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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一聲大響,彷彿堤壩決了口。渾濁的水湧濺進射。杜水從上面摔下來。雖然落在藤蘿上,仍然暈死過去。他再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他被埋在深深的草叢中。尋到這個地方的人,也不會想到那懸掛深澗石壁中的藤蘿上會有人。他和青風一樣什麼也不知道。在暈過去的瞬間,他就覺腦中的天燈滅了,一片漆黑。南邊吹來一陣風,慢慢下起了小雨,這些,他全不知道。兩天後,他的眼睛又艱難地睜開了。他彷彿來自一個遙遠的世界,這裏一切那麼光明,什麼聲音也沒有,然而清新異常。杜水想笑,沒有笑出來,這種天生的本能,他也忘記了。自然他也沒有哭出,就這麼睜着兩眼,看着高天。雲兒來了又去了,天陰了又晴了,漸漸地睜着兩眼不知是看見了什麼沒有。他象身邊的草,只呼吸周圍的空氣,不能思想。二十多天過去了。忽然他身上有了新的感覺,聽到嘩嘩的水流聲。水是那樣清澈透明,那樣誘人。他的周身有了聲響,有了節奏,彷彿琴聲那樣悦耳。各個部位的音響組成渾厚博大,深奧神奇的奏鳴曲。杜水雖不懂音律,他卻知道好聽,身子通泰舒暢,漸漸他被自己的音響痴迷。他發覺自己溶進了那湧動奔騰的音流裏。突然,嘎蹦一聲,彷彿天門關閉,聲音立時寂滅,如同一絲幽魂,再難尋覓。這時世界的喧聲又重新進入他的耳中。突然他發覺恢復了正常,神奇般地好了。那麼重的傷,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他慢慢站起,活動一下,沒有一個地方再疼痛,和幾十天前一樣健康強壯。他雖沒有感到有什麼變化,能身陷絕境,而復生,已是不幸之中的萬幸。杜水不知他在此已三十三天了,他在無思無想的空冥中,度過了三十三個日夜,無意中進入了《金剛經》所説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境界,後來簡直超出了這種境界,達到無上正等正覺的地步。不但明空,而且輝煌。所以他才能不醫而自愈。他在上面尋找了半天,也沒有辦法擺脱困境。最後,只好用青藤接起來,向下滑。他費了近一天的功夫,才下到澗底。尋到一點野果填肚子充了飢,便向外走去。他走出大山,離青城已是幾十里路了。他不敢再回去,那會讓師傅更怒。唯一要緊的是尋找師姑。她哪兒去了呢?她瘋了嗎?她向外跑出的樣子多麼怕人啊!杜水別無長物,只有家傳寶劍珍藏懷中,又不能當錢用,路上只好偷偷摸摸地尋些生瓜梨棗。吃完了,還要自我諒解一番:“我不是故意的,餓了沒辦法,只有借用一點,你別見怪。”然後是自嘲地一笑,繼續趕路。他頭次自闖江湖,什麼也弄不明白,只有東走西竄,尋人多的城鎮,打聽消息。這天將近傍晚,杜水到了一個湖邊。他不知這裏是什麼湖,湖很寬。他看左右無人,脱了衣服,下水洗了個澡,然後,拿起衣服,向對岸游去。他遊偏了方向,直到滿天星斗才爬上彼岸。他的衣服全濕了,擰了一會水,抖抖晾在一旁。今晚,就在這裏過夜了。他剛要入睡,突聽一陣窸卒的腳步聲,他一翻身,趴在那裏不敢動,氣也屏住,心怦怦地亂跳。三更半衣,來人是幹什麼的?這時,他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從東南方向來到離他有十來丈的地方站定。杜水看不清楚,那女人好象樣子很年輕,不過三十歲。她略一停,慢慢地把衣服脱光,長髮披散。杜水以為她要洗澡。便不敢動。