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师叔,豪弟,你们兄弟俩干什么呀?怎么拿刀拿剑、要死要活的?”
石莹莹笑着走了进来。
如果说这小店原有一股死亡的气息笼罩着的话,那么她就像生命欢快的风,一下子荡扫去了死亡的影子!
如果这小店原先的情绪色彩是铅色与黑色的沉重,那么现在,因她的出现,这小店里就有了明亮的翠绿与明艳的桃红,这小店因她而变得有了生机与色彩!
石莹莹明朗的脸上,弯眉如月,星眸含笑,口角春风,仿佛全身闪耀着灿烂的阳光,笑盈盈地走向孟震东与罗豪扬。
敢情她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该如何对她说明这一切呢?
罗豪扬与孟震东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又都从各自目光中看到的是复杂的表情,一时大家都感到难以启口!
“喂,你们怎么都成哑巴啦?——噫”石莹莹抽动了一下她美丽的鼻子,闻出了些什么,“怎么有一股血的腥味?”
接着她脸上的笑容倏地僵住了:“地上有血!这血是谁的?豪弟,是你的?不,你身上并无伤口。是孟师叔你的吧?你虽包扎了伤口,但肩上的血迹还在!这,这是怎么回事?外面,南宫师叔的针筒被扔在那里,飞针落满了一地,到处都是!南宫师叔呢?”
——原来她并非是一无发现,而是故意以一无所知的态度介入进来,以免激化事端。
这对缓和剑拔弩张的形势,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这时,孟震东说话了——
“地上的血不是我的,而是二师兄的!二师兄现在被我点了穴道,放在里房床上躺着。他闲事管得太多,也该休息休息了!”
孟震东把这事给一古脑儿揽在自己身上了:“我本是成都府有名的浪子,平时过惯了花天酒地的生活,在师门过不惯这种单调的整日练武的生活,想回到成都去。没银子花,就把师父交我保管的金鼎盗了出来,要不是二师兄与罗师弟,我早走掉了!二师兄中了我的剑,被我点穴点住了,但罗师弟来,又把我拦住了!你不来,我就把罗师弟给杀掉。说自杀那是假的,谁愿死?哈哈,要不是你正好来,打破了我的计划,我早走在去成都府逍遥的路上了!”
孟震东终究不是能说谎的人,他虽古道热肠,一腔义气,把事全揽下了,但此中漏洞百出,哪经得起推敲?
“豪弟,这是真的么?”石莹莹清澈的目光落在罗豪扬脸上。
罗豪扬脸上已由复杂、迷茫的表情趋于冷静,但目光中多了一种坚忍的神情:坚强而混合着一种深深痛苦的表情。
他在石莹莹问的那一刹那,目光又闪现出复杂的表情来,但最终还是恢复了冷静。
他平静地回答道:
“假的。”
“你……”
孟震东闻言,脸陡地涨红了,惊怒地跳起,指着罗豪扬,说不出话来。
罗豪扬淡淡地笑了一笑:“盂大哥,事已至此,还能瞒得过么?你是个直肠子的人,只知为了义气把这事全揽在自己身上,殊不知你这一通的谎,又怎能瞒得过莹姐姐?你武功比二师兄高么?竟能又用剑伤他,又能封住他的穴道?还有那针筒你又作何解释?你盗的金鼎呢,又在哪里?……”
“我……”
孟震东顿时愣住了,他想不到自己这番话中会有这么多漏洞!
“你把剑收起来,还是让我说吧!”罗豪扬笑着对孟震东道,接着把目光转向石莹莹:“这血确是二师兄的,一个时辰前,二师兄还拿着针筒站在这地方,任被我剑刺中的三处伤口的血渗出来一滴滴滴在地上,也不包扎一下,而只是把针筒对着我,一眼不眨地监视我。要不是他想生擒我,废我武功,被我出其不意得了手,以‘梅花锁穴手’锁封住了穴道,他要想射死我,我,唉,恐已死了有一个时辰了!”
