没有,然而清新异常。杜水想笑,没有笑出来,这种天生的本能,他也忘记了。自然他也没有哭出,就这么睁着两眼,看着高天。云儿来了又去了,天阴了又晴了,渐渐地睁着两眼不知是看见了什么没有。他象身边的草,只呼吸周围的空气,不能思想。二十多天过去了。忽然他身上有了新的感觉,听到哗哗的水流声。水是那样清澈透明,那样诱人。他的周身有了声响,有了节奏,仿佛琴声那样悦耳。各个部位的音响组成浑厚博大,深奥神奇的奏鸣曲。杜水虽不懂音律,他却知道好听,身子通泰舒畅,渐渐他被自己的音响痴迷。他发觉自己溶进了那涌动奔腾的音流里。突然,嘎蹦一声,仿佛天门关闭,声音立时寂灭,如同一丝幽魂,再难寻觅。这时世界的喧声又重新进入他的耳中。突然他发觉恢复了正常,神奇般地好了。那么重的伤,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他慢慢站起,活动一下,没有一个地方再疼痛,和几十天前一样健康强壮。他虽没有感到有什么变化,能身陷绝境,而复生,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杜水不知他在此已三十三天了,他在无思无想的空冥中,度过了三十三个日夜,无意中进入了《金刚经》所说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境界,后来简直超出了这种境界,达到无上正等正觉的地步。不但明空,而且辉煌。所以他才能不医而自愈。他在上面寻找了半天,也没有办法摆脱困境。最后,只好用青藤接起来,向下滑。他费了近一天的功夫,才下到涧底。寻到一点野果填肚子充了饥,便向外走去。他走出大山,离青城已是几十里路了。他不敢再回去,那会让师傅更怒。唯一要紧的是寻找师姑。她哪儿去了呢?她疯了吗?她向外跑出的样子多么怕人啊!杜水别无长物,只有家传宝剑珍藏怀中,又不能当钱用,路上只好偷偷摸摸地寻些生瓜梨枣。吃完了,还要自我谅解一番:“我不是故意的,饿了没办法,只有借用一点,你别见怪。”然后是自嘲地一笑,继续赶路。他头次自闯江湖,什么也弄不明白,只有东走西窜,寻人多的城镇,打听消息。这天将近傍晚,杜水到了一个湖边。他不知这里是什么湖,湖很宽。他看左右无人,脱了衣服,下水洗了个澡,然后,拿起衣服,向对岸游去。他游偏了方向,直到满天星斗才爬上彼岸。他的衣服全湿了,拧了一会水,抖抖晾在一旁。今晚,就在这里过夜了。他刚要入睡,突听一阵窸卒的脚步声,他一翻身,趴在那里不敢动,气也屏住,心怦怦地乱跳。三更半衣,来人是干什么的?这时,他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从东南方向来到离他有十来丈的地方站定。杜水看不清楚,那女人好象样子很年轻,不过三十岁。她略一停,慢慢地把衣服脱光,长发披散。杜水以为她要洗澡。便不敢动。他只看到女人的裸身高高低低仿佛很美,其它一片模糊,看不清楚。只见她头一摆,长发如乌云飘动,两臂上举,如唤星月入怀,从头开始,接着便是脖子、肩膀、胸、腰、小腹、大腿、小腿、脚有节奏极协调地在左右摆动,随着,两臂交盘,腰柔动,腿飘摆,如蛇拧身绕动,向上飘起,又飞天回升,似翩翩转动,左摇右抖,颤若花枝。一会儿如仙娥临凡,一会儿如秀女思春。飘逸荡动四海波,凡女见了不慕仙,八极之中梦一缕,幽幽绵绵又缠缠。杜水这辈子也没这么专注过,太美了!这是神功还是舞?一会儿身如鬼魅,飘晃玄虚,一会儿又神气浩然,宛如天仙,真让人如坠五里梦中。此情此景,恐怕终生难忘。这人真是了不起,星天月夜,在旷野湖边练功,这一点,就不是凡人俗子所能为,我杜水枉生一世,真该天灭我也!他胡思乱想,不觉抬起了头,突然那女影如一缕鬼影向杜水飘来,快似闪电。