他只看到女人的裸身高高低低彷彿很美,其它一片模糊,看不清楚。只見她頭一擺,長髮如烏雲飄動,兩臂上舉,如喚星月入懷,從頭開始,接着便是脖子、肩膀、胸、腰、小腹、大腿、小腿、腳有節奏極協調地在左右擺動,隨着,兩臂交盤,腰柔動,腿飄擺,如蛇擰身繞動,向上飄起,又飛天回升,似翩翩轉動,左搖右抖,顫若花枝。一會兒如仙娥臨凡,一會兒如秀女思春。飄逸蕩動四海波,凡女見了不慕仙,八極之中夢一縷,幽幽綿綿又纏纏。杜水這輩子也沒這麼專注過,太美了!這是神功還是舞?一會兒身如鬼魅,飄晃玄虛,一會兒又神氣浩然,宛如天仙,真讓人如墜五里夢中。此情此景,恐怕終生難忘。這人真是了不起,星天月夜,在曠野湖邊練功,這一點,就不是凡人俗子所能為,我杜水枉生一世,真該天滅我也!他胡思亂想,不覺抬起了頭,突然那女影如一縷鬼影向杜水飄來,快似閃電。杜水亡魂飛竄,一閉眼,趴在那裏。腦中一片空白。完了!偷看仙姑,還不得挖眼割舌。誰知女人旋即又飄了回去,似乎沒有發現什麼。杜水心中一塊石頭落地,慶幸自己躲過了這一難。那女人又回到原來的地方站定,穿上衣服,飄然而去。杜水這才發出一聲長嘆,危險消失了,他嚇出了一身虛汗。暗罵自己無用,膽小。這女人足—足練了有兩個時辰。此時,杜水也有點睏乏,迷迷糊糊睡去,直到東方日出,他才大覺醒來。湖邊的空氣十分鮮美。不遠處的葦叢也抖擻精神,隨風飄擺,煞是好看,燦爛的朝霞把湖水染紅一片;在湖邊棲息的鳥兒,歡樂地叫着飛上高天。杜水穿上衣服,光着腳向北跑了幾十步,一不小心,陷進沼泥裏,直沒大腿,他又一動,身子急劇下陷,馬上沒到腰部。杜水大駭,立即去抓身邊的水草,但不管用,只好趴在那裏慢慢爬。好大一會兒,他才爬了上來。十分懊惱,這原來是片沼澤地,那女人何以沒事?他這才做起有心人,仔細察看。這片地方有幾畝地大,女人練功的地方,栽着十分鮮活清嫩的水草,草成“陰陽魚”形,至少有幾百株。沼澤地裏,只有一對十分小巧的腳印,再沒有其它痕跡。杜水這才明白。這對腳印是女人脱衣時留下的。她練功時,是踩着草練的。杜水樂得差點跳起來。自己也不算太笨,只要肯動腦子用心,不一樣能發現問題嗎?他異常激動地在旁邊,走了幾圈,又下湖洗了個澡,洗乾淨衣服,住身上一穿,想很快離開此地。他剛走了幾步,突見一棵小樹上有一行紅字:“鬼沼聖地,入者死。”杜水打了個寒顫,那練功的女人竟是鬼沼聖姑常無嬌,若被她發現,一百條小命也完了,快逃。他慌慌張張,順湖邊向南逃竄。跑了幾十裏,沒見人追,這才放下心來。他晃晃悠悠上了大道,向東南而行。走了有十里地,已是日正當午。正巧,在十字路口有一賣瓜的老頭。杜水靠上去,想套套近乎,討個瓜吃。他剛走到近前,從西邊奔跑過來兩匹快馬,一馬上馱一個華服少年,一馬上騎一個年約四旬的青衫客。少年玄白的衣服閃着光亮,上繡斗大紅花,十分鮮豔。長相不俗,算得上英俊,只是有些暴戾和邪氣。青衫客兩目有神,柔中有剛,一看便知是內家的高手。少年翻身下馬。敲打着瓜,眼瞥了一下杜水。這當兒,從東面走過來一個粗布衣服的鄉下少女,十六,七歲的樣子,有幾分稚氣,臉白,脖子嫩,小手圓乎乎的。少年站起來.邪笑着,直盯着她。少女到了老者身邊,輕輕道:“爺爺,給你飯。”老頭接過去,放在一旁。少年哈哈一笑道:“鄉下妞還挺嫩,賣嗎?”青衫客一皺眉頭,沒有説話。少年伸手抓住少女的手,另一隻手去摸她的下巴。少女想閃,想躲,總是不能。杜水一旁心中有火,這小子膽也太大了,明火執仗地欺負人,這怎麼行?教訓教訓他。他一伸手,翻腕拿住少年的肘,一擰,把少年人推向一邊。哪知那少年大怒,反手一掌打在杜水的臉上,立時眼冒金星,幾乎站立不住。少年飛起一腳,正踢在杜水的小腹上,他大叫一聲,跌出一丈開外。