想不到事情真相竟会这样惨烈,饶是沉着的石莹莹也花容失色了:“怎么闹到了这种师兄弟间生死相斗的地步?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首先我得向你告罪,你我结拜这么长时间,我一直不曾告诉你我的身世与师承。”
罗豪扬一边慢慢地道,一边斟酌着字句,想尽量把这件事说出来,变得平和些,尽量不伤石莹莹的心。
“这算不了什么。我开初也不是没告诉你我的师承门派、真实武功与出身?我还隐瞒了自己本是女的这一事实,委屈你叫了好长时间大哥。”
石莹莹见罗豪扬心情沉重,语声低沉,目光中有着强忍住的痛苦,知道下面所说的事一定相当重大,甚至关系到彼此一生的幸福。(她有这种预感)。但还想尽量缓和气氛,说到后面还笑了一下,但这笑声她自己听来,也显得有些不合气氛,她不由心中一凛,暗生警兆,预感到今日之事,怕不是容易了结的了。
“我告诉你,我本是燕山天罗剑庄的人,先严便是与令祖齐名的不败剑尊,他老人家的名讳是上名下尊。”罗豪扬心一横,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
“啊,想不到你是不败剑尊之子!令尊罗大侠、令堂姜女侠两位前辈,侠名素著,都是愚姐平素所敬重的人!豪弟,想不到你还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天罗剑庄的公子!说来,令堂姜女侠姜前辈,还与我们峨嵋派有些渊源。青梅大师与虚云神尼两位师太说,曾晤过姜女侠姜前辈,姜前辈的武功,源自我峨嵋派,峨嵋派有一分支流落外地,姜前辈的师父,便是这一支脉的人,也许就是当年的三师姐与十七师姐她们本人亲传姜前辈武功!不过她们的武功又糅合了别派武功的招式。唉,想来她们离开峨嵋后,一定有不少奇遇……”
石莹莹热情地道。
当美丽的女子,又有一副悦耳动听的玉嗓,她表达出热情的时候,那声音总是很迷人的,而且她想表达的效果也一定分外好!就像北京的鸽哨,令人想起北京风和日丽的春天一样。
但听在罗豪扬耳里,这热情、欢快的声音便意味着等一会后明白真相后的痛苦与伤心!
但一经说起了头,他便再顾不上这么多了,把事情从头到底说了一遍——既然没办法避开的事,何必老捂着、拖延呢?这只会使彼此更痛苦。一旦决定的事,就马上去做!这是罗豪扬的一条原则。
“你,你是说我二爷爷是杀害令尊的凶手?是毁灭天罗剑庄的罪人之一?”
听完了罗豪扬痛苦、愤怒、悲伤交加的,用又急又快、又坚定的语调一字字清晰的叙述后,石莹莹的脸变得一片苍白,全然失去了血色!这件事如真是这样,那老天对她未免太残酷了!想不到原来的友爱变成仇冤!想到这,一阵寒意从她脚底升起,在这春光明媚的日子,她竟有些不堪寒冷似的,心,打了一个寒战!
“我也不希望如此,但事实又如此……”罗豪扬苦涩地笑了一下,“看来,我们只好分手了。……你看,我还能在这里再呆得下么?”
“不,这不可能的!二爷爷,二爷爷他怎么会来害罗大侠?罗……兄弟,请你把二师伯给解开穴道,我想问问他。”
石莹莹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这样的事实,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二师叔,这是真的么?”
当罗豪扬解开南宫泰的穴道后,石莹莹把罗豪扬告诉她的事重述了一遍,问南宫泰。
南宫泰闻言,嘿然冷笑:“罗师弟,想不到你竟会编出这一套谎言来蒙混过关!你是不败剑尊的公子,我还是金刀山庄的谢笑呢?哼,你这套鬼把戏又骗得了谁?谁能证明你就是罗大侠的公子?”