杜水亡魂飞窜,一闭眼,趴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完了!偷看仙姑,还不得挖眼割舌。谁知女人旋即又飘了回去,似乎没有发现什么。杜水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庆幸自己躲过了这一难。那女人又回到原来的地方站定,穿上衣服,飘然而去。杜水这才发出一声长叹,危险消失了,他吓出了一身虚汗。暗骂自己无用,胆小。这女人足—足练了有两个时辰。此时,杜水也有点困乏,迷迷糊糊睡去,直到东方日出,他才大觉醒来。湖边的空气十分鲜美。不远处的苇丛也抖擞精神,随风飘摆,煞是好看,灿烂的朝霞把湖水染红一片;在湖边栖息的鸟儿,欢乐地叫着飞上高天。杜水穿上衣服,光着脚向北跑了几十步,一不小心,陷进沼泥里,直没大腿,他又一动,身子急剧下陷,马上没到腰部。杜水大骇,立即去抓身边的水草,但不管用,只好趴在那里慢慢爬。好大一会儿,他才爬了上来。十分懊恼,这原来是片沼泽地,那女人何以没事?他这才做起有心人,仔细察看。这片地方有几亩地大,女人练功的地方,栽着十分鲜活清嫩的水草,草成“阴阳鱼”形,至少有几百株。沼泽地里,只有一对十分小巧的脚印,再没有其它痕迹。杜水这才明白。这对脚印是女人脱衣时留下的。她练功时,是踩着草练的。杜水乐得差点跳起来。自己也不算太笨,只要肯动脑子用心,不一样能发现问题吗?他异常激动地在旁边,走了几圈,又下湖洗了个澡,洗干净衣服,住身上一穿,想很快离开此地。他刚走了几步,突见一棵小树上有一行红字:“鬼沼圣地,入者死。”杜水打了个寒颤,那练功的女人竟是鬼沼圣姑常无娇,若被她发现,一百条小命也完了,快逃。他慌慌张张,顺湖边向南逃窜。跑了几十里,没见人追,这才放下心来。他晃晃悠悠上了大道,向东南而行。走了有十里地,已是日正当午。正巧,在十字路口有一卖瓜的老头。杜水靠上去,想套套近乎,讨个瓜吃。他刚走到近前,从西边奔跑过来两匹快马,一马上驮一个华服少年,一马上骑一个年约四旬的青衫客。少年玄白的衣服闪着光亮,上绣斗大红花,十分鲜艳。长相不俗,算得上英俊,只是有些暴戾和邪气。青衫客两目有神,柔中有刚,一看便知是内家的高手。少年翻身下马。敲打着瓜,眼瞥了一下杜水。这当儿,从东面走过来一个粗布衣服的乡下少女,十六,七岁的样子,有几分稚气,脸白,脖子嫩,小手圆乎乎的。少年站起来.邪笑着,直盯着她。少女到了老者身边,轻轻道:“爷爷,给你饭。”老头接过去,放在一旁。少年哈哈一笑道:“乡下妞还挺嫩,卖吗?”青衫客一皱眉头,没有说话。少年伸手抓住少女的手,另一只手去摸她的下巴。少女想闪,想躲,总是不能。杜水一旁心中有火,这小子胆也太大了,明火执仗地欺负人,这怎么行?教训教训他。他一伸手,翻腕拿住少年的肘,一拧,把少年人推向一边。哪知那少年大怒,反手一掌打在杜水的脸上,立时眼冒金星,几乎站立不住。少年飞起一脚,正踢在杜水的小腹上,他大叫一声,跌出一丈开外。杜水经这一跌,顿时火气上升,起了拼命之心,青元功立时出手,一招“掌分阴阳”击向少年面门。这少年其实比杜水年长,只是样子显得年轻罢了。杜水一掌之势,没有什么惊人之处,连青衫客都摇头。少年两眼毒光一闪,掌一立迎了上去,正是四川唐门的独家“金丹元功”。一层金闪闪的劲气立盈掌面,“嘭”地一声,两掌接实,杜水的身子一下子弹了出去,有一丈开外。前胸疼痛万分,差点要吐出血来。想站都站不起来。少年轻蔑地说:“怎么青城派会有你这样的笨蛋!我不如给你留个记号。”他从衣袋里摸出一枚和小黑钉一样东西,扬手要发出。青衫客忙说:“大公子,我们唐门和青城大有渊源,不可造次。”少年大笑一声,这才收起暗器。唐家世族以暗器名扬武林。他若出手,杜水万难避过,此人正是唐家的公子唐化力。