杜水經這一跌,頓時火氣上升,起了拼命之心,青元功立時出手,一招“掌分陰陽”擊向少年面門。這少年其實比杜水年長,只是樣子顯得年輕罷了。杜水一掌之勢,沒有什麼驚人之處,連青衫客都搖頭。少年兩眼毒光一閃,掌一立迎了上去,正是四川唐門的獨家“金丹元功”。一層金閃閃的勁氣立盈掌面,“嘭”地一聲,兩掌接實,杜水的身子一下子彈了出去,有一丈開外。前胸疼痛萬分,差點要吐出血來。想站都站不起來。少年輕蔑地説:“怎麼青城派會有你這樣的笨蛋!我不如給你留個記號。”他從衣袋裏摸出一枚和小黑釘一樣東西,揚手要發出。青衫客忙説:“大公子,我們唐門和青城大有淵源,不可造次。”少年大笑一聲,這才收起暗器。唐家世族以暗器名揚武林。他若出手,杜水萬難避過,此人正是唐家的公子唐化力。青衫客是唐家總管許懷心。唐化力還要走近少女,老頭向許懷心投去乞求的目光。許懷心平日也未必是善人,這次卻做了一回好人,對唐化力説:“我們有事,不能耽擱,快些走吧,不然老太爺又要斥責了。”唐化力愣了一下,拿起一個瓜,扔下二兩銀子,上馬而去。老頭一天也賣不了二兩銀子,這樣,正好快些收攤回家了。杜水站起來要向南走,老頭忙跑過來,塞給他兩個瓜和孫女離去。杜水這回真感到了孤獨。茫茫天下無去處,懷抱雙瓜兩眼風。他慢慢走着,嚼着,絲毫也感覺不出它的甜脆。哪裏尋覓師姑呢?不知不覺他逛進城裏。這座城甚大,人聲嘈雜,紛紛紜紜。杜水一進城就有一種渺小感。他沒有錢,自然不能住客棧,只好沿街轉。象個乞兒一樣尋人家的門口、屋檐。三拐兩轉,他闖進一家花園。他小心翼翼,看有吃的沒有。忽聽一聲幽幽長嘆,他尋聲望去,見兩個少女坐在園中。他急忙伏在一旁。真不走運,又碰上了女人,説不定又會有什麼災難。他想退出去,可又不敢。因為他一動,就會被人家瞧見。兩個少女正目視着這裏。他只好耐下心,等兩人轉過臉。誰知,那大門又被關門人關上,急得他乾瞪眼。杜水見一時半會兒逃不出去,索性聽他們談些什麼。“小姐,你別難過,夢都是假的,大頭鬼纏住你自然也是假的,老爺有權有勢,誰敢給你氣受呢?”那個小姐目含憂怨,沒有言語。她略一揚頭,被杜水瞧見她的仙姿,一下呆了。這是仙境裏才有的人物,何以在這裏見到?少女正是吳音欣。她靜了一會,淡淡地道:“也許紅顏自古多薄命,是禍是福不由人。春梅,你把琴搬來,我要彈奏一曲,以敞我的心扉。”春梅答應一聲,出了門去。杜水不知她因何長嘆,只是暗地替他惋惜。這時,春梅把琴搬來,放到吳音欣面前。這琴不大,十分精巧,通體紫紅色。有種厚重感。吳音欣輕啓朱唇,款聲細語地説:“這是我剛想好的曲子,也是我命運的寫照,就叫它作‘九霄無音落瑤台’吧!”春梅説:“好的。”吳音欣伸出纖纖玉手,輕輕一撥,嗡嗡愴然,讓杜水周身一麻,想不到區區音律,他有了感應。瞬時,吳音欣彈了起來,只聽這琴聲,似音猶詞:淨淨兮強項,咚咚乎幽遠,盈盈兮四方,轟轟乎蒼宇。似流水而下,又如金線繞頸。潺潺如龍吟,輕飄似風嗚,高可伸萬丈,長可卧八荒,細細縷縷魂,輕似寸寸煙,飄渺恍惚難見,揉碎女兒寸腸。淚如春雨綿綿,長可萬里,延續了幾千年。問蒼天,女兒之軀,為何這多怨,無瑕之思,為何血斑斑?山不可改水繞道,一跌一顫,淚漣漣。幾多歲月歸黃泉,終不見。荒草有情為我辯,無聲無語怎算得鋼鐵兒女英雄漢?去也,人生如席宴,終要散。三分魄歸我,七分魂昇天,到那時女兒路己完。這琴聲,如翠玉搗碎,似情心撕成片。蒼涼淒冷,哀思不絕。杜水彷彿看見一位無依無靠的少女,正在被洪水吞沒。他不由落下淚來。那少女已淚如流泉。杜水一個不小心,“啪”地一聲,壓斷一枝花,春梅聞聲趕過來。杜水躲不及,只好站起來,春梅斥道:“為何躲在花園偷聽?”這時,吳音欣也移步過來。杜水慌忙説:“小姐,我不知這是你們家的花園,我被琴聲招引,不知不覺地進來了。”