敢情南宫泰压根儿不承认罗豪扬的真实身份。
“我!”孟震东道。
“你?”南宫泰不由愣住了。他想不到六师弟竟给罗豪扬作证。
他被点中穴道昏死之后,罗豪扬、孟震东之间的事,他根本不知道,难怪他惊讶了。
“是的,我!”孟震东道,“他如想骗我们以脱身的话,刚才就已走了,不必再回来了,但他还是回来了!”然后将他放走罗豪扬,罗豪扬又赶回来的事说了一遍。
“好啊!你为了兄弟结义的私情,竟敢背叛师门!凭你这样,还有资格给他作证?”南宫泰怒道,“大概他正利用你兄弟义重这一点,知你手软,不会下杀手,才大胆妄为的吧?否则,我又怎会着了他的道?”说到最后一句,不由脸红了一下。
“随便你怎么说吧,我自忖我没做错!”孟震东大声道,“如果师父真是害死罗大侠的凶手,那错在师父。我这样,只是减轻一点师父的罪过。如果师父不是凶手,那放他走,让他循着线索去查明真相,也有利于早日洗清师父的不白之冤。师父平素教我们学武,要以武德为重,武德中,又首推忠义仁勇四字。我这样做,又何尝错了?”
“怎么,你竟敢怀疑师父?编派师父的不是?”南宫泰冷冷道,“看来你为了你的罗兄弟,什么事都做得出了!”
“二师叔,这事不能怪六师叔。事实俱在,教六师叔不得不这样怀疑。我只是想问你,罗……兄弟他说的话,可是真的?”石莹莹问道,在说到罗豪扬时,她犹豫了一下,本想改称“公子”的,但还是叫了“兄弟”。
“这……”南宫泰道,“我也说不清楚。自从大师父被害后,师父、大师兄一直没放松追查杀害大师父和令尊石坚如石师兄等人的凶手这事,后来,三师弟、四师弟、五师弟也一直在外面明查暗访。六年前那次,是师父带三师弟、四师弟出去的,为了便于起居赶路,是驾了一辆黑篷马车的。出去后曾用飞鸽传书,传回一封信,说他找到了杀死大师父的仇人了,是一个武功顶儿拔尖的绝顶高手,一位武学大宗师,大行家。他将与那大仇人作一决斗,胜负难料!后来师父回来时,不是把你专从峨嵋叫了回来吗?你也看到了,师父全身经脉受伤,几不保命!三师弟、四师弟也受了很重的内伤!回来后一直养了三年,师父的武功才复原。师父近两三年来一直心情郁郁,常念道,他那次出去,有负了一个人,实在罪孽太重!又说他已知道杀死大师父的是些什么人了,但那些人太厉害了,且又不易寻找!你这两年告假师门,游走江湖,不就是师父托你去打听江湖动静,寻找仇人线索的吗?”
“这么说来,二爷爷他有这可能杀死罗大侠的了?”石莹莹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敢再看罗豪扬,低着头既像是喃喃自语,又像在问别人。
“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这些事是我亲眼所见的,亲身经历的!我不太相信猜测与推断,只相信事实。眼睛没看到的事,不敢妄加猜测。”南宫泰道,“有些事似是而非,靠猜测是不可靠的,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用在这里也是。至于师父找人决斗之事,也许是师父真取到了什么证据,再去找那大仇人比武的,那大仇人即使不是元凶,也逃不脱帮凶之嫌。否则,以师父的为人,不会轻举妄动的。当然,也许,是师父推断的,师父推断错了……真相如何,只有待师父回来才知道。不过罗师弟言之凿凿,也不由人不信。唉,看来,这石家与罗家这冤仇可能是结定了!”
南宫泰说完又叹了一口气,看似悲天悯人,但话暗中已扣定了罗豪扬是师门仇敌。
这种不动声色中置人以死地的方法,也正是工于心计之人特有的本事,看来,南宫泰对罗豪扬是恨透了!