青衫客是唐家总管许怀心。唐化力还要走近少女,老头向许怀心投去乞求的目光。许怀心平日也未必是善人,这次却做了一回好人,对唐化力说:“我们有事,不能耽搁,快些走吧,不然老太爷又要斥责了。”唐化力愣了一下,拿起一个瓜,扔下二两银子,上马而去。老头一天也卖不了二两银子,这样,正好快些收摊回家了。杜水站起来要向南走,老头忙跑过来,塞给他两个瓜和孙女离去。杜水这回真感到了孤独。茫茫天下无去处,怀抱双瓜两眼风。他慢慢走着,嚼着,丝毫也感觉不出它的甜脆。哪里寻觅师姑呢?不知不觉他逛进城里。这座城甚大,人声嘈杂,纷纷纭纭。杜水一进城就有一种渺小感。他没有钱,自然不能住客栈,只好沿街转。象个乞儿一样寻人家的门口、屋檐。三拐两转,他闯进一家花园。他小心翼翼,看有吃的没有。忽听一声幽幽长叹,他寻声望去,见两个少女坐在园中。他急忙伏在一旁。真不走运,又碰上了女人,说不定又会有什么灾难。他想退出去,可又不敢。因为他一动,就会被人家瞧见。两个少女正目视着这里。他只好耐下心,等两人转过脸。谁知,那大门又被关门人关上,急得他干瞪眼。杜水见一时半会儿逃不出去,索性听他们谈些什么。“小姐,你别难过,梦都是假的,大头鬼缠住你自然也是假的,老爷有权有势,谁敢给你气受呢?”那个小姐目含忧怨,没有言语。她略一扬头,被杜水瞧见她的仙姿,一下呆了。这是仙境里才有的人物,何以在这里见到?少女正是吴音欣。她静了一会,淡淡地道:“也许红颜自古多薄命,是祸是福不由人。春梅,你把琴搬来,我要弹奏一曲,以敞我的心扉。”春梅答应一声,出了门去。杜水不知她因何长叹,只是暗地替他惋惜。这时,春梅把琴搬来,放到吴音欣面前。这琴不大,十分精巧,通体紫红色。有种厚重感。吴音欣轻启朱唇,款声细语地说:“这是我刚想好的曲子,也是我命运的写照,就叫它作‘九霄无音落瑶台’吧!”春梅说:“好的。”吴音欣伸出纤纤玉手,轻轻一拨,嗡嗡怆然,让杜水周身一麻,想不到区区音律,他有了感应。瞬时,吴音欣弹了起来,只听这琴声,似音犹词:净净兮强项,咚咚乎幽远,盈盈兮四方,轰轰乎苍宇。似流水而下,又如金线绕颈。潺潺如龙吟,轻飘似风呜,高可伸万丈,长可卧八荒,细细缕缕魂,轻似寸寸烟,飘渺恍惚难见,揉碎女儿寸肠。泪如春雨绵绵,长可万里,延续了几千年。问苍天,女儿之躯,为何这多怨,无瑕之思,为何血斑斑?山不可改水绕道,一跌一颤,泪涟涟。几多岁月归黄泉,终不见。荒草有情为我辩,无声无语怎算得钢铁儿女英雄汉?去也,人生如席宴,终要散。三分魄归我,七分魂升天,到那时女儿路己完。这琴声,如翠玉捣碎,似情心撕成片。苍凉凄冷,哀思不绝。杜水仿佛看见一位无依无靠的少女,正在被洪水吞没。他不由落下泪来。那少女已泪如流泉。杜水一个不小心,“啪”地一声,压断一枝花,春梅闻声赶过来。杜水躲不及,只好站起来,春梅斥道:“为何躲在花园偷听?”这时,吴音欣也移步过来。杜水慌忙说:“小姐,我不知这是你们家的花园,我被琴声招引,不知不觉地进来了。”春梅怒道:“胡说,小姐弹琴之时,大门已关,难道你越墙而入?”杜水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是,胡说。我不是故意的。”吴音欣见他脸有泪痕,人虽很一般,却也不让人讨厌。就淡淡地说:“他也算是个知音,别责怪他了。”春梅向右一挪动,不再言语。吴音欣问:“我弹得好吗?”杜水连忙点头说:“小姐非凡人,琴音可动仙,摇摇山河瘦,锋利太阿淡。说不出有多美妙,象引我进入了梦境一般。”春梅“哼”了一声:“说得比蜜甜,也不中用,死了那份心吧。”她把杜水当成是在小姐面前蜜语甜言讨欢心的人了。杜水全是说的心里话。他只觉小姐天仙玉貌,无人可比,崇敬还来不及呢,怎会有非份之思。他卑俗得很呢!他根本不敢和吴音欣这样的人并列在一起,纵有所想,也只是替她祝福而已。