春梅怒道:“胡説,小姐彈琴之時,大門已關,難道你越牆而入?”杜水前言不搭後語地説:“是,胡説。我不是故意的。”吳音欣見他臉有淚痕,人雖很一般,卻也不讓人討厭。就淡淡地説:“他也算是個知音,別責怪他了。”春梅向右一挪動,不再言語。吳音欣問:“我彈得好嗎?”杜水連忙點頭説:“小姐非凡人,琴音可動仙,搖搖山河瘦,鋒利太阿淡。説不出有多美妙,象引我進入了夢境一般。”春梅“哼”了一聲:“説得比蜜甜,也不中用,死了那份心吧。”她把杜水當成是在小姐面前蜜語甜言討歡心的人了。杜水全是説的心裏話。他只覺小姐天仙玉貌,無人可比,崇敬還來不及呢,怎會有非份之思。他卑俗得很呢!他根本不敢和吳音欣這樣的人並列在一起,縱有所想,也只是替她祝福而已。吳音欣微微一笑,説:“公子過獎了,我不過閒來無事,隨便一撥而已。”她這一撥,象副藥劑進入了杜水的血液,給他注入了許多剛正不屈的啓示,同時,也和他自身的音律遙遙相應,開啓了他的靈泉。一時之間,他有了許多從沒有過的妙想,感悟了不少人生的至理。人生於天地間,不能堂堂正正,何須為人呢?他忽覺得自己的胸膛能承受一座山的重壓。纖柔女兒倘有如此苦難,我堂堂鋼鐵之軀,抽筋扒皮下油鍋,又何足道哉!他胸中充滿浩然之氣,似乎自己瞬間成了頂天立地的漢子,他向吳音欣一躬身説:“小姐,剛才多有冒犯,請原諒,告辭了。”吳音欣點點頭。他轉身出了吳家大院。杜水覺得自己縱是死掉,每一條韌帶也要是鋼的,自己雖然孤苦伶仃,但也要向老樹蒼根,深深扎入地下。他一陣狂奔出了城,漫無目的地奔跑。到哪裏尋找師姑呢?他為了發泄胸中的積鬱,在荒野裏狂奔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清晨才平靜下來。他翻過一道山崗,走向一條大路。突然,他發現前面將要上演一幕慘絕人寰的悲劇,便飛跑到了近前。這時,嚴天舉,尤二架着林風正要往林佳身上放。杜水見師傅和師妹成了這般光景,心如雷擊,大聲喝道:“你們是人還是畜牲?”歐陽神一個箭步衝上去,劈面一掌把杜水打了個跟頭,小子找死,你是何人?”杜水從地上爬起,昂然道:“杜水是也。”嚴天舉哈哈大笑:“這小子死到臨頭還擺文呢。”杜水也覺奇怪,見此情景,心中只有痛恨,沒有一絲怕意,即使立時死了,也不感遺憾。他忽覺死也不難,只要能救下眾人,慷慨去死,也是大丈夫的行為。鄭西鐵卻眯眼笑了,問道:“你是林風的弟子?”杜水道:“快把我師傅放了,不然免談。”鄭西鐵哈哈一笑:“小子挺有種。他們説你如何壞,我看恐怕不是吧?”杜水道:“這是誤會,以後會慢慢知道的。”鄭西鐵道:“小子,你那麼點道行,出現在這個地方,不怕死嗎?”杜水忽然豪情大發,有點絕世的悲涼,説道:“人生自古誰無死。丈夫立於天地之間,自有慷慨去死之道,豈不聞荊軻刺秦王,英氣蕩千古也?”鄭西鐵冷笑道:“只怕你死得沒有那麼英烈。”杜水反駁道:“人死萬事空,心足而已,何必英烈?”鄭西鐵冷然道:“你要救他們不難,只要把你父親給你的東西交出來就行。”杜水一怔:我父親何曾給我什麼東西?也罷,何不騙他們一下。若是以前,杜水萬萬轉不過這個彎來,定會詢問給了什麼東西。現在的杜水,再也不傻了,他知道這東西一定很要緊,自己雖不知道,不可以模稜兩可嗎?他笑道:“那東西並不在我身邊,而在一個朋友那裏,你們放了他們,我們一塊去取如何?”鄭西鐵道:“我若説不行呢?”杜水道:“那你們永遠也別想得到。”“我若殺了你呢?”杜水哈哈大笑説:“事先我和朋友説好,不管我是死是活,三月不取,立即昭示天下。”這句話把鄭西鐵嚇壞了,忙問:“還有幾天?”“三天。”鄭西鐵的雙目冒出火來。這太可怕了,小子手段挺高呢。