妙又妙在他不自作结论,而是挖好了井让人跳进去!
“不!不会的!二爷爷不会杀害罗大侠的,一定是搞错了!罗兄弟,你说是吧?”
石莹莹把希望寄托在罗豪扬身上,希望罗豪扬能否定这个结论。
“……”罗豪扬紧闭着嘴唇,望着陷于痛苦、矛盾、烦乱心情中的石莹莹,心中不由为说出的话将引起她的痛苦而先刺痛了,但话还是在一阵难堪的沉默后,轻轻说了出来:“事情恐怕就是如此了。莹姐姐,我得,走了……”
“你……难道不能……等二爷爷回来,了解真相才……走?”石莹莹说话第一次变得如此艰难起来,每一个字,每一个短语,都像是挤出来的,“也许……事情……
还会……改变的……”
“也许是这样。但也许不是这样。”罗豪扬道,“如果师父真是杀害先父的元凶,他难道还会让我活着离去?”
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你放心,我不会贸然动手的,这次离去便是为了去查此事,适当时机,我会找师父问明真相的。以我现在的武功,如师父兴念要杀我,实在易如反掌!我待武功有所成后,才会有所动作的。现在我得离去,一则查访真相,二则练成家传武功。我本是天罗剑庄的传人,这便是为什么我当初力辞从师习武的原因……
唉,将来不管如何,父母被害,天罗剑庄庄毁人亡的大仇,总要报的!”
想到父母之仇,罗豪扬难抑心中的悲愤,说话不由慷慨激昂起来,这最后几句话,掷地有声!
“莹莹侄女,就这样让罗师弟走,不太合适吧?如真结了冤家对头,这不就是放虎归山了?如果没有这回事,让罗师弟就这样想来就来,说走就走,也未免太随便了。
石门也是武林中一大剑派世家,可不是茶馆客栈!这是攸关日后石家一门兴衰存亡的大事,侄女,你得把得准!”
南宫泰沉声道,无形中给石莹莹施加压力。
“不,莹莹,应当放罗兄弟走!如果错了,一错不能再错,如果没错,身正不怕影斜,任他查访去好了!如仗着人多势众,硬把人留下,这算什么?未免小人行径。”
孟震东道。
“六师弟,莹莹侄女,你们不要忘记,如一旦真的成仇,江湖仇家报仇,许多是不择手段的!而且以罗师弟的才智、禀赋,正是学武的奇才,如让他学成绝世武功,嘿嘿,怕就是我们师门的气运到了!”南宫泰道,“莹莹侄女,我知你伺六师弟和罗师弟情谊甚好,但请爱惜石家祖辈创业之艰,不可不慎之!以免让石家百年基业,毁于我辈之手!此中公义私情,须揆剖分明!”
罗豪扬听了南宫泰的话,冷冷“哼”了一声,傲然道:“南宫师兄,我还不至于有你想象的那样卑鄙吧?江湖小人,武林屑小,在在得见,我也算领教过几个的了,自问还不致堕落到这样!大丈夫恩仇分明。我出道至今,还未曾妄开杀戒,这双手至今还是干净的!以后但愿也能少沾血腥。我将来报仇,也只杀真正罪有应得者,不敢滥及无辜。”
“哼,现在想蒙混过关,自然说得好听!谁知你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也许心里正在说,哼,我现在姑且忍下这口气,暂求混过去,等将来武功练成,再报这仇,非杀个干干净净,方出心中这口气……”南宫泰道。
“二师兄,你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罗兄弟是这样的人么?”孟震东见他敬佩的罗豪扬遭到诬蔑,顿时也不顾师门尊卑,与南宫泰争辩起来。因他本是粗通文墨的江湖汉子,这一急于争辩,也顾不得推敲词义,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用在这儿,就变成骂南宫泰了!