吴音欣微微一笑,说:“公子过奖了,我不过闲来无事,随便一拨而已。”她这一拨,象副药剂进入了杜水的血液,给他注入了许多刚正不屈的启示,同时,也和他自身的音律遥遥相应,开启了他的灵泉。一时之间,他有了许多从没有过的妙想,感悟了不少人生的至理。人生于天地间,不能堂堂正正,何须为人呢?他忽觉得自己的胸膛能承受一座山的重压。纤柔女儿倘有如此苦难,我堂堂钢铁之躯,抽筋扒皮下油锅,又何足道哉!他胸中充满浩然之气,似乎自己瞬间成了顶天立地的汉子,他向吴音欣一躬身说:“小姐,刚才多有冒犯,请原谅,告辞了。”吴音欣点点头。他转身出了吴家大院。杜水觉得自己纵是死掉,每一条韧带也要是钢的,自己虽然孤苦伶仃,但也要向老树苍根,深深扎入地下。他一阵狂奔出了城,漫无目的地奔跑。到哪里寻找师姑呢?他为了发泄胸中的积郁,在荒野里狂奔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清晨才平静下来。他翻过一道山岗,走向一条大路。突然,他发现前面将要上演一幕惨绝人寰的悲剧,便飞跑到了近前。这时,严天举,尤二架着林风正要往林佳身上放。杜水见师傅和师妹成了这般光景,心如雷击,大声喝道:“你们是人还是畜牲?”欧阳神一个箭步冲上去,劈面一掌把杜水打了个跟头,小子找死,你是何人?”杜水从地上爬起,昂然道:“杜水是也。”严天举哈哈大笑:“这小子死到临头还摆文呢。”杜水也觉奇怪,见此情景,心中只有痛恨,没有一丝怕意,即使立时死了,也不感遗憾。他忽觉死也不难,只要能救下众人,慷慨去死,也是大丈夫的行为。郑西铁却眯眼笑了,问道:“你是林风的弟子?”杜水道:“快把我师傅放了,不然免谈。”郑西铁哈哈一笑:“小子挺有种。他们说你如何坏,我看恐怕不是吧?”杜水道:“这是误会,以后会慢慢知道的。”郑西铁道:“小子,你那么点道行,出现在这个地方,不怕死吗?”杜水忽然豪情大发,有点绝世的悲凉,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自有慷慨去死之道,岂不闻荆轲刺秦王,英气荡千古也?”郑西铁冷笑道:“只怕你死得没有那么英烈。”杜水反驳道:“人死万事空,心足而已,何必英烈?”郑西铁冷然道:“你要救他们不难,只要把你父亲给你的东西交出来就行。”杜水一怔:我父亲何曾给我什么东西?也罢,何不骗他们一下。若是以前,杜水万万转不过这个弯来,定会询问给了什么东西。现在的杜水,再也不傻了,他知道这东西一定很要紧,自己虽不知道,不可以模棱两可吗?他笑道:“那东西并不在我身边,而在一个朋友那里,你们放了他们,我们一块去取如何?”郑西铁道:“我若说不行呢?”杜水道:“那你们永远也别想得到。”“我若杀了你呢?”杜水哈哈大笑说:“事先我和朋友说好,不管我是死是活,三月不取,立即昭示天下。”这句话把郑西铁吓坏了,忙问:“还有几天?”“三天。”郑西铁的双目冒出火来。这太可怕了,小子手段挺高呢。先把林风等人放了,以后再杀不迟,要紧的是把“圣旨”弄到手。他说:“把他们放了,让他们滚吧。”欧阳神还想轻薄地上的林佳,杜水一掌劈去,这一掌出手快极,不下林优争的身手,欧阳神又无准备,被打得嚎叫一声,滚了一个跟头。杜水报了一掌之仇。郑西铁哈哈大笑。朱月香被李风解了穴道,李雨解了林佳的诸穴,林优争、齐天南一一恢复自由。林风差点气死,人一能动,劈掌就打。严天举、尤二、欧阳神三人战他一个,林佳抓起衣服,大哭而去,神思有些迷狂。黄元一推齐天南,齐天南随后追赶。林风力战三雄仍占上风,尤三又加了上去。好一会儿,林风才气喘吁吁渐感不支。后来变成了绝望,一反手劈向自己的天灵盖,想自绝而死。郑西铁早知他要因气馁,羞愤而死,故此,一闪身,弹了他的合谷穴,他的掌立时麻木无力,不能动弹。