先把林風等人放了,以後再殺不遲,要緊的是把“聖旨”弄到手。他説:“把他們放了,讓他們滾吧。”歐陽神還想輕薄地上的林佳,杜水一掌劈去,這一掌出手快極,不下林優爭的身手,歐陽神又無準備,被打得嚎叫一聲,滾了一個跟頭。杜水報了一掌之仇。鄭西鐵哈哈大笑。朱月香被李風解了穴道,李雨解了林佳的諸穴,林優爭、齊天南一一恢復自由。林風差點氣死,人一能動,劈掌就打。嚴天舉、尤二、歐陽神三人戰他一個,林佳抓起衣服,大哭而去,神思有些迷狂。黃元一推齊天南,齊天南隨後追趕。林風力戰三雄仍佔上風,尤三又加了上去。好一會兒,林風才氣喘吁吁漸感不支。後來變成了絕望,一反手劈向自己的天靈蓋,想自絕而死。鄭西鐵早知他要因氣餒,羞憤而死,故此,一閃身,彈了他的合谷穴,他的掌立時麻木無力,不能動彈。朱月香撲上去,抱住丈夫,流着淚安慰他,給他穿衣服。黃元,丁成玉覺得站在一旁太難堪,便不吱聲地離去。杜水也轉身便走。林風大罵道:“杜水,你這逆賊,我絕不放過你!”杜水冷冷一笑,狂奔而去。鄭西鐵慌了,讓他跑了還行?展身便迫。林風頹然坐地,悲淚橫流。猛然又站起要撕碎這裏的一切。朱月香一扶他,隨手給了他一個巴掌。林風一怔,猛然把妻子摟入懷中,哭了起來,丈夫有淚不輕彈,只因沒到傷心處。這話一點不假。象林鳳這樣的大掌門此時趴在妻子的柔弱的胸懷裏哭泣,其悲可想而知了。朱月香這時成了偉岸的母親,柔韌而堅強。她知道,這場恥辱在每個人的心靈中都會留下難以癒合的傷痕,但死了也無益處。好在悲劇沒有發生。這都怪自己學藝不精。她既恨杜水,又感激杜水。不是他,也許沒有這一災難;不是他,一家人將墜入萬劫不復的地獄。林風哭泣了一陣,抽劍把自己的手掌刺透,鮮血飛濺。他這才感到有點泄恨的快意。朱月香搖晃着他,埋怨説:“你這又何苦呢?”林風切齒道:“不報此仇,雪此恨,猶如此掌。”朱月香忙撕下一綹衣衫,給他包紮。杜水的身手比這些人差之不少,沒跑幾里,就被他們追趕上。歐陽神縱身上前,一掌擊在他的後心上,杜水一個嘴哨泥撲倒在地。其他人哈哈大笑。鄭西鐵説:“李風老弟,你有什麼法,可以鎖住他嗎?”李風道:“可用本門北極大合玄冰指制他,只是太苦了他一點。”鄭西鐵奸笑道:“無妨。”李風縱身幾步,彈出一縷指氣,呈青白色,射入杜水的靈台穴。杜水感到被一股冷氣一擊,後脊立時如粘靠冰山上一般,慢慢地,他感到連腸子都結冰了,四肢僵硬,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周身如凍裂一般,這樣的痛苦,實是走向了火燒的相反方向,其程度卻與之不分上下。他連目光都結成了冰,想不出、道不盡有多少苦楚。李風把他折騰一會兒,就減輕一下程度,半天的時間,杜水再也抬不動步了。縱然他有鋼鐵的意志,卻沒有鋼鐵的身軀,他倒在地上,沒有人樣,活象一條冰僵的魚,眼珠子都冒白氣。鄭西鐵讓李風收了神功,快意地笑道:“小子,滋味不錯吧?”杜水強擠出一絲笑容,説:“滋味卻是不錯,就是天不太熱,美中不足。你再施展的時候,給加點熱就好了。”鄭西鐵説:“這個好辦,下次加火就是。”杜水嘴上保持樂觀,肉體可苦透了。血管裏流的不是血,而是冰,這是多麼殘酷的現實,這時的杜水活象殭屍。鄭西鐵問:“你的朋友在哪裏?”杜水實在想不出謅出誰來好,突然靈機一動説:“我的這個朋友厲害得緊,她就是天下聞名的鬼沼聖姑常無嬌。”這下沒把鄭西鐵的鼻子氣歪:“小子,你敢騙我,難道你想嚐嚐火燒的滋味?”杜水説:“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有她那麼個朋友,這有什麼不可?”鄭西鐵説:“憑你這小子的兩下子,想和她交朋友,那不是狂犬吞日嗎?”