“六师弟,你好啊,竟敢无视师门尊卑,犯上无礼!”
南宫泰脸一沉,喝道,“你眼中还有我这二师兄没有?看来,你是一心只顾罗公子了!”说到这儿停了停,又冷冷道,“当然,像你这样,罗公子将来即使把全师门的人都杀光,也会留下你的!”
“你……”孟震东脸上腾地涨得通红,瞪眼吼道:“拔剑!你这样辱我,我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说完“唰”
地一声,拔出剑来,遥指向南宫泰的鼻尖!
“好!看来你真要反了!让我代师父教训教训你!”南宫泰冷冷道,随即也“唰”地一声,抽剑在手。一时师兄弟两剑相对,一场决斗在即,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二师叔!六师叔!你们,你们师兄弟难道真要斗个你死我活?”一旁的石莹莹过来横在两人中间,“还不收剑?”
虽然论辈分,石莹莹还低了一辈,但在师门中,石莹莹是石家将来唯一后人,向来受白袍道人石维坤厚爱,何况她家传武学外,又拜在峨嵋青梅大师与虚云神尼门下,得两位武学大家亲炙武学。青梅大师、虚云神尼的身份、地位、武功,在武林中甚为崇高,论侠名声望,还在石道人之上。因而在石家师门中,石莹莹为诸位师伯、师叔所尊重,并不把她看成晚辈,而是看作未来的石家剑学武功门派的掌门传人。再加以石莹莹为人端庄、惠淑,自有一种落落大方的大家风范。
现在石莹莹向中间一站,这一既像是劝求又像是训斥的话一说,南宫泰先自讪讪地收了剑,尴尬地一笑道:“这可是让老六逼的!”孟震东本欲开口争辩,见了石莹莹烦乱而又恼怒的神情,便不再说什么,哼了一声,横了南宫泰一眼,将剑重重地插入鞘内。
“莹莹,你说对罗兄弟(公子)怎么办?”孟震东、南宫泰几乎同时问石莹莹。
石莹莹看了一下南宫泰与孟震东,又看了一下正满脸落寞、又目光中含有关注之意注视着自己的罗豪扬,默然无语良久,叹了一口气:
“罗……公子,不管如何,我们总结识了一场,我不想为难你,你——走——吧!”
她竟换了称呼,说到“你走吧”三字,目光黯然伤神,充满了复杂、痛苦的表情。
“莹莹,那金鼎……”南宫泰紧紧盯牢罗豪扬身上的包袱,焦急地插言道。
“也让他——带走吧……”石莹莹幽幽地看了一眼罗豪扬。
“这,这怕不妥吧?这关系到……一旦师父回来,怎么说?”南宫泰不安地搓着手。
“二师叔,别说了!二爷爷回来追查这事,由我一人承担好了!”石莹莹斩钉截铁地道。
“好,我不说了!这里反正用我不着,我先进庄了。”
南宫泰默然一会儿后,悻悻地道。
“也好,你先进庄疗疗伤吧!”石莹莹觉得刚才太冲撞了南宫泰,略含歉意地温声道,“我这里有峨嵋的‘三七麝香六神散’,金创疗伤,颇具神效……”
“不,我有上好的金创药,用不着!”南宫泰说完,匆匆向庄里走去。
望着南宫泰走远了的背影,孟震东愤愤地道:“师兄弟中,我最看不惯的是老二与老七,老七不过器量小一些,有些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老二,平时笑嘻嘻的,我总觉得他像带了副面具似的,笑里藏刀!”