朱月香扑上去,抱住丈夫,流着泪安慰他,给他穿衣服。黄元,丁成玉觉得站在一旁太难堪,便不吱声地离去。杜水也转身便走。林风大骂道:“杜水,你这逆贼,我绝不放过你!”杜水冷冷一笑,狂奔而去。郑西铁慌了,让他跑了还行?展身便迫。林风颓然坐地,悲泪横流。猛然又站起要撕碎这里的一切。朱月香一扶他,随手给了他一个巴掌。林风一怔,猛然把妻子搂入怀中,哭了起来,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没到伤心处。这话一点不假。象林凤这样的大掌门此时趴在妻子的柔弱的胸怀里哭泣,其悲可想而知了。朱月香这时成了伟岸的母亲,柔韧而坚强。她知道,这场耻辱在每个人的心灵中都会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痕,但死了也无益处。好在悲剧没有发生。这都怪自己学艺不精。她既恨杜水,又感激杜水。不是他,也许没有这一灾难;不是他,一家人将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林风哭泣了一阵,抽剑把自己的手掌刺透,鲜血飞溅。他这才感到有点泄恨的快意。朱月香摇晃着他,埋怨说:“你这又何苦呢?”林风切齿道:“不报此仇,雪此恨,犹如此掌。”朱月香忙撕下一绺衣衫,给他包扎。杜水的身手比这些人差之不少,没跑几里,就被他们追赶上。欧阳神纵身上前,一掌击在他的后心上,杜水一个嘴哨泥扑倒在地。其他人哈哈大笑。郑西铁说:“李风老弟,你有什么法,可以锁住他吗?”李风道:“可用本门北极大合玄冰指制他,只是太苦了他一点。”郑西铁奸笑道:“无妨。”李风纵身几步,弹出一缕指气,呈青白色,射入杜水的灵台穴。杜水感到被一股冷气一击,后脊立时如粘靠冰山上一般,慢慢地,他感到连肠子都结冰了,四肢僵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周身如冻裂一般,这样的痛苦,实是走向了火烧的相反方向,其程度却与之不分上下。他连目光都结成了冰,想不出、道不尽有多少苦楚。李风把他折腾一会儿,就减轻一下程度,半天的时间,杜水再也抬不动步了。纵然他有钢铁的意志,却没有钢铁的身躯,他倒在地上,没有人样,活象一条冰僵的鱼,眼珠子都冒白气。郑西铁让李风收了神功,快意地笑道:“小子,滋味不错吧?”杜水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滋味却是不错,就是天不太热,美中不足。你再施展的时候,给加点热就好了。”郑西铁说:“这个好办,下次加火就是。”杜水嘴上保持乐观,肉体可苦透了。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冰,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这时的杜水活象僵尸。郑西铁问:“你的朋友在哪里?”杜水实在想不出诌出谁来好,突然灵机一动说:“我的这个朋友厉害得紧,她就是天下闻名的鬼沼圣姑常无娇。”这下没把郑西铁的鼻子气歪:“小子,你敢骗我,难道你想尝尝火烧的滋味?”杜水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有她那么个朋友,这有什么不可?”郑西铁说:“凭你这小子的两下子,想和她交朋友,那不是狂犬吞日吗?”杜水辩道:“交朋友不一定全凭武功,金钱、机会、秘笈之类,有一种,就可交任何朋友,这个道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小子,我可不是善人,你知道骗我的后果吗?”