杜水辯道:“交朋友不一定全憑武功,金錢、機會、秘笈之類,有一種,就可交任何朋友,這個道理,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小子,我可不是善人,你知道騙我的後果嗎?”杜水不耐煩地説:“少囉嗦,到時你就知道了,若是有假,鬼沼聖姑能放過我嗎?那我不是自討苦吃嗎?你們的苦我都享受不了啦,難道還想再加一個嗎?”鄭西鐵心中在暗暗盤算。若那東西真在鬼沼聖姑手中,她又是杜水的朋友,取之可是大大不易。要是杜水所説是假的呢?我非把這小子大卸八塊不可。怎麼對付鬼沼聖姑呢?風、雨、雷、電能應付得了嗎?他遲疑。杜水有話説了:“你們不要怕,我要了給你們就是。聖姑不會對你們下手的。錯過這個機會可別怪我!”歐陽神、嚴天舉、尤二、尤三四個小子有點害怕了:鬼沼聖姑的武功之怪,天下無匹,而且又毒。中她一掌,一指必受極大痛苦,生不如死。找到她門上去,不是自找煩惱嗎?肯定是杜水這小子胡説,騙我們和他一起倒黴。四個小子越想越覺得有理。嚴天舉便向歐陽神使眼色,讓他向鄭西鐵説明。歐陽神猶豫再三,終於鼓足勇氣説:“公公,噢,鄭兄,謹防這小子和我們同歸於盡。”鄭西鐵向他射來兩道凌厲的寒光,把他驚了一抖,不敢再説什麼。杜水正在苦思如何去鬼沼,沒有在意歐陽神的稱呼。鄭西鐵不是笨蛋,他何曾想不到這個問題呢?可是“聖旨”對他太重要了,即使涉險也是值得的。鬼沼聖姑雖然可怕,自己人多勢眾,也不會有太大的危險。難道這小子真能視死如歸嗎?杜水早就聽説過聖姑的怪異詭譎,心裏所以不太怕,是因為他把死看成是一種昇華。另外,他覺得自己的一生都是碰運氣,好便生,壞便死,沒有多好的事會等待自己,有時説不定歪打正着,誰能説得清呢?鄭西鐵用徵詢的目光看了九玄使者一眼。李風道:“鬼沼聖姑雖然可怕,我們也非可有可無之人,我正要尋機會見識一下這位高人的神功絕技呢?”鄭西鐵點點頭,定下心來。只要不放過你這小子,看你有什麼招?他認為杜水雖使性任俠,但並不是想尋死的,那兩目灼灼閃動着求生的光芒,就是説明他不敢用同歸於盡的招數。即便他放用,他也未必用得成。權衡利害,也沒有什麼不可去的。杜水此時有些犯愁了:那個鬼沼在什麼地方呢?只要能找到湖,就能找到,可湖在哪裏呢?我為何找不到去路了呢?杜水當初慌里慌張,哪注意這些問題?然而鄭西鐵卻知道方向。他們一直向西走,到了一條河邊,沒用杜水指點鄭西鐵已帶頭向北去,走了有十幾裏,一個靜靜的湖面陡然出現面前,杜水心中一喜,隨即是説不出滋味的緊張。聖姑晚上來練功,白天在哪兒呢?要是不在這裏,豈不要等到天黑?那樣,我豈不吃了大虧?他們功力深厚,目力大異常人,晚上也能如白天一樣看清楚東西,我可看不清啊?這麼説要壞事?他心中嘀咕起來。鄭西鐵催促道:“到玄湖了,黑沼在哪裏?”杜水見事已至此,只好應了。他説:“往北走。跟我來吧。”歐陽神一把抓住杜水,點了他的曲池穴,兩臂不能動彈,只能抬腳走路。杜水領着他們走了一里多地,突見一棵樹上的紅字:“入鬼沼者死。”杜水説:“到了,你們敢進去嗎?”鄭西鐵等人見了紅字,彷彿看到了殷紅的血,有點遲疑,杜水説:“怕什麼,有我呢!她是我的朋友,不會傷害你們的。”李風説:“鄭兄,何必如此膽小。”他帶頭跨入禁地。明明是禁地,卻一點障礙物都沒有,平平蕩蕩就進入了腹地,在快要接近杜水曾陷下去的黑沼時,一句陰森森的話傳來,雖是白日,也讓人如深夜撞鬼一般:“幾個該死的鬼,快過來吧。”眾人都是一驚,怎麼只聞聲,不見人?女人的聲音又傳來:“是誰説是我的朋友?”杜水上前一步,説:“是我。”那女人道:“你膽子不小,第一個小鬼是你。”這下使杜水的謊言露了餡,鄭西鐵才知道上了大當。他伸手要抓杜水。