“孟师叔不要这么说。二师叔对庄里的事还是忠心耿耿的,这个庄没有他,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呢!二师叔也许比较世故,爱用些心计,有些城府。但为人似乎还不错。”
石莹莹道。
“哼,我就不信他是个好人!”孟震东道,然后走到罗豪扬面前:“罗兄弟,我盼你早日能练成绝世武功,查访到真凶,报仇雪恨!盼你日后有出息,像令尊那样,造福武林,名扬天下!你大哥这辈子可不成啦,武功再练也高不到哪里去,以后全看兄弟你给我争口气了,也让你大哥在人前人后有个说法!唉,但愿师父不是杀害令尊的凶手,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相处!还记得吗?去年重阳,我来拉你喝酒的情景吗?……好了,这些不说了!兄弟,大哥先走一步,不送你了,你们姐弟再聊一会吧!”说到后来,语声已有哭音,眼眶又红了!
“大哥……”罗豪扬扶着孟震东,“以后你自加保重!平时也看开些,别再与那些心险口薄的小人犯气性,用不着为他们动怒、生气!《黄帝内经》说,‘怒损肝,悲损肺’。大哥你以后也要注意制怒二字!别为‘怒’字,伤了身体!……唉,来日情形,不敢断言凶吉,但不管如何,你,永永远远是我的大哥!”
“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够了!兄弟,你与莹莹聊一会吧!我先走了……”孟震东说完,也向庄里走去。
现在,只剩下石莹莹与罗豪扬两人,两人默默地对视无语,心中各自有万分感慨,百种情绪。
但千言万语郁积心头,一时各自不知从何说起,欲语也难,欲说还休!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石莹莹先打破了沉默:
“罗公子,让我送你一程吧!”
罗豪扬闻言心中一惊,继而袭过一阵痛苦与凄凉之感:想不到她真的连称呼也改了,难道从此与莹姐姐成了路人,甚至生死仇人?
唉,看她的神态,一定以为我不认她这位姐姐了。
这突来的变故,不知在她心里搅起多大痛苦的漩涡了!
本来阳光明媚、宜喜宜嗔的秀美的脸儿,如经霜打的花儿,蔫了,又苍白,又没精打采,目光中含着忧愁、痛苦之色。但更难为的是她还极力保持刚强、从容、平静的外表,这种矛盾的心情反映在目光与脸上,看在罗豪扬眼里,更觉其心痛苦不安。
尽管他已前因后果地想过这一切,认为这是唯一可行的选择,但事到临头,目睹现状,他不由心中又生起无限的愧疚,有着一股悔意!如果事情能退回一步的话,他真想改变这一切,让那样真心诚意待他的、温婉秀美的她,重现那春风鲜花般的笑颜!
但事情已挽不回来了,就是真能挽回一步的话,最多在这里再呆上几天,最终,还是要走的,父母之仇,怎能不报呢?
因此,罗豪扬在心中,只有对这位那样深深地爱他的莹姐,永远怀有这么一种歉疚了!
唉!前人说,点滴之恩,当以涌泉报之。
我现在受她两次救命之恩,两年多殷勤照拂,对那无微不至的爱的惠予,却连一丝报答也谈不上,反而指她的二叔公,她唯一的亲人为杀父仇人,致令她愁肠九转,痛苦不堪。
这一份负疚,这一份欠缺的情意,何时能还报一二呢?
罗豪扬只有在心中默默地一次次地叹息。他看着跟着自己几乎是同时走出店门,并肩而行的默默的石莹莹,心中充满了愧疚,这种愧疚,与一份复杂的爱怜混在一起,他暂时忘却了云丽珑,心中一阵冲动,真想扶住石莹莹的肩膀,面对着她,注视着她的眼睛,把自己的这种种复杂的心情混合成的一种奇异的情感,通过眼睛灌注入她深秋般荒芜的、愁绪茫茫的心田!
他真想对她说:莹姐,我爱你!你知道吧?我也是爱你的啊!……
但这一切,他只在心中这样想,他无法说出这一切心中的情感,因为现实是那样残酷地摆在那儿,如他说出心中这一切,只会使她更痛苦!
——就让她认为自己是一个寡情薄义的人好了,还是硬硬心肠走吧!