杜水不耐烦地说:“少啰嗦,到时你就知道了,若是有假,鬼沼圣姑能放过我吗?那我不是自讨苦吃吗?你们的苦我都享受不了啦,难道还想再加一个吗?”郑西铁心中在暗暗盘算。若那东西真在鬼沼圣姑手中,她又是杜水的朋友,取之可是大大不易。要是杜水所说是假的呢?我非把这小子大卸八块不可。怎么对付鬼沼圣姑呢?风、雨、雷、电能应付得了吗?他迟疑。杜水有话说了:“你们不要怕,我要了给你们就是。圣姑不会对你们下手的。错过这个机会可别怪我!”欧阳神、严天举、尤二、尤三四个小子有点害怕了:鬼沼圣姑的武功之怪,天下无匹,而且又毒。中她一掌,一指必受极大痛苦,生不如死。找到她门上去,不是自找烦恼吗?肯定是杜水这小子胡说,骗我们和他一起倒霉。四个小子越想越觉得有理。严天举便向欧阳神使眼色,让他向郑西铁说明。欧阳神犹豫再三,终于鼓足勇气说:“公公,噢,郑兄,谨防这小子和我们同归于尽。”郑西铁向他射来两道凌厉的寒光,把他惊了一抖,不敢再说什么。杜水正在苦思如何去鬼沼,没有在意欧阳神的称呼。郑西铁不是笨蛋,他何曾想不到这个问题呢?可是“圣旨”对他太重要了,即使涉险也是值得的。鬼沼圣姑虽然可怕,自己人多势众,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难道这小子真能视死如归吗?杜水早就听说过圣姑的怪异诡谲,心里所以不太怕,是因为他把死看成是一种升华。另外,他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是碰运气,好便生,坏便死,没有多好的事会等待自己,有时说不定歪打正着,谁能说得清呢?郑西铁用征询的目光看了九玄使者一眼。李风道:“鬼沼圣姑虽然可怕,我们也非可有可无之人,我正要寻机会见识一下这位高人的神功绝技呢?”郑西铁点点头,定下心来。只要不放过你这小子,看你有什么招?他认为杜水虽使性任侠,但并不是想寻死的,那两目灼灼闪动着求生的光芒,就是说明他不敢用同归于尽的招数。即便他放用,他也未必用得成。权衡利害,也没有什么不可去的。杜水此时有些犯愁了:那个鬼沼在什么地方呢?只要能找到湖,就能找到,可湖在哪里呢?我为何找不到去路了呢?杜水当初慌里慌张,哪注意这些问题?然而郑西铁却知道方向。他们一直向西走,到了一条河边,没用杜水指点郑西铁已带头向北去,走了有十几里,一个静静的湖面陡然出现面前,杜水心中一喜,随即是说不出滋味的紧张。圣姑晚上来练功,白天在哪儿呢?要是不在这里,岂不要等到天黑?那样,我岂不吃了大亏?他们功力深厚,目力大异常人,晚上也能如白天一样看清楚东西,我可看不清啊?这么说要坏事?他心中嘀咕起来。郑西铁催促道:“到玄湖了,黑沼在哪里?”杜水见事已至此,只好应了。他说:“往北走。跟我来吧。”欧阳神一把抓住杜水,点了他的曲池穴,两臂不能动弹,只能抬脚走路。杜水领着他们走了一里多地,突见一棵树上的红字:“入鬼沼者死。”杜水说:“到了,你们敢进去吗?”郑西铁等人见了红字,仿佛看到了殷红的血,有点迟疑,杜水说:“怕什么,有我呢!她是我的朋友,不会伤害你们的。”李风说:“郑兄,何必如此胆小。”他带头跨入禁地。明明是禁地,却一点障碍物都没有,平平荡荡就进入了腹地,在快要接近杜水曾陷下去的黑沼时,一句阴森森的话传来,虽是白日,也让人如深夜撞鬼一般:“几个该死的鬼,快过来吧。”众人都是一惊,怎么只闻声,不见人?女人的声音又传来:“是谁说是我的朋友?”杜水上前一步,说:“是我。”那女人道:“你胆子不小,第一个小鬼是你。”这下使杜水的谎言露了馅,郑西铁才知道上了大当。他伸手要抓杜水。突然一道乌光电射杜水眉心,正是立地制人死命的招数。以杜水的微末技能,哪能躲开,知道必死无疑。郑西铁没有死心,他不愿杜水就此死去,断了他的线索,便伸手招接乌光。