突然一道烏光電射杜水眉心,正是立地制人死命的招數。以杜水的微末技能,哪能躲開,知道必死無疑。鄭西鐵沒有死心,他不願杜水就此死去,斷了他的線索,便伸手招接烏光。猛地,寒光一閃,在空中劃了一個半圓弧,用劍脊擋住烏光。“噹”地一響,李風一個踉蹌,退出幾步。眾人這才大駭:剛才的暗器不過是枚棗核大小的東西,從那麼高流下來,仍有這麼大的力道,這和金花婆婆一類的高人是一流的了,果然名不虛傳。這下可全完了。看來以眾人之力,也未必能逃過去。李風心中雖驚,卻並沒氣餒。他認為以四人之力,天下第一高手也要禮讓三分。他轉身對鄭西鐵説:“鄭兄,快把杜水帶走,我們應付她。”鄭西鐵覺得有理,剛要動手,女人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憑你們還要走,別做夢了!片刻之間,你們都將是黑沼的白骨。”話剛落,幾十點銀星呼嘯而來,大有鋪天蓋地之勢。杜水沒有能力跳騰,急忙摔倒,他這一招最笨,甚至算不上什麼招,可最安全,只是不雅而已。其他人急展身法連閃,已顧不得杜水了。在眾人手忙腳亂之際,不知何時,從那裏突然出來一個人,站在他們面前。這招輕功,簡直神了。這女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兩個迷人的眼睛。她冷冷地説:“你們還有兩下子,怪不得敢闖我的黑沼。可有一樣,讓你們來得去不得。”鬼沼聖姑剛才的輕功震懾了眾人,這叫先聲奪入。他們還沒有回過神來,聖姑已出手了,她一式“青尤探爪”。用這樣平平的招法,伸向鄭西鐵,他不敢接,只有急急後退。就在這同時,四道練光如銀河瀉地,一圈一繞,把聖姑圍上。李風極為聰明,她見聖姑常無嬌的身手實在太高,如讓她個個擊破,他們這羣人哪個也活不了。只有羣戰,以自己的獨特陰陽陣法對付她,才有希望脱險。常無嬌見四人的刀劍如此厲害,也不敢託大,急展自己的獨特身法,如龍似蛇,輕飄柔動,彷彿鬼魅穿行於刀縫劍隙之間。九玄使者使出渾身解數,把刀劍之神威發揮到極處,勁氣重重,青蒙片片,每一小塊空間都似乎充滿殺氣,然而常無嬌仍能遊刃有餘,自來自往,誰也傷不了她的毫髮。九玄使者越打越心驚,難道真要栽了嗎?常無嬌也愈來神色愈凝重,殺氣透過九重。她知道這四人之中每人都可和天下任何高手相鋒,萬不可大意。一旁的鄭西鐵心慌意亂,不知怎麼辦。他要走,必須帶走杜水,若杜水被常無嬌殺了,那就不好辦了。可杜水趴在地上起不來,離自己又有幾丈遠,如何把他弄走?自己搶過去,如被常無嬌截住怎麼辦?九玄使者看來困不住她,再不走,待會真要永久地呆在這兒了。他主意打定,向歐陽神使個眼色,讓他去搶回杜水,別落在這裏,被常無嬌殺了。歐陽神心中大憤,這個王八蛋,讓我去搶回,自己如何不去?可他不敢當面説,又不敢違抗,只好瞅準機會撲向杜水。他剛縱到中途,常無嬌突然脱出四人的合圍,一掌朝他劈出。歐陽神雖有準備,但對方太快,他還來不及抵擋,就大叫一聲,飛出去。要知道,常無嬌要從四人合圍中脱身出來也是不易,這次突出是冒了險的。她恨透了杜水。上次她發現了有人陷進的坑,就大怒異常,估計是自己練功時,心無二用,被別人偷看了。這小子知道這個地方,又稱是朋友,説不定是那個偷看她的人。其實,黑天半夜的,杜水並沒有看清她的什麼。她非要讓杜水知道她的厲害不可。九玄使者見常無嬌擊傷歐陽神,又閃身把她圍住。歐陽神被擊得七孔流血,猙獰無比。好在他功力深厚,一時還沒有生命之憂。但痛苦異常,右肋骨幾乎全被拍斷,五臟六腑都錯了位。李風又向鄭西鐵投射出催他離去的目光,大有責問之氣。鄭西鐵左右為難,這個女人果能隨時脱困,這根線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斷了嗎?