和煦的春风,在阳光下款款吹拂着路边杨柳,温温和和地如一个多情少女的手,轻抚着行人的脸儿。
满山坡遍路畔的杜鹃花与其它花儿,正开得红火而热烈。紫燕双飞,时而剪云,时而穿柳,欢乐地唱着,叫着,飞得轻盈、灵活而明快!
在这样的春光里,一对年岁相若的青年男女,踏莎而行,本是何等的赏心乐事,何等的良辰美景?
然而他与她,要在这样的场合分手了!
“莹姐,‘送行千里,总有一别’,你留步吧!”罗豪扬见石莹莹默默无语地送了自己一程又一程,便先止了步,望着低头无语的石莹莹那绿鬓雪腮,带恨长眉,含愁星眸,不由心中一痛,温语道:“不管将来风云变幻,事情如何了结,不管你认不认我这兄弟,你,永永远远是我的莹姐!我决不会忘记你的!”
“豪弟……”石莹莹闻言,更是兴起一天愁雨,一腔悲苦,但她强自忍住,低语道:“谢谢你并没把我当外人,还认我这姐姐。唉,如果将来真发展到结为仇家的那一步,但愿你还能看愚姐薄面,能放宽一步的,望放宽一步。我这世上,只有二爷爷一个亲人了!……我知你身负大仇,唉,双亲被害,庄毁人亡,十四条人命,真是太惨了!这,只是我为人之侄孙女的一点私衷。我不敢求你不报此仇。这一切,只求你能加体谅……唉,但愿你此去能发现真凶!我从心地里总感到,二叔公是不会害人作恶的……唉,愿你此去,早日练成绝世武功,得报大仇!成为一个像令尊一样造福武林、扶持侠义的大英雄……将来,将来找一个……宜家宜室的……好姑娘,生活美满!——至于愚姐,你,还是早日忘掉吧……”
“不!莹姐……”罗豪扬道,“我决不会忘记你的!至于对师父,如我最后证实确是他的罪过,这仇,还是一定要报的!不过,我会恩仇分明的!——说来,他也对我有救命之恩,授艺之德,爱护之情,我会选适宜的办法……
报答的!我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恩是恩,怨是怨,不会是非不分,以怨报德的!莹姐,你待我的情谊,这一切,只好待将来,我大仇了结后,再来答报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莹姐,我走了!”
为了不让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给泄掉,不让自己决定走的意志再动摇,不让自己好不容易硬起的心肠再软化,罗豪扬说完后,深深地注视了石莹莹一眼,转过身毅然离去了,再不回头一下!
石莹莹猛地抬起头来,眼前人去己空!望着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步离去的罗豪扬雄健英武的背剑而行的背影在渐渐远去,她想喊住他,告诉他一句藏在心中好久好久的话,但她终于没有喊出声来,只是这样默默地、痴痴地望着罗豪扬的身影远去,消失在视野里,消失在漠漠风尘之中,这时,心里蓦地涌起两首宋词来:
寒蝉凄切,
对长亭晚,
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
方留恋处,
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
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
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
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
杨柳岸,
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
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
更与何人说?
——柳永《雨霖铃》
凌波不过横塘路,
但目送芳尘去。
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楼花院,
绮窗朱户,
惟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
彩笔空题断肠句。
试问闲愁知几许?
一川烟草,
满城风絮,
梅子黄时雨。
——贺铸《青玉案·春暮》
这两首词,一为柳永柳三变的《雨霖铃》,一为贺铸贺方回的《青玉案·春暮》,虽然前词写的是秋日临岸送别之景,但两首词都把她那种惆帐、痛苦、忧愁的心情逼真地表现出来。
在伤心人眼中,春光明媚,比起冷落清秋,更多一番愁切!一分伤情!
于是,一行晶莹的泪,从石莹莹的眼中流下,流过她白皙的脸颊,从她秀美的下巴上摔落下来,摔在地上,碎成了千百瓣!
她的心,也像这泪儿一样,给摔碎了……