猛地,寒光一闪,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弧,用剑脊挡住乌光。“噹”地一响,李风一个踉跄,退出几步。众人这才大骇:刚才的暗器不过是枚枣核大小的东西,从那么高流下来,仍有这么大的力道,这和金花婆婆一类的高人是一流的了,果然名不虚传。这下可全完了。看来以众人之力,也未必能逃过去。李风心中虽惊,却并没气馁。他认为以四人之力,天下第一高手也要礼让三分。他转身对郑西铁说:“郑兄,快把杜水带走,我们应付她。”郑西铁觉得有理,刚要动手,女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凭你们还要走,别做梦了!片刻之间,你们都将是黑沼的白骨。”话刚落,几十点银星呼啸而来,大有铺天盖地之势。杜水没有能力跳腾,急忙摔倒,他这一招最笨,甚至算不上什么招,可最安全,只是不雅而已。其他人急展身法连闪,已顾不得杜水了。在众人手忙脚乱之际,不知何时,从那里突然出来一个人,站在他们面前。这招轻功,简直神了。这女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只露两个迷人的眼睛。她冷冷地说:“你们还有两下子,怪不得敢闯我的黑沼。可有一样,让你们来得去不得。”鬼沼圣姑刚才的轻功震慑了众人,这叫先声夺入。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圣姑已出手了,她一式“青尤探爪”。用这样平平的招法,伸向郑西铁,他不敢接,只有急急后退。就在这同时,四道练光如银河泻地,一圈一绕,把圣姑围上。李风极为聪明,她见圣姑常无娇的身手实在太高,如让她个个击破,他们这群人哪个也活不了。只有群战,以自己的独特阴阳阵法对付她,才有希望脱险。常无娇见四人的刀剑如此厉害,也不敢托大,急展自己的独特身法,如龙似蛇,轻飘柔动,仿佛鬼魅穿行于刀缝剑隙之间。九玄使者使出浑身解数,把刀剑之神威发挥到极处,劲气重重,青蒙片片,每一小块空间都似乎充满杀气,然而常无娇仍能游刃有余,自来自往,谁也伤不了她的毫发。九玄使者越打越心惊,难道真要栽了吗?常无娇也愈来神色愈凝重,杀气透过九重。她知道这四人之中每人都可和天下任何高手相锋,万不可大意。一旁的郑西铁心慌意乱,不知怎么办。他要走,必须带走杜水,若杜水被常无娇杀了,那就不好办了。可杜水趴在地上起不来,离自己又有几丈远,如何把他弄走?自己抢过去,如被常无娇截住怎么办?九玄使者看来困不住她,再不走,待会真要永久地呆在这儿了。他主意打定,向欧阳神使个眼色,让他去抢回杜水,别落在这里,被常无娇杀了。欧阳神心中大愤,这个王八蛋,让我去抢回,自己如何不去?可他不敢当面说,又不敢违抗,只好瞅准机会扑向杜水。他刚纵到中途,常无娇突然脱出四人的合围,一掌朝他劈出。欧阳神虽有准备,但对方太快,他还来不及抵挡,就大叫一声,飞出去。要知道,常无娇要从四人合围中脱身出来也是不易,这次突出是冒了险的。她恨透了杜水。上次她发现了有人陷进的坑,就大怒异常,估计是自己练功时,心无二用,被别人偷看了。这小子知道这个地方,又称是朋友,说不定是那个偷看她的人。其实,黑天半夜的,杜水并没有看清她的什么。她非要让杜水知道她的厉害不可。九玄使者见常无娇击伤欧阳神,又闪身把她围住。欧阳神被击得七孔流血,狰狞无比。好在他功力深厚,一时还没有生命之忧。但痛苦异常,右肋骨几乎全被拍断,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李风又向郑西铁投射出催他离去的目光,大有责问之气。郑西铁左右为难,这个女人果能随时脱困,这根线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断了吗?