九玄使者的劍氣刀光似有透過雲層直上碧霄之意。青海凝光束束勁,道道金環搶日陽。一聲輕響撕大氣,萬物驚詫神已迷。常無嬌被逼無奈,只好孤注一擲了。她提足丹田氣,尖細刺耳地説:“四個小鬼,我看在你們主人李純義的份上,一直不忍痛下殺手,你們再不知進退,我可要用絕情手法了!”常無嬌不敢用她最毒的功夫,怕的是弄巧成拙,得不用時儘量不用。這幾句話就是嚇唬他們的。可九玄使者不這樣想。他們的本領就這麼大了,常無嬌一直只躲沒有還手,誰知她要出手,會是什麼樣的後果。李風和其他三人心意相通,一點頭,齊向後退,常無嬌見嚇退她們,臉上也有光彩,便説:“你們還有自知之明,我看在九玄老祖的份上,不留難你們,這個小子可不能讓他活在世上。”她甩手一指,一束黑氣射中杜水的後脊命門穴。杜水冷“哼”一聲,臉上頓時流下汗來,樣子十分痛苦。李風對鄭西鐵説:“鄭兄,天不留人不必強,成敗全在運道,斷了這條線,還有別的,不必擔心。”他説完轉身離去,鄭西鐵大驚,他可不敢在此多停留片刻,馬上慌忙隨上。其他人扶起歐陽神,如喪家之犬落荒而逃。出了鬼沼鄭西鐵回頭望着,仍有不捨離之意,李風嘆道:“兄弟無能,不能讓你如願,這常無嬌的身手實在厲害,不下於家主人九玄老祖,我們實是無能為力了。”鄭西鐵不甘心地説:“李老弟,你們四人合圍,不是説不懼任何高人嗎?”李風並不認為這是諷嘲他的話,莊重地説:“是不知為什麼,這女人的身法太怪了,比我們想象的要高出許多。”鄭西鐵説:“她會不會故弄玄虛嚇唬人呢?”李風搖搖頭説:“武學之道,全在於真技,半點假也難做,她不出手,似乎忌憚什麼,但絕不是不能出手。若是真的拼起命來,我們能否象這樣平安離去,那可很難説了。”歐陽神心裏大罵:“奶奶的,你們平安無事,老子卻受了重傷!真該走下坡路了嗎!何以一出江湖,就屢遭不幸呢?成了這般模樣,有苦説不出啊。”可他一看見鄭西鐵那花裏胡哨,又差點笑出來,這小子活該,連我歐陽大爺都成一個眼的神,你還不得陪着?鄭西鐵沉默無語。保命固然要緊,但丟了這麼條線索,實在太可惜了。不知那老東西殺了他沒有?這一切就這麼糊里糊塗的,一點不由人啊!想我在宮廷是何等威風,享受着榮華富貴,聽着的全是輕音歌舞,阿諛逢迎,多麼地悠閒自在!現在可好,餐風飲露不説,備受侮辱不講,成了這般樣子,以後還怎麼出入宮廷?功成之後,只好歸隱林泉了。人間的繁華再也領略不到了。這種時候他還沒忘了做長遠規劃呢?杜水被常無嬌的鬼指陰風擊中要穴,周身板結成了一塊,僵硬難受。慢慢地就覺有無數小蟻在撕咬他的肌肉,霍霍而眺。他想轉動一下,擺脱這苦難。想跳下高崖,變作一片白雲。千萬把刀把他削成了肉片,把他拋給了餓瘋的狂鷹。“咯咯咯”地嚼肉聲,他彷彿都能聽到。汗水在他的臉上結成鹽巴,那面孔被痛苦撕成片片,四分五裂地分佈在荒山野嶺。他的額頭成了真正的沼澤,蛇龍穿行,他的眼睛成了劫後的石頭,成了要紛揚的枯花。一身的肌肉彷彿再不要維護自身的聚合,向外擴張,要徹底毀滅控制它們的骨骼。杜水在這種思維混亂不清的情況下,仍然緊咬牙關,要挺下去,只要有一分存在的希望,就抓住它,絕不放過。這世界太醜惡了,脱了虎穴又入狼窩,不能這麼就死了,這太不能瞑目了,我還有許多事沒了結呢,不能閉上沉重的眼睛。儘管他在不屈地掙扎,然而,痛苦的刃鋒並沒有忘記刮下他的肉來。沒有什麼人會來幫助他。風兒過,葦兒搖,這一切都是無聊的看客,誰能理解他呢?——掃描龍神OCR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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