九玄使者的剑气刀光似有透过云层直上碧霄之意。青海凝光束束劲,道道金环抢日阳。一声轻响撕大气,万物惊诧神已迷。常无娇被逼无奈,只好孤注一掷了。她提足丹田气,尖细刺耳地说:“四个小鬼,我看在你们主人李纯义的份上,一直不忍痛下杀手,你们再不知进退,我可要用绝情手法了!”常无娇不敢用她最毒的功夫,怕的是弄巧成拙,得不用时尽量不用。这几句话就是吓唬他们的。可九玄使者不这样想。他们的本领就这么大了,常无娇一直只躲没有还手,谁知她要出手,会是什么样的后果。李风和其他三人心意相通,一点头,齐向后退,常无娇见吓退她们,脸上也有光彩,便说:“你们还有自知之明,我看在九玄老祖的份上,不留难你们,这个小子可不能让他活在世上。”她甩手一指,一束黑气射中杜水的后脊命门穴。杜水冷“哼”一声,脸上顿时流下汗来,样子十分痛苦。李风对郑西铁说:“郑兄,天不留人不必强,成败全在运道,断了这条线,还有别的,不必担心。”他说完转身离去,郑西铁大惊,他可不敢在此多停留片刻,马上慌忙随上。其他人扶起欧阳神,如丧家之犬落荒而逃。出了鬼沼郑西铁回头望着,仍有不舍离之意,李风叹道:“兄弟无能,不能让你如愿,这常无娇的身手实在厉害,不下于家主人九玄老祖,我们实是无能为力了。”郑西铁不甘心地说:“李老弟,你们四人合围,不是说不惧任何高人吗?”李风并不认为这是讽嘲他的话,庄重地说:“是不知为什么,这女人的身法太怪了,比我们想象的要高出许多。”郑西铁说:“她会不会故弄玄虚吓唬人呢?”李风摇摇头说:“武学之道,全在于真技,半点假也难做,她不出手,似乎忌惮什么,但绝不是不能出手。若是真的拼起命来,我们能否象这样平安离去,那可很难说了。”欧阳神心里大骂:“奶奶的,你们平安无事,老子却受了重伤!真该走下坡路了吗!何以一出江湖,就屡遭不幸呢?成了这般模样,有苦说不出啊。”可他一看见郑西铁那花里胡哨,又差点笑出来,这小子活该,连我欧阳大爷都成一个眼的神,你还不得陪着?郑西铁沉默无语。保命固然要紧,但丢了这么条线索,实在太可惜了。不知那老东西杀了他没有?这一切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一点不由人啊!想我在宫廷是何等威风,享受着荣华富贵,听着的全是轻音歌舞,阿谀逢迎,多么地悠闲自在!现在可好,餐风饮露不说,备受侮辱不讲,成了这般样子,以后还怎么出入宫廷?功成之后,只好归隐林泉了。人间的繁华再也领略不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没忘了做长远规划呢?杜水被常无娇的鬼指阴风击中要穴,周身板结成了一块,僵硬难受。慢慢地就觉有无数小蚁在撕咬他的肌肉,霍霍而眺。他想转动一下,摆脱这苦难。想跳下高崖,变作一片白云。千万把刀把他削成了肉片,把他抛给了饿疯的狂鹰。“咯咯咯”地嚼肉声,他仿佛都能听到。汗水在他的脸上结成盐巴,那面孔被痛苦撕成片片,四分五裂地分布在荒山野岭。他的额头成了真正的沼泽,蛇龙穿行,他的眼睛成了劫后的石头,成了要纷扬的枯花。一身的肌肉仿佛再不要维护自身的聚合,向外扩张,要彻底毁灭控制它们的骨骼。杜水在这种思维混乱不清的情况下,仍然紧咬牙关,要挺下去,只要有一分存在的希望,就抓住它,绝不放过。这世界太丑恶了,脱了虎穴又入狼窝,不能这么就死了,这太不能瞑目了,我还有许多事没了结呢,不能闭上沉重的眼睛。尽管他在不屈地挣扎,然而,痛苦的刃锋并没有忘记刮下他的肉来。没有什么人会来帮助他。风儿过,苇儿摇,这一切都是无聊的看客,谁能理解他呢?——扫描龙神OCR独家连载转载时请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